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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 二 章 日照晴空 文 / 黃易

    夕陽沉沒。

    戚長征聽著水柔晶往東北掠去的聲音逐漸消失。才閃出叢林之外,往來路狂奔而去,到了河旁沿岸處,再疾走十多里後,才停下腳步,一邊打量著四周的形勢。

    到了此刻,他已感到迷失了路,再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在敵我的追逐裡,這是江湖上的大忌。

    現在唯一之法,就是不理天已入黑,就近找戶人家,查問此處的位置,離九江還有多遠?

    再走了幾里路.豈知行經之處,愈來愈荒僻,幸好月色清亮,可辨遠近之物。越過了一個山坡後,前方出現了個小小的村落。

    戚長征暗忖為何連半盞燈火也看不到,也不聞大吠,雞道這是個被人荒棄了的野村?

    路上草滋蔓,戚長征走得更是小心,腳尖只點在突出來的石頭上,以免留下痕跡。

    當他進入村後,更無疑間,三十多間剝落殘破的小屋,一點生氣也沒有。

    所有房合均門扉緊閉,戚長征想道:假設我有法子不經門窗進入屋內,即管敵人再追來,也不會費神逐屋搜查。想到這裡,忽然興起,認真地去想這個問題。

    事實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則碰上敵人,亦沒有力量去應付。

    好一會後搖頭歎氣道:「有雨時那小子在就好了,說到動腦筋,我老戚確及不上他。呀!」

    戚長征腦中靈光一閃,自己一直想著如何躲避屋內去,為何不想想躲在屋外。人同此心,假設敵人追來,很自然只會想到他躲在屋內,當見到門窗均未被人動過,自應不再耽擱便離開。

    他環目四顧,這個村除了一條大路和兩旁的房舍,屋後雜生的亂草和附壁而長的蔓籐外,就只有鋪滿了塵土生了蘚苔的破鑼笆和枯樹枝,散佈屋旁或路上,那有藏身之所,自己雖身帶水柔晶的隱味粉,可躲過獵犬靈敏的鼻子,但卻未必避得過他們靈銳的感覺和夜眼,若要躲在村內,還不若隨便我個山林野地,倒頭睡上一覺化算。

    河水的流動聲音由荒村右方的斜坡外傳來,使人分外有種寧洽的感覺。

    戚長征正要離開,又停下腳步,想到虛則實之的道理.正因這不是好的藏身之地,所以若真有方法隱身在此。必會教敵人料想不到,疏忽過去,正可藉此休息一番,爭取到尚未復原的體力和真氣。

    想著想著,腦中靈光忽現,拍了一下額頭.以責備自己腦筋不夠靈光,這才小心翼翼依前之法,只以足尖點在路上的石塊,來到路心一堆枯樹枝破雛笆堆積之處,小心移開雜物,脫下被水柔晶撕掉了一幅的上衣,鋪在地上,勁運十指,一把一把將泥上抓起,放在衣上.再包起運往屋後倒掉,如此不到片刻,路心已給他掘了個可勉強容身的地穴出來。

    他沒有忘記衣上沾了隱味粉,揮掉泥肩,皺眉頭將上衣穿回身上,那種骯髒感覺,使他差點要再脫下來,又或只披在身上了事,不過想起可能因此鬧出岔子,唯有將這些念頭放棄。

    他坐入穴內,小心將破纖笆等物蓋在入口,才盤膝坐下。

    罷要凝神聚氣,腦內雜念叢生,一忽兒想起了韓家二小姐慧芷.一忽兒又想起對他情深恩重的水柔晶,始終無法靜得下來。

    蹄聲忽響,夾雜犬吠之聲遂漸接近。

    心中一凜,整個精神凝聚起來,再不用費平點心力。

    半晌後路面上全是蹄聲和犬吠聲,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幾乎是停也沒停便過去了。

    戚長征吁出一口氣,暗忖自己這方法果然高明.不過若沒有水柔晶的寶貝隱味粉,便一點也行不通,想到這裡,對水柔晶的感激又加深一層。

    這次他再凝志煉神,幾乎立即進入了虛靜篤致的精神狀態,達到前所未有的禪境。

    蹄聲、犬吠來了又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批敵人,他都置若罔聞。

    兩個時辰後,他功行圓滿,悠然回醒過來。

    他感到體能功力,均臻達一個全新的境界,不禁大奇,若往日像剛才般損耗了那麼多體力和真氣,無論怎樣打坐休息,至少也要幾天才可逐漸復原,為何現在只坐上這一兩個時辰,即像個沒事人似的,還更勝從前,真是奇哉怪也,幸好這只會是好事而並非壞事。

