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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熱血怒火煙 雪冷劍光寒 文 / 黃鷹

    拂曉。

    雪雖霧,寒意卻更甚。

    冬已深。

    星屑滿空,天上還有月,卻已遠在天邊。

    月色淒清,星光黯淡.一個人披星戴月,天邊匹馬奔來。

    馬快,一路冰雪激飛,這一騎人馬,遠看就像是一團在滾動著的煙霧。

    這種天氣,這個時候,居然有人這樣奔馬,路上如果還有行人,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只可惜這裡已遠在城外,人好像也就只得這個。

    沈勝衣。

    左邊是山,右面是林。

    山上白雪皚皚,林木亦已早凋,無邊的肅殺落寞蘊斥山野林間。

    馬蹄曳著一連串冰雪,沈勝衣的心頭卻帶著這無邊的肅殺落寞。

    幸好他早已習慣了孤獨。

    他現在並不孤獨。

    帶著無邊的肅殺落寞的還有兩個人。

    馬才轉過那邊的山角,他就看到了這兩個人。

    這兩個人雖然身裁不同,裝束卻是一樣,白范陽遮塵笠子,青白裊腳多耳麻鞋,月白袈裟,好像還是兩個和尚。

    這兩個和尚並沒有走在一起,一右一左,在路左右兩側躑躅前行,留下清楚的兩行腳印。

    路還算寬闊,七匹馬並排奔馳,大概也可以,兩個和尚就算都走在路心亦不成問題,分開各靠一側,更就沒有影響的了。

    沈勝衣所以連招呼一聲讓路也省回,放馬直從兩個和尚之間奔了過去。

    兩個和尚一直都沒有反應,甚至連頭都似乎不曾一回,彷彿根本就不知道背後奔來了沈勝衣這一騎人馬,但這一下子卻突然抬頭!

    笠緣下目光一閃,兩個和尚攏在胸前的雙袖霍地一分,雙手袖中穿出,左手捏著劍訣,右手握著長劍,嗤嗤的破空聲暴響,人劍齊飛,左右交剪,就像是螃蟹的雙螯,剪向沈勝衣的腰脅要害!

    劍勢迅速而詭異,來得更是沈勝衣意料之外!

    幸好這種意外沈勝衣已不是第一次遇上,劍才一刺到,他挺得筆直的一個身子就在馬背上伏倒!

    哧哧的兩聲,劍鋒裂開了沈勝衣後背的衣衫,也只是衣衫。

    半身一伏無疑恰到好處,卻也夠凶險,劍雖然未見血,劍上寒氣幾乎已將肌膚裂開!

    沈勝衣不由得連打了兩個寒噤。

    兩個和尚卻冷笑,一劍落空,兩個凌空交錯飛過,位置互易。

    這剎那沈勝衣一騎已然奔出了尋丈。

    兩個和尚不以為意,齊齊大喝一聲,腳下一著實地,身形又起,雙雙追出!

    莫非這兩個和尚的雙腳放開來比那匹馬的四蹄還要迅速。

    這可也無關要緊,沈勝衣幾乎同時已勒住了馬疆。

    馬一聲長嘶,還是奔了出去。

    不是整匹馬,而是馬頭。

    馬頭飛離了馬頸,兩股鮮血才嘩的從斷口中噴出。

    血灑在雪上,紅白相映,觸目驚心。

    沈勝衣的面上亦抹上了一層驚悸之色,若不是他能適時勒住了疆繩,這斷石只怕就不是發生在馬上,而是在他的身上!

    他連忙滾鞍馬背躍落,那匹馬亦同時倒了下去,沒有了頭的那截身子在雪地上兀自浴血掙扎!

    沈勝衣看在眼內,幾乎沒有嘔吐。

    隨後追來的兩個和尚亦自怔住。

    滾勢的馬血在雪地上迅速凝結,沈勝衣的眼瞳也開始冰封,森冷的目光落在站在他面前的那兩個人的面上。

    那兩個人也是和尚,一樣腳踏多耳麻鞋,月白袈裟,面色卻比袈裟還要蒼白!

    無論什麼人,躲在雪地下有得相當的時候,他面色都絕不會好到那裡去的。

    那兩個和尚躲在雪路下的地洞中也的確已有相當時候。

    地洞兩個就在兩個和尚腳旁的雪地一側,洞邊還有兩頂白范陽遮塵笠子。

    人躲在雪路下,地洞下,白范陽遮塵,往上一蓋,再加些積雪,要發覺並不容易,雙腳一蹬,人劍地洞中飛出,這一劍的威力更就非同小可!

    雙劍一剪,就將馬頭剪掉,要剪掉沈勝衣那條腰似乎也不是一件難事。

    沈勝衣有時實在走運,這一次他將馬勒住只不過想回頭弄清楚方纔那暗算自己的兩個和尚到底是什麼人。

    現在他也是這個意思,目光在眼前那兩個和尚面上稍留,就移向隨後追來的那兩個和尚面上。

    四張都是甚為陌生的面龐,非常年輕,容貌相當清秀,似曾相識,又似從未會面。

    沈勝衣的眼瞳不其抹上一層詫異之色。

    和尚的眼睛卻冷酷無情。

    多情佛心,這四個和尚看來與佛門似乎沒有多少緣份,方纔那種出手,現在這種神情,簡直就立心置沈勝衣於死地。

    沈勝衣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四個和尚,於是只有問一聲:「和尚是從那裡來?」

    四個和尚一聲冷笑。

    冷笑中沈勝衣身後的兩個和尚一揚左手,掀下頭上草笠,颼的迎頭飛向沈勝衣。

    沈勝衣雙手齊飛,兩頂草笠同時接在手中,面色突然一沉。

    四個和尚的身形幾乎同時展開,同時撲上,後面的兩個腰身一橫,手隨身動,劍從手出,斜斬沈勝衣雙腳,前面的兩個卻大鳥一樣飛起,撲落,凌空的兩劍竟都是直取沈勝衣的人頭。

    四個人,四支劍,彷彿已在默契,不先不後,一齊攻到,兩兩成雙,雙雙交剪。

    這一剪若是剪個正著,沈勝衣的兩條腳,一個頭就得般家。

    果然剪個正著。

    幾團物事,嗤嗤嗤嗤的劍光中,剎那剪成幾片!

