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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三 第 十 章 慘遭妖害 文 / 黃易

    燕飛穿林過樹掠上山坡,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推進,他已拋開應否助青媞一臂之力的問題,改而內察所負的傷勢。

    任遙的逍遙真氣似若附體的厲鬼,平時無蹤無影,可是每當他行功至一定的火候階段,那種可怕的真氣便像從天上或地下鑽出來,在他體內逐分逐寸的擴散,銷蝕他的經脈。那種全身有若針刺的感覺,便像有人在他體內施行酷刑。若他不運功驅寒,恐怕他的血液也會凝固起來。

    榮智欲舉起銅壺而不得,因他正是陷於此種駭人的情況下。

    可以想像榮智逃離寧家鎮,情況與現時的他相似,只不過傷勢嚴重得多,到發覺情況不對,已回天乏術。

    任遙這種可怕的真氣,可用「劇毒」來形容,是一種「氣毒」,有如附骨之蛆。

    自己三度被他的氣毒入侵,所以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更不曉得是否能徹底驅除。幸好自己的日月麗天大法暗合天地陰陽至理,對這「氣毒」有天然克制的神效,否則早似榮智般一命嗚呼了。

    現在他頂多能發揮正常狀態下七、八成的功夫,因為要分神壓抑體內「氣毒」,若與高手動武,為保命放手施為,後果將不堪想像。

    縱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對援助青媞仍沒有絲毫退意,他只求心之所安,其它一切都不大計較,包括自己的小命在內。

    在明月之下,林外現出一座藏於深山密林的古剎,看規模可想像其昔日的光輝,此刻卻是空寂無人,沒有半點燈火,顯然是被廢棄的寺廟。可憐靈山聖寺,本是修真勝地,卻落得荒寒淒冷,仿如鬼域。

    在一堆山石和草叢後方,倏地現出美麗的妖女青媞,還向他招手。

    燕飛不以為異,掠到她旁學她般蹲下,通過枝葉婆娑,剛好俯瞰古寺主堂前的大廣場,一尊佛像橫臥廣場正中處,兩側高起的佛塔像兩名忠心耿耿的守衛:水不言棄的護持兩旁。

    古剎的三重殿堂仍大致保持完整,頗有氣勢,不過雜生的蔓草已蔓延到四壁和廟頂,一片荒蕪的景象。

    不過吸引燕飛注意的卻是橫躺在臥佛前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一身華裳麗服,美眸緊閉,月色下動人的身體線條起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誘姿,似乎她不用作態,已可迷惑天下男人,令人看得血脈賁張。

    燕飛心中大訝,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美女的人,身旁的妖女論美色絕不在那女郎之下,可是為何獨有她可予自己如此直接的刺激和誘惑力。若她雙眸張開,加上風情萬種的風姿,自己豈非會把持不住?

    更奇怪的是,她現在一副海棠春睡的神態,自己因何偏去馳想她翩翩醒來後會是如何動人?

    青媞在他耳旁細語道:「這就是曼妙那賤人。」

    燕飛心中一懍,剛才他的注意力全被曼妙吸引,加上身負氣毒,若青媞再來給自己一個偷襲,大有可能著了她的道兒。

    不由戒備的往她瞧去。

    青媞正在看著他,見到他這般眼神,苦笑道:「上次人家是一片好心,怕你要逞英雄現身,所以想先一步制住你,千真萬確是沒有絲毫惡意。」

    又喜孜孜的道:「你是我生平遇到真正的好人哩!是否怕人家遇上凶險,所以趕來相助呢?」

    燕飛相信了她大半的話,因為如此才吻合她放自己走的情況。目光重投曼妙身上,收攝心神,沉聲道:「是什麼一回事?」

    青媞黛眉輕蹙,道:「人家怎知道呢?可能是江老妖把她擒下,取出她的訊號煙花發射,好引大兄來決一死戰。也可能是這賤人自己發射煙花,再躺下來裝死。太多可能性哩!」

    燕飛忍不住問道:「她不是你大兄的人嗎?為何開口閉口都稱她作賤人?」

    青媞不屑的低聲道:「只愛勾引男人的女人是否淫賤?讓我告訴你,她正因天生淫賤,自幼便修習媚術,專事勾引男人,你說她不是賤人是甚麼?她最自負的本領,是要好色的男人死心塌地的愛上她,又以為她只忠心於他一個人,給騙死還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她以內功蓄聚聲音,挨湊過來輕輕耳語,說話雖又快又急,卻總能字字清脆分明且音韻抑揚有致,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兼之香澤微聞,呵氣如蘭,充盈健康青春的氣息。加上燕飛正目睹橫臥廣場活色生香的誘人美女,不由—陣心旌性搖。

    燕飛暗吃一驚,心叫妖女厲害。立把綺念硬壓下去,忽然青媞再靠近他點兒,香肩碰上他肩膀,續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大兄肯收她為妃,正是看中她蠱惑男人的媚術,有時美女的魅力,運用得恰當,比千軍萬馬更要厲害。大兄是聰明人,當然深明此中道理。」