    這時他反有點不願離開這雖氣悶了點,但卻非常安全寧靜的心天地,索性開目沉思,將這十多天來和強敵連番交手的經驗,在腦海中重現一遍,作出檢討,想到興奮時,真想跳出穴外,找上最近的故人,殺個痛快。

    連他自已也不知道。這地穴內的兩個時辰,實乃他在刀道的修練過程中最關鍵的一個轉折點,使他能進真正上乘的境界。

    步聲響起。

    戚長征透過雜物間隙.運足眼力,一看下叫了聲糟糕,原來帶頭來的竟是由蚩敵,他兩旁一看便知是蒙氏雙魔的學生老叟:後面跟著是日,月、星三煞;金木水火土王將和一群三十來個勁裝大漢。

    他只感頭皮發麻,就像在一個不能醒來的噩夢裡。怎會這麼巧?他最怕的人全來了。

    眾凶轉瞬來到戚長征藏身地穴的兩旁,停身立定,最貼近的恰好是右方的水柔晶。

    日煞問道:「由老:要不要孩兒們遂屋去搜。」

    蒙大冷冷道:「我看不用了,門窗的塵痕一點剝落的跡像也沒有,連雙小蟲也飛不進去。」

    蒙二接口道:「要藏身也不會蠢到躲到了這個死村之內,附近這麼多荒山野嶺,安全得多了。」

    戚長征暗笑道:你真是說得很有道理。

    由蚩敵冷冷道:「老四老五你們有否感到奇怪,以我們的人手物力,追蹤之術,為何過了百里,仍拿這小子不著?」

    戚長征心中一懍,望往水柔晶,不禁擔心起來。

    蒙大道:「老由說得好,可知定是我們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由蚩敵轉過身來,凌厲的眼光落在水柔晶臉上,獰笑道:「柔晶:你還有什麼話說。」

    戚長征的手握上刀柄,明知是送死,水柔晶有難他怎可袖手旁觀。

    水柔晶嬌廳劇震,冷冷答道:「柔晶不明白由老在說什麼?」

    由蚩敵仰大一陣長笑道:「其實早先搜查韓府找不到人,而事後證明了那小子當時確在韓府之內,我便應懷疑你了。若非是你,小靈狸怎會嗅不出他來,現在我們也不會給他逃脫。」

    水柔晶素知由蚩敵手段的殘酷,若落到他手上,實是生不如死,想到這裡,肌肉一縮一彈,裝在小臂的袖珍匕首滑到反轉了的手心內,斜指著小骯下,才答道:「柔晶仍不明白由老的說話。」

    她的動作,戚長征看得一清二楚,見她想以死以保自己不受辱於人,心下敬佩,已知今日一戰難以避免,忙收攝心神,竟意外地造人了往日浪翻雲指點他武功時所說的「日照睛空」的境界,無一物不清晰,無一物能在日照下遁形掩跡。

    這也算戚長征一場造化,老天將他擺了在這麼必死的環境,反而刺激得他的「刀心」又進入更深一重境界。

    水柔晶身後七、八尺許處站的是人將,其它人都遠在十步開外,這時火將在水柔晶後打了個手勢,顯是通知由蚩敵水柔晶想自殺,因為他是全場裡唯一可看到水柔晶手心暗藏匕首的人。在她左方的人,給他身體擋著視線,另一邊則是戚長征的雜物堆。

    由蚩敵眼中神光一閃,語氣轉為溫和,道:「看柔晶你的神態確不像曾作出助敵的行為,難道是別處出了漏洞?」

    水柔晶見他語氣轉得如此之快,愕了一愕。

    身後的人將乘機道步欺上,一指點往水柔晶的腰眼上,他這一指合著陽震之動,即管水柔晶刀鋒入腹,也會給他震得退出來。

    水柔晶驚覺時,已來不及自殺,唯一之法是往前掠去,但同一時間,日、月、星三煞三支長矛一齊出手,封死了她的進路。

    水柔晶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知道現在連自殺也辦不到,不禁暗恨不早些下手。

    匕首揮往身後,希望能迫開火將,爭取一刻緩衝的時間.以了結此生。

    「呸!」一聲驚天動地的暴喝。起自水柔晶旁的離物堆內,按著刀光一閃,人將右手齊腕給斬了下來,刀芒再起,日月星三煞同時踉蹌跌退,雖是輕傷,但氣勢被奪,倉惶間來不及作出迅速反擊。

