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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 二 章 毒如蛇蠍 文 / 黃易

    乾虹青坐在馬車內,躊躇滿志。

    一想到可以見到乾羅,她便全身火熱,陣陣興奮。乾羅這號稱無敵的黑道高手,對女人有一種驚人的吸引力,連她這個假冒的女兒也不例外。

    一個時辰前她剛再踏上怒蛟島,手下報告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在觀遠樓商談的消息。

    她不驚反喜,連忙回府梳洗,把自己打扮好,才驅車前往怒蛟殿見她的丈夫上官鷹。

    在任何一刻保持最美麗的形象,是她媚惑男人的一種手段。

    馬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

    近衛在車前分兩列排開。

    這種排場,上官鷹最為欣賞。他認為大幫會應有大幫會的氣派,排場是必需的。單是這項,講求實際效率的凌戰天等舊人便看不順眼。

    新的一代試圖爭取新的形象和地位;另一方面,舊人堅持舊有的傳統和規律,矛盾叢生,自是必然的。

    乾虹青輕擺柳腰,走出馬車,頓時車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乾虹青深明對付男人的訣竅,她雖然擁有一副美麗修長、玲瓏浮凸的胴體,卻絕不會隨意賣弄風騷,反之她每一個動作都含蓄優雅,面上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凜然不可侵犯、玉潔冰清的神情。

    這樣反而使熱中於征服女人的男人,更為顛倒。

    愈難到手的東西,愈是寶貴。

    所以當她稍假辭色,他們莫不色授魂與。

    只有那硬漢浪翻雲是例外。

    儘管以凌戰天為首的一干舊人,和她是站在完全敵對的立場,但從他們眼睛在她身上巡弋的神態看來,也可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不是對她有興趣和野心的。

    獨有浪翻雲例外。

    他真是對她絲毫不感興趣。

    這不是說他對她視若無賭,而是當他望著她時,便若看見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那種眼光令人心悸。

    浪翻雲身材高大,面貌粗獷。

    皮膚粗黑不用說,雙眼細長而常常帶上一種病態的黃色,使人不欲久看。

    可是在乾虹青這成熟而對男人經驗豐富的女人眼中,浪翻雲另帶有一種神秘奇異的吸引力。他的確有異乎常人的卓特風範。

    況且浪翻雲雖然外貌粗獷豪雄,但頭髮和指掌都比一般人來得纖細。乾虹青知道這外貌嚇人的豪漢,絕不如表象的鋼鐵模樣,而是一個溫柔多情的細心男子。

    否則他也不會因妻子的病逝而陷入這樣的境地。

    無論如何,一般人都追求表面的美,所以粗獷的浪翻雲有幸遇到一個極懂欣賞自己的妻子,種情至深,以致不能自拔。

    想到這裡,乾虹青步進了怒蛟殿的大堂。

    剛好一個人迎了上來,原來是怒蛟幫第二任幫主上官鷹手下的第一號謀臣和大將——翟雨時。

    翟雨時面上泛起尊敬的神情道:「夫人回來了,幫主正在議事廳批閱卷宗。」干虹青露出一個微笑。梨渦乍現,秀色可餐。

    她佯做嬌嗔道:「這人也真是,只要工作便什麼也不顧,每天都這麼晚。」她的語氣親切,但她卻知道這令翟雨時更不敢接觸她那會說話的眼睛。

    暗讚一聲,這翟雨時對上官鷹的忠心無庸置疑。

    翟雨時是上官鷹提拔的新人中之表表者,幫內資歷雖低,卻位高權重。翟雨時感恩知遇,對上官鷹自然是忠心耿耿。於是成了上官鷹這新幫主的重要班底。

    乾虹青心想,如果鵲巢鳩佔,奪過怒蛟幫的偌大基業,第一個要除去的人,自然是名動江湖,被譽為當今最可怕劍手的「覆雨劍」浪翻雲。第二個要除去的人,不是凌戰天,而是翟雨時。

    翟雨時一向反對乾羅的,不過名義上乾羅是上官鷹的「岳父」,疏難間親,無可奈何罷了。這人精明厲害,又忠心一片,是心腹之患。幸好她深知乾羅的瞞天手段,尤勝毒蛇的城府,所以並不擔心。

    這時翟雨時的聲音傳入耳際道:「夫人若沒有吩咐,屬下先告退了。」乾虹青一抬手,阻止翟雨時離開:「今日入黑時分,浪翻雲和凌戰天兩人密談的事,你知不知道?」翟雨時面容不改,淡淡應道:「兩人份屬至交,明天凌戰天外調他方,敘在一起說說離情別話,平常事吧。」乾虹青暗罵一聲。翟雨時所代表的新派勢力,和凌戰天所代表的舊派勢力,對立的情況,於今尤烈,鬥爭無日無之。所以今晚浪、凌兩人的聚首,若給凌戰天把中立超然的浪翻雲爭取過去,翟雨時即使有上官鷹撐腰,仍難避免全盤覆沒、落敗身死的局面。所以乾虹青不信翟雨時不比她緊張浪、凌兩人見面之事。

