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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回 鬩牆遺禍 苦果梗喉 文 / 黃鷹

    何方道:「像閣下這種大老闆,何某人小小一個捕頭,又焉敢直接冒犯。」

    柳西川道:「言重言重。」

    何方語聲一沉,道:「大老闆好像要上殷家莊?」

    柳西川道:「確實是要上殷家莊。」

    「不知道有何貴幹?」

    「一探殷天賜。」

    「兩位莫非認識?」

    「我們是朋友。」

    何方一怔道:「哦?」

    柳西川接道:「而且是老朋友,好朋友!」

    何方懷疑地道:「倒沒有聽說過。」

    柳西川道:「總捕頭若是連這些小事也一一清楚,哪裡還有時間辦案?」

    何方道:「以我所知,你們從來都沒有來往?」

    柳西川笑了笑,道:「不是從來,只是很少。」

    何方道:「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柳西川皺眉道:「記不清楚了。」

    何方眼睛一瞪,道:「是麼?」

    柳西川只是笑了笑,又舉起腳步。

    何方腳步橫移,擋在柳西川面前,冷冷問道:「你與殷天賜真的是好朋友?老朋友?」

    柳西川仍然一臉笑容,道:「是與否,見面便清楚!」

    「好!」何方偏身讓路,人卻搶在柳西川之前,搶先走上門前石階,手抓住門上獸環,一長二短地敲了三下。

    大門應聲大開,四個捕快連忙從門後閃出來。

    何方把手一揮,道:「馬二進去通知一聲殷大爺,說是聚寶齋的柳西川來找他。」

    那個叫做馬二的捕快應聲方待轉身,一個洪亮的語聲就劃空傳來,道:「什麼事?」

    人隨聲現,殷天賜一身錦衣,從對門大堂走出來。

    他雙眉緊鎖,但精神飽滿,一個身子仍然標槍般挺直。

    何方回頭看見振吭遙呼道:「有人要見大爺。」

    殷天賜訝異地道:「是誰?」

    「是小弟,柳西川。」柳西川應聲一步跨到何方身旁。

    殷天賜目光一落一怔,但連忙喜形於色,道:「西川嗎?來得好,來得好!」舉步走下了堂前石階。

    這一次,卻到何方怔住了。

    怎麼他們真的是認識?

    他心念未停,柳西川腳步又起,奪門而入,大踏步走向殷天賜。

    殷天賜的腳步也不慢。

    兩人的距離迅速縮短,眨眼間已不到兩丈,殷天賜腳步突然一頓,道:「停!」

    柳西川應聲停下腳步,訝異地道:「什麼事?」

    殷天賜不答,眼睛上上下下朝柳西川打量起來。

    柳西川更加詫異,忍不住問道:「怎樣了,大哥難道對小弟有所懷疑?」

    殷天賜目光一寒,道:「你真的是柳西川?」

    柳西川道:「大哥不成連小弟的相貌也忘記了?」

    殷天賜道:「你以前可不是這個裝束。」

    柳西川苦笑道:「大哥的裝束又何嘗是以前那樣子?」

    殷天賜一摸鬍子,道:「不錯,一個人的裝束是會隨年歲身份所改變。」

    柳西川道:「理所當然。」

    殷天賜語聲一沉,道:「但一個人以前擅長的武功,相信絕不會輕易忘掉。」

    柳西川道:「大哥莫非要一試小弟的武功,才肯定小弟是否柳西川?」

    殷天賜道:「正有此意。」

    柳西川目露奇怪之色,道:「多年不見,想不到大哥竟變得如此多疑。」

    殷天賜道:「這並非我多疑。」

    柳西川道:「然則……」

    殷天賜截口道:「你知否我收到了骷髏帖?」

    柳西川道:「昨夜已聽下人說及,只是時間太晚,不便到來。」

    殷天賜接道:「骷髏帖乃是骷髏刺客的死亡通知書,帖到劍必到,劍到必殺人。」

    柳西川道:「卻是在帖送到之後三天,也所以小弟放心今天才來。」

    殷天賜道:「骷髏刺客是怎樣的一個人,相信你多少也曾經聽說過。」

    柳西川道:「心狠手辣,詭計多端。」

    殷天賜沉聲道:「而且精於易容!」

    柳西川恍然道:「大哥要怎樣試我?」

    殷天賜冷冷地道:「拔劍。」

    柳西川一聲苦笑,緩緩將劍拔出來。

    殷天賜即時長身欺前,左十三右十四,剎那間雙掌連環二十七擊。

    他身形飛快,攻勢既迅速,又強勁,直激得兩旁樹木枝葉簌簌亂擺。

    柳西川一身衣衫亦被掌風激得獵獵飛舞。

    他沒有迎擊,身形如弱柳隨風,左閃右避,從容讓開了殷天賜二十七掌。

    殷天賜一聲道:「好!」雙掌一錯,展開了猛烈的攻擊,一時間只見漫天掌影,羅網般罩向柳西川,速度勁力只強不弱!

    柳西川身形飛閃,倏地一躬,游魚般從掌影中脫出!

    殷天賜眼中分明,沉聲喝道:「還手!」雙掌一翻又拍出,迅速的掌勢突然一緩,雙掌清晰可見,衣袖之內卻彷如有一群老鼠在亂竄,不停地波動!

    他及胸的那一把長鬚,束髮的頭巾亦同時無風自動,整個人驟看來就像是一頭正在發怒的雄獅!

    那雙掌一拍,竟隱約有風雷之聲!

    柳西川沉靜的面容終於一變,劍終於出手,一劍千鋒!

    閃亮的劍鋒柳葉般不停抖動,發出一陣刺耳的颼颼聲響!

    殷天賜即時霹靂一聲大喝,雙掌一拍一翻,一翻一拍,風雷之聲大作!