    四個和尚的面上,卻沒有喜色,一絲都沒有。

    他們要剪掉的並不是沈勝衣接在手中的那兩頂草笠。

    沈勝衣人已在丈外。

    「好和尚!」沈勝衣這句話才出口,四支劍又已左右刺到。

    這一次的攻勢更凌厲,更狠辣,即使武功最差的人亦可以看出這四劍之中沒有一劍留情,沒有一劍不志在奪命。

    沈勝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只想先問一個清楚明白。

    四個和尚似乎沒有這種耐性,這種興趣,一劍刺出,就是有去無回之勢。

    以沈勝衣的武功,這本來不難再次閃開,但一動,就發覺後面已是山壁。

    沈勝衣一聲歎息。

    歎息聲未絕,劍龍吟出鞘。

    龍吟猶在響動,錚錚錚錚的四個和尚刺來的四支長劍巳被沈勝衣左手一劍盪開。

    「到此為止如何?」沈勝衣劍收左手,迫視著身前四個和尚。

    四個和尚相顧一眼,突然一齊仰天大笑。

    笑聲悲激,四個和尚連人帶劍笑聲中雷霆疾擊。

    笑聲中萬恨千仇。

    四支劍目的科就在消仇解恨,四個和尚渾身的氣力都已集中在劍上。

    沈勝衣何等眼興,又豈會看不出,他知道除非搶先將劍主人格殺否則就得將劍接下!

    他將劍接下。

    五支劍剎好交擊。

    寒芒暴閃暴分,兩劍飛入半空,兩劍插入山壁,一支劍奪的斜插在沈勝衣腳前,入地半尺。

    沈勝衣自己的劍。

    探手他就可以將劍取回,四個和尚如果要取回自己的劍,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最低限度首先就是應付沈勝衣的一劍追擊。

    沈勝衣隨時可以拔劍追擊。

    四個和尚的面色已經發青。

    十道目光半空中一再相觸,沈勝衣終於欠身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劍。

    四個和尚立時面都白了,各右手一翻,霍地各自懷中抽出了一支匕首。

    沈勝衣淡笑,劍錚的入鞘。

    他實在不想再動手,只想說清楚。

    四個和尚看在眼內,面色反而更加難看,相顧一眼,突然又一齊仰天大笑,慘笑。

    笑聲一起,四個和尚右手匕首同時一翻,噗的刺入自己的胸膛。

    沈勝衣當場大驚失色。

    他正想制止,四個和尚猛可大喝一聲:「寧死不辱!」

    喝聲一斷,四個和尚同時拔出匕首。

    鮮血怒激,人怒血中倒下。

    沈勝衣面都青了。

    寧死不辱!

    這是那四個和尚的第一句說話,也是最後的一句說話。

    要從這句說話找出昔日的仇恨似乎沒有可能,沈勝衣望首這雪地上的血泊,血泊中四具屍體,一眼的疑惑。

    風一陣突然吹來,血,雪上飛起,風中飛舞。

    黃昏。

    風更急。

    雪又落在,雪冷溪橋。

    橋上滿是積雪,橋下的溪流早已冰封。

    沈勝衣走在橋上。

    雪花滿身,他的面龐亦已給雪凍的發紅,神態更落寞,眉宇間似還帶著一絲倦意。

    一路南下,雖然有人家,到目前為止,他還找不到第二匹馬。

    溪橋雪冷,橋那邊一片梅林,梅花雪中綻開,風中飄香。

    這梅並不用去尋。

    天地間滿是詩意,沈勝衣幾乎成了詩人。

    他忽然間記起年少時讀過的兩句詩,正待出口,腳下踩著的那條大橋突然中斷!

    橋上的積雪立時碎裂紛飛,沈勝衣的一個身子立時沉下!

    冰封的溪流上的兩個雪堆同時爆開,冰雪進射中,兩條白色的人影如剪射出,寒光一閃,兩支長劍左右飛向沈勝衣的腰腹要害。

    橋突然中斷已經意外,人橋中墮落,難免手足無措,這意外之中,手足無措之下,再加上刺來的兩劍又詭異,又突然,沈勝衣要閃避實在不易!

    這兩劍理應得手!這兩劍竟然刺空!

    嗤嗤的人劍交錯飛過,飄落的雪花還未沾及劍鋒已被劍氣摧裂,粉屑一樣消失。

    沈勝衣的人,亦好像變成了粉屑,消失無蹤。

    那兩團白影剎那落地。

    月白袈裟,又是兩個青年和尚。

    和尚一面義驚又怒之色,殺氣飛揚的四道目光並落在斷橋之中,冰封的溪流之上。

    沈勝衣也就攤開手足,仰臥在那裡。

    那剎那,他就順著勢子仰天疾倒了下去,這正好讓開了左右突來的兩劍交擊。

    這一份鎮定,這一份臨危不亂,隨機應變的本領實在罕見。

    兩個和尚一番心血就此白費,卻沒有就此罷休,忽一聲怪嘯,人劍沖天飛起。

    衣袂裂開暴響,人飛起又落下,閃電一樣的兩支長劍凌空疾擊沈勝衣。

    人如怒雕,劍勢更見狠厲。

    沈勝衣竟還是老樣子躺在原來的地方,兩個眼睜的老大。

    方纔那仰天一倒,不成將他摔昏了?