    戚長征現身水柔晶之旁,仰天大笑道:「痛快痛快:由禿子你敢否和我單打獨鬥,我保證分出勝負才走,但這期間你不得命人對付水柔晶。」

    眾凶團團將兩人圍住,只待由蚩敵一聲令下。

    由蚩敵望往飛到腳下的一片碎瓦,動容道:「你不但膽子大了,連武功也突然間進步了許多,可知龐老對你的評價一點也錯不了,但若說今趟你仍能逃出去,恐怕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水柔晶在戚長征背後輕輕道:「你走吧:我掩護你。」、.戚長征心頭一陣激動,左手向後反抓著水柔晶的手,全不理會敵人的灼灼目光。

    水柔晶自知兩人必死,豁了出去,任由這男子抓著自己柔若無骨的手。

    蒙大向由蚩敵冷哼道:「女大不中留,就是如此!」接著低聲道:「一下手不要留情,此子能藏在近處而不被我們所覺,已可晉入黑榜的級數。」

    蒙二迅速低語道:「這小子比我想像中還高明,只從他的刀法便可看出浪翻雲的可怕。」

    斷了手腕,兩眼真如噴火的人將這時迫到後方,由手下給他包紮敷藥,再無動手的能力。

    後方是金、本、土三將,前方是日月星三煞.再外圍是由蚩敵居中,蒙大蒙二兩人傍在左右,最外檔處則是那些勁裝大漢,若戚長征要闖出重園,勢須憑手上快刀的本領,沒有任何取巧餘地。

    在由蚩敵和蒙氏雙魔這三個凶人的圍堵下,實在連逃也逃不了。

    戚長征泠喝道:「老由你怕了嗎?」

    由蚩敵發出一陣狂笑,道:「閉嘴:網中之魚,有何資格提出要求,動手!」金木土三將倏地往後散開,日月星三煞三支長矛有若三道電光,向戚長征射來。

    戚長征左手仍牽著水柔晶的玉手,手上刀光潮湧,護在身前,刀法精微玄奧,有若偶拾而成的佳句。

    由蒙等三人眼力最高明,一齊色變,尤其由蚩敵幾天前才和他交過手,豈知士別三日,竟要刮日相看,更增他除去戚長征之心。

    日月星三煞當然非是弱者,矛光散,籠罩的範圍也擴大了。

    豈知戚長征就在利矛貫體前.刀光暴漲,接上三矛。

    「叮叮叮!」戚長征連追三步,化去狂勁。

    日月星三煞齊被便生生迫退,三人早被他氣勢所懾,竟便不出平常的七成功夫。

    蒙大蒙二齊聲冷哼,像演習了千百次般由日月星三煞間穿入。兩手相握,接著急旋起來,龍捲風般往戚長征急轉過去。

    勁氣漫天,發出嗤嗤尖嘯。

    戚長征和水柔晶發衣飄拂。

    水柔晶尖叫道:「是他們的「旋風殺」,快退!」拉著戚長征往後飛退。戚長征拿著她的手借勢一送,水柔晶整個飄往遠方。

    這時蒙氏雙魔轉得快至已沒有人可分辨出誰是老大、誰是老二,二人的旋勁撲至,使戚長征也有隨之旋起的傾向。

    在這生死立決的關頭,戚長征忽地靜了下來。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整個天地像完全沒有了聲音,體內充盈著無比的信心和勇氣,沒有半絲的紊亂。