    柳西川抖動的劍鋒剎那間彷彿已經被殷天賜雙掌牽制,逐漸緩慢下來,千鋒化回一劍!

    殷天賜左掌電光火石間壓住劍脊,封住劍勢,右掌同時穿入空門!

    柳西川引劍急退,殷天賜如影隨形,霹靂又一聲大喝,雙掌一回一登,疾劈向前。

    風雷聲暴響,掌風過處,「辟啪」一聲,一株花樹齊中兩斷,疾飛了開去!

    也就在他掌勢一回剎那間,柳西川雙腳一頓,「?哨」一聲,人如飛鶴凌空拔了起來,殷天賜雙掌殺機在柳西川腳下拍空,掌勢未絕,一翻,追擊兩掌!

    柳西川身形凌空一折,再讓兩掌,劍一引,颼颼颼一十七劍,殷天賜雙掌連環,左八右九,十七掌拍開刺來十七劍,回擊十七掌,衣袖飛揚,長鬚亂舞,人威掌猛,十七掌回擊,風雷聲不絕,天地剎那間彷彿一暗!

    柳西川身形凌空未落,踢腳擰腰,整個身子剎那間彷彿變成了一團柳絮,一個柳絲,迎著掌風上下飛舞!

    三尺長劍亦隨著他的身形轉動,一連刺出了七劍,這七劍每一劍都是刺向殷天賜的雙掌掌心!

    殷天賜回擊十七掌之中,有七掌正是尋隙抵暇,已搶入空門,眼看就可以擊在柳西川的身上,但都被柳西川的長劍及時刺向掌心,不得不收回。

    十七掌一過,柳西川身形落地,在一丈之外。

    這一次殷天賜沒有欺前再追擊,雙掌「霍」一收,身形亦一斂,連忙大笑道:「好,回鳳舞柳劍果然非凡!」

    柳西川歎了一口氣,一翻腕,長劍叮的一聲入鞘。

    何方與眾手下旁邊看在眼內,一個個全都目瞪口呆,到這下才如夢初醒般,不由自主的失聲驚歎。

    何方於是旋即一步跨前,關心地問道:「殷大爺怎樣了?」

    殷天賜目光一轉,道:「我們兩個老朋友只是隨隨便便地比劃幾招,用不著擔心。」

    何方目注柳西川,道:「這位柳老闆……」

    殷天賜大笑道:「真的是柳西川,絕不是骷髏刺客假扮。」

    何方道:「他……」

    殷天賜截口道:「是我最好的朋友。」

    何方苦笑道:「我們卻都不知道。」

    何方接問道:「柳老闆好像很少來探訪大爺你。」

    殷天賜道:「少得可憐。」

    何方道:「也很少聽大爺你提及。」

    殷天賜道:「不一定時常掛在口邊,時常見面的才是好朋友。」

    何方道:「這也是。」

    殷天賜道:「現在一知道我有難,他不就趕來了。」

    何方點點頭,目光轉向柳西川,抱拳道:「方纔有得罪的地方,柳老闆可莫放在心上。」

    柳西川一笑,道:「總捕頭言重了。」

    何方道:「職責所在,我們不能不盡量小心。」

    柳西川道:「我很明白。」

    何方道:「那最好。」一頓接道:「想不到柳老闆竟是武林高手,身懷絕技。」

    柳西川道:「彫蟲小技,何足掛齒。」

    殷天賜「咯咯」大笑,接口道:「你就是喜歡說謙虛話,其實你這一手回鳳舞柳劍,江湖道上,能夠應付得來的人只怕沒有幾個。」

    柳西川道:「怎比得上大哥的「雷霆十七擊」?」

    殷天賜大笑道:「若是如你所說,你現在就該躺在地上了。」

    柳西川轉問道:「大哥對小弟的身份,可還懷疑?」

    殷天賜搖頭,道:「骷髏刺客與你除非是同門師兄弟,否則絕對施展不出那麼漂亮的七七四十九式回鳳舞柳劍,而他與你是同門師兄弟這種可能,卻可以肯定,是絕對沒有的。」

    柳西川無言。

    殷天賜搖頭道:「我其實,根本就不必懷疑。」

    柳西川道:「何故?」

    殷天賜道:「因為今天是十五,不是十七,以骷髏刺客一向的規矩,應該不會提前現身,便是冒充你,也應該在十七那天。柳西川道:「規矩是他自己定的。」

    殷天賜道:「不過到現在為止,他從未違反過自己定下的規矩,這一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柳西川道:「即使例外,給大哥方纔那一試,也非要現形不可了。」