    劍閃電擊落。

    沈勝衣半身突然一曲,嗤嗤的兩擊,兩支長劍幾乎同時擊落在他左臂之旁,右腰之側,冰封的溪流之上,直沒及半。

    這兩劍的威力亦不可謂不驚人。

    沈勝衣那種膽量,那種判斷更驚人。

    兩個和尚都驚訝了,猛又一聲怪叫,鬆手棄劍,那身形還未落地便又倒翻了出去。

    這目光,這反應不可謂不迅速,不敏銳的了,只可惜沈勝衣比他們還快了一點,一長身,一探手,就,左右抓住兩個和尚的一條腳!

    兩個和尚不其又一聲怪叫,這一次的叫聲淒厲非常。

    叫聲出口,兩個和尚的上半身就硬硬的折回,雙手齊出,左拳右抓,拳擊掌插,向沈勝衣面門招呼。

    眼看就要得手,兩個和尚忽然發覺沈勝衣的一張臉倏的飛了出去。

    飛了出去的其實是兩個和尚的身子。

    沈勝衣猛一甩手就將兩個和尚擲了出去。

    這小子的兩隻手居然有好幾百斤的氣力,一擲就將那兩個和尚擲出了丈多兩丈。

    兩個和尚人還在半空,整個身子像蝦子一樣彎曲起來,砰砰的重重摔在雪地之上。

    那兩處雪地立時一片血紅!

    沈勝衣一眼瞥見,不由的一怔,他知道自己雙手所用的力道,雪地上絕對沒有可能將那兩個和尚摔的血肉橫飛。

    兩個和尚事實也並沒有血肉橫飛,只不過胸前開了一個傷口。

    匕首已然拔出,傷口鮮血狂湧。

    兩個和尚右手握著匕首,左手撕開了胸前衣襟。

    衣襟亦已鮮血濕透。

    沈勝衣連忙起步奔前,就算那兩個和尚已沒有可能挽救,他也希望能夠從那兩個和尚的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還未走到一半,兩聲厲呼就劃空而至。

    「寧死不辱!」又是這句說話。

    語聲急起急落,和尚拔出來的匕首剎那一翻,又已插入了胸膛。

    再來這一下,這兩個和尚就算有兩條命也死定的了。

    沈勝衣當場又怔住,又是那一句說話,他知道就算有本能將那兩個和尚的性命暫延片刻,也休想從那兩個和尚口中得到什麼的了。

    他只有苦笑。

    也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吹來了一聲短笛!

    沈勝衣的身形應聲飛出,一掠兩丈,再一個起落,人已在那邊不遠的梅林林邊。

    一個人正在林邊吹著笛子。

    公孫接!

    棋第一,詩酒第二,暗器第三,劍術第四的那個公孫接!

    飛夢軒一戰,聊手解決了畫眉鳥一事之後,公孫接就與沈勝衣分手,離開洛陽,匹馬江南。

    這已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公孫接現在應該在千里之外,但竟然出現在這裡,沈勝衣實在有些奇怪。

    公孫接身旁不遠的一株梅樹上還有三匹馬繫著,這就更奇怪的了。

    笛聲婉轉而動人。

    馬卻在雪地上踢著腳。

    公孫接的目光本來在馬上,這下子—轉,落在沈勝衣面上,忽的收住笛子,放聲大笑了起來。

    沈勝衣—怔,隨即亦失聲大笑。

    這次到公孫接怔住了,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

    沈勝衣好不容易地住了笑聲,道:「公明儀對牛彈琴,傳誦百世,我想是後無來者的了,想不到百世之後,竟有一個公孫接對馬吹笛與之互相輝映。」

    公孫接莞爾一笑,幾乎沒有脫口一聲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沈勝衣,方纔他放聲大笑,正就是那個意思。

    沈勝衣連隨問道:「你不是打算,重返江南?」

    「這豈非就是南下必經的道路?」公孫接反問。

    「我記得你比我早走了差不多有十日。」

    公孫接仰眼望天,歎了一口氣。「我這一次南下,以後是不會再北上的了,所以好些地方都一再徘徊,現在才走到這裡。」

    沈勝衣頷首無語,公孫接的心情他是知道的。

    「就這一片梅林也挑起我無限思念,還記得上次我吹笛在這裡,是春夏之交,梅香雖然沒有,其他的花香可還不少,花香之外還有鳥語,我的身邊還有胡嬌,小橋流水,玉人低唱,唉……」公孫接又歎了一口氣。「冬已將盡,春已不遠,到了明年春夏,景物信必依然,人事卻已全非。」

    沈勝衣聽著不禁亦歎了一口氣。

    公孫接隨又捧起微子,吹了起來。

    浪淘沙的調子。

    沈勝衣不覺沉吟在微聲之中。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垂楊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年攜手處,遊遍芳葉。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天上人間,胡嬌此去不復返,冷笛冰心,公孫接今後形單影隻,重到當時攜手之處,雖則冬未逝,春未來,花開未知是否更紅更好,感慨亦應無限。

    這種心情,過來人不難想像。

    沈勝衣也是過來人。

    笛聲終落,公孫接眼瞳一片迷濛。

    「當日我吹的正是這一曲,一語成許,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這安排卻未免太不公!」拍的一聲!,短笛在公孫接手中斷成兩截,「想我這一生,還沒有做過理沒良心的事情,胡嬌走鏢這麼多年,據我所知也不曾枉殺過一個人,這要說是報應,天理何在?」

