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幾番生死鬥 一劍恩仇了 文 / 黃鷹
金絲燕的腦袋總算沒有搬家。
她並不是死也不肯低頭的那種人。
那一對飛鈸在她頭上掠過,各自劃了一個大弧,又回到那個飛鈸和尚的手中,不等他的飛鈸再出手,三把月牙方便鏟已經一旁殺上!
方便鏟亦是重武器,一碰上重兵器金絲燕就頭痛,她一連兩個翻身再用了好幾斤氣力,好幾劍砍殺,才將那三把方便鏟閃開,迫開。
她卻還沒有砍殺開一條道路,百步神拳早已等候在一旁!
「打!」一聲喝打,拳風呼嘯而至!
金絲燕腳踏七星步,險些兒沒有給百步神拳打著!
一拳落空,第二拳又到,戒刀,禪杖,方便鏟波浪一樣相繼湧上,還有那一對飛鈸亦已蓄勢待發。
金絲燕面都白了。
突地,那十幾個和尚卻突然一怔,一齊收住了勢子,回眼望向街中的那逝。
一輛雙馬馬車從那邊街角衝出!
馬蹄翻飛,車輪滾動,駕車人的呼喝聲更是霹靂一樣!
這個人一身白布長衫,就連面龐也用白布蒙上。
並沒有人擋住馬車的去路,連狗也沒有一條。
這個人厲聲呼喝簡直就像是個瘋子。
並不是瘋子。
那一群少林和尚向他望來,他的呼喝聲就停下,卻大叫一聲!
「金絲燕上車!」
聲落鞭落,白衣人手中丈八馬鞭暴落如雨,沒頭沒腦的抽向站在路口那邊的四個少林和尚!
好重的鞭!
鞭落在地上,積雪狂飛,下面的青石板也幾乎露了出來,落在人身,那還得了?
四個和尚慌忙招架,金絲燕也不是個不懂得利用機會的人,整個人應聲燕子一樣飛起!
一飛三丈,正好落在馬車後面。
金絲燕果然名不虛傳。
車門已打開,金絲燕一閃而入,馬上關門,白衣人即時收鞭,馬車即時再奔出!
兩面飛鈸也即時弧形飛至。
少林和尚並非全都是呆子。
第一面飛鈸首先擊中車門。
嘩啦的車門粉碎,第二面飛鈸緊接穿門而入。
好一個和尚,好一對飛鈸!
只可惜錚的一聲,第二面飛鈸才入便已倒飛了回來。
一劍在手,金絲燕要應付一面飛鈸,並不是一件難事。
飛鈸飛出,金絲燕的格格得意笑聲亦從車廂之內飛了出來。
這個女人有時就是這樣走運。
少林和尚都幾乎氣破肚子,一聲暴喝,人影亂飛,齊齊追了出去。
駟馬難追,兩匹馬拖著的馬車也不見得就輕易追到。
馬車那剎那已衝過街口,衝入對面街角,衝向前方。
少林和尚嘶聲狂呼,狂追不捨。
沈勝衣並沒有金絲燕那種運氣。
街口那邊雖然雞飛狗走也似亂成了一片,這邊的和尚幾乎連正眼也不望一下,他們看來已下定決心,吃定沈勝衣的了。
雙方到現在還未動手,卻已是一觸即發之勢。
沈勝衣若無其事。
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高手大都是如此!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首先要沉得住氣。
和尚之中也不乏高手,可惜並非全都是高手。
已有和尚暗中移動,已有和尚沉不住氣!
哇的一聲狂呼,一道刀光直射長空,一個和尚沖天飛起!
人落!刀落!
戒刀凌空直取沈勝衣人頭。
一觸即發。
另外的兩張戒刀,四柄禪杖,七把月牙方便鏟,一支金剛棒緊接發動。
飛鈸亦不甘後人。
出手是暗器,在手卻是短兵。
一寸短,一寸險,短兵更險!
沈勝衣一聲長歎,拔劍出鞘!
他不能不拔劍出鞘!
刀當頭劈下,劍迎頭趕上,錚的劍敲開刀鋒,沈勝衣右手暴長,那持刀和尚凌空未落,腰部一緊,已被沈勝衣右手握住左腰。
和尚失聲驚呼,戒刀斜返,一出手就是二十八刀,沈勝衣如果不鬆手,一隻右手只怕得變成肉醬!
第一刀還未砍下,沈勝衣就已鬆手!
那和尚的身形卻並未落下,反而飛了起來,一飛丈八,飛上了牆頭。
牆頭立時瓦礫紛飛,那和尚二十八刀的最後幾刀都已確在牆頭之上。
看情形,他倒不是自己飛上去那裡的。
沈勝衣右手將那和尚送走,左手一劍同時已劈開了左來的一對飛鈸,右手的兩張戒刀,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再理會方纔那和尚的戒刀,怪不得他只好就用右手將那和尚送走了。
戒刀飛鈸之後還有禪杖。
禪杖未到,「咄!」的一聲大喝,一個和尚已搶先從旁閃上,一記百步神拳遙遙擊來。
沈勝衣左手劍曳著一蓬光幕急揮而出,切斷了拳風,右掌同時暴翻,食拇指一圈一彈,間不容髮的彈在當頭急落的一面飛鈸身上。
叮的一響,那面飛鈸一旁肇開,正好替沈勝衣擋住了那邊殺上的兩把月牙方便鏟。
察察的兩聲,飛鈸嗆啷落地,那兩柄月牙方便鏟卻只剩下了兩條空柄,鏟已落在地上。
飛鈸半空飛旋,借力破力,犀利無比,沈勝衣的屈指一彈更是恰到好處,不單止沒有減弱鈸上的力道,反而使飛鈸的勢力更勁更急,只是方向卻變了。
飛鈸和尚不由得目定只呆,那兩個手拿方便鏟衝上的和尚亦是望著空柄發怔。
沈勝衣那只食指其實也並不好受,他還得應付其他沒有發怔的和尚。
禪杖這下已殺到,只一柄!
一柄的聲勢已驚人。
「橫掃千匹馬」,禪杖攔腰掃向沈勝衣,用的是棍上的招式,聲勢可比棍凌厲得多了。
雙臂要是沒有幾十斤氣力,根本就使不動這一條禪杖,用這祥杖的和尚雙臂卻何止只有幾十斤氣力。
他站在那裡已經是一座山一樣,一揮杖,自是排山倒海也似!
只有呆子才會硬接這一杖。
沈勝衣不是呆子。
禪杖還未掃到,沈勝衣渾身已給杖風激盪的獵獵飛揚,他的人忽然亦自杖風中飛起,就像秋初的落葉,春暮的飛棉,隨著杖風飄飛了出去!
那其間說是間發之差未免誇張一點,但距離相差的確不大,驟眼看來,沈勝衣簡直就像是給那個和尚一禪杖掃了出去。
那個大和尚後面的五六個和尚也有這種錯覺,到他們知道是錯覺的時候,沈勝衣已隨著杖風凌空一翻,飄落在他們面前。
那五六個和尚用的都是長兵,禪杖,月牙方便鏟和金剛棒,遠攻凌厲,可是一近身威力便大打折扣。
沈勝衣現在近得連劍也難以施展威力。
那五六個和尚立時亂了手腳,也不知應該暫時放下兵器還是暫時迴避。
沈勝衣卻知道,他的劍不知何時已經入鞘,身形一落下,雙掌就揮出。
一剎那,人影亂飛,驚呼之聲此起彼落。
那五六個和尚走的未免太過集中,手中的又是長兵,一給沈勝衣當中搶入,那還雞飛蛋打!
其他的和尚雖然想幫手,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著手。
悟空和尚那邊看在眼裡,卻幾乎沒有氣得吐血。
他生氣都還未來得及,那邊已回復平靜。
地上空出了一大片,七個人只剩下一個。
沈勝衣!
沈勝衣的腳下,擺著—柄禪杖,兩把月牙方便鏟,沈勝衣對面的高牆上,卻多了六個和尚。
十二隻眼睛瞪著沈勝衣,六個和尚卻連一句話都已說不出來。
其他的和尚亦是又驚又怒,一齊怔住那裡。
沈勝衣可在喘氣,將那六個和尚一口氣送上那邊高牆,就算用巧力也要費上好幾十斤。
天地間忽然靜了下來。
只是一靜,叱喝聲又暴起,周圍的和尚又再發動!
悟空和尚也耐不住了,突然大喝一聲:「都給我退下!」
他叫人退下,自己卻緩緩跨前。
大師終於出馬了。
和尚們立時又靜了下來,退了開去,對於這位大師的武功,他們向來就很有信心。
悟空老和尚走得很慢,但每跨出一步,天地間的氣氛便更凝重!
沈勝衣的面色亦凝重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微落在悟空和尚身上。
悟空和尚七步跨過,突然停下。
天地間的氣氛同時凝結!