    殷天賜上上下下的忽然又打量了柳西川兩遍,道:「這些年來,你看來並沒有荒廢武功。」

    「大哥也是。」

    「現在可派用場了。」殷天賜兩步上前,一手搭上柳西川的肩膀,笑接道:「有你在我身邊,莫說一個骷髏刺客,便是十個,又何足懼!」

    柳西川雙眉一皺,並沒有作聲。

    殷天賜轉對何方一眾道:「辛苦你們了。」

    何方道:「哪裡話。」

    殷天賜接道:「不過骷髏刺客十七那天才會來殺我,這兩天之內實在不必如此緊張。」

    何方赧然道:「不錯。」

    殷天賜又道:「大家隨便坐坐,休息一下,我們兩個老朋友可要進內敘敘舊。」

    何方道:「殷大爺不必為我們操心。」

    殷天賜一笑轉身,對柳西川道:「我們那邊走。」柳西川點頭舉步,兩人並肩一齊往大堂那邊走去。

    殷天賜談笑自若,柳西川卻好像有什麼心事,就是笑,也是笑得有些勉強。

    一路上,他們又遇到了三四個捕快,都是身在迴廊暗角或者花木叢中。

    柳西川行走著忽然道:「這個相信不是你的主意吧?」

    殷天賜大笑道:「當然不是。」

    柳西川道:「那是本城高太守的主意了。」

    殷天賜道:「不錯。」一頓接道:「除了他,誰還有這個能力,調來這麼多捕快?」

    柳西川道:「看來本城的捕快最少有一半駐守在你這個莊院內外。」

    殷天賜道:「只怕不止一半。」

    柳西川道:「憑他們的力量,應付一般盜賊倒還可以,若是遇上骷髏刺客……」

    殷天賜替他接下去道:「只有死路一條!」

    柳西川道:「那麼……」

    殷天賜道:「高太守的好意,你以為我拒絕得了?」

    柳西川搖頭道:「這到底是他管轄的地方。」

    殷天賜道:「我唯一能夠做的,只是不許何方他們進入我居住的那個院落。」

    柳西川道:「他們當然也不會拒絕你這番好意。」

    殷天賜道:「當然。」

    他淡然一笑,接道:「何方並不是一個不自量力的人,只是職責所在,上命難違。」

    柳西川道:「聽說這個人一向盡忠職守。」

    殷天賜道:「確實是的。所以,我無論如何也不許他踏入我居住的那個院落,這個年頭,像他那樣盡忠職守的捕快已經不多了。」

    柳西川道:「骷髏刺客若是到來,恐怕亦會與他們發生衝突。」

    殷天賜道:「那只有希望他們都知道上前攔阻,也是無濟於事,知機退開,不作無謂犧牲。」

    柳西川道:「相信他們到時都會知道應該怎樣做的千古艱難,一死而已。」

    殷天賜道:「不錯,不錯。」

    柳西川笑接道:「高太守對你也可謂不錯的了。」

    殷天賜道:「你可知是什麼原因?」

    柳西川點頭道:「嗯。」

    殷天賜大笑接道:「錢作怪罷了。」

    柳西川道:「對於錢的運用,大哥也可謂登峰造極了。」

    殷天賜道:「你也不差。」

    柳西川道:「若說到豪爽,卻是連大哥的十分之一也沒有。」

    殷天賜笑道:「這個你要學其實也不困難,只要你不將那些錢當作自己的就成了柳西川一笑。殷天賜壓低了嗓子,道:「那些錢本來就不是我們自己的。」

    柳西川只笑不語。

    殷天賜又道:「大哥我在這些年來,其實一直就是在慷他人之慨。」

    柳西川道:「這些年來,大哥不是也開設了很多店?」

    殷天賜道:「大都不是賺錢的。」

    柳西川道:「哦?」

    殷天賜道:「也許我所托非人,也許我根本就不是做生意、開店的材料。」

    柳西川道:「這其實是一個問題。」

    殷天賜道:「近年來老實人越來越少了。」

    柳西川道:「不錯。」

    殷天賜道:「反倒是你那間聚寶齋,做得相當出色。」

    柳西川道:「那大概就因為我找到了幾個老實人來打點。」

    殷天賜忽然轉過話題,道:「我們有多久沒有來往了?」

    柳西川道:「差不多有十年。」

    殷天賜微歎道:「想起來,當年我實在做得太過份。」

    柳西川道:「陳年首事,我都快要忘掉了,大哥又何必掛在心上。」

    殷天賜道:「怎能不掛在心上,這些年來,每當午夜夢迴,我自然就會想起那件事,忐忑不安。」

    柳西川道:「這又何苦!」

    殷天賜道:「當年我卻不以為那有什麼不對,大概年紀大了,思想亦改變了。」

    柳西川無言頷首。

    殷天賜歎息著接道:「我好後悔。」

    柳西川道:「大哥說出「後悔」這兩個字,四弟應該釋懷的了。」

    殷天賜只是歎息。

    柳西川繼續道:「能夠聽到大哥這樣說話,小弟也高興得很。」

    殷天賜道:「十年來每當我生日,你雖然必定派人送上賀禮,人始終不到,我還以為你仍然記恨在心,所以一直都沒有過訪。」

    柳西川道:「大哥應該知道,小弟並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那麼平日……」

    「現在小弟不是來了。」

    「卻是在我有難之時!」殷天賜大大地歎了一口氣,道:「畢竟是自己兄弟好,這十年來,我認識的人雖然那麼多,稱兄道弟的儘管亦不少,但敢說一句,這時候我若是請他們來,十有八九都必然推說沒有空,或者已經外出,惟恐避之不及。」

    柳西川淡然一笑。

    殷天賜接道:「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而即使他們肯來,我亦不會讓他們進入這個莊院送死。」

    柳西川笑接道:「大哥就算趕也趕我不走的。」

    殷天賜道:「是麼?」

    柳西川道:「就算大哥閉門不納,小弟也會跳牆進來。」

    殷天賜道:「以你的輕功,我這個莊院的圍牆的確對你不起作用。」

    他一頓接道:「我們四兄弟之中,輕功本來就以你最好,這十年下來,自然更強了。」

    柳西川道:「這十年以來,我一直沒有將武功放下。」

    殷天賜頷首道:「方纔一戰,我已經看出來。」

    柳西川道:「大哥的武功比十年之前顯然也精進不少。」

    殷天賜道:「有些意外,是不是?」

    柳西川道:「的確有些。」

    殷天賜自嘲道:「也許我早已料到有今天。」

    柳西川道:「有件事情我倒想問大哥一個清楚明白。」

    殷天賜道:「知無不言。」

    柳西川沉吟著道:「大哥這十年以來,可曾開罪什麼人?」

    殷天賜道:「人開罪得倒也不少,但都談不上什麼仇恨。」

    柳西川又問道:「那麼有沒有殺過人?」

    殷天賜道:「當然沒有。」

    柳西川道:「如此就奇怪了?」

    殷天賜道:「你是指骷髏刺客送骷髏帖給我這件事?」

    「不錯。」

    「不瞞你說,我也覺得奇怪。」殷天賜濃眉深皺道:「由昨天收到骷髏帖到現在,我一直在想,卻是始終想不出,到底是什麼人買兇手來殺我。」

    柳西川沉默了下來。

    殷天賜沉吟接道:「也許那是我無意中開罪了什麼人,自己也都不知道。」

    柳西川道:「嗯。」

    殷天賜又道:「世間的事情豈非很多都是出人意料?」

    柳西川道:「不錯。」

    殷天賜目光一回,道:「正如你的到來就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柳西川又沉默了下去。

