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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回 佳節鬧元宵 宮中碟血 御河逃大俠 水底潛蹤 文 / 梁羽生

    唐曉瀾與馮瑛雙劍出鞘,一掠而上,二人身法快極,後發先至,反搶在唐賽花之前,左右分襲。額音和布逼得回轉身軀,連環雙掌,解開馮唐二人的攻勢,這剎那間,唐金峰已脫出身來,但因震盪過甚,一跤跌倒在地上。

    唐賽花這才趕至,失驚問道:「爹,你受傷了?」唐金峰翻身坐起,左手仍然緊抱著年羹堯的孩子,急聲說道:「沒事。你快替我抱這孩子,緊靠我的身邊,千萬不可亂動。」待女兒接過孩子,立刻盤膝坐在地上,雙眼炯炯,似鬥場的公雞一樣,注視敵人。

    額音和布被馮唐逼退,吃了一驚,心道:「這兩人劍法又高多了!」不敢空手對敵,取出拂塵,一揚一繞,兩柄寶劍,竟然都給纏著,逼不近身。額音和布哈哈大笑,那料笑聲未畢,忽聽得「卜勒」幾聲,拂塵竟然斷了幾根。霎時間寒光疾射,兩口明晃晃的利劍,同時逼到面門!

    額音和布的拂塵,乃是用西藏犛牛的尾纏繞白金而成,堅韌異常,本來也是一件寶物,更加上額音和布內功深湛,力透拂塵,可軟可硬,平時他用這柄佛塵奪取敵人兵刃,確是得心應手,無往不利。但唐曉蘭的游龍劍與馮瑛的斷玉劍都是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寶劍,兩人雖然一時之間被額音和布的內力逼著,不能移動,但立即便運用天山劍法的「柔勁」,劍尖微顫,削斷拂塵,突圍而出。若非這拂塵也是寶物,削斷的還不止這幾根。

    額音和布雖然知道敵人雙劍不是凡品,但卻料不到如此鋒利,一驚之下,雙劍已到面門。幸他武功已達登峰造極之境,肩頭微動,左掌一揮,馮唐二人被他掌力一震,身形稍歪,劍尖落點斜偏,雙劍交插,從他肩頭兩邊穿過,卻沒有將他刺著!

    額音和布帶來的衛土發一聲喊,紛紛圍上,額音和布瞧了一眼,見拂塵被削斷的不過幾根,冷笑一聲,隨即喝道:「這兩個小輩插翅難飛,你們將這廟裡的人都給我捉了,仔細搜索,一個也不許漏!」衛士們知他不用幫手,便圍上去捉唐金峰父女。

    唐金峰仍然盤膝坐在地上,若無其事,唐賽花則抱著孩子,坐在父親身後,她比父親低半個頭,身軀恰恰被父親遮著,也是動也不動,還低聲的哄那孩子,叫他不要害伯。

    衛士們見此情形,倒不敢驟然冒進,領頭的人罵道:「你這老兒,搗什麼鬼。」唐金峰雙眉一揚,目光如炬冷冷一笑,卻不答話。這時額音和布又已和馮唐二人鬥了六七招,斜眼一瞥,大怒罵道:「你們這班膿包,還要等我來動手麼?」領頭的衛士揚刀疾進,至距離唐金峰一丈之處,忽然大叫一聲,翻身便倒,在地上慘叫狂嗥。其中有識貨的叫道:「不好,這是唐家的歹毒暗器喪門釘!」話聲未完,又有幾人倒在地上。

    唐金峰冷笑道:「這番狗不知我的來歷,難道你們也不知麼?」額音和布帶來的衛士滿漢參半,漢人衛士中大半知道唐家的來歷,有人叫出聲道「你是唐二先生麼?」唐金峰傲然說道:「你們既知道我的來歷,還不乖乖給我滾出去!」衛士中有兩個是額音和布的徒弟,大聲叫道:「我不怕你的暗器!」各把手中兵刃,揮成一道圓圈,這兩人功力甚高,竟把唐金峰打出來的三口喪門釘震落在地,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眉心劇痛,慘叫一聲,兩人四眼,全給打瞎,還有兩名跟著逼進的滿洲衛士,手腕關節之處突然似給蜈蚣咬了一口,又痛又酸又麻,手上的兵器竟自掌握不穩,當的掉在地上,漢人衛士中有識貨的又驚叫道:「快退,這是白眉針!」四川唐家的暗器天下無雙,其中尤以喪門釘和白眉針最為厲害,喪門釘專打人身要害穴道,中暗器的痛楚非常,但卻無毒,拔出鐵釘,解開穴道之後,仍然可救;那白骨針則細如牛毛,被射中的人並不覺痛,但卻含有劇毒,少則三日,多則七天,白眉針便順著血管進入心窩,無法可救。漢人衛士見他使出這兩種暗器,個個心驚,不約而同都退出數丈開外!

    滿人衛士死傷了幾人之後,也都紛紛退後。額音和布叫道:「他用暗器,你們不知道用暗器麼?哎呀,喲!」原來他正在劇鬥之中,這一分心,被馮瑛一劍從他肩頭削過,削去了一片皮肉。

    白眉針不能及遠,衛士們退到數丈之地,紛紛發出暗器,唐金峰大笑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好,看我的!」改發喪門釘毒蒺藜等份量較重的暗器,又把衛士們再逼退一丈之地,衛土們發來的暗器,射到他的面前已是無力,被他或閃或接,隨接隨發,片刻之間,地下便撒滿暗器,飛刀、飛鏢、袖箭、鐵蓮子、喪門釘、毒蒺藜,什麼都有。衛士中又有幾人受傷,但仍然與他相持,滿空暗器,發個不停!這樣一來,雖然衛士們受傷較多,但唐金峰也形勢甚危,他暗器上的功夫雖是天下第二,但敵人眾多,暗器如蝗,若然稍有疏神,那便不堪想像!