「阿彌陀佛!」又一聲佛號,喧破天地間凝結的氣氛,悟空和尚合十,道:「施主果然真的好身手!」
沈勝衣淡應道:「這只是貴派的弟子臨經驗不足。」
「哦!那麼和尚練武,是何緣故?」
「只在健氣強身!」
「方纔和規章原來只不過在健氣強身。」
「阿彌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連忙道:「老衲與門下弟子不過要向施主討一個公道。」
「好一個公道。」
「阿彌陀佛!」悟空和尚再一聲佛號,趕快岔開話題,「以施主的武功,自非江湖上寂寂無名之輩,老衲尚未請教?」
「好在我現在還保得一條性命,否則和尚現在才請教,那教我如何回答?」
「阿彌陀佛!施主不必多作廢話,和尚手下從不打無名無姓之人。」
聽悟空和尚的口氣,只要沈勝衣一說出姓名,他就出手的。
沈勝衣實在不想打下去。
他看出眼前這個悟空和尚絕非尋常可比,一拼上這一次就不只分勝負,還可能立見傷亡。
這一來正好遂了金絲燕的心願。
但這一戰似似乎又無可避免。
沈勝衣歎了一口氣,正想道出姓名,那邊街角蹄聲暴響,又是一騎人馬衝了出來。
一從和尚已有過經驗,十九轉身,祥杖戒刀,長短兵器雖然未是時候,飛鈸暗器卻可以出手,而且已準備出手!
好在馬上的那個少女及時大叫一聲:「悟空師伯!」
用飛鈸的和尚當場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麼稱呼,來人當然是己方,飛鈸若是出手,來人是必不加防範,那就糟了!
悟空和尚應聲亦是一怔,目光及處,慌忙喝道:「鳳兒小心!」
那個女孩子正是朱鳳,她似乎沒有聽到悟空和尚的說話,放馬直衝到沈勝衣身旁。
悟空和尚心中一急,真氣忙透雙掌,只要沈勝衣一有異動,他就不客氣那許多先給這個還未報上名來的小子一記百步神拳。
悟空和尚的百步神拳當然比他那個智深徒弟高明多了,幸好沈勝衣只不過吁了口氣。
朱鳳總算趕到來,這在他來說,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朱鳳就在沈勝衣身旁翻身下馬,奇怪的問道:「沈大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勝衣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事情,不過你這位悟空師伯要打我一個狠狠的。」
朱鳳驚訝看著悟空和尚。
悟空和尚卻眼都定了,一見朱鳳望過來,忙問道:「鳳兒,這個莫非不是你爹仇人?」
朱風連連搖頭道:「怎會是,沈大俠只是給金絲燕詭計陷害,墮入金絲燕是圈套!」
悟空和尚沉吟不語,倒不大懷疑朱鳳這番說話,他旁邊一旁看得很清楚,金絲燕擊殺了智深就開溜,而眼前這個無名小子一番激鬥下來,如果有意殺人,最少給他送上那邊高牆之上的六個筆尚就已經性命難保,但這個無名小子卻只不過將他們送到高牆之上!
他一再沉吟,急急問道:「你說什麼沈大俠?」
朱鳳才知道她這位悟空師伯到目前為止還不知自己要打的是什麼人,噗哧的不禁一聲失笑。
悟空和尚給笑呆了。
朱鳳總算還沒有忘記眼前的和尚是她的師伯,慌忙收住了笑聲,給師伯來一個介紹。
「這位就是名動江湖的沈勝衣沈大俠!」
她的語聲並不大,但長街寂寥,其他的和尚亦已聽在耳內,不其而脫口一聲驚呼。
「沈勝衣?」
和尚雖則很少在江湖上走動,經常在江湖上走動的武林同道卻總有機會在少林寺出現,帶來江湖上的消息,告訴他們近來江湖上所發生的大事。
沈勝衣這年來在江湖上所闖出來的都無一不是大事。
那給沈勝衣先後送上高牆之上的七個和尚本來有些不服,有些難過,這下面上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敗在沈勝衣手上的無不是名人,他們敗在沈勝衣手上實在算不得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悟空和尚面色亦自一變,倏的大笑道:「我還在奇怪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本領,原來是沈大俠。」
沈勝衣卻歎了口氣,道:「我到底不是有意跟你們打架的。」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悟空和尚才臉微赤,轉口道:「金絲燕不是說沈大俠是她的好朋友嗎?」
沈勝衣目光一寒道:「這種好朋友,我沈某人實在高攀不起,子夜之前,不錯,還可以算得上是朋友,這只因為我不知個中底蘊,我有眼無珠!」
朱鳳聽得說,已想到沈勝衣趕回去之後,一定,又發生了什麼,正想問,沈勝衣接又道:
「殺我朋友的人絕非我的朋友!」
朱鳳忙問道:「金絲燕又殺了什麼人?」
「公孫接!」沈勝衣右手乏力地指著方才給他逐到牆邊的那匹馬鞍上馱著的屍身。
朱鳳不由的面色一變。
悟空和尚亦自變色道:「你所說的公孫接可是人稱:琴棋第一、詩酒第二、暗器第三、劍術第四,多才多藝,名滿江南那個公孫接?」
沈勝衣無言頷首。
「阿彌陀佛!」悟空和尚不覺連聲佛號,一面感慨。
朱鳳趕緊問道:「金絲燕現在又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但方纔她卻曾出現在這裡,口中盡說誰敢欺負她的好朋友她第一個就不肯罷休,一劍偷襲,殺了你師伯的一個徒弟!」
朱鳳也看到了智深和尚的屍身,點頭道:「那就怪不得我師伯要跟你動手了,這個女人怎的心腸這麼狠毒!」
「還不是因為當年我將她擊敗劍下,要向我報復。」沈勝衣一再歎息。
「一切的事情就是因此而起?」
沈勝衣歎息點頭。「好歹總算是武林中成名的劍客,用到這種卑污的手段,實在大出我意之外,對於令尊,我也實在抱歉。」
「你不必抱歉。」
「要非我,令尊又何致於遇害?」
「她既然立心要用這個方法報復,遲早總會害一個人,找上了家父,那也許是天意。」
朱鳳亦自歎息一聲,轉問道:「那之後又怎樣了?」
「一輛馬車忽然出現,馬車上一個人白布長衫揮鞭打開了一個缺口,金絲燕也就乘機突圍,上車逃去。」
「你沒有追下去?」
「當時我正要應酬周圍的十多二十位少林高僧。」
悟空和尚忙白搭訕道:「不過那可以放心,我們已有十多人追下去。」
沈勝衣反而說道:「我倒不希望他們追上去。」
悟空和尚為之愕然。
沈勝衣一聲歎息。「一追上勢必難免有一場血戰,我並非小覷少林僧夫,但以金絲燕手段的毒辣,再加上那個白衣人的武功,這一場血戰下來,少林僧人即使高奏凱歌,只怕也得付出相當巨大的代價!」
悟空和尚聞言不禁心頭一凜。
沈勝衣再聲歎息。「我實在不希望因為我的事再賠上其他人的性命。」
「阿彌陀佛,沈施主俠膽仁心,老衲佩服,不過除魔衛道,我少林弟子亦責無旁貸。」
沈勝衣閉上嘴巴,他知道再說下去,悟空和尚不免有一番道理。
他並不喜歡和尚,對於和尚的有些道理更不感光趣。
悟空和尚又一聲佛號,似乎真的就有一番道理要與沈勝衣細說,幸好朱鳳及時開口,搶在悟空和尚之前,道:「沈大俠可認識那個白衣人?」
「他蒙著臉龐,看不到他的本來面目,很可能又是我的仇人。」沈勝衣倏的一笑,「是這樣最好。」
朱鳳不明白。
沈勝衣接道:「那遲早他總會找到我頭上,那始終我總會知道他的本來面目。」
「現在你打算怎樣?」
「反正要在這裡料理公孫兄的身後事,那我就在這裡等他們十天八天,看他們又準備對我採取什麼行動!」
「那最好,就留在我家怎樣?一來他們可能已這樣想到,不久就會再找上我家,二來公孫大俠的身後事你也需要人手打點。」
「這不是不好,就只是麻煩你們……」
「才不是。」朱鳳趕緊道:「我爹生前最是好客,至於我媽,一定也高興你留下來。」
「是了,令堂……」
「我媽跟馬大叔的坐騎都給我騎走了,所以,還要好一會他們才回到家中。」
「哦!」沈勝衣回頭一瞟那邊街口,道:「姑娘的好意我受下好了,現在我得先去找著那十位大師,公孫兄的遣體請姑娘暫時抬入院中如何?」
朱鳳連忙揮手叫來站在那邊的兩個老家人,匆匆的吩咐了幾句。
悟空和尚那會子已自趨前,合十道:「老衲與沈大俠走一趟。」
沈勝衣笑道:「有大師同去最好不過,否則不難又發生誤會。」
朱鳳在旁邊馬上接上口,道:「我也去,這裡的地方我比較熟識。」
沈勝衣沒有置疑,當先踩出了燈光,踏入了黑暗的長街之上。
夜更深。
月已斜過了西牆,兩面高牆之間的街道離開了燈光所及的範圍就陷入了黑暗的控制。
馬車在黑暗中飛馳,衝過了一條橫街又一條橫街,滾動的車輪,飛踢的馬足,踢碎了寂靜的黑暗,輾破了黑暗的寂靜。
車後面遠遠追著那十個少林和尚!
街左彎右折,車雖快,這一折一彎之中已耗去相當時間,所以和尚的兩條腿儘管快不過雙馬的八隻腳,仍舊得以緊緊追在車後。
車轔轔,馬嘶嘶,和尚眼睛看不到的時候,耳朵卻聽得到。
不過和尚要追上那輛馬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現在的距離更一下子拉遠。
馬車現在轉入的這條橫街兩面數十道高牆,竟是直通到底!