    殷天賜一笑,道:「我們到底是曾經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好兄弟,儘管意見相左,一旦有事,還是立即趕來相助,不肯袖手旁觀。」

    他一頓接道:「這一次收到骷髏帖倘若不是我,而是你,相信今天我也一樣會出現在你那間聚寶齋之中。」

    柳西川歎了一口氣。

    殷天賜聽在耳裡,道:「我自己也不擔心,兄弟你又何必如此擔心呢。」

    柳西川道:「大哥……」

    殷天賜截口道:「富貴有命,生死在天,大哥我舒服了這麼多年,就是死,也可以說沒有什麼遺憾的了。」

    柳西川道:「小弟……」

    殷天賜又截道:「再說,骷髏刺客這個名字雖然充滿鬼氣,我絕不相信是真的來自幽冥,終究是一個人,武功即使是怎樣的高強,也未必全無敵手,我們兄弟的武功亦非尋常可比,劍掌聯手出擊,要殺他也許仍然是力有未逮,但他要得手,相信亦一樣大成問題。」

    柳西川道:「也許。」

    殷天賜道:「也許他反而倒在我們兄弟二人的掌劍之下。」

    柳西川道:「希望如此。」

    殷天賜道:「這些事現在說也是多餘,今天才是十五,後天十七才是我的死期,那個骷髏刺客若是堅守原則,骷髏帖送出之後三天才殺人,這兩天之內,我實在可以不用擔心,盡可以放開懷抱,好好地享受一下。」

    柳西川道:「這些年來,骷髏刺客顯然都沒有改變他自己定下的規矩。」

    殷天賜道:「聽說是的。」

    柳西川道:「不過,規矩是他定的,他自己並沒有一定要遵守的必要。」

    殷天賜道:「我也是有此顧慮,所以才將這裡的所有人打發離開。」

    柳西川道:「這樣做最低限度可以避免無謂的犧牲。」

    殷天賜道:「不錯。」

    柳西川再次沉默了下去。

    說話間,不覺已到了殷天賜居住的那個院落。

    殷天賜一面穿過月洞門,一面大笑道:「你我兄弟多年不見,難得今日相聚,就算他骷髏刺客真的自壞規矩,現在找來,我們也非要痛痛快快地喝幾杯,慶祝一下不可。」

    柳西川道:「小弟也有這個意思。」

    殷天賜放聲大笑道:「我這裡多的是陳年美酒,就是喝上十天八夜也不愁短缺。」

    柳西川道:「我們現在卻不能夠多喝。」

    殷天賜道:「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柳西川道:「幸好酒就算再放上兩天,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殷天賜道:「打殺了幽冥刺客之後我們再喝那時才高興。」

    柳西川道:「當然。」

    殷天賜道:「我現在卻又恨骷髏刺客不自壞規矩,現在就來了。」

    柳西川道:「我也是不喜歡等候的。」

    殷天賜道:「閒話少說,先進堂內坐下,喝幾杯陳年美酒。」腳步一快。柳西川亦步亦趨。

    酒的確是陳年美酒。

    像殷天賜那麼懂得享受的人,即使不懂喝酒對於酒的選擇也不會怎樣隨便。

    何況他對於酒本來就很有研究。

    美酒芬芳故人情重,兩人不覺已三杯下肚,殷天賜意猶未盡,立即又斟下一杯,道:「請!」

    柳西川舉杯卻又放下,道:「我們還是慢一步再喝。」

    殷天賜道:「哦。」一臉奇怪之色。

    柳西川的態度確實很可疑,殷天賜也早已留意到。他終於還是放下酒杯。

    柳西川即時一聲微歎,道:「大哥……」

    殷天賜道:「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柳西川赧然道:「說來慚愧,小弟這次來,其實也並非完全只為了大哥設想。」

    殷天賜道:「這句話從何說起?」

    柳西川道:「大哥可否先將收到的那張骷髏帖給小弟一看?」

    殷天賜道:「有何不可?」探手入袖中,將那張骷髏帖拿出來。

    柳西川接在手中,仔細地看了一會。

    殷天賜看在眼中,奇怪問道:「你到底在看什麼?」

    柳西川不答反問道:「大哥是昨天早上收到這張骷髏帖的?」

    殷天賜道:「不錯。」

    柳西川又問道:「如何收到?」

    殷天賜道:「昨天早上,我睡夢中忽然聽得異聲,張眼一望,就看見這張骷髏帖飛進來,卻看不見人。」

    柳西川道:「不是釘在門外?」

    殷天賜道:「不是,怎麼你這樣問?」

    柳西川道:「大哥請看。」探懷取出一張灰白色的紙來。

    那是一張紙錢,上面畫著一個骷髏頭。

    骷髏帖!

