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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回 真個情癡 十年如一日 幾疑夢幻 卅載困幽宮 文 / 梁羽生

    這許總管是李衛親信,平時也到內堂,所以李明珠並不見疑,揭簾問道:「爹爹喚我何事?」說時遲,那時快,董巨川身子一弓,疾如飛箭,驀然衝進內室。簾後藏著的女子要躲已來不及,弓鞋一起,右足斜飛踢出,董巨川身子陡然一縮,足根一旋,雙掌一陰一陽,猛的發出,那女子一腳踢空,倏覺掌風掃頸,身子一仰,竟然在間不容髮之中避了開去。董巨川並不收勢,左手一抓敵腕,右手猝擊面門,攻勢綿綿不絕,那女子身形閃動,手背一擇,用「棚式」化開了董巨川迎面的劈掌,左腕向前衝擊,又把敵人左拳的攻勢也化解了,董巨川喝道:「陳美娘,你的丈夫已給擒了,你還敢頑抗?」那女子陡然一震,董巨川左手一沉,右掌直攻那女子兩乳之間的「玄機穴」,那女子大怒,一個滾身,左右兩肘,前撞後撞,這一招突然從內家拳的「如封似團」,變為外家拳的「豹食虎兒」,來勢極猛。董巨川是形意派名宿,經驗老到,他知道只憑本身功力,雖然也可取勝,但卻必有一翻惡鬥,只恐誤了時刻,所以一開首就誆稱她的丈夫被擒,使她心亂,繼而用輕薄的掌法,引她發怒,亂則氣浮,怒則心躁,董巨川覷個正著,左手一托敵腕,右手掌心一翻,迅如閃電般的扣著了那女子臂彎的「曲池穴」,施展擒拿手法把那女子捉了過來。李明珠驚道:「許總管,這人是誰?為何到我的臥室來捉人?」董巨川笑道:「不把她捉去,你的爹爹可要性命不保哩!」邁開大步,與許成呼嘯而去。

    這女子名喚陳美娘,正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妻子。陳美娘武功雖比甘鳳池差許多,但在江湖上也已經少有。他們夫妻二人,最好遊戲風塵,在江南一帶行俠仗義。一個月前,他們搭了一個江湖班子,來到杭州賣藝。甘鳳池因名頭太響,所以用藥易容,到了杭州,恰巧碰著撫台李衛為母親祝壽,招他們的班子進衙表演;又恰巧撫台的女兒歡喜陳美娘的雜技,時時招她進衙,甘鳳池身無別事,也就留了下來。為了想看看撫衙內有什麼能人,故意參加了衛士的選拔,甘鳳池到杭州時曾和路民瞻通過消息,呂四娘和路民瞻一到杭州,立刻找到了甘風池,請他設法。這日恰逢撫檯面試,甘鳳池當場顯技,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將撫台擒了過來。那料董巨川老奸巨滑,聽得撫台說起甘鳳池(化名唐龍)的來歷,事發之後,心想那個雜技班的女子,必是陳美娘無疑。試往內堂一撞果然撞個正著。

    且說甘鳳池將李衛挾為人質,在堂上大口大口的喝酒,神采飛揚,撫台的衛士,在堂下穿梭來往,一個個膽戰心驚。甘鳳池等得心焦,喝道:「兀那姓董的老賊,為何還不回來?」話猶未了,堂下一聲應道:「甘大俠少安毋躁,俺來了!」

    董巨川三指扣著陳美娘的脈門,笑嘻嘻的將她拖上堂來,甘風池見了,又驚又怒。董巨川笑道:「將撫台大人交換賢嫂,這總算兩不吃虧吧。」甘鳳池氣得七竅生煙,暗罵「奸賊」,但他夫妻恩愛,縱然生氣,也要交換。當下咬牙說道:「好,你把她放開,我將撫台還你。」董巨川道:「你可不許暗下毒手。」甘風池怒道:「江南大俠,說一不二。」董巨川將陳美娘往前一推,甘風池也把李衛放下。李衛跑下台階,陳美娘跑上堂上。這時內堂裡人聲嘈雜,秦中越所帶的御林軍忽然從裡面衝了出來。

    且說李明珠目睹董巨川將陳美娘擒去,又驚又氣,她絕想不到這賣解的女子有那麼大的來頭,跑入臥房,砰一聲關了房門,滾在床上痛哭,氣惱父親的衛士對她沒有禮貌。正哭泣間,衣櫥忽然打開,裡面鑽出了一個人來,竟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少女,李明珠驚駭之極,收了哭聲,那少女微微笑道:「小姐你生誰的氣啊?說給我聽,我有辦法替你報仇。」話聲柔美親切,李明珠問道:「你是什麼人?」那少女道:「我是那賣解女子的班中姐妹。」李明珠道:「為什麼我不見你進來?」那女子道:「據聽說小姐天姿國色,我也想像陳姐姐一道來看你,可是你只請陳姐姐一人,所以我只好悄悄的跟她進來了。」李明珠小孩心性,聽那少女讚她美貌,十分高興。笑道:「你才美呢!你是新近搭班的嗎?」那少女道:「是呀,沒有見著小姐以前,我也以為自己很美,見了小姐,才知道自己差得遠呢!」李明珠越發高興,想了一想,忽然問道:「你說你有辦法替我報仇,你有什麼辦法呢?你的姐姐也給他們捉去了。」那女子道:「是京城來的那些御林軍嗎?」李明珠想起那日在囚房裡,旁邊有幾個人看守犯人,剛才來捉人的那個傢伙似乎就是看守之一,點點頭道:「大約是吧。」那少女道:「那易辦了,我和你去把犯人偷放出來……」李明珠驚道:「不行,爹爹要罵的。」那少女笑道:「你聽我說呀,咱們把他放出來,悄悄的藏起來,然後交給你的父親看管。這樣,犯人還是在撫衙內,可是讓那些御林軍栽一個觔斗。誰叫他們不尊重你爹,還欺侮你呢?」李明珠道:「他們有人看守的呀。」那少女笑道:「只要你帶我到囚房,我就有亦法。」李明珠還是個不懂事的女孩,那知天高地厚,她覺得這事情倒也好玩,而且她對那囚犯也頗好感,心想:把他藏起來和他聊聊天,一定很有趣。那囚犯一表斯文,還會做詩的呢!當下說道:「好!咱們就去。」取出兩套男子衣裳,說道:「咱們換了衣棠去吧。」那少女讚道:「你真聰明。」不一會換好服裝,李明珠將她帶到囚房。外面的衛士喝道:「什麼人?」李明珠一時心慌,竟然說不出話。