    燕飛又不由心中一蕩,暗忖你不要去說別人,自己也不是在誘惑我嗎?想雖是這麼想,那種似有意又無意的讓他享到的溫馨感受,卻使他無法生出移開的念頭,那是一種闊別已久的醉人感覺。

    沉聲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青媞微聳香肩,柔聲道:「不論那一種可能性,江老妖肯定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才不會蠢得去為她犯險。」

    燕飛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見到煙花訊號,立即不顧一切的趕過來。剛才又故意引江老妖去追你,好讓曼妙脫身?」

    青媞的小嘴差點便碰上他耳根,道:「因為她現在對大兄很有用嘛!人家才怎也要裝模作樣一番哪。唉!江老妖不知何時方肯現身。嘻!人家才不怕江老妖殺她,因為沒有男人捨得殺她哩!當江老妖妄起色心,便將是他遭殃的時候了。橫豎閒著無聊,我們來個玩意好嗎?」

    燕飛訝然往她瞧去,正要詢問是甚麼玩意,青媞已縱體入懷,整個香噴噴的嬌軀倒在他胸腹裡,還輕舒玉臂,把他的頸項纏個結實,美眸半閉,玲瓏浮凸的酥胸不斷起伏,紅唇輕啟香息微喘著道:「親我!」

    燕飛眼前見到的是她一向看似天真純潔的另一副面目,媚眼如思,春情蕩漾。其誘惑性絕不在曼妙之下,最要命是明知江凌虛這極度可怕的大魔頭正在附近某處,尤增偷情的香艷刺激感覺,一時間他忘掉此女不但狡猾如狐,且曾出賣過他,真想湊前少許,便可肆意享受她濕潤豐滿的美麗香唇。

    正要付諸行動,驀地一股冰寒之極的真氣,從她按在他頸項的纖指利箭般射入他經脈內,瞬即侵襲全身,渾身經脈像給冰封起來,不要說運氣反擊,連動個指頭輕叫一聲也有所不能。

    青媞美麗的花容突生變化,雙目睜開,可是其中再無絲毫柔情蜜意,眼神冷漠至沒有任何感情,令他想起任遙的眼睛。

    這反覆無常的妖女緩緩坐直身體,再半跪在他前方,忽然收回雙手,接著玉手如驟雨閃電般連續十多指點在他前胸數十大位上。

    每一指均注入一道冰寒徹骨、直鑽心肺令他生出五臟六腑驟被撕裂感覺的真氣,偏又大叫不出聲來,就像在噩夢中,明知猛獸毒蛇噬體,卻沒法動彈。不過這妖女比之洪水猛獸,更要狠毒千百倍。

    燕飛僅餘的真氣全面崩潰,即使現在有人能治好他,他不但武功全失,還要變成比常人不如體弱多病的人。

    這位毒如蛇蠍的女人當然不是要廢去他武功那麼簡單,而是要他失去所有抵抗力,讓她入侵的真氣慢慢把他折磨至死。

    縱使是深仇大恨,也不用施加如此殘忍的手段,何況他對她尚算有恩。

    他現在最後悔的,不是沒有讓劉裕和拓跋圭幹掉她,而是剛才自己真的曾對她動心。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她攻進體內的也正是逍遙真氣,不過任遙走的是陰柔路子,她反走陽剛之路。其精純深厚處,與乃兄實不遑多讓,由此看來,她是一直收藏起真正的實力。

    此妖女實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在錐心刺骨的極度痛苦中,他往後仰跌。

    青媞玉臂輕舒,穿過他脅下,把他抱個結實,小嘴湊到他耳邊說道:「乖乖不用怕,開始的痛苦過去後,你的感覺會迅快消失,只剩下神智,然後逐步模糊,能如此冷靜舒服地見證自己的死亡,是最逍遙的死亡樂趣。死後你會歸宿何處呢?倘是極樂西天這不是非常有趣嗎?」

    接著又輕笑道:「奴家最喜歡騙你此種自命正義的大傻瓜,換了那兩個混蛋是絕不會上當的,只有你這個傻瓜給我騙了兩次仍不醒悟。唉!也難怪你的,安世清父女也給我把天心佩騙上手,你燕飛算甚麼東西呢?你的人雖然不錯,可惜體內流的並非皇族的血。你要恨就恨自己曉得天地佩的秘密吧!下一個將輪到劉裕,他會比你死得淒慘十倍。待會人家會來為你安葬,好好享受你的死亡吧!」

    說罷緩緩把他放倒,平躺草地上。

    在府衛開路下,謝安和王坦之同車馳出烏衣巷,轉入街道,向皇宮進發。

    街道上擠滿狂喜的人民,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鞭炮聲震耳欲聾,歡樂的景像看得謝安心生感觸,此時勝利的狂喜逐漸淡褪,代之而起是對未來的深憂。

    在淝水之勝前,由於北方強大氐秦的威脅和無休止的寇邊,在重重壓力下南晉君民空前團結。

    可是現在威脅已去,首先出現就是應否北伐的問題。

    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政治環境的改變,司馬曜將對他謝安由信任和倚重轉為猜忌與疏遠,更會千方百計削他的權力。