    沈勝衣不禁—聲長歎。「若天有理,天下哪裡還有壞事?還有惡人?」

    公孫接一怔大笑,反手拋開斷笛,轉問道:「你又怎會來到這個地方?」

    「我要回去總得經過這個地方。」

    「那兩個人伏擊你又是什麼回事?」

    「不知道。」

    「怎麼?」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像這種事情,在今日,這已是第二次發生。」

    「總不成無緣無故,我看他們的出手相當毒竦。」

    「嗯,立心置我於死地,我不死,他們死。」沈勝衣苦笑。「到現在為止,他們已經死了六個人!」

    「你殺了幾個。」

    「一個也沒有,一句寧死不辱,匕首胸膛一插,我就想阻止也來不及。」

    「這看在眼中,聽在耳內。」公孫接皺起了眉頭。「事情果真有點奇怪,你想想,以前可曾開罪過這些人。」

    「連起碼的印象也沒有,你叫我從何想起。」沈勝衣微喟:「說到我生平所結下的仇怨,所樹立的仇敵,多到連我也數不清了,但以我記憶所及,我跟佛門中人還沒有發生多大爭執。」

    「他們都是佛門中人。」

    「六個都是光頭和尚。」

    「那一件白衣就是袈裟?」

    「嗯,這之前我就只殺過一個和尚。」

    「那兒的和尚?」

    「百歲宮。」

    「不了?」

    「正是不了,十三殺手之一。」

    「他們可能就是百歲宮的和尚,不了的師兄弟。」

    沈勝衣搖頭。「百歲宮只有一個不了和尚,一入百歲宮,那裡原有的九十九個和尚,就悉數伏屍在不了劍下。」

    「好狠的和尚。」公孫接也大吃一驚。

    「據他講,和尚不是太監。」

    公孫接失笑:「做了太監那裡還用得著做和尚?」

    「不了和尚有九房妻妾,不在宮中的時候實在很多,他實在放心不下。」

    「還有的那九十九個和尚因此就只好下地獄去了。」

    沈勝衣點頭。「所以如果還有和尚要替不了復仇,這和尚一定是個瘋子。」

    「方纔那兩個和尚我看倒不像瘋子。」公孫接目光—轉。「瘋子想不出那麼狠的主意,那麼毒的埋伏。」

    「你都看到了。」

    「我在梅林那邊走來剛好見你過橋,正想跟你招呼,事情就發生了。」

    「你就站在一旁看著。」

    「還在吹笛子。」

    「這我也聽到,」沈勝衣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交著你這種朋友實在不錯極了。」

    公孫接目光轉回沈勝衣面上,笑道:「就憑那個和尚也殺得了你,你這個沈勝衣我想最少也死了一百次,那裡還能活到現在,連這些也不清楚,還稱得上是你的朋友。」

    沈勝衣只有苦笑。

    「當時我的人還遠,如何來得及?」公孫接又笑。「那種情形之下四個和尚都不能得手,那兩個還能得手?」

    「所以你只管吹笛。」

    「這笛可不是容易吹的,我一面吹笛,一面還得提防背後突來一劍!」

    「你背後那來一劍?」

    「人有三個,劍又豈會只有兩隻,那兩支對你,還有一支難保不向我招呼。」

    「你說人有三個?」

    「馬有三匹,人可能也有三個。」

    沈勝衣一怔:「我還以為那其中有一匹是你的坐騎。」

    「好在不是,否則我就替你擔心了。」

    「哦!」

    「你走得這麼近,我突然給你一劍,只怕你招架不了。」

    沈勝衣又是—怔。

    公孫接隨即笑道:「三匹馬都是一樣裝束,其中一匹如果是我的,那兩個和尚跟我就是一夥,他們每人最少給你兩劍,我只給你—劍,實在不算得過份。」

    「這的確好在不是,」沈勝衣大笑。「還有的那個人呢?」

    「我來的時候就只見三匹空馬,大概那個人看見來的是我,落荒而逃了。」

    沈勝衣笑得更大聲。「我幾乎忘記了這裡已近江南,公孫兄是江南第一名俠!」

    「第一名俠可還輪不到我,但有我這麼多本領的人可也不多。」公孫接淡笑,「這自己也不捧捧自己,實在過意不去。」

    「有道理。」沈勝衣收住笑聲,一面正色道:「那個人我看現在還在附近。」

    「可惜這一片梅林據我所知最少有五七里寬闊,這種天氣,這個時候,就憑你我兩個人,真還不容易將他找出來。」

    「我根本沒有如此打算,就算那個人是正主兒,也不必我費這個氣力,他既然立心取我性命,絕不會就此罷休,這我也就只管等他找來好了。」

    「以逸待勞,這也是一個聰明辦法。」公孫接左右一瞟,轉又道:「人馬之上,說不定會有線索可尋,你我不妨仔細搜一下。」

    沈勝衣搖頭道:「這我已有過經驗,所以人方面我肯定是沒有的了,至於馬方面,恐怕也一樣吧,否則也不會隨便拴在這裡。」

    「嗯。」

    「不過,用處倒不是沒有,你我正好拿來代步。」

    「好主意,還有的一匹怎樣。」

    「留下來好了,我也不想那個人徒步追來。」沈勝衣輕歎一聲:「無論是什麼事情,總是盡快有一個解決的好。」

    公孫接頷首一笑,兩三步走前,解開樹上拴著的繩子,拉過兩匹馬。

    沈勝衣接過疆繩,隨又問:「這條路下去,可是襄陽縣城!」

    「嗯。」公孫接不假思索地道:「過這裡大約三兩里路,現在動身,快馬加鞭,入夜時分該在城中。」

    「好,」沈勝衣以疆繩拍著手心道:「我們就在襄陽城中等他。」

    「你看準他一定去!」

    「一定,」沈勝衣刷地翻身上馬!