    那少女道:「撫台大人聽說欽犯有病,叫我來看看是否要請大夫?」守門的「噫」了一聲道:「撫台大人怎麼知道?」那少女用肘輕輕撞了李明珠一下,說道:「你先回去稟告總管,叫他請大夫去。我進去看看。」李明珠初時貪玩,現在見守門衛土個個凶神惡煞般盯著自己,不覺心慌。猛醒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是撫台千金的身份,若然受到什麼侮辱,那豈不是自討沒趣,聽了少女的話,立刻轉過身軀,揚手說道:「你看了欽犯之後,趕快來找我!」御林軍的統領秦中越在裡面大叫道:「什麼人?不許進來!」李明珠已經跑開,守門的衛士伸手攔那喬裝少女,少女道:「撫台大人要看也不行嗎?」衛士道:「把撫台的令符拿來。」少女微微一笑,手指一彈,已點中了那衛士穴道,秦中越在房內聽得外面「撲通」倒地之聲,慌忙跳起,只見一個少年疾搶進來,駢指如戟,點他面上雙睛。秦中越大喝一聲:「有刺客!」雙筆斜飛,左右交刺,那少年身法竟是迅疾異常,身形一矮,就在雙筆方分未合之際,踏中宮直搶進來,招式未變,雙指略沉,戳向胸口的「當門穴」,這「當門穴」又名「血穴」,乃是人身九個「死穴」之一,秦中越大吃一驚,躲閃不及,伏地一滾,左手判官筆驟的擲出,阻敵進攻,那少年五指一攏,竟然把秦中越的兵器抓在手中,反手一擲,如同背後有眼睛一般,將搶進囚房的一個衛士擊倒。步似靈猿,仍然追擊,秦中越是御林軍的統領之一,武功不弱,這時已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把剩下的一支判官筆當五行劍用,盤旋飛舞,前遮後擋,而門外幾個當班的御林軍,也聞聲湧進。這少年好不厲害,反身一躍,把最先湧進的兩名軍士直摜出去。秦中越稍有餘暇,心念一動,奔向房中的囚犯,那料呼呼風響,眼睛一花,那少年竟如大鳥一般,在自己頭頂飛過,攔在欽犯檻前,雙掌一推,打了一個圓圈,左手上挑,右手下按,秦中越把筆一擋,那少年雙掌變指,一點「期門」,一點「將台」,這兩處穴道,都是人身「暈穴」,秦中越本是打穴的好手,見這少年點穴奇快,嚇了一身冷汗。疾忙退時,那裡還來得及,剛一轉身,背後立覺奇痛,左肋的「精促穴」已給點著。這「精促穴」在背後由下數上的第二條與第三條的骨縫中,適當脾位,乃是人身九個「啞穴」之一,一被點中,渾身癱瘓。

    少年得手之後,反身將檻上的犯人抱起,低聲喚道,「沈哥哥!」沈在寬喉頭嘎咽,應聲微弱,說道:「不必救我了。」這喬裝少年正是呂四娘,她聽得沈在寬能夠說話,放下了心,左手環抱腰圍,將他背起,右手從衣襟拔出一口精光閃目的靦劍,反身便往外闖!

    門外的御林軍紛紛呼喝,那裡阻攔得住?呂四娘縱高竄低,直衝出外面大堂。甘鳳池大聲歡呼,董巨川大為震動。李衛叫道:「快截!」董巨川甘天龍雙搶上去。甘鳳池大喝一聲,運用大擒拿手,疾的抓著一名衛士背心,朝兩人摔去。陳美娘剛才吃了大虧,心中氣惱,拔出匕首,搶在甘鳳池之前,向董巨川疾刺,董巨川兩手虛掩面門,騰的飛起右足,向陳美娘的匕首踢來,陳美娘轉身一閃,甘天龍刷的一劍側面襲到,陳美娘匕首一格,董巨川疾衝上去,想把陳美娘再次擒著。忽然呼的一聲,甘鳳池如箭飛至,雙手一分,四臂相格,董巨川身形不穩,幾乎仆地,從懷中一探,取出透骨毒釘,三支齊發,急勁異常,甘鳳池大喝一聲,左手又抓起一名衛士,往前一推,三枝毒釘,都打入衛士身中,雙掌一錯,又來撲擊。董巨川急忙遊走,呂四娘已力斬十餘衛士,衝至月門,回頭叫道:「七哥七嫂,咱們快走!」甘天龍與陳美娘武藝相當,仍在纏戰,衛士從旁相助,將她圍在核心。甘鳳池掌劈指戳,倏忽之間,把圍攻陳美娘的衛士全部打傷。甘天龍膽戰心驚,慌忙退時,陳姜娘匕首一送,插入他脅下三寸,悶氣頓舒,和甘風池並肩外闖。撫衙的衛士幾曾見過如此聲勢,就如問給狂潮衝擊一般,向兩邊分裂開去。狂笑聲中,甘鳳池夫婦追上了呂四娘,三人都衝出撫衙去了。