一入了直中,馬車就快了。
只可惜這條直路真的有底。
一到底就是一道高牆,橫擋著去路,左右雖然也各有一條橫街,卻無寧說是橫巷,最多也只能夠跑得過一匹馬!
對馬車來說,這條簡直就是死路!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馬車上的人如果沒有意思背牆一戰,就只有棄車溜入橫巷一個辦法。
但什麼辦法也好,首先還是得停下馬車,否則便要撣在牆壁之上。
馬車卻沒有停下。
其實馬是有意思停下來的,只可惜後面的車廂不單只沒有人性,連馬性也沒有,車輪滾動,轟隆的撞在那面牆壁之上!
牆總算沒有倒塌,車廂也結實的很,夾著車廂與牆壁之間兩匹健馬中的一匹卻已散了。
車子當場倒下。
這不叫雞飛蛋打,也不叫人仰馬翻,因為只有馬,沒有人!
一個人也沒有。
「人去了哪兒?」
那十個和尚非獨氣力充沛,輕功也算不錯的了,馬車倒下才不久,他們已紛紛趕到。
和尚一衝上,車廂就散了。
禪杖月牙方便鏟都有好幾十斤重的兵器,要砸碎一個車廂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車廂之內卻沒有人,甚至死人。
人去了哪兒?
「依我看,馬車一轉入這條橫街,車上的人就已經發覺這條是絕路,就已經準備棄車而去,要非如此,沒有理由馬車一衝到底,直撞到牆壁之上!」悟空和尚閃爍的眼瞳之中閃著智慧的光輝。
沈勝衣並不反對悟空和尚這個意見,這個意見也正是他的意見。
朱鳳旁邊也是連連點頭。
他們三個人尋到來的時候,分開兩批穿過那左右兩條橫巷搜索開去的那十個和尚亦已先後回來了,卻都是毫無所獲。
其中的一個聽說不由插口問道:「他們會不會躲入兩面高牆之內?」
悟空和尚頷首道:「大有可能!」
「那我們就翻過高牆,徹底搜索一下!」
「萬萬不可!」悟空和尚慌忙阻止。「高牆之內都有人家,我們在這裡吵嚷了大半天也沒有出來理會,只不過人之常情,事不關己,己不勞心,但如果我們翻牆而入卻是犯到他們頭上,他們可就不會客氣的了。」
「大不了一番廝殺!」
「阿彌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長歎道:「出家人豈能隨意滋生事端,妄動干戈?
再講他們也不會楞到現在,只怕早就離開。」
「那怎辦?」
「我們暫時回去,且過了今夜,明天再出動,四面去打聽調查。」
那些和尚無奈退下。
「沈施主。」悟空和尚轉望沈勝衣。「你意下如何?」
「看來只好那樣了。」沈勝衣也是同意。
朱風卻問道:「你猜他們現在走到什麼地方?」沈勝衣苦笑。
左邊是小路,右邊是小河。
路上積雪,河面封冰,兩個人走在路邊,白衣人在前,金絲燕在後。
這裡已是西城之外,西城之郊。
風淒月冷。
白衣人蒙面的白巾已經途中取下,一張臉映著月光,雪一樣蒼白,冰一樣森冷。
金絲燕並不認識這個人,也根本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不惜得罪少林派,冒險來救她。
這個人路上卻除了叫她跳車,叫她跟他走之外,還沒有其他任何說話。
金絲燕也就跟著來到這裡。
這個人雖然素未謀面,最低限度不會是敵人。
不是敵人,就是朋友。
所以她放心。
白衣人似乎漫無目的。
這樣走下去實在不是滋味,金絲燕實在忍耐不住,正想問,前面的白衣人倏的停下。
「這裡已在城外,少林派的和尚總不致追到這裡!」白衣人說話出口,人亦緩緩回過來,望著金絲燕。
金絲燕即時打了一個寒噤。
白衣人的一雙眼簡直就不像是人眼,也不像是獸眼。
人眼獸眼都是會有變化,有感情,那怕是悲哀、是快樂,是憎恨、是喜悅,抑或是冷酷、是溫柔,多多少少總可以看得出來、
白衣人的—雙眼卻完全沒有感情,根本沒有變化。
「嗯!」金絲燕好容易才應出這一聲。「為什麼你要救我?」
白衣人—牽唇,笑。
只是嘴唇在牽笑,白衣人死冷的眼瞳之中一絲笑意也沒有。
「因為你是沈勝衣的仇人。」白衣人的語聲同樣沒有感情,沒有變化。
金絲燕一顆心這才放下,喜問道:「你也是沈勝衣的仇人?」
「是!」白衣人這一聲就像是響尾蛇抖動中的尾巴所發出來的聲音。
金絲燕聽說又是心悸又是心歡,追問道:「你是那一位?」
白衣人右手如揮巨弦,衣襟上一撥,外罩的白衣陡分,露出了內裡一身淡青密扣緊身衣衫,交搭斜掛在胸前的十口劍。
劍未出鞘,鋒芒還在鞘內,金絲燕已感到了一股森冷殺氣,她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試探著問道:「你可是無腸門下?」
白衣人頷首作應。
「無腸君是你何人?」
「是我父親。」
「無腸公子!」金絲燕總算清楚白衣人的身份。
「江湖中人的確如此稱呼我!」白衣人嘴角微唰,又牽出一絲笑意。
金絲燕恍然大悟,道:「據我所知,沈勝衣挑戰十三殺手之際,錯認無腸也是十三殺手之一,登門挑戰,追殺無腸。」
無腸公子那一絲笑意即時唇邊凝結,冷冷道:「江湖傳言,並非事實,家父是因為敗在沈勝衣劍下,飲恨自刎!」
金絲燕並不懷疑,她知道武林中老一輩的名人大抵都是這種脾氣,都會採取這個辦法。
「勝則榮,敗則辱,無腸門中人寧死不辱!」無腸公子冷冷地一哼,接道:「這是我無腸門的信條。」
金絲燕只有點頭,道:「江湖傳言雖則並非事實,令尊畢竟因沈勝衣方至飲恨自刎!」
「是以我無腸門中人與他誓不兩立!」
「應該如此,應該如此!」金絲燕當然大表贊成!
「無腸門中人記恩,記仇,有恩必報,有仇必報!」
「對!」金絲燕大有同仇敵氣之意,轉問道:「未知這仇,你們無腸門準備如何報?」
「找出沈勝衣劍上的弱點所在之處,我將指名挑戰,以祈敗他於劍下,殺他於劍下!」
「哦?」金絲燕這一次木無表情,對於無腸公子的壯舉好像完全不感光趣。
無腸公子接又道:「這其實才是我要救你的主要原因。」
金絲燕不禁一怔,道:「你是打算從我的口中知道沈勝衣的弱點所在?」
「你倒是一個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最好,不必多作解釋。」
「只可惜我根本不能告訴你什麼。」金絲燕歎了一口氣,「如果我知道他的弱點所在,他早已死在我劍下。」
「天下間沒有一樣東西可以說是完整,劍法也是一樣,你跟他交手,你看他出手,相信已不只一次,以你的見識,大概總可以看出他劍法中最強最弱的地方!」
金絲燕又是—怔,苦笑道:「如果在他也有所謂劍法,的確是不難看得出來,問題是他雖然用的是劍,但使的根本不成劍法!」
無腸公子的眼瞳終於露出—絲詫異之色,道:「這是什麼意思?」
「五年前,我敗在他劍下的時候,他的劍雖然厲害,還有劍路可尋,但以這半年我暗中窺伺所見,就—如方才清風閣中他格殺十二連環塢邯兩個殺手—樣,忽而劍,忽而手的,根本就不是正宗劍路子,還有什麼法則可言?」
「方纔我也在清風閣,不過在一面牌匾之後,沒有給你們察覺,我看到你藉機越窗脫出。
之後又轉回伏身窗外窺伺,也看到沈勝衣格殺那兩個十二連環塢的殺手,當時我還以為他只不過偶然這樣,現在聽你這樣說,原來並非今如是,早已如此,這看來,他的劍術,已不著形式,到了心劍合一,劍在意先的地步。」
金絲燕苦笑。「只是劍倒還罷了,他的人簡直就成了一頭刺蝟,還得防備他的腳,他的手,縱使他的劍還有破綻,已是將之抵消。」
無腸公子沉吟不語。
「不過,正如你所說,天下間並沒有絕對完整的東西,弱點他還是有的,只是並不在劍上。」
無暢公子目光;—閃。「在什麼地方?」
「心!」金絲燕—笑。「他的心還不夠狠,還不夠硬,太多的同情,太多的道義,只可惜現在我見他就得落荒而逃,這一個弱點我已不能再加以充分利用。」
「我根本不能!」無腸公子仰眼向天。「我要公平決鬥,我要親身敗他,殺他!」
「這我就無能為力的了。」金絲燕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要與我聯手對付他。」
無腸公子淡淡地—笑,忽又問道:「你可知道他出身於那—門哪一派?」