    黑色的骷髏,血紅色的字。

    左四右三,一共才只有七個字。

    三月十八

    柳西川

    殷天賜目光一落,一怔,失聲道:「骷髏帖!」

    柳西川道:「正是。」

    殷天賜面色旋即一變,長身而起,道:「莫非你就是骷髏刺客?」

    柳西川搖頭,苦笑道:「大哥請看清楚這張骷髏帖!」將那張骷髏帖遞上前去。

    殷天賜一臉警戒之色,一會才伸手出來,將那張骷髏帖接過來。

    他終於看清楚骷髏帖之上那七個字,又是一怔,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西川道:「小弟也收到了骷髏刺客的骷髏帖。」

    殷天賜脫口道:「什麼時候?」

    柳西川道:「就是今天拂曉。」

    殷天賜一想道:「不錯應該就在今天收到,今天是十五,三天之後是十八,骷髏刺客的規矩是這樣,在殺人之前三天送來骷髏帖。」

    柳西川道:「不錯。」

    殷天賜又望了一眼那張骷髏帖,奇怪道:「怎麼你也收到骷髏帖?」

    柳西川道:「很巧,是不是?」

    殷天賜道:「實在太巧了。」

    柳西川道:「骷髏刺客在同一地方接連殺兩個人並不奇怪,殺的這兩個人互相認識也不奇怪。」

    殷天賜沉吟道:「我就奇怪極了。」

    柳西川道:「骷髏刺客走遍天下,幾乎每天鄱在殺人,每一個地方都有人找他殺人,同時在一個地方殺兩個人在他應該是常有的事情。」

    殷天賜道:「可是我們……」

    柳西川道:「他殺的都是江湖上的名人,彼此認識有何奇怪?」

    殷天賜道:「我們卻已退出江湖多年。」

    柳西川道:「終究是江湖人。」

    殷天賜道:「那麼你奇怪是在什麼地方?」

    柳西川道:「這十年以來,小弟與大哥一樣,縱然開罪過什麼人,絕對談不上仇恨兩個字,甚至於敢肯定說一句,那其中沒有一個是江湖人。」

    殷天賜道:「一般人也可以請骷髏刺客替他們了斷仇恨。」

    柳西川道:「問題在這十年以來,小弟始終沒有在別人面前顯露過武功,知道小弟懂武功的人,可以說絕無僅有。」

    殷天賜道:「這真的很奇怪了。」

    他目光再落,道:「讓我看看這兩張骷髏帖可有什麼不同。」

    柳西川心中一動,亦將手中殷天賜那張骷髏帖遞了過去。

    殷天賜接在手中,將那張骷髏帖分別捏在左右手拇、食指中。

    那兩個骷髏頭看來大小都一樣,眼窩中的字跡也並無不同,顏色更就完全一樣,紙錢也是同一種的紙錢。

    殷天賜再將那兩張紙錢疊在一起,長短、寬窄赫然亦是一致。

    柳西川全看在眼內,道:「送骷髏帖給我們的毫無疑問是同一個人。」

    殷天賜點點頭,道:「毫無疑問。」

    柳西川道:「所以那個人若不是骷髏刺客,必然是我們兄弟的共同仇人。」

    殷天賜道:「這十年以來我們根本就沒有走在一起。」

    柳西川道:「小弟絕不相信真的會那麼巧,我們都無意中開罪了什麼人,那些人又不約而同找到了骷髏刺客,叫他來取我們的性命。」

    殷天賜道:「那麼照你看事情又會是怎樣子的?」

    柳西川道:「小弟懷疑那是十年前的舊恨。」

    殷天賜道:「十年前江湖上還沒有骷髏刺客這個人。」

    柳西川道:「所以我懷疑送骷髏帖給我們的並不是骷髏刺客。」

    殷天賜道:「哦?」

    「當然」柳西川重重一頓道:「亦有可能,骷髏刺客根本就是我們的仇人,到現在才知道我們在揚州,才將骷髏帖送來。」

    他再次一頓,又說道:「但當然也有可能,我們的仇人自問不是我們兄弟之敵,到十年後的今日,千方百計請來了骷髏刺客。」

    殷天賜皺眉道:「十年前我們可沒有與什麼人結下深仇大恨。」

    柳西川道:「最低限度,也有一個。」

    殷天賜道:「是誰?」

    柳西川道:「大哥真的已完全忘記了那件事?」

    殷天賜雙眉皺得更深,忽然一開,道:「你說他?」

    柳西川頷首。

    殷天賜道:「但是……」

    柳西川道:「他墜下的雖然是一個深冷的寒潭,但也不是全無生機。」

    殷天賜道:「那道門戶卻已關閉。」

    柳西川道:「也許那個地方並非只有一個出口。」

    殷天賜道:「聽你這樣說,簡直肯定就是他的了。」

    柳西川道:「由看見骷髏帖開始,我一直就在想,除了他之外,卻想不出還有誰會這樣做。」

    殷天賜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你又是怎樣收到骷髏帖?」

    柳西川道:「我也是在睡夢中突然聽到異聲那是「篤」一下異響。」

    殷天賜道:「又是從什麼地方傳來?」

    柳西川道:「從門那邊。」

    殷天賜道:「於是你起來開門走出去看個究竟……」

    柳西川道:「雖然隱逸十年揚州,我警戒之心並沒有稍減。」

    他歎了一口氣又道:「也許就因為當年那件事,始終不能釋懷。」

    殷天賜垂下頭,歎息道:「這都是我不好。」

    柳西川道:「也不能怪大哥一人。」

    兩人相顧歎息。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到底是什麼人,那個「他」,又是誰?