    酣鬥中,馮瑛聽風辨器,見唐金峰形勢不佳,疾攻兩劍,抽身便退,叫道:「曉瀾,你用須彌劍法,緊守些時,我去幫忙唐老公公。」唐曉瀾道:「好,你快去!」劍法一變,游龍盤頭蓋頂,左右飛舞,霎時間,但見銀光匝地,紫電飛空,唐曉瀾整個身子就如藏在一幢青色光幢之內,額音和布搶攻數招,有如碰到銅牆鐵壁,無法攻迸。額音和布大怒,運盡內力,連發數掌,唐曉瀾人在光幢之內,給震盪得晃個不停,劍法卻仍絲毫不鬆懈,急切之間,額音和布兀是奈何他不得。

    馮瑛抽身一退,腳尖點地,使個「紫燕騰空」的身法,呼的一聲,從衛士們頭頂飛越,她身上穿有鍾萬堂所送的防身寶甲,滿空暗器碰到她的身上,紛紛落下,一瞬間,她己落到了唐金峰父女的身邊。

    衛士們見暗器傷她不得,大是驚奇,唐金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意似甚為感激。馮瑛不俱暗器,把寶劍舞成一道銀虹,攔在唐余峰的面前,將敵人發來的暗器紛紛磕落。唐金峰則騰出手來,用喪門釘打敵人的穴道,這一來,又將衛士們逼退數步,雙方仍是僵持。

    唐曉瀾單獨對付額音和布,只有防守之功,卻無反攻之力,額音和布鬆了口氣,連發數掌,將唐曉瀾逼得步步後退,猛然縱身一躍,雙掌斜飛,從暗器叢中穿過,滿空暗器給他的掌力震得左右紛飛,馮瑛大吃一驚,短劍反手一刺,唐金峰也變了面色,將份量重的毒蒺藜打去,但見額音和布身形一歪,從他們的側邊穿出,頭也不回,逢自撲到佛像下面那個「病人」的身邊。原來額音和布並不是來捉唐金峰父女,而是從他們身前闖過,要去捉那個「病人」。

    佛像下那堆火已經熄滅,火煙刺目嗆喉,額音和布冷笑道:「貝勒爺,你何苦在這裡受罪,還是隨奴才回宮去吧。」伸手揭那病人的被蓋,忽聽得「啪」的一聲,額音和布面上著了一下,饒是他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面上也熱辣辣作痛。額音和布反手拿住了那人的手腕,使勁一拖,那人翻身坐起,大聲說道:「好好,我早知允禎不會放過我了,你此來只是為我麼?」額音和布道:「皇上專誠請貝勒回京。」那人道:「既然如此,你把這對父女放走吧!」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兩方的暗器交鋒,也暫時休止下來,唐曉瀾凝神注視,只見那「病人」雖是形容憔悴,卻自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猛然省起,這人原來就是自己以前在皇宮中曾經見過面的九皇子允搪。

    只聽得「卡嗤」一響,額音和布將九皇子的腕骨扭斷,將他雙手反剪,提了起來,躬身說道:「只要他們不與我為難,奴才自當遵命。」原來雍正根基己固之後,第一步將眾皇子的羽翼剪除,第二步便將以前敢於和自己爭奪皇位的兄弟一一借題殺掉,其中九皇子允搪與十皇子允俄,精通武功,聞風先遁,額音和布此番千里追蹤,所為的就是允搪。至於唐曉瀾諸人,不過是偶然碰著罷了。額音和布心想:唐曉瀾與馮瑛劍法精妙異常,那老兒的暗器也十分厲害,纏鬥下去,只恐反有意外,所以允搪提出,叫額音和布將他們放走,額音和布也便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唐金峰大力驚愕,心中暗道:「原來當今皇上這樣無情,骨肉尚且相殘,何況外人。我以前讓女婿在公門當差,即算不死於非命,也斷不會有好的下場。注目看時,但見允搪痛得黃豆般大的汗珠,滴了下來,卻咬著牙根抵受,不哼一聲。額音和布又躬身說道:「時候不早,請貝勒走吧!」

    允搪忽地一聲慘笑,大聲說道:「你們都看見了,但願今後生生世世,大家都不要生在皇家!」唐曉瀾一聞此語,入耳鑽心,手按寶劍,便想衝出。馮瑛在他身邊低聲說道:「你早已不是皇家的人了,我們誰也沒有把你當做皇子,身世之恨,早該忘掉。此人以前與允幀爭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何必為他拚命?」唐曉瀾歎了口氣,道:「我不是想救他,我,我……」心情複雜之極,難於解釋,說了一半,說不下去。

    額音和布拉著允搪,緩緩走出,忽有一名衛士指著唐金峰所抱的年壽說道:「稟大人,這是年羹堯的孩子。剛才那兩人便是年羹堯的心腹武士。」唐金峰這一驚更甚,望著懷中的孩子,只見這孩子嚇得面青唇白,叫道:「公公救我,我不去,我不去!」

    額音和布哈哈大笑道:「真是好機緣!」掃了唐金峰一眼,喝道:「兀那老兒,你是年羹堯的什麼人?」唐金峰道:「什麼都不是。」額音和布喝道:「既然如此,把那孩子給我,饒你不死!」年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唐賽花急道:「爹,不要交給他們。」

    額音和布勃然作色,正要發作,忽聽得寺外一陣叮叮的鈴聲,傳了進來,接著連聲慘叫,馮瑛大喜叫道:「武老前輩來了!」額音和布大怒,躍出寺門,在月光之下,只見一個江湖郎中,右手提著虎撐,左手搖著銅鈴,直向自己走來,門外幾個把風的恃士都已被他打倒了。

    額音和布瞪目喝道:「什麼人?給我站著!」來的正是武瓊瑤的弟弟武成化,只見他冷冷一笑,道:「好大的架子!你要問我是誰嗎?我是替你招魂的使者!」搖起銅鈴,叮叮作響。額音和布大怒,呼的一聲,左掌推出,武成化身形毫不晃動,哈哈一笑,提起虎撐,迎頭便打,額音和布拂塵一繞,將他虎撐纏著,卻仍是給他逼退兩步。額音和布大驚,暗運內力向旁一扯;武成化也吃了一驚,他的虎撐雖沒脫手,但也不能隨心所欲,直打過去。兩人各運內力相鬥,大家都知道碰到了頂尖兒的高手,一時之間,誰也無法奈何。

    馮瑛飛步搶出,叫道:「武老前輩,你來得好!」武成化道:「這廝恃著人多,斯負了你麼?」馮瑛笑道:「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轉面對額音和布道:「你還要再鬥麼?」額音和布將拂塵一收,橫躍三步,道:「好,彼此罷手,日後再見,我可不饒你了。」馮瑛笑道:「那就以後再瞧吧。」武成化橫目掃了額音和布一眼,道:「如此武功,可惜可惜。」額音和布怒道:「什麼可惜?」武成化道:「了因的下場,難道你不知道麼?」額音和布正是雍正聘來補了因之缺的,聞言一凜,提起拂塵,武成化道:「是不是還要與我打個痛快?」額音和布一言不發,把手一招,帶了衛士們疾下山去。允搪被扭斷腕骨,不住,已痛得暈蹶過去,也被衛士背下山了。

    武成化笑道:「我聽說你們再下天山,料你們必然要去找呂四娘,卻想不到在這裡相見。你師父好嗎?」馮瑛道:「咱們且先別談,去瞧瞧唐金峰吧。」武成化道:「唐金峰是誰?」馮瑛道:「一位武林前輩,暗器天下無雙。」武成化道:「哦,那是四川唐家的人了,你怎麼會認得他?」