    呂四娘到了甘鳳池家中,說道:「請借靜室一用。」陳美娘將她帶入臥房,微笑退出,順手將房門虛掩。呂四娘面上一紅,帶笑罵道,「淘氣的嫂子,好不正經。」將沈在寬放在床上,低聲說道:「沈哥哥,我在你的身邊呢!」沈在寬面色慘白,雙眸半張,歎口氣道:「你何必救我?」呂四娘心兒亂跳,急忙解衣審視,卻不見有甚傷痕,手臀一鬆,沈在寬撲通又倒。呂四娘是個大行家,把耳貼在他胸前一聽,伸手在他腿彎一扭,沈在寬「喲」的一聲叫了出來,卻仍是不能動彈。呂四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聽沈在寬幽幽說道:「我已成廢人了,你救我也沒用。」原來董巨川老奸巨滑,生伯有人把沈在寬救走,竟然下了毒手,用內家掌力震裂他下肢筋絡,又用陰力使他受了內傷,把他弄成癱瘓,造成癆症。縱有華陀再世,也難救治。呂四娘如受雷轟,魂飛魄散,但一觸及沈在寬那淒然絕望的眼光,急忙以絕大的定力,鎮住心神,毅然說道:「什麼沒用,在寬,你在以名懦自負,豈不聞: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太史公身受腐刑乃著史記。這三人何嘗不是殘廢?但卻名垂千秋萬世!在寬,一死易耳,大丈夫當在絕難之中以求生!」呂四娘侃侃而談,說到後來,竟然聲淚俱下。

    「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這是《太史公自序》裡的兩句話,《史記》的作者司馬遷,是漢武帝時代的人,他為了李陵敗降匈奴的事說了幾句公道話,觸怒了漢武帝,竟然身受「腐刑」(閹割),所以他以左丘明和孫腹自況,說丘氏在失明之後,孫腹在被削去膝蓋骨之後,還能著書立說,他們不是像自己一樣都是「廢人」嗎?他以前人堅忍不拔的精神鼓舞了自己,因而也寫出了偉大的史書。而今呂四娘以左丘明、孫臏和司馬遷三人為例,激勵沈在寬自勉。沈在寬熱淚盈眶,陡然覺得生命重新充實起來,他緊握著呂四娘的手,呂四娘也是滿臉淚光,然而這已經不是絕望的眼淚了,這淚光驅散了沈在寬眼前的灰暗,他看到了生命的意義了。

    沈在寬緊握著呂四娘的手,良久、良久,吁聲說道:「瑩妹,謝謝你。」呂四娘微徽一笑,眼淚滴在他的臉上。沈在寬低聲說道:「只是辜負了你的心意了。」呂四娘眼波一轉,深情的看望著他,毅然說道:「在寬,你的身體殘廢,你的心靈可並沒有殘廢啊!你再這樣說,就是把我當作外人了。」這些話說得非常堅定,沈在寬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又過了一陣,呂四娘道:「且說你不會永遠殘廢,只要你有虔心毅力,我可以教你自療之法。」在寬道:「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極好的醫生了。」呂四娘道:「我還要做更好的醫生,我教你吐納之法,到你自己能導引血氣,以意行氣的時候,你就會完全痊癒,而且比常人還要健康。」沈在寬道:「這就是你們修練的內功嗎?」呂四娘道:「正是,你給別人用內功弄成殘廢,受了暗傷,也只有修練內功來抵禦!」沈在寬道:「要多少時候?」呂四娘道:「也許要十年。」沈在寬道:「好,那正是給我的磨練。」

    陳美娘在外面聽得哭聲,輕輕敲門,呂四娘開門出來,將事情對甘鳳池夫婦說了。陳美娘暗暗感歎,心想,教一個殘廢的人習練內功,而且還是一個全無根底、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十年也未必能夠,這豈不誤了師妹青春!甘鳳池道:「十年便是十年,古人高義,正須我輩行之。我只是怕師妹沒有靜修之地。」呂四娘道:「一念大師的師弟一瓢和尚,日內就將移居仙霞,我可以在那裡結廬傍居,照料在寬。」甘鳳池道:「好,我們夫婦送你上山。」

    呂四娘雇了驢車,靠著甘鳳池的易容之術、變了面貌先回家鄉,把父親安葬之後,就隨一瓢和尚到仙霞嶺隱居。甘鳳池下山時對呂四娘道:「將來我們斗那了因賊禿之時,只怕還要師妹相助。」呂四娘道:「這個自然,我在山中,也正可以趁此時機勤修劍訣。」

