第六卷 第 七 章 稷下劍聖 文 / 黃易
解子元的臉色頗難看,一副心事怔忡的樣子,見到項少龍一把扯著他往大門走去,道:「小弟忽然有急事,怕不能在約好的時間來接沈兄,所以提早來了。」
項少龍道:「解兄既有急事,大可改作另一天。」
解子元搖頭道:「那解子元就有禍了,我本想遣人來接你,但細想下還是不妥當,橫豎順路,待沈兄到舍下後,請恕小弟失陪一會。」
兩人步出大門,廣場中三十多名家將,正和馬車恭候他們大駕。項少龍是第一次見到解子元如此陣仗駕勢,愕然道:「解兄好威風。」
解子元搖頭歎道:「我並不想這麼張揚,是仲孫龍迫我這麼做的,上車再談。」
從衛拉開車門,兩人登車坐好,馬車開出院門,解子元歎道:「不要看臨淄表面熱鬧繁榮,其實人人自危,恐怕朝不保夕。」項少龍低聲問道:「解兄指的是否兩位王子的王位之爭?」
解子元訝道:「原來沈兄知道內情。」
項少龍道:「略知一二,看解兄愁眉不展,是否有什麼突變,令解兄煩惱?」
解子元再歎一口氣,沉聲道:「有些事沈兄知道了不會有益處。沈兄先到舍下與內人聊聊,小弟見過仲孫龍,立即回來會沈兄。嘿!今晚怎都要出外逛逛,沈兄懂得怎樣和內人說項哩!」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解兄忘了。」
解子元苦笑道:「小弟現在比之以往任何一刻,更須到青樓解悶。」
項少龍關心善柔,自然愛屋及烏,關心起解子元來,也知解子元不會隨便將王室的鬥爭向他這外人說出來,心念電轉,已明其故,試探道:「不是呂不韋在玩手段吧?」
解子元一震道:「沈兄怎會曉得?」
項少龍壓低聲音道:「我曾在咸陽逗留過一段日子,與秦廷的一些重量級人物非常稔熟,深悉呂不韋的手腕,故而一猜即中。」
解子元愕了一愕,玩味道:「重量級人物,這形容的詞句小弟還是初次聽到,細想又非常貼切,沈兄認識些什麼人?」
項少龍隨口說出李斯、昌平君兄弟等人的名字,當然包括自己在內。
解子元聽得瞠目結舌,吁出一口氣道:「沈兄竟然和嬴政身邊一群近臣有交情?其中最有本領的當然是項少龍,呂不韋千方百計尚扳不倒他,順口一問沈兄,嬴政究竟是不是呂不韋和朱姬的兒子?」
項少龍肯定道:「當然不是!否則他們的關係不用鬧得那麼僵。究竟呂不韋用了什麼手段,害得解兄如此煩惱?他是否對你們大王說了些話?」
解子元顯然是好心腸的人,搖頭道:「這種事動輒是抄家滅族的大禍,小弟怕牽累沈兄,沈兄最好勿要理會。」
項少龍知不宜迫他,心忖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把善柔的家抄了。一時卻苦無良策,因為根本不知箇中情況。
解子元岔開話題道:「看來鳳菲很器重沈兄!」
項少龍想起與鳳菲糾纏不清的關係,隨口應一聲,心中轉到齊國的王位之爭上。本來與自己全無關係的事,卻因善柔的緣故而變得直接有關。田單和呂不韋是玩陰謀手段的專家,仲孫龍、解子元等一系的人,雖有各國之助,但能否成為贏家,仍屬未知之數。鄒衍若在就好了,由他這位以預知術名震天下的大宗師指著星星月亮說上兩句話,比其他任何人的雄辯滔滔對齊王更管用。
馬車抵達解府,項少龍下車後,解子元足不著地的原車離開,到仲孫龍的府第與自己的黨人密議。小婢領項少龍到內府見善柔,而項少龍則在心中不斷自我警惕,告訴自己善柔已作人婦,絕不可再續前緣,否則怎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善柔始終是善柔,沒有一般女子的軟弱扭捏,神態如常的將下人趕出偏廳,劈面道:「我嫁人後變成會吃人的老虎嗎?一見到人家立即拚命逃跑,是否這一段時光逃慣了?」接著「噗哧」一聲,橫了他充滿少婦風情的一眼,喘氣笑道:「壞傢伙到那裡都是壞傢伙,竟敢串通子元來騙我,若不是看在致致份上,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項少龍見善柔「凶神惡煞」的模樣,反放下心來,毫不客氣坐下來,微笑道:「不抱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來給我看看嗎?小弟對任何長得像柔大姐的小傢伙,都好奇得要命,他們是否剛出世便懂舞拳弄腳打人踢人?」
善柔笑得似花枝亂顫的倒在地席上,嗔道:「很想揍你一頓,唉!作瞭解夫人,想找個敢還口或還手的人並不容易,師傅現在又不肯再舞劍弄棒,他那班徒弟更是窩囊,害得人怪手癢的。」
項少龍駭然道:「難怪解兄要遭殃呢!」
善柔狠狠瞪著他道:「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可怕,不若我們拿木劍對打玩兒好嗎?」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師傅有四個最得意的弟子,我知道其中兩人是韓竭和仲孫玄華,其他兩人是誰?」
善柔一臉不屑道:「什麼四個得意弟子?恕我沒有聽過!只知師傅最疼我善柔,仲孫玄華這龜蛋只懂縮頭縮腦,每次要他動手過招,總是推三推四,真想把他的卵蛋割下來。嘻!」
項少龍聽得捧腹大笑,刁蠻美女做了母親,仍不改一貫本色,確令他欣慰。順口問道:「田單知道你成瞭解夫人嗎?」
善柔冷哼道:「知道又如何?我不去找老賊算賬,他應該拜祖酬神。唉!真奇怪,殺掉那假貨後,我心中所有仇怨都消了,田老賊雖仍是活生生的,我竟可將他當作死人辦。」
項少龍正容道:「談點正事好嗎?你清楚韓竭的為人嗎?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品性如何?」
善柔撅起可愛的小嘴道:「可以和嫪毐狼狽為奸的,會有什麼好人?我一向對他沒有好感,不過手下尚算有兩下子。」忽又皺眉道:「你為何仍不滾回咸陽,致致要擔心死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是走投無路下溜到這裡來,你當是來遊山玩水嗎?」
善柔點頭道:「聽說道路河道給十多天的連綿大雪封了,離開火爐便做不成人似的,遲些我著子元使人把你送走。」
項少龍大吃一驚道:「萬萬不可,千萬莫要讓解兄知道我的身份,否則將來事情傳出去,他要犯上欺君之罪。」
善柔傲然道:「憑他解家的地位,最多是不當官,官有什麼好當的?」
項少龍知她因父親當官遭抄家而對此深痛惡絕,同意道:「解兄人太善良,確不適合在官場打滾。」
善柔笑道:「他和你並非好人,整天想到外邊鬼混,你差點成為幫兇。」
項少龍淡淡道:「愈得不到手的東西愈珍貴,你試試迫他連續出去胡混十晚,保證他厭倦至以後不再去。而且他到青樓去,似乎是要找作曲的靈感,不是真的胡來。」
善柔杏目圓瞪道:「是否他央求你來向我說項求情?」
項少龍事實上如解子元般那麼懼怕善柔,舉手投降道:「柔大姐該明白我是站在哪一方的吧!」
善柔解凍地甜甜笑道:「當然知道啦!你來了真好,這樣吧!子元到外面胡混時,你來陪我。」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善柔道:「這才公平嘛!」
項少龍苦笑道:「坦白說,現在我每一天都為保全自己的小命想辦法,我……」
善柔嗔道:「算了!你是寶貝嗎?誰要你陪?兩個都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項少龍聽得啞口無言。
善柔卻橫他一眼,「噗哧」笑道:「只是唬你吧!人家怎捨得趕你走?項爺是小女子的第一個情郎,這麼小小面子都不給你,你還如何在子元面前神氣起來。好吧!今晚准你們去勾三搭四,初更前必須回來,否則子元要到你那裡去睡。」又摸摸肚子嚷道:「不等子元!要吃東西哩。」