「這卻問倒我了。」金絲燕又苦笑。「我也曾在這方面下過一番心思打聽,除了知道他一出道就找上『一怒殺龍手』祖驚虹,以左手一劍接下祖驚虹威震武林的左手一劍『雷霆三十六擊』外,那之前的他完全是一個謎。」
「五年多之前,他一劍橫掃你們江南五大高手之後,好像就消聲匿跡,直至今年初挑戰十三殺手為止,其間有四五年,這一段時間你可知他在於著什麼?」
「人生大事。」
「那一種?」
「成家立室。」金絲燕看來真的對沈勝衣下了一番心思,知道的居然不少,隨又道:
「他在江寧娶了一個叫做霍秋娥的女孩子做老婆,之後就好像完全絕跡江湖,有人說他做了行商,賺的錢也倒不少。」
「怎麼現在又重出江湖?」
「你可有聽說過香祖樓這個人。」
「有少許印象。」
「這個人以一柄鐵傘稱霸一方,聽說手底下實在有幾下子。」
「他與沈勝衣有何關係?」
「在今年初,香祖樓死在一個職業殺手劍下。」
「職業殺手,可是十三殺手之一?」
「比十三殺手名氣更大,前此三年,江湖中人無不聞名變色!」
「到底那一個?」
「銀劍殺手孫羽!」
無腸公子面色微變,顯然他也聽說過這個名氣,也驚於這個名字。
金絲燕接著道:「香祖樓死後不久,他的結拜兄弟『神手』于謙,『雷鞭』崔群,連同兩河有名的豪傑雙斧開山馬老二,神槍十三郎一行七人晝夜闖入江寧沈家,卻一個也不再見出來,而就在當夜,沈家一場大火,燒為平地,鄰近的人們當時只見沈勝衣一個人獨立在火場之外,也就在那一夜之後,沈勝衣重現江湖,奇怪他五年充劍從商,身手反而更為高強,所以我實在有些懷疑,那五年之間,他不是做了商人,是做了職業殺手,可能也就是那江湖中人聞名色變的『銀劍殺手』孫羽了!」
無腸公子沉吟著沒有出聲。
「要是這是事實,那麼他這五年之間,不單只沒有棄劍,反而一直在劍鋒之上翻滾,也只有一流職業殺手會像他這樣任何環境之下都能夠保持冷靜,渾身上下都變成了致命的武器,一出手就能置人死地,事實上他的出手無疑就是智慧與經驗的結晶!」
無腸公子不覺哦的一聲。
「這可能是我胡思亂想,但事實果然如此,那你要在公平的決鬥之下勝他,除非當時出現奇跡,又或者你有一番神奇的際遇,否則,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的好,經驗與年俱長,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無腸公子一張臉終於變色。
「所以我以為你最好還是與我聯手!」
無腸公子不假思索就搖頭,他儘管臉上變色,死冷的眼瞳仍舊不起變化,在他來說,已決定了事情,看來也沒有兩樣。
「這我也不勉強你。」金絲燕聳聳兩肩,道:「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都跟你說了。」
「多謝!」無腸公子居然有一聲多謝。
「這也算不了什麼,你救了我本該我多謝你才是。」金絲燕忽又問道:「打從清風閣開始,你可是一直在我身後?」
「可以這樣說。」
「怪不得這麼巧。」金絲燕隨又問道:「目的也只就是那兩個原因?」
「還有第三個原因。」
「哦?」金絲燕望著無腸公子。
無腸公子的眼瞳始終都一樣,要想從他的眼瞳推測他的心意根本沒有可能,好在他並不吝惜說話,隨即道:「你可還記得我救你出險所用的那馬車?」
金絲燕一怔,道:「好像我平日所用的那一輛。」
「本來就是。」
「怎麼會落在你的手中?」
無腸公子反問道:「那輛馬車本來是在什麼人的手中?」
「我的四個跟班,」金絲燕試探著問道:「莫非你就是從他們那裡取來的。」
「嗯!」無腸公子一點頭。
「你認識他們?」金絲燕大感詫異。
「他們還在清風閣的時候我已認識。」
「倒沒有聽他們說過。」
「他們可不認識我。」
金絲燕更奇怪了,她還未開口問,無腸公子已又道:「這其實只是當時我就是坐在清風閣的一角,見到你吩咐他們。」
「哦?」金絲燕恍然大悟。
「你可還記得當時吩咐他們幹什麼?」
金絲燕點頭。
「那你當然記得在清風閣之上曾經一劍背後偷襲,殺了四個化裝店小二,存心暗殺沈勝衣的和尚。」
金絲燕只有點頭。
「那四個其實也不是和尚。」
「哦?」金絲燕一時又如同墮入了五里霧中。
「他們侍候家父座下前後已有十年,與其他六人—同被稱為無腸門中的十少傑!」
金絲燕的面色不由一變。
「只因為要替師門復仇雪恨,要助我找出沈勝衣劍法上的破綻所在,我無腸門中的十少傑不惜化裝成和尚,沿途襲擊沈勝衣。」
金絲燕又是一怔,到現在她總算知道了那四個人的真正身份。
無腸門中人記恩,記仇,有恩必報,有仇必報,無腸君只是自刎,只是敗在沈勝衣劍下,並非死在沈勝衣劍下,無腸門中人尚且不惜前仆後繼,千里尋仇,她親手殺了無腸門中十少傑的四個,那麼無腸公子今次救她出來,引她到此地的第三個原因,莫非就是在要替那死在她劍下的無腸四少傑報仇?
金絲燕一想到這裡,心頭不禁忐忑。
無腸公子還有說話,語聲一頓,又道:「只可惜他們枉費心機,徒灑熱血,三次襲擊只換來三次死亡,對我絲毫也沒有補益。」
金絲燕忽然道:「他們用的方法似乎並不是你所說的那樣。」
無腸公子聽得出金絲燕說話中含意,冷笑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人各有志,我總不能強迫他們都採用我的方法。」
「哦?」金絲燕倏的一驚,驚問道:「那我的四個手下……」
無腸公子截口道:「我尾隨他們出城,見他們替我葬了我無腸門中的那四個少傑,少不免一聲多謝!」
金絲燕還未松過口氣,無腸公子已自冷笑道:「只可惜他們不知道死人也是人,他們對待一個死人簡直就像是處置一條死狗,這在我們無腸門中來說也是一種恥辱。」
「你殺了他們?」
「無腸門中的仇恨當由無腸門中人了結,我不會假手別人!」
「我殺了你們無腸門中的弟子,當然你也親手將我除去了?」
「嗯。」無腸公子忽又舉步,緩緩蹁了出去。
「這就是你救我的第三個理由?」
「嗯。」無腸公子應聲,倏的蹲下身子。
金絲燕一怔。「你在幹什麼?」
錚錚的兩聲,無腸公子的左右雙手各自多了一支劍。
那正是兩列相分,左右交搭斜掛在他胸前的十劍之中最下的兩支。
劍晶瑩閃亮,劍鞘雖亦尺五,劍鋒最多只得一尺,鋒利,平薄,無腸公子雙手一拍,就將這兩支短劍齊柄倒拍入靴底!
他那對靴子顯然是為了方便鑲嵌那兩支劍而制的,靴底直落有一條凹槽,剛好嵌得下那兩支劍的劍柄。
金絲燕看在眼內,幾乎沒有踢自己一腳。
無腸門中劍術的精華在十劍齊飛,十劍中的兩劍卻是以雙腳施展,她應該在無腸公子蹲身之前就出手。
雙劍一踩在腳下無腸公子無疑如虎添翼!
她現在才醒起,未免太遲了。
劍一在腳下,無腸公子便長身而起,望著金絲燕,道:「以你的行事作風,方纔我蹲下身的時候已經出手,你卻未出手,可見你雖然是一個聰明人,好奇心未免太重,顧慮未免太多,一個人太多的顧慮,太重的好奇心,勢不能當機立斷,這就是你的弱點所在,也就是你致命的地方。」
金絲燕冷笑。
無腸公子接問道:「你打算死在自己劍下,還是死在我劍下?」
金絲燕又是一聲冷笑,拔劍出鞘,這也就是她的答覆。
她的確不是那種甘心自我毀滅的女人。
「好,這也好!」無腸公子冷冷地一笑。
金絲燕這才冷笑道:「最好還是在馬車之內的時候我就從後面一劍結果你!」
「我不是說你這個人的顧慮太多,好奇心太重?」無腸公子含笑抬手,左右按住了胸前兩排短劍第一口的劍柄。
一道劍光即時向他的前胸射到!
金絲燕這一次總算當機立斷!
只可惜無腸公子要動用的那兩口劍並不長,要拔出劍鞘實在容易。
錚錚的雙劍出鞘,錚的又一聲,雙劍交搭將金絲燕突來的—劍接注。
人影一合就分開,無腸公子的雙臂往後猛一甩,外罩長衣瀉落一方,張嘴一聲長嘯!
嘯聲直衝天空,無腸公子人亦凌空,雙劍—分一合,一如螃蟹的雙鉗,斜剪而下!
螃蟹又稱無腸,無腸門中的劍術正是取形於螃蟹的姿勢!
螃蟹八足兩鉗,無腸門劍術的巔峰也正是一身十劍。
劍比螃蟹的鉗子卻又何只厲害十倍!
金絲燕也知道厲害,劍未到,她的人已退開,既然是一個聰明人,當然她就不會硬接沒有把握的劍。
無腸公子劍動風生,劍式詭異,劍勢卻是沉雄.那兩劍之上大概總有好幾十斤的氣力。
女人的氣力一般來說都沒有男人的強勁,金絲燕的劍法更就一向以輕靈見勝!