    兩聲輕叱,雙馬蹄飛,激起一片冰雪,疾奔了出去。

    兩騎離開梅林才不過十丈八丈,一個人就從那邊遠處的一棵梅樹後面轉出。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襪履,就連這個人的一張臉,也是雪白的一片,全無血色。

    天地間的寒氣剎那重了幾份。

    這幾分寒氣都是來自這個人的一雙眼。

    這雙眼並非雪白,卻比雪還寒,簡直就不像是人的跟睛。

    人的眼是有變化,有感情的,無論是喜,是悲,是冷酷,抑或是溫柔,多少都可以看得出來。

    這雙眼卻沒有變化,彷彿完全沒有感情。

    「我一定去!」這個人望著沈勝衣。公孫接兩人的背影,一牽唇笑。

    只是嘴唇在牽笑,這個人死冷的眼瞳中連一絲笑容也沒有!

    天地間更寒冷了。

    入夜,風雪更冷酷!

    清風閣中卻幾乎連一絲寒意都沒有。

    四面的門窗都已掛上了棉簾子,連風都難以吹入。

    一路奔馬,再加上幾杯烈酒,沈勝衣。公孫接體內的血液更就簡直在沸騰。

    座頭並不是好的座頭,好的座頭早已滿了客人,並不是好的座頭,也只是還有兩個空著。

    這種天氣還會這麼熱鬧,這間清風閣的酒菜如何,根本就不用多作介紹的了。

    沈勝衣痛盡三杯,忍不住稱讚一句公孫接:「好!揀的好地方。」

    公孫接一笑:「我一向不慣待薄自己的肚子。」

    沈牲衣又斟了一杯,那眼睛無意一瞟,忽間一怔,道:「這問酒樓當廚師的大師付倒也快的驚人,菜這就來了。」

    「哦!」公孫接側頭一望,果然就見到四個店小二左手捧著木盤子筆直走了過來。

    「的確快。」公孫接這句話才出口,倏的也一怔。「怕是弄錯了,不是我們的,我剛才只是要了三樣小菜。」

    「我也記得只是三樣。」

    語聲剛落,四個盤子猛可一齊迎面飛撞過來。

    四個店小二左手飛出,右手連隨一翻,四支劍幾乎同時右手之中出現,幾乎同時刺向沈勝衣的胸腹咽喉。

    這四個店小二並沒有送錯對象,只不過給沈勝衣送來的不是菜,是劍!

    劍狠毒!快速!

    公孫接一眼瞥見,不由驚呼失聲,右手一抹,嗆啷一響,配劍出鞘,一劍還未刺出,耳邊傳來連聲異響,再望去,一隻木盤子碎裂在桌上,沈勝衣人已不見。

    「沈兄,」公孫接這才真的大吃一驚。

    沈勝衣應聲從桌子底下冒出來,只見他左手拿著一個只剩一角的木盤子,杯子還握在他右手之中,卻已只剩一半。

    公孫接掌心不其握了一把冷汗。

    這倉猝之間,這意外之變,他左手接過一個木盤子,以一盤一杯,接下了疾來的四支快劍,毒劍,沒有沈勝衣那種經驗,那種身手,真還不容易做得到。

    公孫接實在不敢想像這四支劍的目的若是在自己又會是怎樣的情形。

    四個店小二卻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們那四支劍無疑志在必得,但也知道沒有那麼容易,可也沒有想到竟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四支劍之中,沒有一支見功。

    沈勝衣也不去理會那四個店小二,只是右手一揚,那個只剩一半的杯子叮哨落地,衝著公孫接一笑,道:「我說怎樣,不是來了?」

    公孫接苦笑一聲:「你這小子闖下的禍似乎不小。」

    沈勝衣也不禁苦笑。

    「他們簡直就立心取你的性命……」

    這倒是事實,公孫接話口進完,那四個店小二一聲怒喝,四支劍又一齊刺出。

    只見沈勝衣左手揮出,就以手中的那一角碎盤子敲開了左灰一劍,腰一彎,閃開胸膛飛來的另一劍。

    還有兩劍!

    叮哨的西聲,那兩劍刺出未及一半,就給橫來的一劍震開。

    公孫接的劍。

    剛才那一著不能得手,現在就更難得手的了。

    四個店小二卻毫不在乎,冷笑揮劍。

    這一劍才刺出一半,四個人突然一聲慘叫,奪!奪!奪1奪!的四聲,四支劍先後刺在地上,四個人卻幾乎同時倒在地上。

    沈勝衣、公孫接一時怔在當場。

    他們都看到那剎那之間一個人連著一道劍光從旁突然離座飛起,可想不到這個人這一劍的目的是在這四個店小二身上。

    劍由後頸削入,左後頸削出,血像怒箭一樣激射,傷口直透咽喉,四個店小二幾乎沒有身首異處。

    好鋒利的一支劍,好狠竦的一個人。

    這個人竟然還是一個女人。

    嬌臉紅霞親,朱唇絳脂勻,這個女人雖然年紀看來最少已有三十,也無十分姿色,但仍不乏動人的地方。

    她在笑,笑得就像是一個娃娃,有誰想得到帶著一臉這樣的笑容的一個女人居然會有這種赫人的手段。

    公孫接的心底不覺湧起一股寒意,沈勝衣的眉頭卻在打結。

    「金絲燕。」他居然打了一個招呼,他居然認識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也竟然就是與雪衣娘、滿天星、柳眉兒、擁劍公子齊名,當年江南五大高手之一的金絲燕。