    翟雨時這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不問可知是待乾虹青笨人出手。

    乾虹青心內冷笑,誰是笨人,可要到最後方知。一邊應道:「翟先生所言有理,如此我不阻先生休息了。」翟雨時哦的一聲,顯然料不道這一向仇視凌戰天等舊人的幫主夫人如此反應,頗有一點失望。遂告罪一聲,自行離去。

    乾虹青心中好笑,往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大門關閉,門前站了兩名身穿藍衣的侍衛,他們胸前繡有一條張牙舞爪、似蛟似龍的怪獸,正是怒蛟幫的標誌。

    兩名近衛一見幫主夫人駕到,連忙躬身施禮。

    乾虹青影響力大,他們怎敢掉以輕心。

    乾虹青阻止了兩人通傳後,推門便入。

    議事廳中放了一張長十二尺闊五尺的大木台,四邊牆壁都是書架書櫃,放滿卷宗文件,是怒蛟幫所有人事、交收、買賣、契約的檔案。

    一個容貌俊偉的年輕男子,正坐在台前工作,他台前分左右放了兩堆有如小山般高的文件,看來已完成了大量批閱,但剩下的,還是不少。

    聽到有人推門入來,男子不悅的抬起頭來,顯然不喜歡有人不經請示貿然闖入,打斷他的專注。

    乾虹青迎著他的眼光,露出個體貼溫柔的笑容。

    年輕男子一見是乾虹青,眼光一亮,不悅神色一掃而空。

    乾虹青走到他身後,貼著椅背望向他台上的文件。乾羅曾吩咐她要盡量瞭解怒蛟幫各方面的財軍佈置和操作程序,所以她從不放過這些機會。

    一面看,一對纖纖玉手放在年輕男子疲倦的雙肩上,緩緩按摩。

    她的技巧甚高。

    年輕男子停止了工作,閉上雙目,面露鬆弛舒適的神情。

    乾虹青以近似耳語的輕柔聲音道:「鷹,為什麼每日都工作到這麼晚,也不顧及自己的身體。」語帶嗔怨。

    乾虹青嬌美動聽的聲音傳入耳內,使上官鷹心內充滿柔情。他的頭剛好枕在乾虹青那柔軟而帶有彈性的高聳胸脯上,想起她昨夜那火熱的身體,一切是那樣實在,一種幸福滿足的感覺,流遍全身。

    乾虹青不待他答話,續道:「我很為你擔心,這樣夜以繼日苦苦工作,全為了本幫全體的利益,那些人不知感恩圖報,還暗中圖謀不軌,真是豈有此理。」她說到最後有點咬牙切齒,像是為上官鷹忿忿不平。其實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每一件事都絲毫不牽涉到本身的愛憎,每一件事都是仿如從大局出發,為上官鷹處處設想。正是一個幫主夫人恰如其分的態度。

    上官鷹露出一絲笑容,若無其事地到:「剛才雨時來通知我,浪翻雲和凌戰天在觀遠樓上,談了一段時間。我已經告訴了他不用擔心。」乾虹青心中冷笑。這翟雨時剛才裝作對浪、凌兩人相見的事,毫不介懷,其實恰恰相反。在這件事上她和翟雨時目標相同,當然不會蠢得和他抬槓,扯他後腿。

    乾虹青輕歎道:「你這人心胸太闊,過於為人著想,所以事事都不計較,可是人心險詐,昨日忠於你的人,今天未必如是,你不要總是令我擔心啊。」嬌妻體貼入懷,上官鷹感激萬分,道:「虹青你真傻,難道連我的性格為人也不知嗎?昨天向凌戰天發出要他外調的命令,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造反,一是遵命外調。若是前者,一切都會在秘密下進行,像這樣公然找上浪翻雲,只代表兩人還未建立起默契協定,不足成事。不用杯弓蛇影了。」乾虹青嬌哼一聲,高聳的臀部被上官鷹反了一記。

    乾虹青嗔道:「幫主大人,小心有失體統。」上官鷹笑道:「幫主大人見到幫主夫人,還要什麼體統。」跟著輪到他一聲呼叫,乾虹青的玉手按住他背上穴道,非常舒適。

    上官鷹面容一整道:「幫內大小各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我,什麼風吹草動,我是第一個知道。」乾虹青道:「我也知道你這幫主有通天法眼,精明厲害。聽說這次浪、凌兩人相見時,周圍滿佈凌戰天方面的人,禁止我方的人接近,這就有點太過不放你在眼內了。」上官鷹怒哼一聲道:「凌戰天打由我少時開始,從沒有看得起我,怎會把我放在眼內,現今公然在幫內建立另一個勢力,與我對抗,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眼光灼灼,露出狠辣的神色。在他心中,浪、凌兩人,一個看不起他,一個毫不理他,使他非常不滿。