    邊說邊走進廟中,只見唐金峰仍然盤膝坐在地上,而色灰白,唐賽花抱著年壽,愁容滿面,小聲問道:「爹,你怎麼了?」唐金峰微微一笑,道:「好在保得這孩子的小命兒。我不中用了,你抱他回去吧。我認他做外孫。」唐賽花淚如雨下,道:「爹,你受了什麼厲害的傷吧?咱們藥囊中有的是好藥。」唐金峰苦笑道:「什麼藥都沒有用,我受了那廝掌力震盪,又苦戰了這些時刻,力竭神疲,有如油盡燈枯,哪是藥物所能救治?」馮瑛忽接口道:「我就有藥物可以救治。」唐賽花大喜,顧不得以前的仇恨,忙道:「那麼請你趕快救吧。」唐金峰意似不信,問道:「什麼藥物?」馮瑛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瓶,傾出三粒碧綠色的藥丸,頓時清香撲鼻,精神為爽。馮瑛將藥丸遞給了唐金峰,說道:「這個是用天山雪蓮自己制的碧靈丹,補氣旺血,療毒解傷,最是有效。以你老人家根基之好,得它固本培原,不但性命無憂,武功也不至於有所減損。」

    唐金峰將三粒碧靈丹嚥下,只覺一股清涼之氣,直透丹田,笑道:「天山雪蓮,名不虛傳,果然是靈丹妙藥。」年壽眼瞪瞪的望著唐金峰,馮瑛道:「孩子,你的小命兒是拾回來了,你知道該怎樣道謝嗎?」年壽極為乖巧,走下地來,先跪在地上,對唐賽花磕了個響頭,叫了一聲「媽媽」。唐賽花喜得眉開眼笑,連道:「乖兒子,乖兒子。」年壽又對唐金峰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公公。」唐賽花笑道:「該叫外公,」唐金峰一笑將他摟入懷中。

    唐曉瀾道:「這孩子很像他的父親,聰明得很。」馮瑛道:「但願他不要全像父親。」武成化與唐金峰寒暄幾句,各道仰慕。武成化看看天色,只貝曙光微露,笑道:「我們要先走一步,你再打坐一個時刻,氣力便可恢復,恕我們不再陪你了。」唐賽花一再向馮瑛道謝,唐家父女與馮家姐妹之間的仇恨,這才真正解消了。

    武成化和馮唐二人在晨光中走下嵩山,武成化道:「你們是趕去邙山嗎?」馮瑛道:「正是。我的媽媽也在邙山,你知道嗎?」武成比笑道:「你的媽媽已不在邙山了。你要見她嗎?」馮瑛驚道:「可是出了什麼事情?」武成化笑道:「本來要出事情的,可是現在沒事了。雍正這小子好狠,在削了年羹堯的兵權之後,對各地誌士搜捕更嚴,他探出邙山有豪傑嘯聚,便派大軍圍山,幸而呂四娘早得消息,叫我送你的母親、外公和張天池等人到天山去。」唐曉瀾道:「這樣安排很好,他們都是畢生患難,也該安度晚年了。武老前輩,你在哪兒見著呂四娘的?」武成化道:「在京城附近。呂四娘想入京刺殺雍正,但京都防範極嚴,一直沒機會下手。我本來是想尋找李治的,遇見了呂四娘,才知他們已去了四川。」馮瑛道:「那麼我的媽媽現在哪裡?」武成化道:「我們在路上分批行走,我替他們打前站探路,昨晚經過嵩山,他們就在山下一家人家住宿。」馮瑛大喜,當即和唐曉瀾去拜見母親,見面之後,自有一番親熱,不必細表。

    馮琳李治與關東四俠等人走了一個多月,到達邙山,但見山上一片瓦礫,不但這幾年來所建的房屋都全燒了,連獨臂神尼以前所住的尼庵也已蕩為平地,眾人目瞪口呆,只道是火燒嵩山少林寺的一幕,重演於邙山,馮琳李治尤其著急,忽聞得叢林茂草之間,山禽亂鳴,卜卜飛起,轉瞬間半空呼呼聲響,只見兩隻大鵬鳥一黑一白,雙翅張開,如磨盤大小,飛了下來,在眾人頭頂上低飛盤旋,玄風道長叫道:「這是獨臂神尼當年所養的兩頭大鵬,想不到如今還在。」那兩頭大鵬盤旋一陣,又向山腰飛去,柳先開道:「這兩頭鵬鳥,甚有靈性,它們可爪裂猛虎,但見了熟人,卻從不侵犯。我們到過幾次邙山,它們定然認得。看它們這樣低飛鳴叫,好像是向主人報訊一般,難道還有人在邙山之上麼?」

    眾人隨著大鵬所飛的方向走去,走到山坳峽谷之處,驀然開朗,但見野花遍地,古槐夾道,對面山峰倒掛下來的瀑布,噴珠濺玉,在麗日照射之下,幻成七彩。玄風道:「從這裡過去,就是獨臂神尼的墓地了。想必是因這裡山勢絕險,官軍窺望無人,又無房屋,所以就不下來放火了。」說話之間,忽然聽得一聲長笑,呂四娘與馮瑛突然出現,笑道:「我道是何人,原來是你們來了。」唐曉瀾也跟著走了出來與眾人相見,俱都大喜。

    呂四娘道:「邙山是上個月被燒掉的,官軍見山上空無一人,放火之後,便算了事。我師傅的陵墓得以保存,實是普天之幸。我料馮琳她們必還要回來,所以獨自回山,一來看望陵墓,二來等候客人。想不到卻先等到曉瀾和馮瑛,然後才是你們!」

    各人寒暄己畢,玄風問道:「女俠新自京城回來,可有什麼消息麼?」呂四娘笑道:「消息是有,不過這消息想必大家都已料到的了。」玄風道:「可是年羹堯被處死了麼?」呂四娘道:「正是。那年羹堯被押回京師之後,杭州將軍陸虎臣的彈章也跟著奏上,牆倒眾人推,朝中大臣你一本我一本,都是彈劾年羹堯的,把那些彈章所列的罪狀總計起來,你們猜猜看有多少,竟然有九十二條之多!」馮琳咋舌道:「嗯,這麼多!」呂四娘道:「雍正親下諭旨,說他有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妄之罪十三,專擅之罪六,貪贖之罪十八,忌刻之罪六,侵蝕之罪十五,殘忍之罪四,你們算算看是不是九十二條?」唐曉瀾笑道:「你居然記得這樣清楚?」呂四娘道:「那道『上諭』也是妙文,其實對雍正來說,何必如此囉唆,這九十二條大罪合起來不過一條:功高震主而已。可笑雍正還要假惺惺「聖旨』下來說,年羹堯犯了九十二條大罪,按律本該凌遲處死,但姑念他平青海有功,著交步軍統領監踢自裁,他的父親年遐齡則被奪爵位,免議處分。可憐那老頭兒父憑子貴,無端端做了幾年一等公,正在歡喜,忽而經此一場打擊,在年羹堯還未被處死之前,已先嚇死了。至於年羹堯所有的家產,全被查抄入宮,這更不在話下了。雍正還說他這樣處置是寬宏大量到了極點,要年羹堯臨死之前,向他上表謝恩。」玄風道:「不是聽說年羹堯己瘋了嗎?他還能寫那樣的謝恩表?」呂四娘道:「自然有人代寫,官書文獻,大半都是如此虛假的,有何稀奇。」眾人不覺大笑。