    公孫接雖然不認識這個女人,倒也聽說過這個名字,他當然沒有忘記這所謂江南五大高手當年一一敗在沈勝衣劍下。

    金絲燕卻好像將這件事忘記了。

    「你還記得我?」她望著沈勝衣,笑得非常開心,-就像是良友久別重逢一樣。

    沈勝衣只好也陪著乾笑幾聲。

    「十六年怕都也有了,」金絲燕上下打量著沈勝衣,「想不到會在這裡再見著你!」

    「我也是。」

    「你好像是沒有多大改變。」

    「嗯!」

    「名氣可就越來越大了。」

    「嗯!」

    「可有見過我之外其他的四個所謂江南五大高手。」

    「見過三個,他們死的時候我都在身旁,柳眉兒是例外。」

    「呀,柳眉兒也死了?」金絲燕似乎大吃一驚。

    「嗯!在擁劍公子之後,滿天星,雪衣娘之前。」

    「你好像都很清楚。」

    「雖然不是我下手,除了柳眉兒外雪衣娘也可以算是例外,其他的兩個都可以說是因為要向我報復而致死。」

    「勝負乃常事,這又何苦?」

    沈勝衣微喟道:「他們也像你這樣想就好了。」

    金絲燕眼珠子一轉,落在血泊中的那四個店小二身上。「你名氣越大,可是惹來的麻煩也似乎越來越多。」

    沈勝衣點頭。

    「連和尚都找上你,看來你這一次惹下的麻煩實在不小。」

    那四個店小二倒在地上,頭上的帽子已有兩個跌落,露出來的是兩個光頭。」

    沈勝衣只有點頭,幾乎不用看他也想到這一次來的又是四個和尚。

    金絲燕搖搖頭,揮去劍上的鮮血,插回劍鞘內。

    沈勝衣望著金絲燕,忽然道;「這幾年不見,你的出手更狠辣了。」

    金絲燕淡笑。

    「其實你也犯不著出手。」

    「當年敗在你劍下的時候,—你並沒有給我難堪,我早就打算找個機會來表示—下自己內心的感激。」

    「我知道這是你的好意,但,你如不出手,他們也難免一死。」

    「哦!」金絲燕驚訝地望著沈勝衣,「據我所知你很少殺人。」

    「的確少,但我即使不殺他們,他們不能殺我,就得自殺。」

    「有這種事情?」

    「以我所得的經驗,他們認為不能殺我,就是也許受辱,他們寧死不辱。」

    「所以只要你不死,他們一定死!」

    「一個人要立心結束自己的生命,誰也救不了。」

    「這是說除非你束手待斃,否則就救不了他們?」

    「我不是這種捨己為人的人。」

    「這也是說由我來殺死他們也是—樣。」

    「不—樣,這一來你就惹上麻煩了。」

    金絲燕—愕,突然大笑起來:「我現在就已經夠麻煩了,再多這一件,又算得了什麼?」

    沈勝衣詫異地問道:「你現在又有什麼麻煩?」

    「別提了!」金絲燕揮手止住,格格笑道:「我幫了你這麼肋一個忙,你總不成就讓我這樣站著?」

    沈勝衣這才醒起,還未來得及有所表示,公孫接旁邊已捻著道:「對,坐著好說話。」

    他跟著拉過一張椅子。

    金絲燕又好像現在才知道旁邊有公孫接這個人,瞟了他一眼,再轉向沈勝衣,試探著問道:「這位是……」

    「都是江南成名的人物,我還以為你們早已認識。」

    「不……」金絲燕—再搖頭。

    「第一次見面吧了。」公孫接連隨接:「在下公孫接。」

    金絲燕當場一聲驚呼:「琴棋第一,詩酒第二,暗器第三,劍術第四的那位公孫接?」

    沈勝衣一笑:「據我所知,就是這位。」

    「這倒是幸會,」金絲燕這才開始仔細打量公孫接起來。

    「坐!」公孫接再三擺手,這個人的本領不少,禮貌也是不少。

    金絲燕並沒有坐下,道:「先料理了這四具屍體也不遲,對著這四具屍體,清風閣的酒菜縱使再好,只怕也難以下嚥。」

    沈勝衣,公孫接兩人不約而同一齊探出了身子。

    「不用!」金絲燕那時一拍手。

    四個勁裝疾服的中年漢子身子一旁閃出,挪步上前,齊聲道:「大姐有什麼吩咐!」

    「你們四個將屍體給我搬到樓下,用馬車載走,城外找一個適當的地方葬了。」

    「是!」四個中年漢子齊聲答應下來。

    「路上小心,別驚動官府的人。」

    「大姐放心。」

    金絲燕目光連隨周圍一掃,厲聲道:「還有你們。」

    清風閣的店員,還有其他的客人早已經驚呆了,這下給一喝,幾乎都跳了起來。

    金絲燕正是要這些人聽她說話。

    掌櫃到底年紀有老大一把,類似的場面也已見過不少,一定神,連忙道:「金大姐有什麼只管對我們說。」

    金絲燕又一笑。

    這一笑如春風吹送,百花齊放,但語聲卻是森冷如冰。「你們都知道,都看到,方纔這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四個人也只是喝醉了給我的人送走。」