她退得實在大有道理。
無腸公子的身法同樣輕靈,劍落空,人還未著地,矯活的身子已借劍上的回力,颼的凌空一個翻滾!
劍與人同時轉動,劍光半空中劃了一度弧光,突然飛出,兩道閃電一樣疾擊金絲燕!
這兩道閃電一去,又是兩道電閃破空,還有兩道閃電緊接飛出!
這一個翻滾之內,無腸公子竟已六劍出鞘,六劍出手!
兩排十支利劍到現在已經全部出鞘,兩劍鑲在靴底,六劍飛擊金絲燕,還有的兩劍就在無腸公子左右雙手之中。
這兩劍沒有脫手,劍一引,腰一躬,無腸公子半空又一個翻滾,這一個翻滾更快,颼的翻向金絲燕那邊,無腸公子這剎那竟就連人帶劍凌空撞向金絲燕!
一出手竟就十劍齊出,孤注一擲!
以無腸君經驗的老到,劍術的老練,生平對敵,甚至激戰沈勝衣,殺虎口搏殺燕雲十六寇,橫江一窩蜂,青城三把刀,也沒有試過出手就孤注一擲!
無腸公子卻有這個膽量,這一擲孤注,簡直就是在與金絲燕賭命,其中若露出破綻,金絲燕若是看破,他一定難以活命,但他若是不死,金絲燕就死定了!
金絲燕實在想不到無腸公子一上來就拚命,猛發覺情形不妙,閃避都還怕來不及,那裡還有心情找尋對方破綻的所在予以反擊?
她一生從來就不肯與人拚命,她一向就認為只有呆子才會那麼做。
她是聰明人!
只可惜她還沒有聰明到一眼就看出無腸公子在孤注一擲!
到她看出的時候,雖然她很想閃避,無腸公子的飛劍卻已到了。
她當場驚呼失色,一支劍急展千鋒,劃起了一層光幕,緊裡封住全身要害!
錚錚錚的六下金鐵交擊聲幾乎同時響起,金絲燕這位江南五大高手之一倒非浪得虛名,一劍千鋒,竟將無腸公子的六口飛劍擊落!
金絲燕千鋒一劍的光幕亦自給那六口飛劍擊破!
無腸公子用在那六口飛劍之上的力道的確不小。
劍幕一散開,無腸公子一人四劍就凌空撞到!
金絲燕花容失色,劍泰山壓頂,迎面向無腸公子斬去!
她一生雖從不肯與人拚命,但目下生死關頭,她只好放手與人拼一個同歸於盡了。
這一劍無腸公子若是不擋不避,他雙手兩劍即使刺入金絲燕的胸膛,一張臉只怕就得齊中分開兩片!
他似乎並不是真的要與金絲燕拚命,他擋了!
左右一交搭,無腸公子雙劍錚的將金絲燕那一劍叉住,擋住!
金絲燕當然想舒—口氣,可惜她這舒一口氣的念頭也還沒有上心,小腹已覺連遭兩下痛擊!
痛人心脾。
金絲燕這才醒起無腸公子靴底的雙劍!
無腸公子凌空撞來,就像是一隻螃蟹,離地的雙腳,腳踏的雙劍,正好踢上金絲燕的小腹,刺入金絲燕的小腹。
金絲燕凝聚的真氣一下子盡散,手中劍氣力一去,連隨給無暢公子手中雙劍撞回,撞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噗的一下異響突起,鮮血激飛,金絲燕的一顆人頭齊勁兩斷,一飛七尺!
無腸公子當場亦連同金絲燕的無頭屍身仆倒地上,卻連隨一躍而起。
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一出手就捨命全力一擊,果然是一個出奇制勝的辦法,只不知沈勝衣是否也是金絲燕一樣,死在這意外一擊之下!」無腸公子仰眼望天,一再沉吟。
他的眼瞳亦開始有了變化,依稀閃爍著自信的火花。
自信也就是生命的力量!
一個有自信的人,就正如一柄錐子,一動就能夠勇往直前,錐向單純的一點!
不過這只錐子最好也就莫要錐著銅牆,錐著鐵壁!
「經驗與年俱長,五年之後,十年之後,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這是金絲燕的說話。
這番話現在又在無腸公子的腦海之中浮現出來。
他承認這是事實,沈勝衣臨敵的經驗非常豐富。
他同樣知道經驗是時間的結晶,是苦難的結晶,不能傳送,不能偷奪,沒有人能夠從別人的痛苦中取得經驗,必需親自受過痛苦,能夠借取經驗,無需自取經驗的人,也就是最幸運的人。
他未必有這種幸運。
這如果沈勝衣與他之間的勝負取決於經驗,何止五年,十年,只怕二十年之後,三十年之後他也不是沈勝衣的對手。
「五年,十年!」無腸公子沉吟著突然仰天長笑,大笑。「果真遲早都是一樣的話,那何妨現在就去!」
笑聲非激,語聲迴盪!
無腸公子的眼瞳再次起了變化,死冷的眸子閃出了狂熱的殺機,似有火焰在燃燒!
烈火!
烈火飛揚。
凌風閣之中一室皆春。
好像凌風閣這種地方,這個天氣之下,如果不一室皆春,只怕就難以招來。
凌風閣不同清風閣。
清風閣供應酒菜,凌風閣除了酒菜之外,還供應歌舞,歌舞的都是美人。
美人現在已凌風。
輕絲薄蟬翼,只一動,紗已像波湧雲流,人已像凌風一樣。
捧酒凌風走到榻前,美人含笑坐在無腸公子身畔。
几上放好了酒盤,美人斟下了美酒。
酒氣芬芳,美人更是活色生香。
酒奉到唇邊,人偎入懷裡。
無腸公子卻不解溫柔,將酒推開,將人推開,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日已在中天,你說應該是什麼時候?」
「想不到我一睡竟睡了半天。」無腸公子淡淡的一笑,這一笑竟是先笑在眼中。
雖然一樣冰冷,眼睛總算已有了變化,這一覺醒來,他簡直就像是已變了另外一個人。
這莫非是美人情重?
美人卻歎了一口氣。「好像你這種客人實在少有,夜半三更找到來,卻是倒頭就睡覺,一睡就是半天。」
「你這麼聽話的姑娘也最難得,我吩咐不要騷擾,就讓我安睡下來。」
美人只有歎氣。
「我記得你好像就叫小紅。」
「你總算還沒有忘記。」美人這才不再歎氣。
無腸公子反而歎氣起來,道:「今年二月,我南下揚州,偶然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也叫做小紅。」
小紅嗔道:「你現在可不是在揚州喲。」
無腸公子恍如未覺,思想似已一下子飛去了揚州,喃喃道:「小紅對我非常好,我回去之後,總是忘不了,她也是一樣,寫了好幾封信給我,催我南歸,還付來了一曲北朝天子,我記得就是這樣……」
凌風閣的這位小紅還未來得及表示意見,無腸公子已輕聲漫唱起來
問花,問花,
為甚麼把人牽掛!
當時曾醉美人家,春似海棠顏如畫,到而今,剛值春殘,又逢初憂。
空香車,閒賽馬。
這幾時。
怨他,恨他,
夢不到菘縻架……
歌喉實在很不好,但真情依稀流露,曲未完,無腸公子的眼睛已迷濛。
小紅聽得呆了,好會子,才幽幽歎道:「我知道那位小紅,對你很好,但你莫忘了這裡並不是揚州,春已多時,夏已多時,秋亦已早盡,冬亦已將殘,這裡,是殘冬中的襄陽,但在你面前的小紅,從未到過揚州,青春盡送在凌風閣。」
無腸公子如夢初覺,目光落在小紅面上,輕歎道:「我知道,只不過觸景情生,難免傷懷。」
「我也有一首歌兒,但願你也記它一記,他日逆旅思舊,也念還有我這個小紅!」
無腸公子不覺黯然,揮手長歎。「你首歌兒且留待今夜再對我細說,今夜我若是不回,我記來也是無用。」
小紅垂下了頭。「我也自知不如那揚州小紅。」
無腸公子苦笑,這件事他也不知如何才可以說分明,—搖頭,轉問道:「我托你著人打聽的那件事情,可有結果。」
小紅無奈抬頭,道:「你是問那個什麼沈勝衣的下落?」
「嗯!」無腸公子頷首。
「我今早已著人附近打聽,回報說昨夜朱家莊迎進一大群少林和尚和一個年青劍客,那個青年劍客就叫做沈勝衣。」
無腸公子一再頷首,自言自語地說道:「姓沈的口才倒不錯,那些少林和尚也給他說服了。」
小紅奇怪的問道:「他可是你的朋友?」
無腸公子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那你打聽他幹什麼?」
「不過想知道他到底住在什麼地方,好得送他一樣禮物。」
小紅一怔。「既然不是朋友,怎樣你還要送禮物給他?」
「不一定是朋友才可以送禮物的。無腸公子轉雙吩咐道:「你替我準備文房四寶,我得先寫一封信。」
「寫給誰?」
「沈勝衣!」
小紅又是一怔。
她雖然奇怪,還是依無腸公子的吩咐,那邊拿來了文房四寶。
龍膽調墨染霜毫,無腸公子信手花箋上揮筆疾書。
「司馬徵再名士,劉玄德三顧草盧,隆中決策,天下三分,過西城二十里即隆中,山南臥龍崗上便見草盧,英雄豪傑盡已,名山勝地尚存,草盧或變舊時顏,山崗尤見當日路,君既不必費心追尋,我亦正好再游古跡,高吟兩度出師表,重展千秋殺敵篇。此信中午應在君手,是日黃昏君應可到草盧之前,我即候君於隆中山中,戰君於臥龍崗上,隨封奉上人頭一顆,尚祈笑納。」
小紅的目光一直留在花箋之上,就隨著無腸公子移動的筆尖信口輕吟,一讀到隨封奉上人頭一顆,尚祈笑納,不由得張口結舌,怔住在當場。她這一驚還未消,無腸公子已在花箋上具名。
上聯名題沈勝衣,下聯亦見到他的名字。
這正是戰書。
無腸公子再過目,才將筆放下,俯身一探手,床下取出了一個紫檀盒子。
小紅的目光,不其而轉落在盒子之上,囁嚅著問道:「這盒子莫非就是你要送給那個沈勝衣的禮物?」
「嗯!」無腸公子又是淡淡的一笑。
「方纔我見你在信上寫著隨封奉上人頭一顆尚祈笑納,你要他笑納的禮物不會真的就是一顆人頭吧?。
「你不肯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小紅這才變了面色,吃吃的道:「那……那人頭莫非就是在這盒子之內?」
「可是要我打開給你一看?。
小紅又是想,又是怕,一個身子忽的縮到無腸公子背後,看樣子分明對無腸公子的說話還是存疑,想他將盒子打開,看一個究竟。
無腸公子似看出她的心意,接又道:「只怕嚇著你!」
小紅咬了咬嘴唇,說道:「我才不那麼膽小!」
無腸公子一笑揮手,打開了盒蓋。
一股血腥味立時湧出!