    呂四娘又道:「年羹堯剛被處死,雍正怕人心不服,所以防範特別嚴密,我探過兩次皇宮,宮中殿宇如雲,根本不知他躲在哪裡,第二次探宮時被高手發現,立被圍攻,還幾乎脫不了身。」玄風道:「刺殺萬乘之君,談何容易!依我的愚見,最少還要多兩名輕功絕頂、武功精湛的高手同去,也許還有機會。」

    呂四娘笑道:「是呀,所以我才在這裡等候你們。馮瑛馮琳這兩年武功大進,輕功尤高,就讓我們三姐妹去好了。」玄風拍掌笑道:「妙極,妙極,中幗勝鬚眉,我們且等著看三俠大顯神通,永留佳話。嗯,這兩個小淘氣呢?」眾人一看,不見馮瑛馮琳,呂四娘笑道:「她倆姐妹一定是背著人去說體己話兒了,阿瑛——阿琳!」山谷傳來回聲,馮瑛遠遠答道:「就來了!」

    呂四娘料得不錯,她們果然是去說體己的話兒,馮琳把姐姐拉到綠蔭深處,悄悄問她和唐曉瀾到底如何?馮瑛默然不語,被妹妹問得急了,眼圈一紅,嘟著嘴兒答道:「我還是對他如同叔叔一樣。」馮琳笑道:「不見得吧,我剛才聽得你不是叫他叔叔,而是叫他的名字呢!」馮瑛板臉說道:「叫名字又怎麼樣?反正我今生今世不再嫁人。我就不信,女孩子非得有個男人不成。」

    馮琳噗嗤一笑,忽然裝得很正經的樣子,拉著馮瑛的手道:「可是媽媽不相信呢!媽媽隨他們去天山,這個你已經知道了。前幾天我碰見她,她還問起你們的事情。她說女孩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她又說那個唐曉瀾,嗯,你那個『叔叔』為人很好,她還怕你嫌『叔叔』年紀比你大十多歲,叫我勸你呢!喂,你不聽媽媽的話嗎?」馮琳裝作大人的模樣,說得十分神氣,馮瑛也給她逗得笑了起來。但隨即想到母親也曾這樣勸過自己,可是自己和曉瀾之間的事情,連母親也不便告訴,此段情懷,只能深藏心底,思想起來又不禁黯然。

    馮瑛給妹妹問得很是尷尬,幸得呂四娘呼喚,替她解圍。一談起要入京刺殺雍正,大家都精神奕奕。過了半月,呂四娘和甘鳳池聯絡上了,仗著甘鳳池的人緣極廣,各路英雄,都陸續混入了北京,可是京中防範極嚴,皇宮又大,也不知雍正住在哪個宮殿,深恐一擊不中,反為貽禍。所以入京半年,還是沒機會下手。

    雍正殺了年羹堯後,也預防會有刺客行刺,不但在宮中遍佈衛士,而且連宮廷的一些舊例,如節日可以演戲作樂之類,也全都禁了,自己更是每晚更換宿處,提心吊膽,處處提防。

    可是這樣子做皇帝,也委實沒有味道。過了半年有多,雍正見太平無事,禁令漸鬆,時光迅速,冬去春來,過了新年,轉瞬又是元宵佳節,雍正的生母本是康熙的一個妃子,如今母憑子貴,做了太后,自是盡情享受,無須說得。這半年來悶在宮中,十分不耐,趁著元宵將到,便要雍正開禁,大大作樂一番。除了原有的內庭供奉,教坊歌舞,可以招來演出之外,還准許近親貝勒,各各供獻節目。雍正一想,與自己作對的兄弟,都已除了,諒剩下的各貝勒不敢再有二心,便順著母親的意思,允許開禁。這消息十分秘密,直到元宵前夕,才說給各貝勒聽。這卻樂壞了一個人。

    這人是親王允瑛,康熙的第十六子。他是雍正同母所生的親兄弟,在諸皇子之中,年紀最小,所以當康熙在日,他並沒有參加奪位之爭,因此得以保全首領。

    允瑛年輕喜玩,也喜練武,大約在一月之前,有人薦一位武師給他,這武師中等身材,貌不驚人,允瑛不信他有本領,一時高興和他較量,拳腳剛剛沾身,就不知怎的被他摔倒。此人自稱唐龍,不但精於武功,而且長於雜耍,允瑛十分歡喜,便留他在皇府之中。這次雍正元宵開禁,允瑛問唐龍可有什麼戲法花樣。唐龍連聲答道:「有,有!」馬上演出幾套,如耍水流星、頂罈子、舞彩綢等等,都比尋常賣藝的人好得多,允瑛大喜,唐龍又要求多帶幾名助手,允瑛也答應了。

    到了元宵晚上,紫禁城中張燈結綵,熱鬧非常,御花園中搭起戲台,周圍坐的都是皇親國戚,那戲台旁邊搭了一個看台,雍正和眾妃嬪陪著太后在看台上觀賞。

    太后對這些雜技百戲。十分歡喜,一看到高興之處,便叫人賞錢,到了允瑛帶來的這一班人上台,太后更是高興,笑對雍正說道:「你的小兄弟素來歡喜玩耍,看他又有什麼好的?」

    只見五個穿著彩色戲服、畫了臉譜的人登上戲台,皇太后道:「演什麼戲,怎麼儘是須生、丑角?」允瑛回道:「不是演戲,是耍雜技。」雍正心中一動,但見兩人站在台上,拉手並肩,一人跳了上來,分踏這兩人的肩頭,又一人跳到這人的肩頭,雍正道:「這幾人功夫好俊,是玩疊羅漢嗎?」話猶未完,只見最後那名短小精悍的漢子一躍而上,頭上頂著一個水碗,兩手也各拿一個水碗,他微一傾斜,三個水碗都有水濺出,證明碗中盛滿了水。但見他雙手一拋,兩個水碗擲到半空,呼的一聲又拋出兩條彩綢,就在半空中把水碗纏著,非但頭頂上的那碗水滴水不漏,在半空中的兩個水碗,也端端正正的落了下來,也不見有一滴水漏出。