膳罷,解子元仍未回來,項少龍乘機告辭回聽松院,剛跨入院門,把門的手下道:「楚國李相爺派人來找沈爺,但沈爺不在,只好走了。嘿!沈爺的人面真厲害,我們這班兄弟以後要跟著你呢!」
項少龍暗忖自身難保,哪有能力照顧諸位兄弟,敷衍兩句,這位叫池子春的年青家將壓低聲音道:「小人有一件事須告訴沈爺,沈爺心中有數便成,千萬不要洩漏是我說出來的。」
項少龍訝道:「什麼事?」
池子春道:「今天我見到谷明、房生兩人鬼鬼祟祟的溜出街外,吊著尾跟去看看,原來他們竟是去見沙立,看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最怕他們是要對付沈爺你呢。」
項少龍心想自己又非三頭六臂,怎能同時應付多方面的事。上上之策是立即動手做另一對滑雪板,趁城外雪深至腰千載一時的良機,立即「滑走」,保證縱使東方六國追兵盡起,亦拿他不著。這個想法誘人之極,問題是他過不了自己的一關,更何況解子元那邊的事仍未知情況,教他怎放心一走了之。拍拍池子春肩頭,勉勵幾句,朝內院走去。
池子春卻追上來,拉他到一角道:「尚有一事說給沈爺你聽,谷明回來後去見二小姐,接著二小姐和秀真小姐出門去了。」
項少龍心中大怒,董淑貞和祝秀真竟如此不知好歹,仍與沙立勾結,枉自己為她們冒生命之險而留下來。
回到內院,肖月潭在臥室所在那座院落的小偏廳等候他,欣然道:「你要的東西,老哥已給你辦妥,看!」由懷裡掏出一卷帛圖,打開給他過目,正是項少龍要求的稷下學宮簡圖。
項少龍喜道:「這麼快弄來了!」
肖月潭道:「費了我兩個時辰繪畫呢。」指著圖上靠最右邊的城門道:「這是大城西邊的北首門,又叫稷門,學宮在稷門之下、系水之側,交通便利,且依水傍城,景色宜人,故學宮乃臨淄八景之一,是遊人必到之地。」
項少龍細觀帛圖,歎道:「稷下學宮看來像個城外的小城,城牆街道應有盡有,若胡亂闖進去找一把刀,等若大海撈針。」
肖月潭指著最宏偉一組建築物道:「這是稷下學堂,乃學宮的聖殿,所有儀典均在這裡舉行,你的百戰刀掛在大堂的南壁上。」
項少龍猛下決心道:「我今晚去把刀拿回來。」
肖月潭愕然道:「該尚未是時機吧!少龍何不待離開齊國前方去偷刀?」
項少龍斷然道:「我今晚偷刀,明早離開,免得韓闖等人為我費盡心思,左想右想。」
肖月潭駭然道:「大雪將臨淄的對外交通完全癱瘓,你怎麼走?」
項少龍信心十足的道:「我有在大雪裡逃走的方法,否則也來不到這裡,老哥放心。」
肖月潭皺眉道:「立即離開是上上之策,可是你不是說過要幫助鳳菲、董淑貞她們嗎?」
項少龍冷哼道:「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事實上我不過是她們的一隻棋子,現在我心灰意冷,只好只為自己打算。」
這番話確是有感而發。目下他唯一不放心的是善柔,不過齊國的內部鬥爭,豈是他所管得到,留下來於事無補。下了明天即離的決定,他整個人變得無比輕鬆。吹縐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既然鳳菲、董淑貞等當自己是大傻瓜,他再沒有興趣去多管閒事。
肖月潭道:「我現在去為你預備衣物乾糧,明早來掩護你出城。」忽又想起一事似的皺眉道:「今晚你怎樣去偷刀?除非有特別的通行證,否則誰會給你打開城門?」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忘記晚上城門關閉呢!」不由大感苦惱,想起積雪的城牆根本是無法攀爬的,但心念電轉,暗忖既然額菲爾士峰都被人征服,區區城牆,算是什麼?心中一動道:「老兄有沒有辦法給我弄十來把鐵鑿子?」
肖月潭有些明白,欣然道:「明天我到鄰街那間鐵鋪給你買吧!是否還需要一個錘子呢?」
項少龍笑道:「橫豎是偷東西,我索性今晚一併去偷錘偷鑿,省得事後給人查出來。」
肖月潭同意道:「若是要走,宜早不宜遲。」伸手拉起他的手道:「呂不韋塌台後,或者我會隨你到塞外去,對中原我已厭倦得要命。」
肖月潭離開後,項少龍把血浪取出來,又檢查身上的攀爬裝備,一切妥當,仍不放心,在兩邊小腿各扎一把匕首,休息半晌,穿衣往後院門走去。大雪仍是無休止地降下來,院內各人避進屋內去。院門在望,項少龍心生警覺,忙躲到一棵大樹後。院門張開,三道人影閃進來。項少龍借遠處燈火的掩映,認出其中兩人是鳳菲和小屏兒,另一人則是個身形高挺的男子,卻看不到樣子。
鳳菲依依不捨的和那人說了幾句話,那人沉聲道:「千萬不要心軟,沈良只是貪你的財色。」
項少龍心中一震,認出是韓竭的聲音。知道是一回事,確定又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有點恨起鳳菲來,以她的智慧,竟看不穿韓竭英俊的外表下有的只是豺狼之心。鳳菲欲言又止,沒有答話。到韓竭走後,兩主婢返樓去了。項少龍心中一動,尾隨追去,在暗黑的巷道裡,韓竭送鳳菲回來的馬車剛正開出。由於巷窄路滑,馬車行速極緩。項少龍閃了過去,攀著後轅,無聲無息的爬上車頂,伏了下來。他並不知道這麼做有任何作用,純是碰碰運氣,若馬車走的不是他要去的方向,他可隨時下車。在這樣的天氣裡,偷雞摸狗的勾當,最方便不過。
馬車轉入大街,速度增加。項少龍瀏目四顧,辨認道路,心想這該不是往呂不韋所寄居相國府的方向,韓竭究竟想到什麼地方去?他本意只是利用韓竭的馬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以避過任何可能正在監視著聽松院的人,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車去看個究竟。長夜漫漫,時間足夠他進行既定的大計。他拉上斗篷,心情舒暢輕鬆。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被好朋友出賣的恐懼形成一股莫名的壓力,使他困苦頹唐。幸好猛下決心離開,恐懼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擔心的是善柔,假若解子元在這場鬥爭中敗陣,以田單的心狠手辣,善柔將要面對另一場抄家滅族的大禍。對此他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馬車左轉右折,最後竟駛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項少龍心中大訝,韓竭到這裡要見誰?馬車在仲孫龍府第的正門前停下來,接著側門打開,一個高挺的人閃出來,迅速登車,馬車又緩行往前。項少龍心中奇怪,要知韓竭是隨呂不韋來臨淄,該算是田單一方的人,與仲孫龍乃死對頭。為何韓竭竟會來此見仲孫龍府的人,還神秘兮兮,一副怕給人看見的情狀。想到這裡,哪還猶豫,移到車頂邊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廂壁處全神竊聽。
一陣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廂內道:「師兄你好,想煞玄華。」
原來竟是有臨淄第一劍美譽的仲孫玄華、仲孫龍的得力兒子。
韓竭的聲音響起道:「你比以前神氣,劍術必大有進步。」仲孫玄華謙虛幾句,道:「師兄勿要笑我,咸陽的情況如何?聽說師兄非常風光哩!」
韓竭笑道:「嫪毐用人之際,對我自是客氣。不過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難成大器。反是呂不韋確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個項少龍,秦國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孫玄華冷哼道:「項少龍的劍法真是傳言中那麼出神入化嗎?」