    自此,沈在寬在呂四娘的照料下,日有進步,不知不覺,過了五年。

    一日清晨,呂四娘照著日常習慣到沈在寬房中,未入房門,在窗口望進,忽見他一個人扶著牆壁走路,這一喜非同小可,趕忙推門進去。沈在寬道:「昨晚我做了吐納功課之後,忽覺氣達重關,上下升沉,又好似胸腹之間,有一團東西,可以上下轉迂。我試用力,居然能坐起來,今朝我扶著牆壁,已經從床前行到書案,來回三次了。」呂四娘道:「你進境神速,這樣看來,不必十年。但你初初學行,不宜過勞,還是躺回床上休息吧。」忽見書桌上有一紙詞箋,寫了幾行大字。嗔道:「你才好一點,又勞神作詩了,我要罰你。」抓起詞箋,沈在寬急道:「妹妹,還我!」身子顛巍巍的,竟然離開牆壁來搶,立足不穩,一跤跌倒呂四娘懷中,呂四娘急忙把他扶上床上,只見他面紅過耳,呂四娘已一眼把那幾行字看完,原來不是作詩,而是集句,將前人詩詞,集成了一首「烷溪沙」調,詞道:

    「誰道瓢翠不可憐,金爐斷盡小篆香,人生何處似尊前?見了又休還似夢,坐采雖近遠如天,斷來能有幾迴腸?」

    四娘心道:「原來他對我還有疑慮。他對我深情眷戀,卻又自慚形穢,怕這姻緣終如鏡花水月,不敢對我吐露衷腸,所以才有這「見了又休還似夢,坐來雖近遠如天。」的感觸。沈在寬呆呆的看著她,呂四娘歎道:「傻哥哥,五年來難道你還沒有明白我的心事?不管你怎樣,我都伴著你。」沈在寬眼圈一紅,不覺滴下淚來。兩人執手相看,說不盡柔情蜜意。正在陶醉之中,忽聽得一瓢和尚在外發聲相喚。

    呂四娘悄聲說道:「你好生將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去去便回。」出了山居,只見一瓢和尚立在峰頭招手。呂四娘跑了上去,問道:「大師招喚,可有何事?」一瓢和尚向山下一指,說道:「你看!」呂四娘凝眸一看,只見一人疾似星丸,從山下奔上,已到了下面峰腰,一瓢和尚道:「什麼人知道我們隱居在此?莫非是清廷鷹犬麼?」呂四娘冷笑道:「若是清廷鷹犬,那就是送死來了。」過了一陣,人影越來越現,輪廓依稀可辨。呂四娘奇道:「怎麼會是他?」話剛說完,那人已躍上峰頂,發聲叫道:「呂姐姐,你果然在此!」呂四娘喜道:「唐曉瀾,啊,幾年不見,你變成大人了。」

    呂四娘替一瓢和尚介紹之後,唐曉瀾道:「呂姐姐,我找得你好苦。」呂四娘道:「是麼?誰告訴你的?」唐曉瀾道:「甘大俠。但他又不相信我。呂姐姐——」一瓢和尚聽他說話沒頭沒腦,和呂四娘又很親熱,心中一動,說道:「我回去給你們烹茶。」唐曉瀾待得一瓢和尚走後,忽然說道:「呂姐姐,你要救我!」呂四娘奇道:「為什麼要我救你?」唐曉瀾道:「呂姐姐,別人冤枉我,只有你能解救,你相信我嗎?」呂四娘柔聲笑道:「小弟弟,我以為你長大了,你還是從前那小孩模樣。你說,什麼人冤枉你了?」

    唐曉瀾顫聲說道:「江湖上的俠義道。」呂四娘奇道:「有這樣的事?是誰人領頭?」唐曉瀾道:「是我以前的師傅鐵掌神彈楊仲英。」呂四娘道:「還有誰?」唐曉瀾道:「還有關東四俠他們。」呂四娘道:「關東四俠不是你義父周青的朋友,而且和你一路的嗎?」唐曉瀾道:「他們本來對我很好,愛我如同子侄。」呂四娘道:「那你不要心慌,好好說給我聽。」