    就在喝彩聲中,那人舞起彩綢,兩隻水碗盤旋飛舞,越轉越疾,皇太后高聲叫好,那人雙手一鬆。水碗在他頭頂上打了兩個盤旋,他一伸手又抓住了彩綢的中段,再舞起來,一邊是彩綢飛舞,一邊是水碗盤旋,皇太后連連喝彩,道:「這比尋常的耍水碗要好看多了。」雍正卻凝神細看,並不喝彩,忽然問允瑛道:「這幾個人原來是你府上的嗎?」允瑛正看得入神,未及回答,又見半空中彩綢轉折,竟然打出「天下太平」四字,皇太后喜道:「真是神技,賞錢!」」太監把兩籮銀子抬到台上,雍正忽然叫道:「把這幾個人拿下來問!」

    戲台上碎銀如雨,一片叮叮噹噹之聲,雜以眾人喝采之聲,正自熱鬧,雍正這一聲大喝,大出眾人意外,驟然間聲音靜止,說時遲,那時決,只見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彩綢一展,呼的一聲,兩道白光,疾如電射,直向雍正面門飛去。原來在彩綢中竟然裹著兩柄鋒利的匕首。

    雍正早已疑惑,預有提防,他一喝之後,身軀迅即閃入妃殯叢中,兩柄匕首卡嚓兩聲,穿過了兩名妃嬪的肩骨,頓時間,駭叫之聲紛起,皇太后暈倒台上,眾妃嬪亂成一團。就在這霎那間,那漢子身形疾起,飛鳥般的撲上看台,三碗水一齊潑到雍正身上,雍正眼睛睜不開來,只覺寒風勁射,冷氣森森,一柄鋒利的短劍已經觸到背後。

    雍正卻也十分沉著機警,就在這千鉤一發、死生俄頃之間,雙手一勾,把兩名妃嬪擠到身後,那漢子收手不及,眼見兩名嬌弱的女人鮮血飛濺,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挺劍再撲,雍正已是一個飛身,跳上樓欄。

    這漢子哪是什麼尋常賣藝之輩,卻是江南大俠甘鳳池。他混入了允瑛的親王府中,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哪肯放過,雖然明知極險,也緊追不捨,隨著雍正跳上樓欄。

    與甘鳳池同來的那四個人也不是什麼耍雜技的助手,而是唐曉瀾、李治、白泰官和魚殼。他們遲了一步,已給看台下的衛士截著,哈布陀舞起流星錘,韓重山亮出辟雲鋤,加上其他衛士的堵截,急切之間,哪能闖得出去。

    唐曉瀾大急,游龍劍揚空一閃,真個是矯如游龍,猛如雄獅,噹的一聲,火星飛濺,把韓重山的辟雲鋤削去一片,韓重山叫道:「哼,原來是你,好大膽的叛逆,居然敢到宮中來了!」唐曉瀾的寶劍雖然鋒利,功力卻是稍有不及,被他逼得退後兩步。背後一名衛士,舞起混元鐵牌,當頭便壓,忽被李治斜刺一劍,刺入關節,鐵牌脫手飛出,打不著敵人,卻反傷了自己的一個同伴。

    李治的劍法最為奇詭,虛實相反,一出手就是刺向關節要害,在劍光飄瞥中,又有兩名衛士中劍倒地。哈布陀飛錘迎敵,人在一丈開外,李治劍短,欺不進去,被他雙錘盤旋迫壓,騰不出手來。

    白泰官見甘鳳池遣入看台上層的暢音閣,竟如泥牛入海,既不聞廝殺之聲,又不見人影出來,大為著急。他發出了一把梅花針,雖然打傷幾人,卻又給天葉散人趕來,運掌力將他追著。正在極度緊張之際,忽聽見一聲大叫,只見那座暢音閣突然塌了一角,一個人流星般的射了出來,「噗通」一聲,跌入御河。

    白泰宮驚叫道:「不好,七哥遇害了!」只聽得樓台上哈哈大笑,雍正又走了出來,高聲喝道:「甘鳳池今已伏誅,朕寬大為懷,其餘叛黨,棄械投誠,可以赦罪。」魚殼大怒,喝道:「誰信你的鬼話!」金刃挾風,一刀劈去,將一名衛士,劈為兩半,再劈第二刀之時,卻被韓重山一鋤擋住。

    雍正哈哈大笑,叫道:「額音和布出來,替膚將這些叛逆擒下,格殺不論!」只聽得一聲「領旨!」暢音閣裡飛出一人,手揮拂塵,凌空下擊,拂塵一展,立刻將魚殼的厚背斫山刀捲上半空,唐曉瀾大吃一驚,游龍寶劍顫鋒一抖,使出天山劍法的絕招「大漠流沙」,但見渾身上下,捲起幾道劍光,冷電精芒,繽紛飛舞,真如大漠沙揚,疾攻而上,額音和布領過厲害,拂塵不敢與寶劍相觸,一沾即走,驚飄閃電般的又繞到白泰官背後,驟下殺手!

    白泰官盤龍繞步,滑過一邊,驟然反手一擲,喝聲:「著!」一把梅花針,銀光閃閃,一齊飛到額音和布的面門,白泰官以前為了對付了因,曾在梅花針上下過苦功,梅花針份量極小,不易受力,而他卻可打到五丈有餘,並可隨意刺穴傷目,厲害異常,而今距離極近,以為定可奏效,哪料在銀光疾閃之中,額音和布將拂塵一收一卷,只聽得嗤嗤亂響,有如炒豆,那麼一大把的梅花針,都給額音和佈施展最上乘的內功,全部捲去,震成粉屑。

    李治見勢不好,長劍一抖,疾刺額音和布面上雙睛,額音和布拂塵一繞,那知李治的劍明似向左,實是向右,劍鋒陡然一轉,削到右耳,額音和佈一個彎腰,堪堪避過。李治挺劍再刺,猛不防天葉散人斜刺殺出,雙掌一推,迅如奔雷,李治身不由己,退了兩步,額音和佈一個長身,拂塵換風,呼的一聲,又是當頭罩下。

    正在緊急,忽聽得一聲清嘯,恰似長天鶴喚,曳空而下,天葉散人叫道:「上人小心,又是那賤婢來了!」話聲未了,忽聽得滿園驚叫之中,就在御花園中枝柳刺空的松樹梢,疾如飛鳥股的掠下幾人,看清楚時,竟是三名少女,衣帶飄飄,有如姑射仙人,掠空而降,深宮內院,她們竟能潛伏進來,而且在滿園人眾,千百雙眼睛之下,居然無人發現,只這一份輕身功夫,就已教所有衛土,心寒膽戰!。