    風從門外吹進,吹起了兩人的衣袂。

    殷天賜倏地捧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柳西川也痛盡一杯,然後才接道:「我跳下床,小心翼翼過去將門打開,不見有人,目光一轉,就瞥見了那張骷髏帖釘在門板上。」

    殷天賜道:「是用什麼釘住的?」

    柳西川放下酒杯,探手從袖中取出了一枚長有三寸的釘子。

    那枚釘子是三角形,烏黑發亮,也不知什麼打就,半端之上半寸,嵌著三支細細的倒鉤。

    殷天賜一見色變,失聲道:「追魂釘!」

    柳西川道:「不錯,就是見血封喉,「五雲捧日追魂釘」!」

    殷天賜伸手道:「給我一看。」

    柳西川將那枚釘遞了過去。

    殷天賜小心翼翼接在手中,一再打量,面色越來越難看。

    柳西川接道:「那張骷髏帖就是給這枚追魂釘釘在門板上。」

    殷天賜呻吟著道:「果然是追魂釘!」

    柳西川道:「雖然相隔十年,這種追魂釘我仍然分辨得出,當時我心中實在驚訝至極,憶及昨夜從下人口中得知,大哥也收到骷髏帖,不再猶豫,立即動身到來。」

    殷天賜淡然一笑,說道:「你原來並不是完全因為關心我而來。」

    柳西川道:「小弟也不論是否存私心,不過,即使小弟沒有收到骷髏帖,稍後也會來等候大哥。」

    殷天賜道:「是麼?」

    柳西川道:「昨夜小弟便已經有此意。」

    殷天賜道:「即使你不來,只有此意,大哥我便已經很欣慰的了。」

    柳西川道「在未見大哥收到的那張骷髏帖前,小弟就考慮到這張骷髏帖可能出於同一人之手,果然不出小弟所料。」

    殷天賜沉聲道:「難道老四竟真的沒有死?」

    柳西川道:「追魂釘是四弟的獨門暗器,也是他親自打造,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殷天賜連連點頭。

    柳西川接道:「事實上除了四弟之外,我們並沒有其他共同仇敵。」

    殷天賜道:「應該沒有。」

    他一頓道:「事情也不會那麼巧合。」

    柳西川道:「大哥有何感受?」

    「既驚又喜!」殷天賜微歎道:「驚的是自己活不過限期,喜的是四弟到底沒有死,多年歉疚,終於消解,不用耿耿於懷,死亦無憾。」

    柳西川亦自微歎一聲,道:「小弟又何嘗不是這個心意。」

    殷天賜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柳西川亦自失笑。

    笑聲震動整個大堂。

    好一會,兩人才停住笑聲。

    殷天賜仍然滿面笑容,倏地道:「我已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柳西川道:「小弟何嘗不是。」

    殷天賜道:「看來一個人還是做不得虧心事,否則日子儘管過得如何奢華,心頭始終壓著大石一樣,蠻不舒服。」

    柳西川道:「這塊大石現在總算得以放下了。」

    殷天賜再問道:「四弟難道真的是骷髏刺客?」

    柳西川苦笑道:「難說。」

    殷天賜道:「若是事實,怎麼他現在才來找我們算帳?」

    柳西川道:「也許……」

    殷天賜道:「大哥我可不像你,這些年來我可謂出盡風頭,不但揚州,就是南北各省,只怕也會聽說過有我這個人。」

    柳西川道:「我們也都沒有改名換姓。」

    殷天賜道:「所以他早就該來了。」

    柳西川道:「也許他有他自己的計劃。」

    「還有一點。」

    「什麼?」

    「四弟雖然心狠手辣,心機卻是不見得怎樣重,而骷髏刺客這個人,卻是詭計多端。」

    「十年不是一個短時間,他就是變得詭計多端,也不足為奇。」

    「這也是。」

    「後天就是十七,骷髏刺客到底是他還是別人,到時就會清楚的了。」

    殷天賜點點頭,道:「三弟,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柳西川道:「大哥還不明白?」

    殷天賜道:「你果真打算與我在這裡,等候骷髏刺客降臨?」

    柳西川道:「唇亡齒寒,無論那骷髏刺客是否四弟,我都還是留在這裡的好。」

    殷天賜道:「萬一激戰下來,死的是你非我,卻又叫我如何過意得去?」

    柳西川淡然一笑,道:「大哥不是說過,生死有命,富貴由天。」

    殷天賜一笑,道:「我是這樣說過。」

    「那就是了,況且,以二對一,無論如何,總勝以一對一。」

    「也有道理。」

    柳西川目光一閃,忽又問道:「有件事不知大哥是否知道?」

    「是什麼事?」

    「聽說,南宮絕已經在昨夜來到揚州。」

    「南宮絕?」

    「就是那個被傳為南宮世家的少主,人稱「俠義無雙」的南宮絕。」

    「我知道這個人。」殷天賜沉吟道:「前幾天死在骷髏刺客劍下的周亮,聽說是他的朋友。」

    「這是事實。」

    「他來到揚州,莫非就為了周亮的事?」

    「應該就是了。」

    殷天賜乾笑一聲,道:「來得倒也是時候。」

    柳西川道:「這個人既然是「俠義無雙」,又是追蹤骷髏刺客到這裡,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殷天賜道:「不難想像。」

    柳西川道:「我們不妨找他來談一談。」

    殷天賜沉吟一下,道:「還是不要找他來的好。」

    柳西川道:「為什麼?」

    殷天賜道:「他若是要來,不用我們請也會來的。」

    柳西川道:「哦?」

    殷天賜道:「既然昨夜他已來到揚州,現在一定已知道我收到骷髏帖這件事,他果真「俠義無雙」,又果真為了替周亮討一個公道,追蹤那骷髏刺客而來,那即使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找來這裡,若是他並無此意,你我就是專程去請他,也不會請得動他。」