    一股強大的勁使他們愈旋愈快。

    他一分不差地知道當蒙氏雙魔每轉一圈,都藉拉著的手生出正反力道,那力道剛生的剎那,就是舊力消失的當兒。

    那也是兩人唯一的空隙。

    進來的是浪翻雲、左詩和陳令方。

    陳令方有點疲倦,顯是剛才教這兩個不肖學生時費了很大的心力。

    范良極和韓柏看到左詩,眼睛同時亮起來,秀美無倫的左詩自有一種非常動人的獨特氣質,唯未如秦夢瑤的不食人間煙火,但自有其秀麗清逸之處。

    范良極較快回復過來,見到韓柏這好色之徒仍不瞬眼地瞪著人家。暗罵這小子見不得美女,踢了他一腳。

    浪翻雲看得微微一笑道:「這是酒神左伯顏之女左詩姑娘。」

    左詩被韓柏看得芳心忐忑跳動,暗怪這人為何如此無禮,但既是浪翻雲朋友,唯有檢施禮。

    陳令方道:「來:我們坐下再說。」

    眾人圍桌坐下。

    客氣幾句後,浪翻雲正容道:「我剛接到敝幫千里靈傳信,得到一個很壞的消息。」

    韓柏訝道:「浪大俠身在船上,為何竟仍可與貴幫互通訊息?」

    左詩不敢看他,卻在想這年青男子的好奇心真大,放著壞消息不問,卻去管這些枝節的問題。

    范良極冷諷道:「你這人真是無知,千里靈均曾受特別訓練,能辨認船上特別的標誌,好了:你的廢話說完了沒有。」

    韓柏尷尬地:「我沒有你那麼老,那來這麼多經驗和老知識。」

    范良極氣得兩眼一翻,待要反相稽,剛好朝霞捧著一壺香茗,進來待客,這才止息了干戈。

    這時連浪翻雲也感到有點巽常,為何好像陳令方奮意地製造朝霞和他們接觸的機會?

    左詩和柔柔站了起來,幫著朝霞侍候這四個男人。

    韓柏暗忖:假若秦夢瑤和靳冰雲兩人肯這樣服侍他,就算減壽二十年也-心甘情願。

    范良極向浪翻雲道:「若有消息能令浪兄感到震動.必是非常駭人聽聞的事。」

    浪翻雲微笑道:「方夜羽已和朱元璋攜手合作,對付黑道,你說這是否驚人之至。」、+,、范良極登時呆了起來。

    「噹!」陳令方聽得連茶杯也拿不穩,掉在台上,茶水濺流,朝霞慌忙替他抹拭。

    心有旁騖的韓柏目光卻落在朝霞那一對使人想拿在手心裡好好憐惜的纖手,想著范良極的這個介紹倒也挺不錯。

    朝霞見他盯著自己的手,暗怪這人實在太率性而行,毫無避忌,可是芳心卻又沒有絲毫怒意,反有少許背叛了陳令方的快感,感受到陳令方不能給他的刺激。

    韓柏的神態那能瞞過浪翻雲,其實他早看到范韓兩人對朝霞神態特殊,遂向韓柏微微一笑道:「看著韓兄,便像看著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時我和凌戰天兩人四處浪蕩,惹草沾花。愛盡天下美女。」

    聽到浪翻雲說自己年有時沾花惹草.左詩的芳心不由忐忑跳動著。

    韓柏一震醒來,以他那麼不怕羞的厚臉皮亦赤紅起來,笨拙拙地不知應如何反應。

    陳令方哈哈一笑道:「浪兄說中了我的心事,陳某自號惜花,正是此意。」按著向韓柏神秘一笑道:「到了京師後,讓我這識途老馬帶專使遊遍該處的著名青樓妓寨,保證專使永遠也不會再想離開這回事。」

    朝霞幽怨地啾了陳令方一眼,好像在怪陳令方「惜花」之號,名不符實,看得連浪翻雲也有所感。

    一直暗暗留意朝霞的范良極則是心中一酸。更使他「打救」朝霞的決左詩卻給弄得糊塗起來,禮不清這幾人錯綜複雜的關係。

    浪翻雲轉回正題,解釋了當前形勢。

    眾人都沉默下來,一時間想不到如何應付眼前這一面倒的形勢。

    范良極取出盜命,吞雲吐霧一番後,忽地乾笑起來道:「朱元璋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公然來惹你浪翻雲,包他吃不完兜著走。」

    韓柏聽得皮生疙瘩,心想你老范拍馬屁也不須如此過火,朱元璋乃當今皇帝,大內高手如雲,且掌兵千萬,怎會如此易與?

    浪翻雲從容一笑,轉向陳令方道:「這六部之職,可否請陳老說說成立的背後原因。」

    陳令方露出佩服的神色,道:「浪兄雖不是朝廷中人,也猜到這六部事關重大,實涉及大明未來的興衰。」

    范韓兩人一齊動容,至此連韓柏也給引起了他那強烈的好奇心,專意聆聽。

    陳令方歎了一口氣道:「皇上得天下後,最關心的事就是如何保有天下,要做到這點,他最顧忌的就是隨他打天下的功臣和仍殘留在民間各股當年抗蒙的勢力,浪兄的怒蛟幫、干羅的山城、赤尊信的紅巾盜就是他最害怕的三個眼中刺。」

    范良極罵道:「這忘恩負義的小子.出身幫會,又掉過頭來對付幫會。」

    陳令力道:「立國之時,他礙於形勢,不得不起用功臣李善長和徐達兩人為丞相。兩人為他定法制,除污吏,使人民休養生息,豈知根基定後,竟以胡惟庸代李徐兩公,大權獨覽,又另設檢校和錦衣衛,由楞嚴統領,專門對付曾為他打天下的功臣。」