    於是唐曉瀾從五年前隨易蘭珠上天山的時候說起。唐曉瀾道:「呂姐姐,你記得嗎?我以前對你說過,我有一對孿生的侄女,生得非常可愛。」呂四娘笑道:「我怎麼會不記得呢?」我和你在邙山初會之時,八臂神魔背著的那個女娃兒不就是其中之一?」唐曉瀾道:「那是姐姐,名喚馮瑛。」呂四娘道:「那麼後來雙魔在鍾萬堂手中又搶去一個,那個是妹妹了。」唐曉瀾道:「正是。她名叫馮琳。」呂四娘道:「這麼說,一對孿生姐妹豈不是都到了雙魔手中?」唐曉瀾道:「不是,你聽我說,這才叫奇特呢。我隨易祖婆到了天山,易祖婆道:我在路上說過要還你一個侄女…」呂四娘插口道:「我也記得她說過這樣的話,是在年家說的。是不是她收養了一個女娃?」唐曉瀾道:「不是收養的,是搶來的!」呂四娘奇道:「搶誰的?」唐曉瀾道:「搶雙魔的!原來易祖婆在與我會合之前,為了到處找我,曾經到過北方。一日在四皇子的府門前,見到馮瑛和雙魔玩耍,易祖婆看了一眼,就愛上了那個女娃,她年紀已老,正想找一個靈敏的徒兒呢」她非常奇怪,這樣可愛的女娃兒,怎麼會與雙魔在一起?而且他們看來又絕對不是父女。於是一時興起,竟然私入四皇府,探出這女娃也是雙魔搶來的。就毫不客氣,半夜三更把馮瑛抱走了。」呂四娘笑道:「四皇子府中高手雲集,易老前輩這一下可不把他們嚇得亂成一團。」唐曉瀾接下去道:「我到了天山,易祖婆將馮瑛叫出來見我。」呂四娘道:「慢著,易前輩離開天山之時,是誰照料那女娃兒呢?」唐曉瀾道:「是武老前輩。」呂四娘道:「啊,原來天山七劍中的的武瓊瑤還在人間。」唐曉瀾道:「武老前輩也很喜歡馮玻,幾乎要和易祖婆爭奪徒弟呢?」停了一陣,又說下去道:「我見了馮瑛,她咧嘴一笑,左臉現出酒渦,我記起了她就是雙魔搶去的馮玻,正想叫她。易祖婆卻將我止住,後來她對我說,馮瑛正在跟她練扎基的功夫,心神定要專一,尤其是她還只是七歲的小孩,可不能讓她知道身世,呂四娘道:「好,『來龍』我已清楚,『去脈』則尚未明,請問這女娃兒的事與你現在的事又有何干?」唐曉瀾正想再說下去,呂四娘忽道:「且慢!」站了起來,立在一塊大岩石上。

    呂四娘立在岩石之上,向下面僧捨招手說道:「一瓢大師,我再過一會回來,不必等我。」轉過頭來,摘下幾枚野果,遞給唐曉瀾道:「你吃這個。」果味清甜,果漿微有酒味,唐曉瀾不覺陶然。呂四娘道:「咱們到那邊去坐,那邊的風景比這邊好得多。」

    唐曉瀾隨呂四娘走了一陣,忽見一處山泉飛濺,匯成潭水,呂四娘和唐曉瀾覓地坐下,呂四娘道:「我最愛靜,尤其愛在這裡聽泉。」唐曉瀾心神一蕩,但見呂四娘說得極為坦然,溫柔之中又極端莊,令人不敢逼視,急忙定下神來,傍著呂四娘坐了。說道:「我曾受汝州馮武師的大恩,十二年前他家遭受大禍,這事你是知道的了,當時我曾許下心願,一定要把雙魔擄去的侄女尋回,現在姐姐已有著落,妹妹卻還在雙魔手中。所以我學劍三年,下山之後,就想去尋馮琳消息。」呂四娘道:「她在四皇子府中,你本領再高,恐怕也難如願。」唐曉瀾道:「可不正是?所以後來才惹出那些事來。連我也始料不及。」呂四娘笑道:「你吃了雙魔那些人的虧了?」她心想:四皇府中高手如雲,你不吃虧才怪,這有什麼意料不到。唐曉讕道:「不是吃虧的小事,這事真如做夢一般。姐姐,你別怪我,我總把你當成親人,請你聽我細說。」於是在流泉的山瀑之旁,唐曉瀾說出了一段離奇曲折的故事。

    原來唐曉斕膽大心細,下山之後,也不是一下子就莽莽撞撞去找雙魔。他漫遊江湖,先到遼東半島,找到了關東四俠。這時他已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關東四俠見他長大**,十分歡喜。玄風道長聽他要到北京,去探馮琳消息,就對他道:「我有一個熟人,名叫耿五,在四皇子府中當差,你到了北京,可以找他。」唐曉瀾用玄風秘傳丹方,變貌易容,到了北方,可巧那耿五已出差去了。唐曉瀾只好寄居西山僧捨,長日無聊,遍游京中名勝,一日忽起懷方幽情,心想既然到北京,那居庸關高京只有一百餘里,萬里長城就在那裡蜿蜒而過,這歷史上最偉大的建築,可不能錯過遊蹤。於是一日絕早起來,乘馬車到了南口,就下車徒步登山。

    萬里長城從嘉峪關到山海關,在叢山峻嶺中婉蜒一萬二千餘里,居庸關這段,通過八達嶺。唐曉瀾爬上陡峻的山崗,只見萬里長城在群山之中起伏,就像一條其長無比的長蛇。居庸關關城兀立在南口北面,兩旁高山夾著一條狹小的山溝,山崗上山花野草蔥寵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織成一幅美麗的圖案。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居庸疊翠。唐曉瀾游賞了一會,再經過「六郎影」、「穆桂英點將台」等名勝,到了八達嶺高峰,只見在一處懸崖上鑿了「天險」二字,山勢極為險峻,萬里長城在山隘處爬過,唐曉瀾豪情勃發,上了城牆,披襟當風,頓覺天地之大與個人之小。