韓竭歎道:「此人實有鬼神莫測之機,教人完全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該看過他的百戰刀吧!誰能設計出這樣利於砍劈的兵器來?」仲孫玄華同意道:「師尊收到大王送來那把刀後,把玩良久,沒說半句話,我看他是心動了。近十年來少有看到他這種神情。」
韓竭道:「先說正事,你們要小心田建與田單達成協議。」
車頂的項少龍心中劇震,終於明白解子元為何像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果然仲孫玄華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單竟有此一著,師兄有什麼應付的良策?」
韓竭道:「這事全由呂不韋從中弄鬼,穿針引線,把田單和田建拉在一起。唉!田單始終是當權大臣,若他肯犧牲田生,讓田建登上王位,不像以前的勝敗難測,你們現在的處境的確非常不利。」
仲孫玄華憤然道:「我們父子為田建做了這麼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們的大對頭?」
韓竭歎道:「朝廷的鬥爭一向如此。對田建來說,誰助他登上王位,誰是功臣,況且……唉!我不知該怎麼說好。呂不韋向田建保證,只要田單在位,秦國不單不會攻齊,還牽制三晉,讓他全力對付燕人,你說條件是多麼的誘人。」
仲孫玄華冷哼道:「只有傻子會相信這種話。說到底,仍是秦人遠交近攻的一套。」
偷聽的項少龍糊塗起來,弄不清楚韓竭究竟是哪一邊的人。韓竭忽地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楚的項少龍心中大恨,仲孫玄華失聲道:「這怎麼成,家父和田單勢成水火,怎有講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單的為人,遲早會拿我們來做箭靶的。」
韓竭道:「只是將計就計,田建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們能向田建提出同樣的條件,保證田建仍會向著你們。」
聽到這裡,項少龍沒有興趣聽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車廂,沒入黑暗的街巷,偷鐵鑿去也。
項少龍找得西城牆一處隱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紮好錘頭,把一根根鑿子不斷往上釘到積雪的城牆去,再學攀山者般踏著鐵鑿登上牆頭。巡城兵因避風雪,躲到牆堡內去。項少龍借勾索輕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學宮走去。大雪紛飛和黯淡的燈火下,仍可看出高牆深院的稷下學宮位於西門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連綿,氣勢磅礡。項少龍已不太擔心解子元在這場齊國王位之爭中的命運。既然田建最信任解子元,儘管田建投向轉*軑的田單,當然繼續重用解子元,犧牲的只是仲孫龍和大王子田生。拿了百戰寶刀立即逃得遠遠的*的想法,令他無比興奮。有滑雪板之助,頂多三十來天便可回到咸陽溫暖的家裡,世上還有更為愜意的事嗎?
他由稷下學宮左方的雪林潛至東牆下,施展出特種部隊擅長的本領,翻入只有臨淄城牆三分一高度的學宮外牆內去。認定其中的主建築群,項少龍打醒十二個精神朝目標潛去。接連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風燈映照下冷清清的,不聞喧嘩,遠處偶爾傳來弄簫彈琴的清音,一片祥和。此時快到初更,大多數人早登榻酣睡,提供項少龍很大的方便。到達主堂的花園,見三個文士裝束的人走過。項少龍忙藏身樹叢後,豈知三人忽然停下來賞雪,害得項少龍進退不得,還要被迫聽他們的對答。
其中一人忽地討論起「天」的問題,道:「治國首須知天,若不知天道的運行變化和其固有的規律,管治國家就像隔靴搔癢,申公以為然否?」
叫申公的道:「勞大夫是否因見大雪不止,望天生畏,生此感觸?」
另一人笑道:「申公確是勞大夫的知己,不過我卻認為他近日因鑽研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方有此語。」
暗裡的項少龍深切體會到稷下學士愛好空言的風氣,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勞大夫認真地道:「仇大人這次錯了,我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不敢苟同。荀況的『不治而議論』,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脫離現實的高談闊論。管仲的『人君天地』則完全是兩回事,是由實踐的迫切需要方面來認識天人的關係。」
申公呵呵大笑道:「勞大夫惹出我的談興來哩!來吧!我們回捨煮酒夜話。」
三人遠去,項少龍暗叫謝天謝地,閃了出來,蛇行鼠伏的繞過主堂外結冰的大水池,來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開窗扇,推開一隙,朝內瞧去,只見三開間的屋宇寬敞軒昂,是個可容百人的大空間,南壁的一端有個祭壇似的平台,上方掛有長方大匾,雕鏤著『稷下學堂』四字。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是堂內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紅大柱,襯托得學堂莊嚴肅穆,使人望之生畏。大堂門窗緊閉,惟平台上有兩盞油燈,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紅的色光裡。
虎目巡逡幾遍,發覺百戰刀高懸東壁正中處,跳將起來,該可剛好碰到刀把的尾端。項少龍心中大喜,跨過窗台,翻進堂內,急步往百戰刀走去。大堂內似是靜悄無人,項少龍心內卻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項少龍手握血浪劍柄,停下步來。
「咿呀」一聲,分隔前間和大堂的門無風自動的張開來。項少龍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已遲了一步。隨著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白衣人昂然步進廳來,他的腳每踏上地面,發出一下響音,形成一種似若催命符的節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項少龍卻感到對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門退出前,截住自己。更使人氣餒心寒的是對方劍尚未出鞘,已形成一股莫可抗禦和非常霸道的氣勢,令他感到對方必勝的信心。如此可怕的劍手,項少龍尚是初次遇上。
項少龍猛地轉身,與對方正面相對。這人來到項少龍身前丈許遠的地方,油然立定。烏黑的頭髮散披在他寬壯的肩膊上,鼻鉤如鷹,雙目深陷,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兩側的手比一般人長了少許,臉膚手膚晶瑩如白雪,無論相貌體型都是項少龍生平罕見的,比管中邪還要高猛強壯和沉狠。他的眼神深邃難測,專注而篤定,好像不需眨眼睛的樣子。黑髮白膚,強烈的對比,使他似是地獄裡的戰神,忽然破土來到人間。