    柳西川道:「不錯不錯。」

    殷天賜道:「這個消息既然你都知道,骷髏刺客當然也會知道的了。」

    柳西川道:「當然。」

    殷天賜道:「那麼現在開始,我們便該小心了。」

    柳西川道:「幽冥刺客勢必也會考慮到我們會找南宮絕,以一對三,除非他果真是一個幽靈,非人能敵,否則沒有必勝的把握,迫不得已,放棄原則,提前採取行動,亦未可知。」

    殷天賜道:「我正是有這個顧慮。」

    柳西川目光轉向門外,道:「由現在開始,我們就小心防範好了。」

    殷天賜道:「其實我一直就已在小心。」

    柳西川目光一轉,倏地又一聲歎息,道:「還有一件事,我也是放心不下。」

    殷天賜道:「你說。」

    柳西川道:「骷髏刺客若是四弟,固然不會放過你我二人,對二哥,只怕也一樣。」

    殷天賜道:「老二已死多年。」

    柳西川道:「卻有一個女兒在此。」

    殷天賜道:「青鳳?」

    柳西川道:「正是。」

    殷天賜道:「你怕老四連青鳳也都不放過?」

    「有此顧慮。」柳西川道:「我原是準備先到這裡一趟,再到二哥家中一見青鳳。」

    殷天賜道:「也好。」

    他一頓歎息接道:「青鳳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若是有什麼閃失,九泉之下你我也無顏見老二。」

    柳西川道:「小弟也是這個意思。」

    殷天賜道:「我與你走一趟。」

    「大哥……」

    「反正我也很久沒有見青鳳了。」

    「大哥最後一次到二哥那兒,乃是到靈前拜祭。」

    「你知道?」

    「那天大哥走後不久,我就到了,青鳳跟我說過。」

    「可惜二弟死時,我不在他身旁。」

    「小弟也不在,又適逢外出,回來的時候,二哥已入棺。」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

    「事情也實在太突然。」

    「二弟若不嗜酒,不會這樣短命。」

    「我也勸過他多次,可是沒有用。」

    「要一個人改變一種嗜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錯。」

    「二弟雖然嗜酒,性情在我們四人中,卻是最溫順的一個,所以與我也一直都還有往來。」

    「嗯。」柳西川黯然歎息。

    「這說來,又已經兩年多了,青鳳這孩子,不知道找到婆家沒有?」

    「還沒有。」

    「也是時候了。」

    「待這件事了結之後,大哥不妨替她出個主意。」

    殷天賜大笑道:「這個我可不懂。」

    笑語聲突斷,殷天賜臉色一變,輕叱道:「誰!」霍地回身瞪著大堂右邊的一扇窗戶。

    那扇窗戶在內關上,看來並無任何異樣,柳西川應聲目光一轉,問道:「有人在那裡?」

    殷天賜道:「我聽到衣袂抖動的聲音。」

    柳西川道:「是麼?」

    殷天賜不答,身形驟起,大雕似地一撲兩丈,人未落,雙掌已劈出。

    「轟」一聲,窗戶碎裂,殷天賜一聲叱喝,雙掌一護住面門,一抵在前胸,身形一落即起穿窗而出。

    柳西川只恐有失,身形亦飛出,半空中劍出鞘,人劍化成一道飛虹。

    劍光飛處,旁邊另一道窗戶嗤嗤的四分五裂,柳西川人劍箭矢般射出。

    這片刻之間,殷天賜人已在院子中,張目四顧。柳西川身形一落,急問道:「可見人?」

    殷天賜道:「不見。」

    柳西川道:「大哥可有聽錯?」

    殷天賜道:「我碎窗剎那間,又聽到衣袂聲。」

    柳西川動容道:「這個人好快的身形。」

    殷天賜道:「毫無疑問,輕功的修為在你我之上。」

    「是誰?」

    「只有一個人有如此身手在窗外偷聽。」

    「骷髏刺客?」

    「只有他!」

    說話間,月洞門外衣袂破空聲響,還有腳步聲,人影接著閃動。

    柳西川目光一轉,道:「在那邊!」

    殷天賜道:「不是!」

    柳西川正奇怪殷天賜何以如此肯定,殷天賜話已經接上,道:「骷髏刺客若是走動間發出那麼重的腳步聲,只怕早已死了一百次。」

    柳西川恍然道:「不錯。」

    殷天賜道:「而且那腳步聲乃是向這邊移來。」

    話未完,兩個捕快已經從月洞門外出現。

    柳西川道:「是那些捕快。」

    殷天賜道:「相信是聽到窗戶碎裂聲響,走過來一看究竟。」

    那邊一個捕快即時高呼道:「殷大爺,發生了什麼事情?」

    殷天賜回問道:「你們可見有人從這兒走出去?」

    「不見。」

    殷天賜也不再多問,身形一拔,「一鶴沖天」,掠上了大堂的滴水飛簷。

    柳西川身形亦拔起來,幾乎同時落在滴水飛簷之上。在輕功方面,他顯然猶勝殷天賜一籌。

    兩人居高臨下,放目四顧,並無所見。殷天賜目光一頓,道:「也許已躲了起來。」

    柳西川道:「我們找他出來。」

    殷天賜苦笑道:「這個莊院那麼寬闊,如何去找?」

    柳西川亦只有苦笑。

    殷天賜道:「我們也不用著急去找他,因為他一定會再來的。」

    「他這一次來到不知有何目的?」

    「一探虛實。」

    「這個人也可謂謹慎。」

    「否則怎能每一次都是一擊必中全身而退。」

    「幸好我本來就沒有打算不讓他知道我來找大哥。」

    「他勢必見你來到,也潛進來弄清楚你的意圖。」

    「現在相信他已經清楚了。」

    殷天賜頷首道:「也許他在窗外已偷聽多時。」

    柳西川皺眉道:「既知道我們是聯手去對付他,計劃定有所改變。」

    殷天賜冷笑道:「由他。」

    柳西川道:「他在暗,我們在明,不由他也不成。」

    殷天賜一再四顧。

    飛簷上風更急,吹起了兩人的衣袂,卻吹不開兩人心頭上的苦惱。

    這個骷髏刺客若是無相干的人,他們反而就沒有這麼苦惱。現在骷髏刺客真來到,又倘若真的是他們的四弟,他們確實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們固然不想死,但同樣未必忍心刺殺骷髏刺客。因為他們對他們那位四弟,確實對不起。

    十年後的今日,他們的心情顯然已與往昔有很大改變!