    這三人正是呂四娘和馮瑛馮琳,其實,她們的輕功雖然都到了踏雪無痕,去來無跡的地步,但要偷進高手遍佈的皇宮,卻也不是易事,只因今日元宵,御花園中演戲,所有高手都調到園中護衛,她們才能神不知鬼不黨的偷偷溜了進來。而額音和布等又正在和唐曉瀾諸人纏鬥,滿園人眾,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誰也沒發現她們。

    額音和布叫聲「不好」,搶先堵截,唐曉瀾大叫道:「皇帝在暢音閣裡。」呂四娘腳方點地,又再飛起,霎眼之間,又跳上樓欄,撲入閣內,張眼一瞧,渺無一人,呂四娘何等機警,腳一伸入,霜華劍一招「夜戰八方」,立即反身飛出,暢音閣內,飛箭如蝗,都給她的劍光削斷。

    馮瑛馮琳稍後半步,剛好碰上搶來堵截的額音和布,馮瑛短劍一揚,迅如電掣,一招兩式,既點面門,又刺胸膛,額音和布身隨劍轉,拂塵反臂斜飛,塵絲縷縷,有如千百條八爪章魚,一齊抓下,出手之快,無以形容,幸而馮瑛在天山又苦練了兩年,深得制敵機先之旨,只見她不慌不忙,以靜制動,微微一閃,劍光疾吐,連用「流星趕月」、「飛雲掣電」兩招,從拂塵之下,驟然穿過,刺他脅下的「期門穴」,額音和布不料馮瑛劍法精通如斯,拂塵一收,掌力外發,只見銀光繞處,呼呼風響,馮瑛連用以柔制剛之勁,將額音和布的拂塵削去一縷,但身子也給他的掌力逼得立足不穩,搖搖欲墮。

    說時遲,那時快,馮琳劍走斜邊,一個旋轉,劍勢奇妙之極,似是向左,又似向右,刺向額音和布的命門要穴。額音和布渾身橫練功夫,只有坎火離水之穴是他致命所在,見狀吃了一驚,急運內家真力,倒持拂塵,一招「橫駕金梁」,要把馮琳的腕骨擊碎,那知馮瑛穩了身形,劍光又到,馮瑛的內功比馮琳強得多,手上拿的又是寶劍,額音和布不敢硬架,再運掌力,反擊馮瑛,額音和布的內功又比馮瑛強得多,馮瑛也不敢硬接,斜身滑步,跳過一邊,額音和布正待追敵,馮琳的殺手劍法又奔向他的坎火離水之穴,額音和布氣得哇哇大叫,卻是無可奈何,只得收回拂塵,撤回掌力,防護穴道。

    你道馮琳何以這樣厲害?原來她早年在四皇子府內,精習各種邪派武功,知道西藏紅教的拂穴刺穴之法,這兩年又得了無極派的真傳,功力大進,對破「橫練功夫」的法門,極之純熟。兩姐妹聯手合鬥強敵,殺得額音和布也微有怯意。

    此時呂四娘已跳出了暢音閣,斜眼一瞥,見額音和布與馮家姐妹纏鬥不下,也不理他,劍似追風,逕自撲入衛士群中,揚聲叫道:「快闖出去,雍正這狗皇帝早已逃了。」唐曉瀾道:「甘大俠,他,他……」呂四娘道:「七哥不見蹤跡,咱們今日算是折了。」魚殼鬚眉掀動,這時他又已搶到一條花槍,向前猛衝,道:「好,殺得一個是一個,咱們替甘大俠報仇。」呂四娘道:「七哥武功既高,人又機智,未必便遭不測。咱們可不能再硬拚下去,衝出去要緊。」她一面說話,手下卻毫不放鬆,劍鋒所指,如湯潑雪,將近身的侍衛殺得手斷足折,頭破血流。

    韓重山大怒,跳了上來,辟雲鋤一招「泰山壓頂」,驀地向呂四娘當頭劈下,呂四娘一聲冷笑,三尺青鋒,斜斜一拍,竟自將韓重山的辟雲鋤剃出外門,更不換勢,手腕一沉,劍招又發,哈布陀叫聲:「不好!」急急飛錘斜襲,那料呂四娘身法快到難以形容,哈布陀的雙錘,明明已砸到她的頭頂,卻不知怎的一下子便給她閃了過去,毛腕一翻,劍鋒斜展,「卡嚓」一聲,將韓重山的右手手指,削去兩指,辟雲鋤脫手飛出,恰好碰著一名侍衛,竟自將他攔腰斬斷,劈為兩截。

    呂四娘這幾年在邙山苦練,劍法通玄,內功也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比韓重山已不只高出一籌,韓重山不知,還以為她是當年的呂四娘,心中想道:「呂四娘劍法雖然精妙,功力卻稍遜於我,縱算不敵,也最少可打個一二百招。料敵一差,防敵便疏,所以本來可擋得三五十招的,卻在三招之內,便給呂四娘殺傷了。哈布陀見韓重山受傷,大吃一掠,轉身便走。天葉散人不敢戀戰,也只能掩護師兄退下來了。

    哈布陀等三大高手一走,衛士們更是不敢追擊,馮瑛馮琳隨著闖出,額音和布孤掌難鳴,也不敢追,把手一揮,叫眾衛士救死扶傷,自己則急急入宮去見皇帝。

    雍正這時已藏入深宮密室,原來他防備極為周密,早在暢音閣內,布好機關,並掘了地道,通到宮內,而且又先叫額音和布埋伏在裡面。甘鳳池一時心急,追入暢音閣內,吃了暗算,而雍正卻從地道走了。

    額音和布請內監引入,在密室中謁見雍正,叩頭請罪。雍正道:「你救駕有功,何罪之有?朕只恨允瑛這小畜生,竟也敢來暗算於我。」額音和布道:「小親王未必是有意的。」雍正道:「不管他是有意無意,不能不罰,太后現已救回,現在尚在昏迷中,你快去將這小畜生喚來,要不然太后醒來,又要攔阻了。」額音和布垂手應了一聲:「喳!」正待走出,雍正又道:「你先叫精通水性的到御河搜索,看甘鳳池死了沒有?」額音和布道:「他身受箭傷,又吃了奴才一掌,跌下御河,寒冬臘月,水冷如冰,縱他不死,也難以運用內功,冷也冷死他。」雍正道:「話雖如此,還是搜到了屍身,朕才放心。」額音和布又應了一聲: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嗎?」雍正想了一想,忽道:「不管有沒有搜著甘鳳他的屍身,你都叫人到城內去放出謠言,說是甘鳳池己被我們捉著了。秘密不可洩漏,至緊至緊!」