項少龍倒抽一口氣道:「曹秋道?」那人上下打量他幾眼,點頭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收到風,這晚便有人來偷刀,給我報上名來,看誰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撒野?」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知道他來偷東西的,只有韓闖和肖月潭兩人,後者當然不會出賣他,剩下來的就是韓闖,這被自己救過多次的人,竟以借刀殺人的卑鄙手段來害自己,教他傷心欲絕。站在三晉的立場,項少龍最好是給齊人殺了,那時秦齊交惡,對三晉有利無害。項少龍打消取刀離去的念頭,但求脫身,連忙排除雜念,收攝心神,「鏘」的一聲拔出血浪,低喝道:「請聖主賜教!」
他知此事絕難善了,只好速戰速決,覷準時機逃之夭夭,否則若惹得其他人趕來,他更插翼難飛。
曹秋道淡淡道:「好膽色,近十年來,已沒有人敢在曹某人面前拔劍,閣下可放手而為,因曹某下了嚴令,不准任何人在晚上靠近這座大堂。若有違令者,將由曹某親手處決,而閣下正是第一個違規者。」
項少龍見對方劍未出鞘,已有雄霸天下、擋者披靡之態,那敢掉以輕心,微俯向前,劍朝前指,登時生出一股氣勢,堪堪抵敵對方那種只有高手才有的無形精神壓力。
曹秋道劍眉一挑,露出少許訝色,道:「出劍吧!」
項少龍恨不得有這句話,對這穩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劍聖級人物,他實心懷強烈的懼意,故見對方似不屑出劍的托大,哪會遲疑,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最厲害的攻守兼資,隨著前跨的步法,手中血浪往曹秋道疾射而去。項少龍實在想不到還有哪一式比這招劍法更適合在眼前的情況下使用,任曹秋道三頭六臂,初次遇上如此精妙的劍式,怎都要採取守勢,試接幾劍,方可反攻,那時他可以進為退,逃命去也。
曹秋道「咦」了一聲,身前忽地爆起一團劍芒。
項少龍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劍,對方手動,劍芒立即迫體而來,不但沒有絲毫採取守勢的意思,還完全是一派以硬碰硬的打法。心念電轉裡,他知道對方除了劍快外,劍勢力道更是凌厲無匹,奧妙精奇,比之以往自己遇過的高手如管中邪之輩,至少高上兩籌。那即是說,自己絕非他的對手。這想法使他氣勢陡地減弱一半,再不敢硬攻,改採以守為攻,一劍掃出。
「噹!」項少龍施盡渾身解數,橫移三尺,又以步法配合,勉強劈中曹秋道搠胸而來的一劍。對方寶劍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
曹秋道收劍卓立,雙目神采飛揚,哈哈笑道:「竟能擋我全力一劍,確是痛快,對手難求,只要你再擋曹某九劍,曹某任由閣下離開。」
項少龍的右手仍感酸麻,知對方天生神力,尤勝自己,難怪未逢敵手。因為只要他拿劍硬砍,已沒有多少人吃得消,何況他的劍法更是精妙絕倫至震人心魄的地步。在這劍道巨人的身前,縱使雙方高度所差無幾,他卻有矮了一截的窩囊感覺。不要說多擋他九劍,能再擋下一劍實在相當不錯。項少龍明知若如此沒有信心,今晚必飲恨此堂,可是對方無時不在的逼人氣勢,卻使他大有處處受克的頹喪感。他已如此,換了次一級的劍手,恐怕不必等到劍鋒及體,便心膽盡裂而亡。曹秋道之所以能超越所有的劍手,正因他的劍道修養,達至形神一致的境界。
曹秋道冷喝道:「第二劍!」
唰的一聲,對方長劍照面削來。項少龍正全神戒備,可是曹秋道的一劍仍使他泛起無從招架的感覺。此一劍說快不快,說慢不慢,速度完全操控在曹秋道手裡,偏偏項少龍卻感到曹秋道劍上貫足力道。以常理論,愈用力速度愈快,反之則慢。可是曹秋道不快不慢的一劍,偏能予人用足力道的感受。項少龍心頭難過之極,更使他吃驚是這怪異莫名的一劍,因其詭奇的速度,竟使他生出把握不定、對其來勢與取點無所捉摸的彷徨。他實戰無數,還是首次感到如此的有力難施。吃驚歸吃驚,卻不能不擋格。幸好他一向信心堅凝,縱使在如此劣勢裡,也能迅速收拾心情,回復冷靜。直覺上他感到假若後退,對方的劍招必會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來,直至他被殺死。別無選擇下,項少龍坐馬沉腰,畫出半圈劍芒,取的是曹秋道的小腹。理論上,這一劍比之曹秋道的一劍要快上一線。所以曹秋道除非加速,又或變招擋御,否則項少龍畫中曹秋道腹部之時,曹秋道的劍離他面門該至少仍在半尺之外。
曹秋道冷然自若,冷哼一聲,沉腕下挫,準確無誤的劈在項少龍畫來的血浪劍尖處,仿如項少龍配合好時間送上去給他砍劈似的。項少龍暗叫不好,「叮」的一聲,血浪鋒尖處少了寸許長的一截,而他則虎口欲裂,無奈下往後退開。
曹秋道哈哈一笑,劍勢轉盛,喝道:「第三劍!」當胸一劍朝項少龍胸口搠至。
項少龍此時深切領會到名聞天下的劍術大宗師,其劍法已臻達出神入化的境界,看似簡單的招數,無不暗含玄機,教人防不勝防。就像此似是平平無奇的一招,卻令人感到他把身體所有力量,整個人的感情和精神,全投進一劍去,使本是簡單的一劍,擁有莫可抗衡的威懾力。以往項少龍無論遇上什麼精湛招數,都能得心應手的疾施反擊,反是現在對上曹秋道大巧若拙的招式,卻是縛手縛腳,無法迎架。問題是項少龍此刻正在後退的中途,曹秋道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攻來,使他進退失據,由此可見曹秋道對時間拿捏的準確。自動手之始,項少龍處處受制,這樣下去,不屍橫地上才怪。項少龍猛一咬牙,旋身運劍,底下同時飛出一腳,朝曹秋道跨前的右足小腿閃電踢去。
曹秋道低喝道:「好膽!」
項少龍一劍劈正曹秋道刃上,卻不聞兵器交擊的清音,原來曹秋道在敵劍碰上己刀時,施出精奧無倫的手法,持刃絞卸,竟硬把項少龍帶得朝前蹌踉衝出半步,下面的一腳踢勢立時煙消瓦解。項少龍心知要糟,劍風勁嘯之聲倏然響起,森森芒氣,從四方八面湧來,使他生出陷身驚濤駭浪裡的感覺。際此生死關頭,項少龍把一直盤算心中的逃走之念拋開,對曹秋道的兇猛劍勢視若無睹,全力一劍當頭朝曹秋道劈去。
在生死懸於一發的形勢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選最短的路線,迫對方不得不硬架一招,否則即管高明如曹秋道,亦要落個兩敗俱傷。
但他仍是低估曹秋道。驀地左胸脅處一寒,曹秋道的劍先一步刺中他,然後往上挑起,化解他的殺著。項少龍雖感到鮮血泉湧而出,對方劍尖入肉的深度只是寸許,但若如此失血下去,不用多久,他會失去作戰能力。由於對方劍快,到這刻他仍未感到痛楚。
曹秋道大笑道:「第四劍!」
項少龍心生一計,詐作不支,手中血浪頹然甩手墮地,同時往後蹌踉退去。曹秋道大感愕然,項少龍退至百戰寶刀下,急跳而起拿著刀鞘的尾端,把心愛的寶刀取下來。
曹秋道怒喝道:「找死!」手中劍幻起重重劍芒,隨著衝前的步伐,往項少龍攻去。