    掌櫃的不等金絲燕再說,已連連點頭,其他的客人,一個都沒有作聲,好像都承認了金絲燕所說的都是事實。

    「這就沒有你們的事情了,好好坐下,好好喝酒,掌櫃的,帳都算在我頭上。」

    掌櫃的只有點頭。

    還有好幾聲多謝,那一眾客人之中,看來還有幾個膽子比較大的。

    金絲燕這才坐下。

    樓外即時響起了幾聲馬嘶。

    金絲燕所吩咐的四個中年漢子辦事倒也迅速。

    沈勝衣目光一閃,道:「金大姐在這個地方面子可真不小。」

    金絲燕展顏一笑。「那來的面子,只不過比別人凶一些,我們女人家,江湖上走動,凶不出來的話,準得吃虧。」

    沈勝衣沒有作聲,公孫接在一旁卻大笑道:「憑我們金大姐,還有誰敢欺負。」

    「最低限度這裡就有一個。」

    「誰?」公孫接一下了挺起了胸膛:「告訴我,第—個我就不放過他!」

    「他!」金絲燕笑望著沈勝衣。

    公孫接執行挺起了胸膛立時縮了回去:「這個我可就沒有法子。我也是他手下敗將。」

    沈勝衣不由得暗暗點頭,他實在欣賞公孫接這種爽直。

    金絲燕噗哧一笑道:「我這也只是跟你說笑。」

    笑聲忽然一斂,金絲燕的面上這剎那似乎多了一些憂愁。

    沈勝衣看在眼裡,道:「大姐的心中似乎有事。」

    「哪裡有。」金絲燕再次展顏作笑,這一笑卻已顯得有些勉強。

    沈勝衣哪裡看不出來,淡笑道:「江湖兒女,向來心直口快,何況大姐本來就是一個口快心直的人,有甚麼直說好了,又何必放在心裡。」

    「算了。」金絲燕又一揮手,反正那本來也不是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公孫接一旁亦道:「已說了開頭,大姐何不索性給我們一個清楚明白?」

    金絲燕又想了想,說道:「你們真的想知道?。

    「假不了。」公孫接大聲應道。

    金絲燕捏著杯子,沉吟再沉吟,突然舉起杯子痛盡一杯。

    公孫接連忙把酒斟上。

    「好,我就說。」金絲燕再盡一杯,嬌面上一下子飛起了兩朵紅雲。

    公孫接再將酒斟上。

    金絲燕吁過一口氣,道:「這件事得從一年前說起

    「那一年秋天,我走馬西北,漫天風沙之下,無意之中,救了一個奇裝異服奄奄一息的老人,從傷口看來,顯然是某種毒物所傷,對於那一方面我向來無經驗,所以只能將他救醒,無法將他救活,他似乎也知必死,向我表露身份,這我才知道,他原來是西方魔教的一個長老。」

    「西方魔教?」公孫接聳然動容。

    他雖然半生走馬中原,西方魔教的神秘,西方魔教的可怕,也已聽說過不少。

    沈勝衣也吃了一驚,卻連隨問道:「後來又怎樣?」

    「那個魔教長老跟著交給我一個盒子,要求我送去某處一個地方,但余言未盡,就已七竅流血身亡。」

    沈勝衣追問道:「那盒子裡頭載的又是什麼?」

    「一本書。」金絲燕面上微露緬腆之色。「本來我是不應該打開那個盒子,但人總有好奇心,我們女人的好奇心更就不小,反正那個老人就算真的有這意思,要我立誓不要將盒子打開,既然來不及說出來,那我也就心安理得,索性作完全沒有那回事的了,不過現在想起來,我還是不要打開的好。」

    「那到底是什麼書?」

    「書裡頭的全是梵文,但對套的卻是我們常見的文字。」

    「寫的是……」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沈勝衣面色一變:「這豈非就是傳說中西方魔教武功心法的所在?」

    「正是!」金絲燕的眼中亦好像多了一股異樣的光輝:「魔教的武功心法也就大半在其中,面對著這樣的一本書,任何人都難免生出貪念,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金絲燕面上緬腆之色更濃。

    最後的一句話已經包含了很多的意思。

    沈勝衣當然明白,他只是望著金絲燕,沒有說話,似乎也沒有怪責的意思。

    魔教的武功心法本來就已經有一種神秘的魔力,千百年來,對中原武林雖然還沒有多大影響,卻牽制整個西方。

    這一份神秘,這一份恐怖,傳說中就藏在那一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之內。

    面對著那樣的一本書,就連沈勝衣也懷疑,要換上是自己又是否與金絲燕一樣。

    也就在這下,公孫接一旁突然問道:「你懂得梵文?」

    「不懂!完全不懂。」金絲燕苦笑:「就因為不懂,才生出以後許多事!」

    「哦!」

    「之後我沒有西行,也不敢再西行,就帶著那一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走遍中原,找尋一個懂得梵文的給我詳細翻譯。」

    「找到了沒有?」

    「嗯!」金絲燕眼中,卻連一絲得意之色也沒有。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上面的武功心法你現在懂得了多少?」

    「一些也不懂。」

    沈勝衣為之愕然:「那本書,莫非不是真的?」

    金絲燕又搖頭。

    「這我就不懂了。」沈勝衣也不由搖頭。

    「一個月之前,我來到了這裡,終於在這裡找到一個懂得梵文的人。」

    「那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就發生在這個人身上。」

    「哦!」

    「這個人叫做朱雲。」

    沈勝衣望了了眼公孫接。

    「我沒有印象。」公孫接聳聳肩膊。

    「朱雲十年前隱居在這裡,據講以前曾經在宮中服職,出使過外邦,博覽群書,梵文方面,還有相當造詣,人我總算找對了,他對於這件事似乎亦相當感興趣,一口答應下來。」

    「這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就在這之後來了。」金絲燕頓了一頓,沉聲道:「我將整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交了給他。」