盒子內裝著的果然是一顆人頭!
小紅入眼一聲尖叫,雙手掩面,那臉上一剎那就好像抹上了一層白粉,全無血色!
人頭那張臉更就絲毫血色都已投有,眼卻仍睜大,死冷的眼瞳就瞪著無腸公子,瞪著小紅。
無腸公子的眼瞳同樣死冷的,若無其事的蓋上盒子,小紅的眼睛卻已閉上,發白的嘴唇直在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樣子好像隨時都會昏倒的了。
朱鳳的驚恐並不在小紅之下。
像她也是一個女孩子,那樣的一顆人頭,即使是一個大男人,都難免嚇一大跳的。
沈勝衣雖然沒有大嚇一驚,面色並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悟空老和尚的語聲亦已有些異樣,道:「這莫非就是金絲燕的人頭?」
「嗯。」朱鳳口裡儘管應,其實也不敢肯定,只一瞥她的視線便已移開,那一眼到底看清楚了沒有就連她自己也懷疑。
沈勝衣並沒有表示意見,一張臉木無表情,一雙眼亦在凝結,思想二下子彷彿回到了洛陽無腸門的會客大堂,眼中又彷彿見到了那一面疤痕,一面皺紋的無腸君,那十個衣飾一樣,右手始終不離劍柄,目光似隼似鷹,如火如焰的表衣少年!
「我已敗,你已勝,勝則辱,無腸門中人寧死不辱!」無腸君狂笑翻腕,雙劍反刺入自己左右肋下!
驚呼怒叱之聲排空,十個青莊衣少年血紅眼眸,振劍咆哮,誓雪師仇!
「寧死不辱,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沈勝認頷首長歎。
那白衣袈裟,雪地尋仇的六個和尚,那劍藏袖中,清風閣上突施暗襲的光頭店小二,十張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臉龐一下子全都在沈勝衣心目之中清晰起來!
目光再落在信末的署名之上,無腸公子那張冷漠殘酷的臉龐,那雙沒有變化沒有感情的眼睛亦依稀在他眼前出現!
他的耳邊即時又隱約響起了無腸公子的語聲。
—一有—件事你一定記著!
一—無腸門中人記恩,記仇,有恩必報,有仇必報!
家父雖非死在你劍下,卻是因你而死,此仇此辱,無腸門中人永誌心中,今夜你就趕盡殺絕,要不是,錯過今夜,無腸門中人遲早一定找你洗此恥辱,雪此血仇!
當夜他是錯將無腸君當作十三殺手之中的擁劍公子,挑戰無腸君於無腸門中,但到他知道無腸君雙腳已殘廢,絕不會是擁劍公子的時候,他的劍還未出鞘,決鬥還未開始,只可惜雖然願意賠罪,無腸君卻已不肯罷休!
那一戰結果,無腸君敗在他劍下。
勝則榮,敗則辱,無腸門中人寧死不辱。
這是無腸君自己訂出來的訓條,無腸君第一個遵守。
勝負之分便成了生殛之門!
這件事他還有印象,無腸公子要他穩記的那一件事他也沒有淡忘。
「無腸門的復仇道就在昨日開始?」沈勝衣沉吟著將盒蓋蓋好,將信放回封套,放回盒上。
朱鳳這時亦已回過頭來,望著沈勝衣,道:「你夜闖無腸門,挑戰無腸君那件事,我也曾聽說過。」
「哦?」沈勝衣淡應一聲。
「江湖傳言,無腸君是死在你劍下。」
「可以這樣說,但事實,他只是敗在我劍下,殺他的是他自己,不是我!」
「為什麼他要自殺?」
「你可知無腸門的訓條?」
「那一條訓條?」
「據我所知,無腸門的訓條好像就只得一條。」沈勝衣歎息一聲,緩緩的吟道:「勝則榮,敗則辱,無腸門中人寧死不辱!」
「阿彌陀佛!」悟空搖頭歎了—口氣,道:「好勝好敗,務榮多毀,難道他們就不知道這個道理?」
沈勝衣只有歎息。
朱鳳隨即道:「那是無腸君遵守訓條,自己去找死的了。」
「雖非死於我的劍下,事情究竟都是因我而起。」
朱鳳轉問道:「無腸公子就是無腸君的兒子?」
「嗯,」沈勝衣沉吟著道:「昨夜救助金絲燕的那個白衣人大概也就是他。」
朱鳳奇怪道:「莫非他才將金絲燕救出之後,又將金絲燕殺掉?」
沈勝衣道:「今早我不是已經跟你約略說昨夜清風閣那裡發生的事情?。
「我記得。」
「當時有四個僧人喬裝店小二向我襲擊,卻被金絲燕從後盡殺劍下。」
「這可能是金絲燕的一種手段,那本來就是出於她的指使,只不過藉此討好你,好教你替他賣命。」
沈勝衣連連搖頭,道:「那不是金絲燕的人,他們根本就不是和尚。」
「那到底是什麼人?」
「無腸門下的刺客,由昨日拂曉開始,無腸門已對我採取報復的行動。」沈勝衣緩緩的道:「金絲燕不知這些,以為那只是一般江湖屑小向和尋仇,也就因為她殺了那四個劍客,無腸公子才取她性命!」
「那又何必救她出險?」
「既不想假手別人,又不想金絲燕死得糊里糊塗,不明不白。」
「怎麼又對你先後幾次都是偷襲?」
「這我就想不通了。」
朱鳳的目光回到那封信上面,道:「你打算怎樣?」
「依信上所說,黃昏之前是入隆中,而他於隆中山中,約戰我於臥龍崗上。」
「這其中只怕另有陰謀。」
「也許。」沈勝衣目光一閃,道:「昨日一日,前後三日,無不是陰謀暗算,隆中山中,臥龍崗上—路坦伏,遍地陷並亦未可知。」
「那你就別去好了。」朱鳳關心地望著沈勝衣。關心之外似乎又還有什麼。
沈勝衣最怕就是這種關心,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朱鳳的目光,道:「他既有此意,事情遲早會發生,既來之,則安之。」
朱鳳連隨道:「那我跟你走一趟,也好得有個照應。」
悟空和尚亦自道:「老衲與門下弟子也正好給施主壓陣。」
「兩位的好意,我心領。」沈勝衣一笑,道:「就算有什麼陷阱埋伏,憑我相信還可以應付得來。」
悟空和尚軒眉道:「然則沈大俠是擔心我們應付不來,一路反要沈大俠回頭兼顧,非獨毫無補益,而且礙事的了。」
沈勝衣淡笑道:「大師言重,沈某雖然孤陋寡聞,也知少林武學,單就達摩院一百零八種武功,已無—不是江湖中人夢難求絕技。」
悟空和尚雖然老大的一把年紀,還未到了真正悟空的地步,聞言面上不覺亦微露得色,道:「一百零八種武功倒是有的,不過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稱得上絕技,其餘的三分之二最少又已有二分之一傳遍江湖。」
「哦?」沈勝衣微一點頭,轉回話題道:「是以大師願意幫忙,沈某本來求之不得,只不過這到底是我個人的事情,還是我個人去解決的較好。」
悟空和尚到這下只好點頭。
沈勝衣轉望朱鳳,道:「午時已將盡,二十里路途,總要費上相當時候,現在起程也差不多的了,至於公孫接身後事,就麻煩你們先行代我打點一下,要是沒有什麼,子夜左右我大概便可以回來。」
「如果有什麼……」
「那我的屍體相信他們也會給我送回來的,是這樣的話,到時可又要麻煩你們了。」沈勝衣談笑自若。
朱鳳沒有再作聲,眼圈已紅了起來。
沈勝衣只當沒有看到,取過椅背搭著的風衣,一正衣襟,從容起步,走出大堂!