    萬里長城建築得雄偉無情,城牆上可容五馬並馳。唐曉瀾在城牆上縱目遠眺,只見山峰重疊一望無盡,居庸關兀立北方,萬望長城有如一條看不見首尾的長蛇,在翻山越嶺。午日天氣睛明,在城牆遠眺,還隱約可見京城中的北海白塔。唐曉瀾四顧無人,忽然興起,解下了游龍寶劍,就在城牆上舞動起來,正自得意,忽聽得有人讚道:「好劍法!」唐曉瀾吃了一驚,收劍看時,不知什麼時候,城牆上已上來了一個老者,唐曉瀾道:「驚動老者,恕罪恕罪。」那老者笑瞇瞇的走了過來,忽然問道:「周青是你何人?」唐曉瀾那裡敢說,只道:「晚輩見聞不廣,請示誰是周青。」那老者道:「哦,你是懷疑我了?我和周青相識的時候,只怕你還未出世呢。把你的劍給我一看。」周青生前乃是清宮最忌的欽犯,唐曉瀾不知這老者是何等人物,心懷恐懼,那老者咄咄逼人,不禁氣道:「為什麼要給你看?」那老者忽道:「聽說周青已經死了,是也不是?」唐曉瀾道:「你既說是他好友,如何不知?」那老者面色一變,喝道:「是誰把他殺死的?從實招來?」唐曉瀾道:「你是在宮中當差的嗎?」那老者面色一寬,忽然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宮中衛士,那麼周青一定對你說過的了,把你的劍拿來,讓我看看是不是那把游龍寶劍?」唐曉瀾那句問話本是試探,見他坦然認了,大吃一驚,喝道:「原來你是朝廷鷹犬,這柄劍你有本事就來拿去!」刷的亮出劍鋒,那老者怔了一怔,給他一罵,似乎很是生氣,喝道:「真是少不更事!」唐曉瀾擔心他還有同黨,唰的一劍刺來,那老者一閃閃開,喝道:「你真是不知好壞!」唐曉瀾出手迅捷,不能自休,瞬息之間,已連進了五招,那老者真料不到他的劍法如此凌厲精奇,竟分不出神來和他說話,雙掌翻飛,只好和他啞鬥。過了一陣,唐曉瀾一劍快似一劍,把老者殺得手忙腳亂,老者暗暗吃驚,心想:「怎的這少年劍法還在周青之上,難道是我看錯了,他並不是我所要找的人。」連連後退,唐曉瀾殺得性起,步步進逼。那老者忽然一聲大喝,也在腰間拔出一口劍來,只聽得鏗鏘有聲,老者的劍在游龍劍上一搭,一招「乘龍引鳳」,就把唐曉瀾的寶劍勃了開去。唐曉瀾驟吃一驚,急忙順勢一探,化了來勢,刷,刷兩劍,朝敵人兵器硬削,那老者身形飄忽,劍招無定,不讓唐曉瀾的寶劍碰上,實在躲不開時,就拿捏時候,讓過劍鋒,用以柔制剛之法,化他攻勢。唐曉瀾在易蘭珠門下學了三年,劍法已得真傳,施展開來,真如閃電驚飄,狂濤駭浪,幸在那老人功力甚高,劍法雖不如他,卻尚不致落敗。唐曉瀾劍法精絕,但內力遠不如人,鬥了一百來招,弄得滿身大汗,心裡極為焦躁,料不到自己學了天山劍法,還是一出便逢勁敵,連一個老頭也制不住!

    唐曉瀾不知,若非他跟易蘭珠學了這三年劍法早就敗了。又鬥一會,唐曉瀾劍勢絲毫未緩,可是已漸覺氣促神疲。正惡鬥間,忽聽得城牆下有人叫道:「侯老爺子,你和誰在上面玩啊?」唐曉瀾知是老者同黨,心想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刷刷幾劍,迅如怒獅,明是搶攻,實是走勢,老者遮擋之間,唐曉瀾虛晃一劍飛身便逃,城腳那幾個人已登上城頭,唐曉瀾百忙中回頭一望,見果然是衛士的裝束,跑得越發迅疾,可怪的是那老者竟然不追。唐曉瀾就在萬里長城之上,跑了十多里才敢歇腳,已將近居庸關了,居庸關上隱有戍卒,唐曉瀾跳下城牆,藏在山中,直到黃昏才敢回去。

    唐曉瀾提心吊膽過了幾天,幸得毫無意外。於是又去耿五家中探訪,原來耿五前天已回來了。唐曉瀾取出玄風道長的信,和耿五商量。耿五道:「皇府中用人甚多,你混進去當個差使吧。不用對總管說,只和有頭面的執事說說便成。」唐曉瀾心想混進去覷個機會把馮琳帶走也好,於是就央耿五說情,在皇府內當了一名打掃園子的僕役。

    四皇子的府邸不在紫禁城內,而是在城北王大人胡同後面,本來是皇室供養喇嘛的神朝,現在卻給四皇子將一半改為住宅,後來到四皇子登位之後,又改回黃教上院,並賜名為「雍和宮」,是北京城中出名的神秘地方。這座宮殿佔地甚廣,殿宇雄偉。裡面花園廣闊,主樹參天。唐曉瀾進了皇室,只見到處都有奇奇怪怪的佛像,甚覺新奇。在裡面當了半月差使,不但見不著馮琳,連了因、哈布陀和雙魔等也見不著。