    「那你可有在一旁看著?」

    「這一來不便,二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糟老頭子,我就不信還會出什麼亂子。」

    公孫接咧嘴一笑。「武林中高手似乎不乏糟老頭子。」

    「這個我知道,所以我敢說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糟老頭子,他就絕不會是一個有力捉雞的壯老頭兒。」

    「這個朱雲的底細?」

    「我都在附近打聽清楚,證實無訛。」

    公孫接只好閉上嘴巴。

    「他當時應允半個月之後給我那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的譯本。」

    「這段日子內你怎樣?」

    「在附近監視,到了約定的日子,我就依時再登門拜訪。」

    金絲燕的語聲更低沉,面色亦沉了下去,就像是將要黃昏的天色。

    雪未下,天色卻陰暗非常。

    已近黃昏,未到黃昏。

    宅院中到處都燃起了燈火。

    金絲燕披著燈光,踩著燈光,穿過花徑,走過荷塘,才來到廳堂。

    這座宅院倒寬闊的很。

    「我家主人就在裡面等候。」領路的兩個家人左右一分擺手請客。

    金絲燕一聲有勞,踏上石階,直入廳堂。

    外面白石階砌,迎風窗檻,廳堂裡頭同樣美命美奐。

    蘭煙麝香,金樓銀塗,不夜常花燈,六曲三稜屏。燈光下,屏風前,石琢漆雕几旁邊,三叉鬚髯,相貌魁宏,分腳站立在那裡,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微服居家的官府大老爺。

    金絲燕幾乎沒有給這個人的氣勢懾住。

    這個人第一個開口:「可是金女俠?」

    「不敢當,閣下是……」

    「我就是朱雲。」

    金絲燕一怔,脫口道:「那一個朱雲?」

    「這裡只有我一個朱雲。」

    「你不是朱雲。」

    那個朱雲亦自一怔,倏的大笑:「你我素未謀面,怎知道我不是朱雲?」

    金絲燕更奇怪了,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所謂朱雲緩緩道:「我見過朱雲,但,這個朱雲,不是你。」

    「你胡說什麼?」

    「半個月之前,我已經來過這裡一次。」

    「找誰?」

    「朱雲。」

    「找我?」

    「不是你,是朱雲。」

    「我就是朱雲。」

    「那麼當時接見我的又是誰?」

    那個朱雲怒聲道:「誰知道你見的是甚麼東西?」

    「不是什麼東西,是人。」金絲燕的語聲亦不覺激動起來。「一個才子,他親口告訴我他就是朱雲。」

    「有這種事情?」朱雲霍地一偏頭,厲聲道:「來人哪!」

    兩個家人急忙奔入,手中都捧著茶盤,一人來到就大聲道:「回老爺!茶來了!」

    朱雲又好氣又好笑,厲喝道:「一旁放下,我有話問你們。」

    「是!」兩個家人先後忙將茶盤放好,肅立一旁。

    「你們老實回我幾句話,不許說謊!」

    「小人不敢!」

    「半個月前這位金女俠可為過這裡。」

    兩個家人一怔,相望一眼,一齊搖頭道:「回老爺的話,不曾。」

    「你細想清楚才答我。」

    兩個家人卻不假思索,連聲道:「這兩三個月來,一直是小人兩個打點這裡,小人兩個敢對天發誓,不曾見過這位女俠。」

    「唔!」朱雲一揮手,轉向金絲燕。「金女俠,你都聽到了。」

    金絲燕倏的大笑起來。

    朱雲一怔,一雙眼睜的老大瞪著金絲燕。

    好一會金絲燕才收住了笑聲,一字一頓地道:「佩服!佩服!」

    「什麼?」朱雲又是一怔。

    金絲燕搖搖頭道:「閣下的確是一個天才,演戲天才!」

    朱雲收住的一臉怒容不其又再畢露,怒聲道:「你說話最好給我明白。」

    「已經明白。」金絲燕又大笑,冷笑:「也難怪,無論什麼人,一得到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都會變得聰明起來的。」

    朱雲一驚。「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哦?你還沒有完全忘記?」

    「你說的可是西方魔教的那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難道還有第二本?」金絲燕一聲冷笑:「半個月前我在這裡將那大悲賦交給朱雲。」

    「交給了我?」朱雲一雙眼瞳倏又睜大。

    妄絲燕沒有理會,卻又道:「大悲賦內裡的全都是梵文,我不懂,他懂。」

    朱雲不覺又插口:「我不錯懂得梵文。」

    金絲燕仍不理會,只是繼續她要說的話:「所以我將大悲賦交給他翻譯,他答應在半個月之後將譯本給我,也即是今日。」

    「哦?」

    「所以我到來。」金絲燕又一聲冷笑:「想不到不過半個月,朱雲居然已脫胎換骨,變了第二個人。」

    朱雲呆呆地望著金絲燕,好一會,忽問道:「你說話當真?」

    「我哪有工夫跟你說笑。」金絲燕一再冷笑。

    朱雲的西條眉毛立時結在一起,他蹁了幾個方步,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再三思索了好一會,搖搖頭,道:「我這就想不通了。」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就不是容易想得通的。」

    朱雲勃然抬頭,沉聲道:「金女俠,我的確沒有收過你那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你當然沒有,我又不是交給你,是交給朱雲。」

    「我就是朱雲!」朱雲臉都似乎怒紅了。

    金絲燕冷笑兩志向,索性閉上嘴巴。

    朱雲的一張臉好半響才回復正常,他瞪著金絲燕,緩緩道:「風聞那本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是西方魔教的武功心法所在,但西方魔教向來神秘,武功心法雖說厲害,也只是傳說,真正見過的人,實在少之又少,未必屬實,就算屬實,到底是邪魔外道,邪不勝正,未必比得上中原武林,嘿,我朱某人,真還不把它放在眼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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