日間的長街倒也熱鬧。
沈勝衣匹馬走在長街之上,風雪之中。
這條長街他並不陌生,昨天進城的時候,他與公孫接走的正是這條長街。
長街還是昨日的那條長街,人事卻已起了很大的變化。
馬走過清風閣下,沈勝衣不覺一勒疆繩,停下坐騎,抬眼望去。
清風閣也還是昨日那間清風閣,生意也似乎並未因為昨夜的事情有所影響,門前的拴馬木上一排繫著好幾匹健馬。
閣上破爛的窗戶並未修整妥當,棉簾子雖已掛上,又給人掀高。
五六個人正面臨窗外望,其中的一個正是那個老掌櫃。
老掌櫃好像還認得沈勝衣,兩下的視線碰在一起,面色就變了,嘴唇也立即顫動起來。
他似乎是在說話,這說話沈勝衣當然聽不到,卻看到老掌櫃一開口,旁邊那些人的面龐亦起變化,九隻眼睛一齊朝自己望來。
眼睛九隻,人最少當然也有五個,妖怪例外,三隻眼睛的人到底還沒有。那也正五個人,其中的一個也就只得一隻右眼,這只右眼卻比其他的八隻眼睛加起來還要凌厲,這只右眼的主人也比其他的四個人更見威嚴!
目光猛一亮,這個人倏的穿窗而出!
人還在半空,五點閃亮的寒星已自這個人手中飛射,擊向沈勝衣面門!
是五枚鋼釘!
釘長足五寸,尖端西寸殷藍如漆,毒釘!
這個人的出手卻比這釘還毒,淬毒的五枚鋼釘兩奔眼睛,一取咽喉,還有的西枚都是目的在沈勝衣胸膛要害!
即使釘上沒有淬毒,這五枚中上任何一枚,沈勝衣就不喪命,也得殘廢!
一見面就下毒手,這個人莫非就是無腸公子請來的刺客?
西去二十里才入隆中,如今還在城內,若是這就遇上無腸公子的埋伏,還有的二十里長途也不知如何凶險!
那五枚鋼釘不單止狠毒,而且來得意外!
好在這種意外沈勝衣已隨時準備遇上,已隨時準備應付!
人在馬上要閃避暗器的確不易,不過無論馬上地上,他拔劍的手法都不受影響,都同樣迅速!劍迅速出鞘,劍光!只一閃,那五枚毒釘便已落地!
一劍在手,滿天星的烈焰追魂箭,公孫接的風鈴奪魄鏢他尚且可以應付得來,何況只是區區五枚毒釘?
獨眼人同時落在地上,他的神態本來猙獰非常,這下卻已開始收斂,卻顯得更狠毒!
其他四人這剎那亦已相繼穿穿出窗外,相繼落在地上,四個人都是一樣黑布長衫,二十七八左右年紀。
獨眼人亦是一身黑衣,年紀卻最少已有四十五六,一隻眼向沈勝衣上下再三打量,忽道:
「只一劍就擊落我的五雲捧月追魂釘,難怪錢起崔浩兩人不是你對手,死在你劍下!」
「我還以為是什麼人,原來又是十二連環塢的下流殺手!」沈勝衣冷笑,冷笑中滾鞍下馬。
獨眼人亦是冷笑,道:「黑吃黑,你也不算得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黑吃黑?」沈勝衣一怔。
「哦?還來個若無其事,表情倒十足,你是唱戲出身的?」
獨眼人這句話出口,後面的四個黑衣的哄笑起來。
沈勝衣並不覺得那有什麼好笑,沉聲道:「說話放清楚,轉彎抹角的我聽不懂。」
「好,你不懂!」獨眼人抬手一指。「那位清風閣的老掌櫃你大概還不致於忘了吧。」
那個老掌櫃仍在憑窗外望,沈勝衣順指望了一眼,道:「沒有忘記又怎樣?」
「昨夜清風閣上有一場激鬥,在激鬥之後,老掌櫃即見你從樓上下來,雙手除了抱著一個死人之外,還倒提著一個包袱!」獨眼人迫視著沈勝衣。「那包袱一角翻開,老掌櫃眼見金錠外露!」
「這與他有何關係,又與你有何關係?」
「他當然沒有,我這方面可關係大了!」獨眼人語聲一頓。「你知道錢起崔浩是十二連環塢的殺手?」
「我知道。」
「那你又可知道我是誰?」
沈勝衣順口問道:「你是誰?」
「我姓歸,兄弟十八,排行十八,江湖中人就叫我獨眼歸十八,十二連環塢黑鯊塢外五旗的黑旗使者!」
沈勝衣冷冷應道:「我行走江湖八年,但還沒有江湖中人,在我面前提過你獨眼歸十八這個名字。
歸十八悶哼一聲,道:「錢起崔浩是我的屬下!」
「我殺了他們,你就替他們出面?」
歸十八不答,逕自道:「金絲燕向我要人的時候,我適逢不在,卻有掌管文書的給我記錄,所以我知道這件事是由錢起崔浩兩人接下,是四百兩黃金的大生意,我只怕他們兩人應付不來,一知道馬上就晝夜趕來這裡,但我今早到來的時候,兩人已伏屍清風閣,黃金卻不知所蹤!」
沈勝衣哂笑不語。
歸十八接道:「黃金未到手,崔浩錢起兩人絕不會出手,我仔細一問,才知道為你取去,也正好是你匹馬走來!」
「是以你一見面就出手,要將我留下。」
「要我放你也可以,將黃金交出,再自斷一臂,但要再迫我動手,我就不單只斷你手臂,還要斷你人頭!」
「那黃金還是你們的麼?」
「已寫在十二連環塢帳下的錢銀就得由十二連環塢收回。」歸十八一聲冷笑,道:「黑吃黑,你也要先看對象!」
「這就叫做黑吃黑?」
「難道你還有什麼道理?」
「當然有道理,錢起崔浩因為那四百兩黃金殺我那個朋友,我殺錢起崔浩,就將那四百兩黃金給我那個朋友打點身後,你敢說不是道理?」
歸十八一怔,陰笑道:「聽你的口氣那四百兩黃金是不肯交出來的了。」
沈勝衣冷笑作答。
「那你就休怪我不客氣!」
「你豈非早就已經不客氣。」
「好,我就先殺你的人,再搜你的身,你的馬!」
「五雲捧日追魂釘出手的時候,我看你已經就是打定這個主意,又何必多作廢話!」
「你好大的膽子!」歸十八面色一沉。
「對著你們那種人我膽子一向都很大!」
歸十八沉著臉道:「最好也夠狠!」
「你放心,對於你們那種人,我一向認為,可以少一個最好就少一個!」
「你殺得崔浩錢起,我就知道你已經夠狠的了!」歸十八冷笑著道:「能夠接我五雲捧日追魂釘的人總非無名之輩,且告上名來!」
沈勝衣嘴角一咧,道:「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這又是什麼意思?」
「只怕我一說出來,未等到出手,你就先已嚇破了膽子。
歸十八仰天大笑,在他身後的四個黑衣人亦跟著大笑起來。
沈勝衣也笑,冷笑。
歸十八的笑聲一下子忽又停下,道:「這麼說我反而非聽不可了,喏,你就說!」
沈勝衣緩緩的道:「我姓沈,名就叫勝衣,江湖中人也就叫我做沈勝衣!」
歸十八的面色當場一變,在他身後還在笑著的那四個黑衣人,亦當場一下子收住了笑聲,其中的一個隨即問道:「哪一個沈勝衣?」
「那現在為止,江湖上好像就只有我這一個沈勝衣!」
沈勝衣這句話出口,劍突然出手!
叮叮叮的幾聲,五枚五雲捧日追魂釘劍光中激飛!
歸十八雖然震驚於沈勝衣的聲名,並沒有給赫破膽,沈勝衣才與那個黑衣人答上話,他的五雲追日追魂釘就出手!
他隨時隨地都懂得掌握機會,利用機會,黑旗使者的那個職位看來倒不是僥倖得來的。
幸好沈勝衣還不是一個喜歡自我陶醉的人,否則現在給他那個名字赫倒的就不是別人,而他自己了。劍擊落暗器,順勢一翻,就從下急削而上,削向歸十八的咽喉!
歸十八手底下果然有幾下子,暗器才一出手,右手就腰間一抹,拉出了一把軟劍,颼的抖得筆直,毒蛇一樣射向沈勝衣的眉心!
他的出手雖則沒有沈勝衣那麼快,那麼狠,那麼準,出手的時間卻是在沈勝衣之前,這一來,他的劍正好與沈勝衣的劍同時刺到!
這一劍若是互不相讓,必是同歸於盡的收場,歸十八並不是不怕死,只是一看到暗器再被從容擊落,他就已知道沈勝衣一直在防備,一直在準備出手,那一劍刺來已非擊落暗器之後才動手的念頭,在未擊落暗器前,劍勢已有醞釀!像這樣的一劍反擊除非他事先知道,暗器一出手就退開,否則根本就來不及閃避,那怕一動身,劍已然入胸,所以他只好將預備閃避的氣力全都集中拔劍這個動作之上!
雖然並非洞悉先機,是在沈勝衣擊落暗器之後才想到,但全力拔劍,憑他的身手,還不是一件難事!