    一錯再錯?他們只怕不能夠做得到。

    戰既難,不戰也是難。如何是好?

    三月春風,竟是如此蕭索,兩人心頭,一片蒼涼。

    酒未盡。

    柳西川、殷天賜回到大堂坐下的時候,卻已沒有心情喝下去。殷天賜才坐下又站起,道:「三弟,你坐在這裡,我進去拿一件東西給你。」

    柳西川方待問是什麼東西,殷天賜已舉步疾走進室。

    到底是什麼東西?

    柳西川實在有些奇怪,但並沒有追進去,依言靜坐在那裡。

    殷天賜也沒有要他久候,片刻就從內室出來,雙手捧著一個錦盒。

    那個錦盒不過半尺見方,他卻十分謹慎小心地緊捧在雙手之中,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捧著千斤巨石。

    但更像捧著一個價值連城,天下罕有的寶貝,唯恐一下失手,摔碎在地上。

    他一直走到柳西川面前,雙手將錦盒送上,道:「三弟,這個錦盒交給你保管。」

    柳西川奇怪問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殷天賜左手拇指一按一翻,將那個錦盒打開。

    在錦盒之內鋪著一屑厚厚的紅絨墊子,在紅絨墊子之上並排放著兩把金光閃亮的鑰匙。

    那兩把鑰匙的形狀非常奇怪,柄上扭扭曲曲刻著一些花紋。

    柳西川卻知道那並非花紋,是西域一個國家的文字,也知道這兩把鑰匙的本身雖然不大值錢,但掌握著它,就等如掌握著一半富可敵國的財富。他知道這把鑰匙的重要,也知道殷天賜一直視這兩把鑰匙猶如第二生命。

    現在殷天賜卻竟然將兩把鑰匙送上來,竟然說交給他來保管,不由使他大感詫異。

    他不覺推椅而起,道:「大哥你……」

    殷天賜揮手截住,反問道:「你大概還沒有忘記這兩把鑰匙?」

    柳西川道:「還沒有。」

    殷天賜道:「那麼你得小心保管的了。」

    柳西川道:「大哥……」

    殷天賜截口道:「骷髏刺客相信並不是那種隨便會放棄原則的人,他如果依時到來,第一個要殺的人必然是我,憑他的武功、頭腦,應該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是憑我的身手,縱使他能夠得手,大概也很難全身而退,到時他縱然能逃過你的追擊,第二天要殺你亦很成問題,所以你生存的機會應該很高的。」

    柳西川道:「那與這兩把鑰匙又有何關係?」

    殷天賜道:「我若是伏屍骷髏刺客的劍下,這兩把鑰匙對我根本就再沒有用處,這幢莊院以及我其他的產業也是一樣,所以不但這兩把鑰匙,就是我整個家產也準備交給你。」

    柳西川惶恐道:「這個怎成?」

    殷天賜道:「你知道的了,我是一個孤兒,到現在也仍未娶妻,最親的就只有你與青鳳,青鳳是一個女孩子,亦未懂事,不交給你又交給誰?」

    一頓又接道:「在這個時候你走來助我應付困難,可見你心中一直仍然有我這個大哥,我實在高興得很。官府那方面,等會我會交代一下。」

    柳西川道:「但是……」

    殷天賜道:「萬一我僥倖逃過這次劫難,反而殺死了骷髏刺客,你將東西交回我豈非也一樣?」

    柳西川不覺點點頭。

    殷天賜接道:「又萬一幽冥刺客真的是四弟他,成功將我殺死,而且能夠全身而退,到第二天他找你的時候,你將這兩把鑰匙還有你的一把交給他,說不定就能夠打消他的殺機,就此作罷。」

    柳西川微歎道:「四弟若是未死,又能從那裡面走出來,又怎會再用得著這些鑰匙?」

    殷天賜斷然道:「他絕不可能從那道門走出來。」

    柳西川沉吟道:「應該不可能。」

    殷天賜道:「所以他即使走出來,也應該不可能再進去,即使能,如將那裡面的東西搬出來,也很成問題,所以這些鑰匙對他來說,仍是有用的。」

    柳西川道:「不過那裡面的東西,大多數都不能見人,他應該明白,對於這些鑰匙的興趣相信不會太大。」

    殷天賜道:「然而他痛恨的只是我一個人,殺了我之後,氣已經消很多,在甘辭厚利之下,應該會罷手的了。」

    柳西川輕歎一聲,道:「怎樣也好,骷髏刺客若是四弟,小弟總希望大家能夠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談談,化干戈為玉帛。」

    殷天賜道:「我也希望如此,不過四弟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

    柳西川「嗯」的應了一聲。

    殷天賜「啪」地合上錦盒,道:「無論骷髏刺客是誰,這兩把鑰匙都交給你了。」

    柳西川尚在猶豫不決,殷天賜已將錦盒塞進他的手裡,道:「三弟,你是知道這些鑰匙的用處和重要性的,小心收起來。」

    柳西川道:「小弟知道。」

    殷天賜歎息道:「想我們兄弟當年就是為這些鑰匙弄得關係惡化,拚個你死我活,實在無謂。」

    柳西川亦自一聲歎息。

    殷天賜又道:「當年我卻是完全沒有這種心情,大概人老了,性情也變了。」

    柳西川道:「過去的都已經成為過去,大哥又何必再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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