    一月黃昏,唐曉瀾完了差使,本當同耿五回家,忽然聽得後園中有女孩子的笑聲,偷偷進去一看,只見幾個孩子在園子裡捉迷藏;其中一個女孩,約有十歲,身子非常輕盈,孩子們總捉她不著,唐曉瀾看了一陣,那女孩子玩得高興,格格的笑個不休,右面臉上現出酒渦,十分可愛,唐曉瀾等了一會,那些女孩子道:「捉你不著,不和你玩了。」天色漸黑,各自散去。唐曉瀾悄悄的行近她的身邊,忽然說道:「馮琳,你還記得鍾伯伯嗎?」那女孩子眼珠一溜,道:「你說什麼?誰是馮琳?誰是鍾伯伯,我有許多伯伯呢,可就沒有姓鍾的,鍾伯伯是新來的嗎?」唐曉瀾心中傷痛,想道:「鍾萬堂死時,這孩子也已有了七歲,如何就這個樣子,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因道:「你不要害伯,我和你的爸爸媽媽是好朋友。」馮琳道:」我有許多義父呢,你和哪一個是好朋友?」唐曉瀾道:「和你親生的爸媽。」馮琳道:「我還有親生的爸媽?你說謊。」唐曉瀾道:「你的爸爸給壞人害死了,你的媽媽還沒有死。你小時候我抱過你呢,我帶你出去學本事,找你的媽媽。」馮琳鄢然一笑,道:「你帶我出去?學本事?哼,你就是壞人!」忽然小手一揚,幾柄飛刀,激時而來!

    唐曉瀾身回勢轉,一口飛刀貼著肋旁,倏然穿過,唐曉瀾急轉身形橫伸二指,將第二口飛刀夾著,往外一甩,將第三口飛刀也打落了,馮琳拍手笑道:「不錯,你再試試,你若還閃避得了,我就叫你伯伯,學你的本事!」小手一揚,六口飛刀,竟分三組打來,每組兩柄,平排而出,到得中途,卻忽然左右分開,這是鍾萬堂的飛刀絕技,馮琳已得他的衣缽真傳,唐曉瀾本待空手接刀,卻無法照顧四方,閃得兩閃,哩哩兩聲,兩口飛刀竟貼著耳邊飛過。馮琳小手連揚,飛刀接續而至,越來越急,唐曉瀾迫於無奈,閃避之際,游龍寶劍,刷的出鞘,一蕩一掃,只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頓時間,灑下了滿空刀雨,馮琳射來的飛刀,全被游龍劍削斷。就在此時,忽聽得兩聲怪嘯,有人喝道:「什麼人在此胡鬧?」馮琳叫道:「薩伯伯,這人叫我跟他走呢!」

    唐曉瀾身形急起,正想撲上牆頭,牆頭上倏然飛下一條黑影,宛如巨鳥摩雲,當頭撲至,十爪如鉤,凌空擊下,唐曉瀾劍光一閃,虛晃一招,身形倒轉,向馮琳立足之處撲來,忽聽得又是一聲大喝,大力神魔薩天都雙臂如椽,竟然攔著了去路。馮琳就躲在薩天都身後,手中掐著飛刀,笑嘻嘻的在看熱鬧。

    從牆頭上飛下那人正是八臂神魔薩天刺,兄弟二人把唐曉瀾夾在當中。薩天刺哈哈笑道:「唐曉讕,原來是你!你想來拜師嗎?」馮琳道:「不是,他叫我跟他走!他還說有本事教我呢!」薩天都喝道:「好,看你學什麼高招?」雙掌一起,直搶過來,左掌斜劈胸膛,右掌硬擒手腕,唐曉瀾劍光一閃,疾發如風,薩天都料不到他劍法竟然如此快捷,一掌劈空,急忙斜閃。唐曉瀾劍尖一顫,把他的肩頭畫了一道口子,薩天刺急忙施展貓鷹撲擊之技,平空掠起,再度下撲,唐曉瀾換了一個劍花,把寶劍舞成一圈銀虹,護了頭頂,薩天刺在半空一轉,迴翔三撲,無隙可乘,只得落地。薩天都怒吼如雷,揮拳再上。唐曉瀾刷刷兩劍,分襲雙魔,薩天刺喝道:「好劍法。」反臂一抓,十指長甲,又向手腕抓來,唐曉瀾一招「秋水橫舟」橫切過去,那薩天刺飄忽如風,一轉又抓左脅,薩天都雙掌挾風,也迎面劈到。唐曉瀾寶劍一抖,急把天山劍法中的寒濤劍法施展出來、只見冷電精芒,劍花如浪,千點萬點,直灑下來,薩天刺在劍光中穿來插去,和唐曉瀾互相追逐,唐曉瀾逃不出去,薩天刺也撲不近身。薩天都則在外圍發掌,掌掌有勁,呼呼風響,掌風激盪,每每把唐曉瀾的劍點震歪,讓哥哥乘隙進擊,唐曉瀾劍招雖然神妙,功力卻是不深,不過片刻,便難,薩天刺張牙舞爪,越發凌厲!

    馮琳在旁拍手笑道:「哈,不識羞,你的本事跟我也差不多,卻想做我的師傅。」唐曉瀾大聲喝道:「馮琳,這兩人乃是你的仇人,他本事再好,你也不能認賊作父!」唐曉瀾身陷重圍,自知難逃,因此不管馮琳是否懂事,也要提醒於她。薩無刺面色一變,叫道:「燕兒,別聽他的說話。」十爪抓、點、勾,撕,撲得更凶,唐曉瀾沖了幾次,都被他強截回來,險象環生,看看就將不免。薩天刺喝道:「還不棄劍投降!」唐曉瀾咬實牙根,揮劍力戰。這時皇府裡的人都被驚起,紛紛擁到後園,看擒刺客。耿五在人堆中暗暗叫苦。正在想逃,忽聽得外面喝道聲聲,圍觀的人兩邊走避,有一群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人喝道:「你們的哈總管呢?叫允禎出來見我。」薩天刺倏的跳出***,唐曉瀾莫名其妙,待要逃時,四圍都是人牆,哪裡還逃得出?