    皇宮內紛紛擾擾,過了一夜,第二日雍正下令九門大搜,同時在宮內更加緊佈置,忙了一日,真正的叛黨一個也捉不到,只捉到了一些「可疑的」無辜的平民,甘鳳池的屍身也搜不著。雍正正在納罕,傍晚時分,忽見一個親信的內監來見,報道:「侯三變求見皇上。」

    侯三變乃是叛變出宮的老衛士,額音和布在側,聽說是他求見,怔了一怔,雍正說道:「叫他人來。」額音和布道:「只恐其中有詐。」雍正笑道:「朕正要將計就計,何虞其詐。」問內監道:「他是怎樣來的?」那內監道:「他反手自縛,求見內廷總管,說是有一件極機密之事,要說與皇上知道。他還帶了一個蒙面人來,秘密就在蒙面人身上。總管不敢作主,請皇上明示。」雍正哈哈笑道:「都叫進來。」

    片刻之後,內監將侯三變與那蒙面人帶進,雍正厲聲喝道:「候三變,你還有膽來見我嗎?」侯三變叩首道:「奴才知道錯了,特來將功贖罪。」雍正「晤」了一聲,道:「好,很好!朕一向寬大待人,你既有悔過之心,朕當給你自新之路,說吧。」侯三變道:「請皇上屏退左右。」雍正哈哈大笑,退:「你當朕是三尺之童嗎?」侯三變道:「若然皇上見疑,請將奴才的琵琶骨穿了。」雍正道:「你倒還爽快,我也不穿你的琵琶骨,免你殘廢。額音和布,將這兩人的武功廢掉!」額音和布應了一聲,在身上取出一根尺許的長釘,銀光閃閃,不由分說,在候三變和那蒙面人的身上各刺三針,隨即雙手伸開,分別在二人腰上一捏,侯三變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那蒙面人也歪歪斜斜,兩人額上,都迸出黃豆股的大汗珠,雍正微微笑道:「好,你們現在雖然暫時受苦,卻免了殘廢,以後你們就如常人一般,可以好好的安份過日子了。你們說朕是不是特別寬大,格外開恩。」侯三變叩頭道:「奴才謝恩。」雍正揮揮手道:「額音和布,你出去吧。」

    額音和布悄悄退出,原來額音和布有一種獨門武功,能用銀針,隔衣刺穴,將敵人的真元之氣洩掉,多好武功,也會消失。額音和布又因上次受過馮瑛的教訓,(馮瑛穿有護身寶甲,被刺之後,武功仍能保持。)所以刺穴之後,再在他們二人身上一捏,若是武功還在的人,自然會有反應,一試之下,試出他們內勁全無,這才安心走出。

    雍正待額音和布一出密室,立即問道:「你有什麼機密之事告與朕聽?」候三變道:「機密就在此人身上。」伸手一揭,將那蒙面人的面巾揭開,說道:「皇上可認識此人嗎?」雍正微微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唐曉瀾,唐俠士,咱們可是老朋友了!」侯三變道:「皇上可知道唐曉瀾的來歷麼?」雍正又是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不知道?曉瀾,說起來咱們還不止是老朋友,而且是同胞兄弟呢!你既知自身來歷,就好好的在宮中享福,不要再跟那些漢人胡搞了。」唐曉瀾與侯三變都是一怔,霎時間,說不出話。

    原來雍正在康熙死後,搜查他的秘密,發現他病中的日記,其中有敘述唐曉瀾的經過,對他頗為思念,認為在十幾個兒子中,還是這個不能相認的兒子,品格最佳。

    因此,雍正對唐曉瀾才特別忌恨,這時想用軟功套出他的口供。唐曉瀾咬牙切齒,大聲罵道:「侯老賊,我被你所騙,被你捉到宮中,我恨不得食你之肉!」雍正微微笑道:「你真個要胳膊向外彎嗎?那些胡鬧的漢人藏在哪裡?你說出來,朕立即認你為弟,賜你親王封號。」唐曉瀾閉口不說,雍正道:「當今天下,有誰敢抗朕之命?你要知道允唐允俄的下場嗎?他們逃出宮廷,被朕擒回,已經化骨揚灰了,宮中有的是現成的炮烙之刑,你是不是也想和他們一樣?」揚聲叫道:「額音和布,預備炮烙!」隨即放軟口氣,又微笑道:「親王之號與炮烙之刑,隨你選吧。」

    唐曉瀾低首作沉思之狀,良久良久,始抬頭說道,「好,我說,我說,這裡有一張名單,恰巧我還帶在身上,我交給你。」雍正邁前幾步,伸手說道:「拿來!」說時遲,那時快,唐曉瀾突然反手一拿,閃電般的勾著雍正的手腕,雍正也真厲害,右足一胳,立刻施展少林真傳的「連環死影腳」踢他腰胯,這一腳若被踢中,唐曉瀾不死也得重傷。就在唐曉瀾發難之時,侯三變也和身撲上,這一腳正好踢中侯三變頭顱,登時腦漿迸流,死於非命。可是雍正受了侯三變一阻,唐曉瀾身手何等快捷,立刻駢指一戳,點中他的穴道。雍正左足剛剛提起,卻已軟綿綿的踢不出去。

    原來侯三變與唐曉瀾所使的乃是苦肉計。在大鬧御花園之後,侯三變暗中打探,正好聽到了雍正所放出的謠言,只道甘鳳池真個被擒。眾人商議,無法施救,所以才由侯三變定出這條苦肉計來,冒險進宮,準備劫持皇帝。

    唐曉瀾身上穿有從馮瑛借來的金絲軟甲,被額音和布銀針刺後,立刻運用易蘭珠所傳的上乘內功,把勁力收斂,又迸出汗珠,額音和布和雍正那麼精明的人,竟然被他騙過,至於候三變則真是武功消失,拚死替唐曉瀾擋了一腳,為友犧牲了。

    兩下動手,有如迅雷疾風,待額音和布衝入來時,雍正已被唐曉瀾制服,不能動彈。額音和布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唐曉瀾的寶劍,正橫架在雍正的頸項,投鼠忌器,那敢向前。

    雍正反而鎮靜非常,忽然哈哈笑道:「曉瀾,你真行!我也早料到你們使的是苦肉之計,卻料不到你居然還穿有防身的異寶。我認輸了,你要什麼,你說出來吧。」

    唐曉瀾朗聲說道:「把甘大俠交出來!」雍正說道:「好,把朕的命換甘鳳池的命,也還值得。額音和布,將甘鳳池放回給他。」額音和布應聲遵命,片刻之後。果然帶進來一人,頭紮青巾,露出大半邊面孔,額音和布道:「甘鳳池頭受箭傷,又在御河中飲了許多冷水,本該好好將息。你要將他帶去,若然有甚不測,可休怪我不早說知。」