    .范良極不理有三女在。一口氣罵了一連串粗話,怒道:「胡惟庸是什麼東西?當日朱小子取和州他來歸順時不過芝麻綠豆的一個小辟兒,有什麼資格坐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唉:不過若朱元璋也可以當皇帝,怕誰也可以當丞相了。」

    韓相見他口沒遮攔,聽得眉頭大皺,反而陳令方讚賞道:「范兄快人快語,陳某最愛結交就是你這種坦然無忌的好漢子,對於朝內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陳某實深感厭倦。」

    豈知范良極毫不領情,兩眼一瞪道:「既是如此,陳公你為何不留在家中享清福,一聽到有官當,立時翹起屁股出著煙,著上京叩頭去。」

    他一時興發,愈說愈是粗鄙不支,聽得三女垂下頭去,不敢看他。

    只有韓柏知道他因目睹往日朝霞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故對陳令方全無好感,忍不住藉機發作。

    浪翻雲由一開始便感到范良極對陳令方的敵意,故意不作聲,看看陳令方這雙曾在官場打滾的老狐狸如何應付。

    陳令方絲毫不以為忤,歎道:「對於當官,陳某確仍存有妄念,但更重要的是想不當官也不行,皇上曾定下「士大夫不為君用,罪至抄族」的律例,他若揀了你,想不當官也不行。」

    范良極為之語塞,蘇州名仕姚潤、王漠兩人被征不至,不但被殺,連家當也被充公沒收,此事天下皆知,所以陳令方所說的,確非虛言。

    浪翻雲冷哼道:「當初朱元璋起用胡惟庸,貴的是他人微言輕,在舊臣裡缺乏根基勢力,哪知這小子結黨營私,勢力迅速膨脹,使奔競之徒,趨其門下,此豈是朱元璋當初所能預料的?」

    陳令方道:「但皇上也達到了他部分目的,徐達公和劉基公因得罪了胡惟庸,先後被其害死,除了「鬼王」虛若無外,現在誰敢不看他的臉色行事?」

    韓柏心中一動,問道:「今次朱元璋設六部新職,是否有壓制胡惟庸之意,那豈非削自己的權力?」

    朝霞和左詩都頓時對這看著女人眼也不眨一下的青年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正經起來時思慮如此細密。

    陳令方眼中掠過讚賞的光芒,點頭道:「這正是全件事的關鍵所在,也是皇上的一個大矛盾。」

    浪翻雲淡淡道:「吏、戶、禮、兵、刑、工六都,不是一直隸屬中書省丞相嗎?怎會忽然又成了新職?」

    陳令方眼中閃過驚異的神色.想不到這多年不問世事的天下第一劍手,竟然也對朝中之事如此熟悉,道:「問題正出在這裡。以往是由皇帝管中書省.再由中書省避六部,但今次的改革裡,六部的地位將會大幅提高,變成直接向皇上負責,你說這變化是否驚人,如此一來.中書省將大權旁落,實質的丞相會由一人變成七人.所以朝中各派都對這六部要職眼紅得要命。」

    范良極冷冷道:「如此真要恭賀陳公了。」

    這次連陳令方也聽出對方嘲弄之意,他也是城府極深的人,苦笑道:「范兄不要笑我,現在看來,這事乃禍而非福。」

    浪翻雲皺眉道:「朱元璋何要這麼做,豈非坐看各派瓜分他以往集中在一名手下身上的權力?」

    韓柏道:「我看這是朱元璋的一著陽謀,否則也不會有刺殺陳公這事。」

    范良極一震道:「你這小子有時也會動動腦筋,想點新鮮的玩意兒出來。」

    浪翻雲像早便想到這點,哈哈一笑道:「好一個朱元璋,我便讓你弄假成真,作萬自縛。」

    眾人齊感愕然,望向從容自若的浪翻雲。

    浪翻雲道:「我們上京後,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扳倒楞嚴和胡惟庸,中書省一去,六部便成治理全國的真正權力中心,那時連朱元璋也難以通過胡惟庸胡作妄為,像眼前與方夜羽聯手的事,便想不會出現。」頓了頓再道:「好了:時間無多,這裡便交由范兄和韓小弟處理,若我估計不錯,楞嚴將會通過官府的力量.明著來要人,各位看看怎樣應付吧!」左詩愕然道:「浪大哥要到那裡去?」

    浪翻雲微笑道:「到了鄱陽,我會到雙修府打個轉,事後立即回來陪請詩兒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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