劍果然及時出鞘,不過要憑這一劍封住沈勝衣那一劍的劍勢,他實在毫無把握,那就只有捨命一拼一個辦法!他於是捨命一拼!
沈勝衣當然不會跟歸十八拚命,劍刺到一半使已彎偏,叮的正好敲在飛射眉心的那把軟劍的劍身之上!
軟劍立時被敲開,劍尖離開了沈勝衣的眉心,劍身卻一彈一卷,毒蛇一樣繞住了沈勝衣那支劍的劍身!
歸十八早已想到沈勝衣一定不會跟自己拚命,是以他那一劍反刺沈勝衣的眉心,不單只未盡合力,反而還用上了少許巧勁!
軟劍上的力道多少,本來就只有劍主人才徹底清楚,倉猝間更就難以明瞭。
沈勝衣畢竟只是—個人,不是神。
他的面上卻並無驚異之色。
軟劍纏著的只是劍,不是他的手。
歸十八的目的卻就只在用右手軟劍纏著沈勝衣的劍!
但是沈勝衣只得一支劍,他除了劍之外還有暗器!他的左手一探,又已扣住了五枚五雲捧日追魂釘!
沈勝衣的劍已給纏著,五雲捧日追魂釘若是能夠出手,就能得手!
這些動作其實早發生在那剎那之間!
那剎那之間,歸十八身後那四個黑衣人亦已發動,人到劍到,鋼針一樣的四支長劍錚的出鞘,哨的刺出!
那四個黑衣人赫然都是十二連環塢殺手!
人分四路,劍分四路!
歸十八的五雲捧日追魂釘還未到手,鋼針一樣的四支長劍已剌向沈勝義。
這四支劍雖非五雲捧日追魂釘,卻比五雲捧日追魂釘還要厲害!
這四支長劍現在做的正是歸十八一心要做的事情!歸十八不由心頭大樂。
他樂得未免太早!
那四支劍還未刺到,分明給他軟劍纏著的沈勝衣那支劍忽然又回復了自由!
劍閃電也似的脫出劍圈,沈勝衣的人卻連隨閃電也似倒射向地上!
他倒的正是時候,鋼針一樣的那四支劍幾乎同時交錯刺過!
一劍詐眼看就要得手,眼前卻突然不見了沈勝衣的蹤影,那四個黑衣人不由得齊都一怔!
這—怔就送掉了他們的四條性命!
沈勝衣人倒在地上,劍並沒有倒在地上,劍一翻,猛劃了一個半弧,劃過了那四個黑衣人的胸膛,又一翻,沈勝衣同時翻身,連人帶劍自下而上飛射歸十八!
他飛起,那四個黑衣人反而倒下,慘呼聲中鮮血飛激,積雪的長街之上就像突然下了一場血雨似的,放目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血紅!
慘叫聲入耳,劍光亦入目,歸十八這一驚非同小可,總算他在那把軟劍之上下了不少功夫,手一振,劍身就毒蛇一樣一裹,及時擋在胸腹之前,撥開了沈勝衣急來的一劍!
他左手五雲捧日追魂釘已在手,連忙就出手!只可惜他並不知道沈勝衣比他更懂得用手,那只右手比他的左手更靈活,更狠快!
他的左手才舉起,沈勝衣的右手已一掌切在他的咽喉之上!
暗器脫手墮地,歸十八人亦噗的仰天倒地,一聲呼叫也沒有!
沈勝衣那一掌已斷了他的咽喉。
沒有血,歸十八的面色卻比那四個黑衣人更難看。
沈勝衣雪中拭劍,雪中上馬。雪仍漫天。
這裡正是隆中山中,臥龍崗上。
草蘆就在高崗之前,樹林之內。
高崗枕流水,流水現在卻早已冰封。
草蘆修茸得很好,至於是否當年諸葛亮所臥的的那一間,可就難說了。
草蘆門前居然有人,這個人卻不是臥龍。
這個人一直坐著。
這個人也不過是一隻蟹無腸公子!
沈勝衣終於到了。
無腸公子的目光正落在沈勝衣面上。
他的眼死冷,他的臉毫無溫情,他的人簡直就像是一塊冰,冰一樣森冷,冰一樣無情!
無腸公子緩緩站站起了身子。
「你來了!」
「我來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我一定會來的。」
「好,很好!」無腸公子倏的一甩手,披在身上的那襲白布長衫呼的飛起,落在草蘆之前,掛在茅簷之上!
十口劍已有兩口出鞘,是腳用的那兩口。
劍已經踩在腳下!
沈勝衣亦解下風氅,隨手一甩,拋到身旁的一株寒梅樹上!
「請!」無腸公子的聲音,只有一個字!
這個字出口,他的雙手已按在劍柄之上。
「慢!」沈勝衣目光一掃,道:「還有的人呢!」
「無腸門只剩我一個人!」
「昨日一而再,再而三襲擊我的可是無腸門中的劍客!」
「正是!」
「復仇!」
「只是復仇?」
「還在以身試劍,尋求你劍上的破綻。」
「為誰?」
「為我!當時我就在一旁細意觀察。」
沈勝衣面色一寒,厲聲道:「你就袖手旁觀,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
「他們為師復仇,雖死亦歡。」
沈勝衣瞪著無腸公子,語聲更凌厲。「你明知他們不是我的對手,你明知他們謹守門訓,一敗必死,你明知他們喬裝和尚,我以一面之識一定無法識破他們的本來面目,一定將他們擊敗劍下,你還是由他們送死?」
「人各有志,我總不能勉強他們!」
「好一個人各有志!」沈勝衣厲聲喝道:「以身試劍,尋求我劍上的破綻所在,這又是誰人的主意?」
無腸公子不作聲,眼瞳中的烈火,仇火,不知何時已消滅,又死冷一片。
「他們還年青……」
「住口!」無腸公子喝斷了沈勝衣的說話,道:「今日我約你到來並非要與你鬥嘴,目的只是在與你在劍上一決高低,一分勝負,一洗無腸門的恥辱,一雪無腸門的血仇!」
沈勝衣冷笑,反問道:「你可是已經找出我劍上的破綻所在!」
「是與否一試就知!」
「一個人只有一條命!」
「無腸門下你可曾見過有貪生畏死者?」
沈勝衣閉上嘴巴,他沒有見過,一個也沒有。
「說話到此為止,拔劍!」無腸公子一聲輕叱,雙劍當先嗆啷出鞘!
沈勝衣只好拔劍。
天地剎那一靜,但剎那又驚破。
無腸公子一聲狂呼,沖天拔起,人在半空,曲膝,提腰,風車—樣凌空一滾,滾向沈勝衣!人未到,劍已至!飛劍!
劍六支出鞘,劍六支脫手,劍六支飛擊!
第七支第八支劍相繼出鞘,緊握在雙手,第九第十支劍早已嵌在靴底,無腸公子一人四劍,與飛劍同時飛撞沈勝衣!
十劍齊飛,孤注一擲!定擲的聲勢更在昨夜擊殺金絲燕的一擲之之上。
風已給喝斷,劍氣激盪,劍光輝煌!
漫天雪花劍中碎成了雪粉!
一株寒梅亦在劍中絞成了木屑!
木屑漫天飛舞,十支劍穿過粉,穿過木屑,擊落在地上!
無腸公子整個身子同時飛撞在地上!
他雙手立在地上一撐,躍起身子,一張臉已無血色。
沈勝衣劍已入鞘,負手站在無腸公子身後,站在原來所站在的地方!
他並不是金絲燕!
他的武功何止強金絲燕一倍,他臨敵經驗的豐富更遠非金絲燕所能相比。
金絲燕懾於無腸公子的聲勢,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他這也並不是第一次遇上無腸劍!
一次的經驗在他來說,已經足夠。
只一眼他便看出無腸公子在全力搏殺!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對付!
他就像一尊石像,冷然站立在那裡!
也就在那一剎那,無腸公子的自信已然崩潰,只可惜他已如箭離弦,雖然想到這弧注一擲對於沈勝衣可能完全不起作用,也不能不發的了。
沈勝衣如非已胸有成竹,如非已看出了他劍上的破綻是絕不會那麼鎮定,那麼冷靜的站在那裡看著他撞上去的。
他這還不難看得出來。
沈勝衣果然已看出無腸公子那一劍的破綻!亦就在那一剎那,他的劍出手,一出手就是八劍,那飛來的六劍才飛到,便已給他的六劍敲開,他的第七第八劍幾乎同時敲在無腸公子右邊手腳的劍上!無腸公子立時連人帶劍改了方向,飛撞向右邊那株寒梅!
那六支飛劍亦是給沈勝衣擊向右邊,引向同一方向!
無腸公子未到,那株寒梅已給那六支飛劍擊碎,他連人帶劍並沒有撞在樹上,卻撞在地上!無腸公子沒有轉身,一個身子卻已開始顫抖。
「我敗了!」語聲亦在顫抖,這一聲出口,他的身子就倒了下去!
左右雙劍仍緊握在他雙手之中,鋒利的劍身卻倒插入他雙肋之下!
勝則榮,敗則辱,無腸門中人寧死不辱!
這句話無腸公子雖然沒有出口,卻似已在風雪中抖動。
風仍急,雪又落。
沈勝衣歎息在風中,雪中。
—全書完———
瀟湘子掃瞄勿風OCR全本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