    若他謝安是有野心的人,他會設法趁勢掌握更多的權力,只恨他並不是這種人。

    他最羨慕的是天上的閒雲野鶴,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功成身退一途。

    以後家族的榮辱只有倚靠謝玄的威望和手上的北府兵將,他肯讓桓玄坐上大司馬的位置,正是要保謝玄,使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敢輕舉妄動,以用之抗衡桓玄。這未必是南晉臣民之福,可是他卻沒有更好的選擇。

    王坦之剛接受過街上群眾的喝采歡呼,放下簾子,別頭過來看到謝安的神情,訝道:「你有甚麼心事?」

    謝安淡淡道:「國寶是否和司馬道子過從甚密?」

    王坦之的胖臉露出尷尬神色,道:「他們只因志趣相投,故不時往還。唉!國寶近來心情不好,不時發脾氣,我已多次訓斥他,這兩天他會親來向你請罪的。」

    謝安想到女兒,暗歎一口氣,道:「若娉婷肯隨他回去,我絕不會干涉。」

    王坦之輕歎道:「國寶仍是個孩子,總覺得自己鬱鬱不得志,滿懷抱負無法施展。」

    謝安心想你這是兜個彎來怪責我,也不想想你兒子如何敗德無行。不過再作深思,也很難怪他有如此不滿,謝家因淝水一戰,肯定可名留史冊,何況更出了個謝玄。而他王家卻是後繼無人,自王導、王敦後就只有他王坦之似點模樣,不過王家的光輝,現時已完全給謝家蓋過,王坦之口出怨言,是合乎常理。

    這類問題和矛盾,在淝水之戰前絕不會出現,可見淝水的勝利,把南晉上上下下的心態全改變過來。

    謝安壓低聲音道:「我準備離開建康。」

    王坦之駭然道:「什麼?」

    謝安目光透過竹簾,瞧著街上狂歡慶祝的群眾,默然不語。

    馬車開進王城,熱鬧不減。

    王坦之道:「皇上必不允准,你究竟有甚麼心事?何不說出來讓我分擔,你該知我一向你的。」

    謝安苦笑道:「你該如我般明白皇上的真正心意。鳥盡弓藏,我謝安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

    王坦之憤然道:「你千萬勿要自亂陣腳,現在苻堅大敗,北方必重陷於四分五裂的亂局,皇上一直想收復北方,統一天下,現在正是你大有作為的時候,坦之願附驥尾。」

    謝安心忖司馬曜是明知事不可為時才掛在口邊說說,作其豪情壯氣就可以。若要他發動北伐,對他來說等若要他把半壁江山送出來作有獎遊戲。

    不過王坦之希望他留下,確是誠意真心,因為王坦之並不是個有大志的人,只是希望一切如舊,王、謝兩家可以續續保持最顯赫的地位。

    深望他一眼道:「淝水的勝利來得太突然,我們根本欠缺北伐的準備。而不論只是苟且偷安的腐朽勢力,又或有志還我漢統的有識之士,均曉得北伐困難重重。北方胡人只要截斷我們的漕運,我們便會有糧草不繼的致命弱點。而未曾南渡的北方漢人,受胡族長期統治下,民族意識和其與胡族的關係亦漸趨模糊,對於我們的北伐也不感興趣。說到底,邊荒的存在,既令苻堅輸掉此仗,也令我們的北伐難以成事。自古以來,從未曾試過出現如此奇怪的情況。」

    王坦之急道:「北伐之事可從長計議,你仍不用急於辭官歸隱呀。」

    謝安從容道:「你是否怕我入宮後立即請辭?」

    王坦之點頭道:「皇上會誤以為你挾功自重,以退為進,那就不妙。」

    謝安微笑道:「放心吧!我會待諸事底定,苻堅的情況清楚分明,始會離職,那時或不用我開腔,皇上已有安排了。」

    「砰砰砰!」

    一陣急驟的鞭炮聲在大司馬府門外爆響,在歡樂熱烈的氣氛中,馬車開進皇宮。

    苻堅駭然勒馬,呆若木雞似的瞧蓄遠方,一股濃煙在那處升上高空,隱見火光。

    乞伏國仁、呂光等齊勒馬韁,人人臉如死灰。

    戰馬嘶鳴,再有數匹馬兒支撐不下去,力盡倒斃。

    呂光道:「邊荒集起火!」

    乞伏國仁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任南人水師如何快捷,逆水而行,至少明早才可到達邊荒集。」

    呂光道:「即使到得邊荒集,以姚大將軍經驗的豐富,絕不會讓南人輕易得手?」

    苻堅像忽然衰老了十多年般,臉上血色退盡,喃喃道:「作反哩!作反哩!」

    乞伏國仁等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反駁苻堅。眼前唯一的可能性,是姚萇背叛大秦,自行放火燒寨,撤返北方。

    驀地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西南方傳來,約有數千人之眾。

    人人再次臉色大變,這趟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難道氐秦就這麼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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