項少龍把久違的寶刀從鞘內拔出,左手持鞘,右手持刀,信心倍增。「噹!」出乎曹秋道意料之外,項少龍以刀鞘子硬擋曹秋道一劍,接著健腕一揮,唰唰唰一連三刀連續劈出,有若電打雷擊,威勢十足,凌厲至極。曹秋道吃虧在從未應付過這種利於砍劈的刀法,更要命是對方先以刀鞘架著他的劍,方疾施反擊。不過他並沒有絲毫慌張失措,首次改攻為守,半步不讓的應付項少龍水銀瀉地般攻來的刀浪,刀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項少龍感到對方像一個永不會被敵人攻陷的堅城,無論自己的刀由任何角度攻去,對方總有辦法化解。這感覺對他的心志形成一股沉重壓力,但自己能使他只可固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足可自豪。
項少龍一聲長笑,再劈出凌厲無匹的一刀,往後退走,叫道:「第幾劍哩?」
曹秋道愕然止步,記起早過了十劍之約。
項少龍順手撿起血浪,穿窗逃逸。
走了十來步,項少龍雙腿一軟,倒在雪園裡,中劍處全是斑斑血漬,滲透衣服,開始感到劇痛攻心。他勉力爬起來,腦際一陣暈眩,自知剛才耗力過巨,又因失血的關係,再沒有能力離開這裡。假若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明天不變成僵直的冰條才怪。遠方隱有人聲傳來,看來是兩人的打鬥聲,驚動了宮內的人,只因曹秋道的嚴令,故沒人敢過來探查。項少龍取出匕首,挑破衣衫,取出肖月潭為他旅途預備的治傷藥敷上傷口,包紮妥當,振起精神,爬了起來。先前的人聲斂去,一片沉靜。
項少龍把血浪棄在一處草叢內,把百戰刀掛好背上,忍著椎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低的往外圍摸去。經過數重房舍,項少龍再不住,停下來休息。心想這時若有一輛馬車就好了,無論載自己到哪裡去,他都不會拒絕。以他目前的狀態,滑雪回咸陽只是癡人作夢。想到這裡,忙往前院的廣場潛去。照一般習慣,馬兒被牽走後,車廂留在廣場內,他只要鑽進其中一個空車廂,捱到天明,說不定另有辦法離開。
片刻後他來到通往前廣場的車道上,四周房舍大多烏燈黑火,只其中兩三個窗子隱透燈光,不知是哪個學士仍在燈下不畏嚴寒的努力用功。項少龍因失血耗力的關係,體溫驟降,冷得直打哆嗦,舉步維艱。就在這刻,車輪聲由後傳來。項少龍心中大訝,這麼夜了,誰還要乘車離宮呢?忙躲到一旁。馬車由遠而近,正是韓竭的座駕,項少龍還認得御者的裝束。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趁馬車過時閃出去,奮起餘力攀上車頂,任由車子將他送返臨淄古城。
當夜他千辛萬苦摸返聽松院,倒在席上立即不省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臥在原處,喚醒他的是肖月潭,駭然道:「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項少龍苦笑道:「給曹秋道刺了一劍,臉色怎會好看。」肖月潭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把昨晚的事說出來,然後道:「現在終於證實兩件事,首先是鳳菲的情郎確是韓竭,其次是韓闖出賣我。」
肖月潭苦惱道:「以你目前的狀態,能到哪裡去呢?」
項少龍道:「有三天時間我當可復原,屆時立即遠走高飛,什麼事都不去管。」
肖月潭道:「讓我去告訴其他人說你病了。三天內你盡量不要離開聽松院,這裡總比外面安全。」
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
肖月潭走後,項少龍假裝睡覺,免得要應付來問病的人。
午未之交,肖月潭回來為他換傷藥。低聲道:「真奇怪,稷下學宮那邊沒有半點消息,好像昨晚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但至少他們該傳出百戰刀失竊的事。」
項少龍沉吟道:「你看曹秋道會不會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項少龍呢?」
肖月潭拍腿道:「該是如此,只有慣用百戰刀者方可把該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亦只有項少龍有本領把曹秋道殺得一時難以反擊。」旋又皺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訴齊人,將使事情變得更複雜。」
項少龍道:「橫豎我要走的,有什麼大不了。最精采是沒有人敢明目張膽來對付我,韓闖便要假借他人之手來殺我。」說到這裡,不由歎氣。被好朋友出賣,最令人神傷心痛。
肖月潭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道:「李園他們有沒有遣人來探聽消息?」
項少龍搖頭道:「照道理李園知道我曾找他,該來看看我有什麼事。」
肖月潭沉吟片刻,道:「或者他是問心有愧,羞於面對你。唉!曹秋道真的那麼厲害嗎?」
項少龍猶有餘悸道:「他的劍術確達到突破體能限制、超凡如聖的境界,我對著他時完全一籌莫展,只有挨打的份兒。」
肖月潭道:「你知不知道一般所謂高手與他對陣,站都站不穩,不用動手而擲劍認輸。」
項少龍感同身受道:「我也有那種感覺。」
肖月潭思索道:「假設打開始你用的是百戰刀,勝負如何?」
項少龍苦笑道:「結局肯定是小命不保。」
肖月潭訝道:「你是真正的謙虛,且不把勝負放在心上。照我看你落在下風的最大原因,是因知道被好友出賣,心神震盪下無法凝起鬥志,又一心想溜,所以發揮不出平時一半的實力,假若換了環境,用的是百戰寶刀,你當是曹秋道的勁敵。」
項少龍的自信早在昨晚給曹秋道打跑,歎道:「現在我只想走得遠遠的,以後不再回來。以前無論在多麼凶險惡劣的情況下,我從沒有想過會死,但曹秋道那把劍卻似能不住撩起我對死亡的恐懼。劍道達到這種境界,令人驚佩。」
肖月潭岔開話題道:「鳳菲來過沒有?」
項少龍答道:「所有人都來過,就只她不聞不問,我對她早心淡了。」
這時董淑貞知他「醒」過來,要來見他,肖月潭乘機離去。
美女蓮步姍姍的在榻沿坐下,伸手撫上他臉頰,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幽幽道:「好了點嗎?唉!好好一個人,怎會忽然病倒呢?」項少龍很想質問她為何搭上沙立這卑鄙小人,終還是忍下衝動,有神沒氣道:「這事要問問老天爺才成。」
董淑貞忽伏在他胸膛上,悲切的哭起來。
項少龍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撫上她香肩,愛憐地道:「現在豈是哭泣的時候,二小姐為了自己的命運,必須堅強起來。」
董淑貞淒然道:「我的命運,由你們男人來決定,現在你病得不明不白,教人家怎辦?」
項少龍氣往上湧,哂道:「又不是只得我一人幫你,二小姐何用淒惶至此?」
董淑貞嬌軀一顫,坐直身體,淚眼盈盈地愕然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和秀真現在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再沒有三心兩意。」項少龍不屑道:「若是如此,昨天為何仍要和沙立暗通消息?」董淑貞惶急道:「是誰造的謠,若我或秀真仍有和沙立勾結,教我們不得好死。」
項少龍細審她的神色,知她該非做戲,心中大訝,同時省悟到池子春是沙立的人,故意說這些話,既可誣捏董祝兩女,又可取得自己的信任,以進行某一陰謀,自己竟差點中計。不過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又來了,若兩女的命運全交在自己手上,他豈可獨自一走了之。可是現在他是自身難保,何來能力保護她們?