    唐曉瀾留神一瞧,在宮燈映照之下,只見那人五短身材,雖然受傷,可是雙目還炯炯有神,果然是甘鳳池。唐曉瀾喚道:「甘大哥。」那人應了一聲「嗯,唐賢弟。」聲音嘶啞微弱,唐曉瀾想道:「他受了重傷,又飲了許多冷水,怪不得如此憔悴,連聲音都啞了。」要待上前檢視甘鳳池所受的傷,又怕雍正乘機逃掉,心中一想,隨即說道:「你把我們送出宮去,要從靠景山那邊的神武門走出。我們一走出門,立刻放你。」雍正道:「你說的話他們可肯依麼?在神武門外,想必有你們接應的人了。他們欲得朕而甘心,你做得了主麼?」唐曉瀾怒道:「我們可不像你,專作詐騙之行。君子一言……」雍正接口笑道:「快馬一鞭。好,朕也曾在江湖行走,咱們就依江湖上的規矩辦了。」唐曉瀾道:「你叫一個內監扶著甘大俠走在前頭,不准額音和布他們在旁。」雍正笑道:「你真多疑。」拋個眼色,道:「額音和布,你走開吧。」唐曉瀾又道:「你們可不許搗鬼,你若想叫額音和布到神武門外去搜查,去傷害我們的人,可休怪我劍下無情。」雍正夷然自若,冷冷說道:「可不是嗎?朕既被你挾持,你本來就不該再多疑了。」

    內監扶著那人走在前頭,唐曉瀾將寶劍架在雍正頸上,毫不放鬆,從內院走到後面景山的神武門,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沿途果然無人搜擾,唐曉瀾想道:「必是怕太監和衛士見著,不好看相,所以先叫額音和布關照他們避開了。」握緊寶劍,毫無顧慮。

    途中甘鳳池也曾回頭瞧過幾次,目光充滿感激,卻只是微微點首示意,並不出聲。到了神武門邊,唐曉瀾道:「甘大哥,你還能走路嗎?」甘鳳池把手一揮,將那個內監摔了個觔斗,唐曉瀾喜道:「大哥功力真高,受了重傷,武功還在。」神武門慢慢打開,唐曉瀾道:「大哥過來,扶著我的肩膀,呂姐姐就在景山之上,咱們出了此門,她就會來接應了。」雍正道:「你們還要朕送麼?」唐曉瀾道:「出了門再說。」甘鳳池回轉了身,慢慢靠近唐曉瀾,雙手扶著他的肩頭,唐曉瀾心中酸痛,側身就他,正想出聲慰問,驀然間肩頭劇痛,持劍的手腕也給「甘鳳池」一把拉開,唐曉瀾驚叫道:「甘大哥,你幹什麼?」耳邊一聲霹靂,那人喝道:「誰是你的大哥!」一手抓肩,一手撕腕,雍正哈哈大笑,脫出身來,他的穴道,就在那人靠身之際,用手肘一撞早解開了。

    這人哪裡是什麼甘鳳池,卻是宮中的一名衛士,只因身材長得頗似甘鳳池,所以雍正叫他偽裝,這乃是預早伏下之計,唐曉瀾只因不能仔細察視,所以被他騙過。」

    幸而這名衛士並非一流高手,唐曉瀾雖然被他出其不意抓著肩頭手腕,卻也還能掙扎。

    雍正脫出了身,大聲叫道:「快把城門關上!」額音和布、韓重山、哈布陀等人,都從暗黝處跳了出來,原來他們在此理伏,早已等了多時了。

    唐曉瀾抱著那人伏地一滾,用「三環套月」、「妙解連環」的招數掙脫出來,寶劍一揮,把假甘鳳池斬為兩段,只見哈布舵手舞流星錘打到,而神武門的大鐵門又已慢慢關閉,神武門高達數丈,唐曉瀾的琵琶骨已被那人拚死力抓傷,輕功雖以施展,是再也躍不上去

    唐曉瀾把心一橫,豁出性命,回劍迎敵,忽聽得「哎喲」一聲,關城門的人似是中了暗器,倒了下去,額音和布與韓重山急急躍上城牆,只聽得一聲清嘯,呂四娘與馮瑛馮琳也從外面跳上牆頭,關東四俠卻從城門殺入。額音和布拂塵一展,擋住了呂四娘的寶劍,叫道:「快落鐵閘。」韓重山左手提著辟雲鋤防身,右手按下鐵閘,關東四俠已搶入內面,馮瑛馮琳也奔到了唐曉瀾的身邊。

    牆頭上萬箭齊發,園中埋伏的武士紛紛湧上,箭猶罷了,最厲害的是紅教喇嘛所用的噴火筒,筒蓋一啟,便是呼的一聲,一股烈焰噴射出來,所觸之處,立即焚燒,這乃是雍正處心積累,埋伏下的,他算定群雄必然冒險來救甘鳳池,準備一網成擒,將他們全都燒死。

    眾人在火焰交叉掃射下騰挪閃躍,又要躲避弓箭,十分危險。馮瑛問道:「你跑得出去吧。」唐曉瀾搖了搖頭。這時鐵閘就將落地,牆頭上又站滿了弓箭手和鉤鐮手,關東四俠之中,除了玄風道人與柳先開之外,其他二人輕功較低,估量也不能越牆而出了。

    呂四娘一口劍龍蛇飛舞,把額音和布殺得只有招架之功,馮琳把手一揚,三柄奪命神刀齊向韓重山奔去,韓重山是接暗器的能手,見三柄飛刀的打法,非雙手齊接不行,只得騰出手來。說時遲,那時快,陳元霸跳入城門,雙臂把鐵門托著,向上力舉,陳元霸有單掌開碑之力,鐵閘雖然重逾千斤,竟自給他慢慢的向上托起。玄風與馮瑛朗月等人殺退近身衛士,一齊湧出。馮琳則不停手的發出飛刀,叫韓重山不能再按鐵閘。

    可是馮琳隨身所帶的飛刀只有二十四把,唐曉瀾與馮瑛走在最後,到神武門邊,馮琳的飛刀已經發完。韓重山磔磔怪笑,把手一揚,「嗚嗚」聲響,兩柄「迴環鉤」同時射出,分取馮瑛與唐曉瀾,迴環鉤能迴翔轉折,厲害非常,馮唐二人被這暗器逼得退身閃避,就在這一剎那,韓重山力按鐵閘,陳元霸額現紅筋,大叫:「決闖!」馮玻與唐曉瀾雙劍交叉一絞,那迴環鉤飛不出去,立被絞為四截。兩人身形疾起,從陳元霸身邊掠出,只聽得轟隆一聲,緊接著兩聲慘叫,唐曉瀾回頭一望,只見呂四娘挽著一個人頭,奔到身後,連聲叫道:「快走,快走!」正是:

    大內飛頭難解恨,雁行折翼最傷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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