    到此乾虹青大為滿意,她觸起上官鷹對凌戰天的仇恨,大大有利於她針對凌戰天而定下的毒計。

    她見好就收,不再說及這方面的問題,轉而道:「爹還有三日便來了,爹最疼愛我,儘管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到時將我們乾家絕學傾囊向你傳授,你身兼上官和乾兩家之長,再多個凌戰天,也不礙事了。」上官鷹面上露出嚮往神色道:「虹青,你這樣為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凌戰天外調後便不礙事,因為幫規所限,他心肝寶貝的妻兒,一定要留在怒蛟島,這等於人質在手,他是有翼難飛。浪翻雲兩年前無可否認是絕世奇才,但兩年後的今天,只是一個手顫腳抖的醉貓吧。唯一擔心的,只有赤尊信那凶魔,此人博通天下武術、精擅各類兵器,即使奇兵異刃,到了他手上,便像是苦練多年的成名兵器那樣運用自如。兼之手下七大煞神,凶名卓著,實在不好對付。故能與你父親在黑道上平起平坐,對他我們絕對不能疏忽。」乾紅青心下同意上官鷹的說法。浪翻雲這樣壯志消沉,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武技減弱,不在話下。不過餘威猶在,但亦如那日落西山的太陽,餘時無多。可是她的義父乾羅卻絕不是這樣想。三個月前她裝作回乾羅山城請乾羅出手助陣時,乾羅曾訓示各人說:在被譽為黑榜十大高手裡,只有三個人他放在心上。

    第一個就是尊信門門主赤尊信,這人揚名江湖三十年,所向無敵,敗在他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天才。

    當時有人問乾羅,為什麼無論怎樣形式的武器——刀、槍、劍、戟、斧……以至長鞭軟索、飛輪旋陀,到了他手上,運用起來都純熟自如,便如苦練了多年一樣?這個與赤尊信並列黑榜十大高手的乾羅正容答道:「這好比是寫畫大師和技匠的分別,技匠只工一藝,但大師意到筆到,天下景物,千變萬化,無一不可入畫,只要一經他的妙手,佳作豁然有若天成。赤尊信亦復如是,他在武學上,貫通天下武技的精華,把握了事物的『物理』,任何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難怪他三十年來,雖然仇家滿天下,仍能屹立不倒。」眾人聽了乾羅的分析,無不歎服。

    乾羅續道:「第二個不可輕視的高手便是『左手刀』封寒,有很多人以為他曾敗於『覆雨劍』浪翻雲劍下,應該在十大高手中除名。其實是大錯特錯。首先,他和浪翻雲是十大高手中唯一有機會互相較量的一對,這等高手對壘的經驗,最是寶貴難得。

    武功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不是純靠苦練而能進步,更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突破,能和程度相近的人作生死較量,便提供了捨此之外,再無他法的辦法,對於使他們更上一層樓,有絕大的推動性和裨益,這是不可不知。其次,封寒這個人眼力高明,否則也不可能在浪翻雲施展最凌厲的殺著前,抽身退走,成為至今以來,唯一可在覆雨劍下全身而退的人。「當時有人問到,封、浪兩人決戰時,乾羅本人並不在場,如何可以知道封寒是在浪翻雲施展殺著前退走,而不是在施展中或施展後退走?乾虹青還記得乾羅當日傲然道:」天地間自有其不可更改的物性和數理,陽極陰生,陰極陽生,每逢至凌厲的殺著展出前,必有最鬆懈的一絲空隙,這是在覆雨劍下唯一逃脫的機會,當然,能察覺出這絲空隙的人,天下只有寥寥數人,所以我說儘管封寒名義上是敗了,只是他選擇了退走罷了。當然這顯示出他在浪翻雲的強大攻勢下,失去了爭勝的信心。這些年來他以浪翻雲為目標,潛心刀道,當他捲土重來時,必然大有看頭。「乾虹青插嘴道:」我知道第三個人是浪翻雲,但是他近年悲痛亡妻,無心武事,功夫必然倒退,反之封寒矢志雪恥,精進勵行,當時兩人差距已然不大,現今一退一進,勝負之數,不問可知。「乾羅大搖其頭,答道:」虹青你這樣說是大錯特錯,浪翻雲的武學已經達到由劍入道的境界,人在劍在,就是因為他能極於情,所以能極於劍,這種境界,微妙難言。對付浪翻雲,有兩個途徑,一是借封寒的刀;一是施以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非到不得已,我也不想正面和他對敵。「當時對乾羅品評浪翻雲的話,乾虹青頗不以為然,但是她一向信服乾羅,知他見解精闢超卓,所以依然照他吩咐去做。

    一切都安排妥貼。

    上官鷹的說話聲繼續傳入耳內,把乾虹青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只聽上官鷹說道:「其實不應該勞動他老人家,這樣萬水千山地到來。」乾虹青連忙大發驕嗔,道:「你再要這樣說,我就不理你了。你是他的女婿,他怎能不親自前來。」上官鷹慌忙賠罪,這樣體貼入微的妻子,往那裡找。

    乾虹青暗暗竊笑,有時連她對自己的真正身份都有真偽難辨的感覺,她的演出實在太投入、太精采了。

    這一切都為了乾羅。

    想起他便要到來,全身興奮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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