董淑貞秀眸淚花打轉,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苦澀的道:「我和秀真現在是全心全意信任你,你……」
項少龍伸手按在她豐潤的紅唇上,截斷她的話,低聲道:「你有沒有法子通知龍陽君,教他來見我。」
董淑貞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淑貞立即去辦,不會教人知道。」
董淑貞去後,似對他不聞不問的鳳菲來了。不知如何的,項少龍感到她的神情有點異樣,眼神裡藏著一些他難以明白的東西。
她以慣常優美動人的風姿,坐在他旁,探出右手,撫上他的額頭,柔聲道:「幸好只是有點熱,有*言先生為你診治,很快該可痊癒。」
項少龍想起韓竭,歎道:「多謝大小姐關心,歌舞排練的情況如何?還有五天是齊王壽宴舉行的時候呢。」
鳳菲苦澀地道:「聽你說話的口氣,像個陌生人般,我們的關係為何會弄成這樣子的?」
項少龍發覺她的鬢髮有點凌亂,一副無心打理的模樣,舉手為她整弄秀髮,順口道:「小屏兒今天沒為你理頭梳妝嗎?」
鳳菲苦笑道:「聽到你好生生一個人忽然病倒,還有什麼心情。」說到這裡,自然地舉起一對纖手撥弄秀髮。項少龍的目光首先落在她因舉手而強調酥胸玲瓏浮凸的線條上,接著目光上移,立時給她纖指上精緻的銀指環吸引整個心神,心中劇震。
鳳菲停止整理秀髮的動作,訝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項少龍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銀指環正是那只秘藏毒針的暗殺利器,當日在咸陽醉風樓,鳳菲曾向他坦然承認有人教她以此環來毒殺他項少龍,後來她將指環棄於地上,以示打消此意。現在危險的指環忽然出現在她的五指上,不用說是韓竭逼她來殺自己,以顯示她對韓竭的忠誠,難怪她的神情有異平常。
鳳菲當然不知他看破了她的陰謀,微嗔道:「為何不答人家?」項少龍壓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同時大感頭痛。假若鳳菲以環內的毒針來刺殺他,他該怎辦呢?這一針他當然不能硬捱,但若揭破,等若告訴她自己是項少龍,此情此況確是兩難之局。
在他呆若木頭之際,鳳菲撲在他胸膛上,淒然道:「為何鳳菲竟會遇上你?」
項少龍知她是有感而發,不過他關心的卻是她玉指上的殺人凶器,忙一把抓著她想摟上他脖子的「毒手」,同時分她神道:「為何大小姐會看上肯與嫪毐同流合污的人?」
鳳菲心中有鬼,嬌軀猛顫,坐直身體,把「毒手」抽回去,裝出生氣的樣子怒道:「不要瞎猜!人家根本不認識韓竭。」
項少龍把心神全放在毒指環上,嚴陣以待道:「還要騙我?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昨晚韓竭送你回來後,去了見什麼人?」
他這話只是順口說出來,話出口時,心神一顫。仲孫龍不是欲得鳳菲而甘心的人嗎?韓竭去見仲孫龍的兒子,是否有什麼問題?鳳菲「啊」的一聲叫起來,瞪著他啞口無言。
項少龍放下心來,知她絕不會在未弄清楚韓竭去見的是什麼人前暗算自己。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若仍否認,我們不用談下去。」
鳳菲垂下俏臉,低聲道:「他去見誰呢?」
項少龍淡淡道:「仲孫玄華。」
鳳菲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伸手拍拍她的臉蛋,含糊地道:「大小姐好好的去想吧!我累得要命,須睡他一覺。只有在夢中,我沈良才可尋找躲避這充滿欺詐仇殺的人世的桃花源。」
鳳菲愕然道:「什麼是桃花源?」
項少龍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娓娓道出,人物和時代當然順口改了。
鳳菲忽地淚流滿臉,想說話時泣不成聲,再次撲入項少龍懷裡,悲切道:「人家現在該怎麼辦?」
項少龍坦白道:「此事還有待觀察,韓竭去見仲孫玄華,並不代表什麼,大小姐可否給點時間小人*一點時間去查看查看。」
鳳菲搖頭道:「他至少該告訴我會去見仲孫去華啊!」
項少龍歉然道:「很多男人習慣不把要做的事情說給女人聽的。」
鳳菲默然片晌,幽幽道:「若換過是別人,在這種情況下,絕不會為韓竭說好話。唉!沈良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項少龍苦笑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明知大小姐騙我害我,仍不忍見你傷心落淚。」
鳳菲坐直嬌軀,任由項少龍為她拭掉淚珠,神情木然。項少龍不知該說什麼,幸好龍陽君來了,打破僵局。
當鳳菲的位置換上龍陽君,項少龍若無其事道:「我差點給韓闖害得沒有命見君上。」
龍陽君駭然道:「這話怎說?」
項少龍知道龍陽君由於對自己的「感情」,絕難作偽,判斷出他真的不知道此事,遂把昨晚的事說出來。
龍陽君不斷色變,沉吟片晌,斷然道:「雪剛停了,待這兩日天氣好轉,奴家立即送你離開臨淄。」
項少龍道:「萬萬不可,否則君上將難逃貴國罪責。我現在只想知道韓闖有沒有將我的事告訴郭開。」
龍陽君道:「我會設法查探,現在回想起來,韓闖確曾在言語上向我試探,這賊子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教人鄙視。」
項少龍道:「我不會怪他,他這麼做是迫於無奈,憑著大家的交情,應付他亦不困難,最怕是他通知郭開,那就危險多了。」
龍陽君站起來道:「奴家立即去查,只要我向韓闖詐作想害你,保證他什麼都說出來。」
龍陽君去後,項少龍心情轉佳,傷勢竟像立即好了大半。這一著他是押對了,以龍陽君和他的交情,很難狠下心來第二次害他。想著想著,沉沉睡了過去,給人喚醒,已是黃昏時分。解子元來了。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軟墊上,搔頭道:「你怎會忽然病得臉無人色似的,小弟還想找你去逛逛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的事解決了嗎?」
解子元道:「就算解決不了,小弟都要為蘭宮媛寫成最後壓軸的一曲,這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責我。」
項少龍為他著急道:「只有五天時間,怎辦好呢?你自己去不行嗎?」
解子元苦笑道:「內人只信任你一個人,我若不帶你回家給她過目,什麼地方都去不了。」
項少龍獻計道:「你說要去仲孫龍處商量要事不就成嘛。」解子元歎道:「仲孫玄華那傢伙怎敢瞞她,只一句就知我在說謊。」項少龍推被而起道:「小弟只好捨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項少龍其實並沒有什麼事,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臉色蒼白。經過半晚一天的休息,體力回復過來,只是傷口仍隱隱作痛。
到瞭解府,善柔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支開解子元,私下問道:「發生什麼事?」
項少龍苦笑道:「給你的師傅捅了一劍。」
善柔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以最快方法,扼要地把昨挽的事說出來,善柔尚未來得及說話,解子元回來,兩人只好改說其他事。
離開解府,解子元有若甩繩野猴般興奮道:「我們到蘭宮媛的玉蘭樓去,這妮子對我應有點意思。」