    這為首的人,竟是康熙皇帝的長子、直郡王允堤。康熙雖然未立儲君,但在一群皇子之中,長子權威,終究較大。這時諸皇子爭位甚烈,尤其以四皇子允禎、八皇子允催、十皇子大餓、十四皇子允堤等運動最力。允堤是長子身份,當然不肯放過皇位,所以也勾結一班廷臣,養了一班死士。四皇子時時微服出京,唐曉瀾入京之日,正是四皇子外出之時,所以哈布陀、了因和天葉散人等一班高手,都被他帶出京了。四皇子私自出京,本是件絕秘之事,不料卻給允堤偵知。

    皇子私自出京,乃是犯法之事。四皇子允禎每次出京,都向父皇稱病。好在康熙子女眾多,而且對四皇子憎惡,很少召他進見,就是偶而要召他時,聽他有病,也就罷了。所以四皇子膽子越來越大,在外的時日比在京的時日還多。大提這次查知允禎私自出京,心生一計,竟然親自前來拜訪。入了皇府,聽得廝殺之聲,大為奇異,所以進了後園。

    薩天刺一見,慌了手腳,急忙答道:「四殿下臥病未起,不能親接殿下。」允堤道:「我去看他的病。」喝令薩天刺帶路,薩天刺道:「待我先擒這個刺客。」允堤忽然回顧身邊一個衛士,說道:「侯三變,你把那個刺客擒來。」仍對薩天刺道:「不必你費力,你引我見允幀。」

    允堤身邊的衛士,應了聲諾,嗖地竄出,唐曉瀾抬頭一看,吃了一驚,這衛士不是別人,正是在萬里長城上與他相鬥的那個老者。這時唐曉瀾鬥志已失,心想:反正逃不出去,落在他的手中,總勝於落在雙魔手中,慮斗幾招,侯三變施展大擒拿手一把將他抓起。

    允堤道:「好,你先押刺客回去。」原來允堤懷疑這個刺客與兄弟間的奪位有關,所以不將他交回允禎府中人,卻要候三變把他押回,準備親自審問。

    允堤再喝薩天刺帶路,薩天刺道:「我只是一個衛士,不敢私進內府。」允堤勃然變色。

    正當此際,一個女孩子忽然在薩天都背後閃了出來,說道:「殿下,我帶你去。」

    允禎道:「你是誰?」

    馮琳道:「我是服侍四殿下的婢女。」

    允禎道:「好,你這個女娃子倒很乖,進去吧。」

    馮琳向薩天刺眨眨眼睛,帶允禎直進內府。

    侯三變將唐曉瀾擒了,疾忙出外,和兩個隨來的太監,套起馬車,直入禁城。他的主人允堤以長子身份,住在宮中。馬車走了一會,從後面的神武門入宮。下了馬車,兩個太監走在前面,侯三變挾著唐曉瀾走在後面,又走了好久,天已入黑,各宮都已關了園子,只有些當值太監巡來巡去。允堤住在東邊的承乾宮,西邊三十六所宮殿是皇帝後妃所住,各皇子的家人衛士若非奉召也不能進去。走了一會,經過了東西二宮的交界之處,侯三變忽然在唐曉瀾耳邊悄悄說道:「你趕快逃進西宮,跨過護牆,在花園裡向北走二百步,有一所假山,繞過假山,有一個荷塘,在荷塘左邊五十步,有一間黑石屋子,你推門進去,見了人不要驚怕,保你脫險!」說了之後,突然把手一鬆,叫道:「哎阿,好厲害的刺客!」拔出佩劍,閃電般在自己腿上刺了一劍,兩個太監回過頭來,唐曉瀾已飛身掠過牆頭,跑到皇宮的西院去了。

    唐曉瀾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道侯三變何以要放自己,但身陷皇宮,只好照他的指引一試。皇宮極大,唐曉瀾跨過護牆,躲躲閃閃,闖入花園,向北走二百步,果然見有一座假山,繞過假山,果然有一個荷塘,唐曉瀾向左邊行了五十步,找到那所黑石屋子。旁的宮殿都是金碧輝煌,只有這所黑石屋子建築簡陋,走到門前,只覺冷意森森,屋簷結有蛛網,想是平時人跡少到,唐曉瀾推門進去,走上台階,忽聽得廂房內有微弱的聲音,問道:「是誰?」唐曉瀾一把推開房門,忽見裡面坐著一個頭髮斑白的女人,形容枯槁,正在手弄瑤琴。見唐曉瀾進來,睜大了眼。

    唐曉瀾道:「是侯三變叫我來的!」那女人「哦」了一聲,眼睛忽然明亮起來,盯著曉瀾,面上肌肉抽搐,兩滴眼淚,忽然落了下來,唐曉瀾忽覺這女人似乎在那裡見過似的。心頭感到一陣陣寒意。

    那女人看了好久,低聲說道:「你坐下來。」聲音雖小,卻似乎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唐曉瀾依言坐下,又聽得那女人低聲說道:「把你的上衣解下來!」唐曉瀾吃了一驚,那女人道:「我叫你脫衣,你自己看看,你的胸口有一粒大黑痔,兩乳旁邊有兩粒小黑痔,成品字形,你自己摸摸,是也不是?」唐曉瀾更是吃驚。

    正是:

    身世真如夢,深宮異事多。

    欲知後事如何?清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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