項少龍心想蘭宮媛應比鳳菲和石素芳更認不出自己,點頭道:「今晚全聽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躍道:「只要我告訴柔骨美人今晚是為了作曲而到她那裡去,怎樣沒空她都要來向我獻媚的。」
項少龍提醒道:「別忘記初更前回家,否則沒人可救得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樓去,只是想感受那種煙花地的氣氛,用以提起心思,絕非有什麼不軌企圖,有這麼的兩個時辰盡可夠樂了!」
項少龍笑道:「原來如此,我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歎氣,瞧往車窗外雪後一片純白的世界。
項少龍瞭解地道:「還在為政事心煩嗎?」
解子元苦笑道:「說不心煩是違心之言,今早我見過二王子,唉!這些是不該對你說的。」接著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從衛前呼後擁中,馬車駛進臨淄聲名最著的玉蘭樓去。在熱烈的招待下,兩人被迎入樓內。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玉蘭樓賓客盈門,非常熱鬧。
兩人被安排到二樓一個佈置華麗的廂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項少龍奇道:「為何樓內的人像對解兄非常熟絡和巴結的樣子?」
解於元自豪道:「一來小弟的作品乃這裡必備的曲目,二來我昨晚特別請仲孫龍給我在這裡訂房,在臨淄誰敢不給他面子。」
那叫蘭夫人的青樓主持來了,未語先笑大拋媚眼道:「媛媛知道解大人肯來探她,開心得什麼人都忘記。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來,解大人和沈爺要不要點多兩個女兒來增添熱鬧?」
她雖是徐娘半老,但妝扮得體,又有華麗的羅裳襯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頗為惹眼,最誘人是她縱情言笑,自有一種嬌媚放蕩的神態,最使男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項少龍亦不由讚一聲齊女不論老嫩,均是非同凡響,善柔和趙致正是其中佼佼者。
解子元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來,忙說:「不用了!我們是專誠為媛小姐來的。」
蘭夫人帶著一股香風到解子元身旁,在兩人席間坐下,半個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湊到解子元旁咬著耳朵說起密話。項少龍見解子元陶醉的樣子,便知蘭夫人說的必是男人最愛聽和受落的說話。
接著解子元和蘭夫人齊聲笑起來,後者方有閒把美目移到項少龍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沈爺要不要奴家為你挑個*女好兒呢?」
項少龍忙道:「在下今晚只是來作陪客。」
蘭夫人也不勉強,煙視媚行的去了。解子元卻真個精神百倍,由懷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給他取來筆墨,即席作起曲來。項少龍不敢擾他,半臥在軟墊上,閉目假寐。兩名善解人意的年青美婢,不用吩咐便來為兩人推拿揉捏。項少龍心中有另一番感觸,至此深切體會到身份地位的重要。自己仍是那個人,但因身份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成為眾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蘭夫人顯然對自己不在意。想著想著竟睡了過去,朦朧中他似是聽到一陣柔軟得像棉絮的女子歌聲,從天外處傳入耳內。他雖聽不清楚對方在唱什麼,卻感到她吐字之間流洩出無限的甜美,彷彿飄逸得有若輕煙迷霧,使曲子似如在憂傷的水波中不住晃動,清柔得像拂過草原的微風。項少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睜眼時發覺南宮媛來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輕輕詠唱他剛出世的曲子。對面席上還多了個挺拔雄壯的年青男子,見他醒來,隔席向他打招呼,又全神貫注到蘭宮媛和解子元處。
一曲既罷,年青男子鼓掌道:「曲既精采,媛小姐又唱得好,玄華佩服佩服!」
項少龍心中一震,此人竟是仲孫龍之子、名震臨淄的劍手仲孫玄華。
解子元倒入蘭宮媛懷裡,斜目往項少龍瞧來,喜道:「沈兄醒來了,我們喝一杯,今晚不醉無歸。」
蘭宮媛的美目落到項少龍身上,轉了兩轉,又回到解子元處,不依道:「不准解大人提這個『歸』字,今晚讓人家好好侍候你嘛!」解子元和仲孫玄華對視大笑。
項少龍坐直身體,不好意思的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孫玄華笑道:「我來了足有整個時辰,沈兄一直睡著。若非媛小姐肯開金口,否則怕誰都喚不醒沈兄。」
蘭宮媛親自為三人斟酒,柔骨美女在,登時一室春意,整個氣氛都不同了。酒過三巡,蘭宮媛挨回解子元懷裡,對他癡纏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孫玄華向解子元歎道:「佳人配才子,小弟從未見過媛小姐肯這麼順從人意,小弟從未嘗過媛小姐如此的溫柔滋味。」
解子元一副飄然欲仙的陶醉樣兒,不知人間何世。
仲孫玄華將承繼自乃父的窄長臉龐轉往項少龍,雙目寒芒電閃道:「家父對沈兄的飛劍絕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開眼界的機會?」
項少龍心叫來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癒才成。」暗道那時我早溜掉。
仲孫玄華點頭,語帶諷刺道:「這個當然。哈!沈兄該正是鴻運當頭,有解大人這位好朋友。」
蘭宮媛訝道:「什麼飛劍之技?仲孫公子不要打啞謎似的好嗎?」
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場誤會,媛小姐知不知道沈兄是鳳大小姐的團執事。」
蘭宮媛愕然朝項少龍望來,秀眸明顯多了點不屑和看不起項少龍的神態,「嗯」的一聲,沒有說話。
項少龍卻渾身不自然起來,正打算托病脫身,蘭夫人來了,親熱地挨坐仲孫玄華身旁,呢聲道:「奴家想借媛媛片刻光景,請三位大爺給奴家少許面子,萬勿介意。」
蘭宮媛嬌嗔道:「他們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過蘭姨這麼疼媛媛,媛媛怎麼介意,只好勉為其難!」
項少龍心中叫絕,這些名姬無一不是手段厲害,這麼和蘭夫人一唱一和,他們有什麼可以反對的。
仲孫玄華亦非易與,淡淡道:「是否齊雨兄來了?」
蘭夫人嬌笑道:「仲孫公子一猜就中,來的尚有秦國的大人物呂大相國。」
仲孫玄華雙目電芒閃動,冷哼道:「若論秦國的人物,首推項少龍,呂不韋嘛!哼!」
蘭宮媛忽然有感而發的歎一口氣,從解子元懷裡站起來,柔聲道:「妾身打個招呼,立即回來。」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並向項少龍打個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懷,在下亦到回家的時候。」
蘭宮媛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不依道:「妾身不會讓公子走的,若是這樣,人家留在這裡好了。」轉向蘭夫人問道:「仲父那邊來了多少人?」
這次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忙道:「媛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太好吧!」
蘭夫人笑道:「仲父聞得解大人和仲孫公子在這裡,正要過來打招呼!」言罷去了。
項少龍哪敢猶豫,施禮道:「小弟有點頭暈腳軟,先一步告退,三位請了。」
不理三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朝門口走去,剛把門打開,蘭夫人挽著神采飛揚的呂不韋,迎面而至,後面跟著齊雨、旦楚和韓竭三人。雙方打個照面,呂不韋雄軀猛顫,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著項少龍。韓竭、齊雨和旦楚顯然尚未認出項少龍,訝然望著兩人。
蘭夫人更不知什麼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剛好碰見仲父和三位大人走過來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進退不得,硬著頭皮微笑施禮道:「沈良見過仲父!」
呂不韋眼中掠過複雜無比的神色,旋即恢復常態,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極呂不韋的一位故友,真給嚇了一跳。」
韓竭則聞沈良之名,眼中掠過殺機。項少龍卻知呂不韋已認出自己,只是不揭破吧!退入房去,免得攔在門口。忽然間,他湧起滔天鬥志,再沒有任何顧忌。說實在的,他已非常厭倦偽裝別人的把戲。呂不韋帶頭進入房內,仲孫玄華等忙起立致禮。此子剛才還表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但看現在不敢透出一口大氣的樣子,便知他給呂不韋的威名和氣勢震懾。解子元讓出上座,自己移到項少龍那席去,房內只有四個座席,故此須兩人共一席。蘭夫人見蘭宮媛仍纏在解子元旁,遂親自侍候呂不韋。
蘭宮媛擠在項少龍和解子元中間,忽然挨到項少龍處,低聲問道:「沈爺為何又不走?」
項少龍苦笑道:「這麼走太沒禮貌了。」
呂不韋先舉杯向各人敬酒,接著的一杯卻向著項少龍道:「鳳小姐有沈良兄為她打理團務,是她的福氣!」
項少龍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壞他對鳳菲的圖謀,微笑舉杯回敬道:「那裡那裡,小弟只是量力而為!」
眾人大訝,若論身份,兩人相差十萬八千里。可是呂不韋進來後,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項少龍身上去。
齊雨、韓竭和旦楚等三人與項少龍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無法像呂不韋那樣一個照面認出項少龍來,無不心中納悶,為何呂不韋竟像是認識和非常重視這個小人物呢?
蘭夫人邊為呂不韋斟酒,邊訝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識?」呂不韋眼中閃過深沉的殺機,淡淡道:「確曾有過來往,異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眾人聽呂不韋語氣裡充滿感慨,顯是非常「看重」沈良,無不對此人刮目相看。
項少龍心知肚明呂不韋現在腦袋裡唯一的念頭是如何殺死自己,心念電轉道:「這次來臨淄,哪想得到會見到這麼多老朋友。」
呂不韋聞言大感愕然,沉吟不語。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難題,儘管給他以天作膽,絕不敢公然行兇殺死他這上將軍。因為只要小盤事後知道呂不韋曾在這裡見過他,然後他項少龍又忽然給人殺了,他呂不韋休想脫罪。所以只有在誰都不知項少龍是沈良的情況下,呂不韋方可逞兇,他甚至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後會洩出消息。尤其是齊人,因他們絕不想負上殺害項少龍的罪名。
仲孫玄華對項少龍的態度完全改觀,試探道:「沈兄原來相識滿天下,難怪與韓侯和龍陽君那麼稔熟。」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團內有仲孫龍的線眼,說不定是沙立一系的人。呂不韋則雄軀微顫,顯然知道失去殺害項少龍的機會,甚至還要保護他不被別人加害,否則將來可能要蒙上嫌疑或負上罪名,情況不妙之極。眾人呆瞪項少龍,不明白一個鳳菲歌舞團小小的新任執事,為何得到各國公卿大臣的器重。
項少龍舉杯道:「是各位給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杯。」
眾人弄不清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臉茫然的舉杯回敬。
呂不韋卻知項少龍在警告自己莫要輕舉妄動,喝罷正容道:「沈兄這兩天是否有空?可否找個時間再碰碰頭,又或呂某親來拜候。」此番話一出,各人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什麼一回事?以呂不韋的身份地位和一向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的高傲自負,怎會紆尊降貴的去見這個沈良?
項少龍微笑道:「相見不如不見,仲父三思才好。」
眾人一聽下由驚訝變成震駭,知道兩人的關係大不簡單。原本以酥胸緊挨著呂不韋臂膀的蘭夫人,忘情的坐直嬌軀。蘭宮媛則美目一眨不眨的在旁邊凝視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火,低頭看看手上的空杯子,沉聲道:「沈良畢竟是沈良,那天呂某聽到沈先生獨闖仲孫府,早該猜到沈先生是故人。」
仲孫玄華立即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項少龍心中暗罵,知呂不韋不單要挑起仲孫家和自己的嫌隙,還想把自己真正的身份暗示出來,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像仲孫玄華那類劍手慕名來向他挑戰,若在公平決鬥下殺死自己,小盤難有話說。但當然呂不韋不可直接揭穿他是項少龍,所以說得這麼含糊。室內靜至落針可聞,遠方傳來管弦絲竹之音,氣氛奇異之極。
項少龍淡淡道:「那天全賴仲孫兄的令尊高抬貴手,又有李相爺在旁說項,否則小弟恐難在這裡喝酒和聽媛小姐的仙曲。」
仲孫玄華見項少龍給足面子,繃緊的臉容放鬆下來,舉杯敬道:「哪裡哪裡,只是一場小誤會!」
解子元終於有機會說話,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誤會,大家把這杯喝了。」
旦楚等仍是一臉狐疑,心神不屬的舉杯喝酒。蘭宮媛先為項少龍添酒,再為各人斟酒。
項少龍趁蘭宮媛離席,兩人間少了阻隔,湊過解子元處低聲道:「別忘了嫂夫人的囑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見諒,小弟要趕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