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回 不意桃源逢玉女 誰知王子是奸 文 / 梁羽生
天魔教主怔了一怔,縱聲笑道:「你現在是羽毛豐滿,自己會飛啦!好,我倒要看你怎麼樣對我不客氣。」身形一晃,倏然間衣袖拂到了江海天的面門。
她這一招古怪之極,雙手籠在衣袖之中,衣袖未褪,招數已發。對方根本不知道她要攻擊哪個方位。
江海天雖然早有防備,究竟經驗無多,而且他又是本就無意傷害天魔教主,只準備她一出手,就破了她的招數,令她知難而退的。哪知天魔教主突如其來,用上了這樣古怪的打法。
江海天方自心念一動,還未想好如何應付,天魔教主已是出手如電,倏地就抓住了他肩上的琵琶骨,笑道:「乖乖的跟我走吧!」
琵琶骨乃是功夫最難練到的地方,武功多好的人,一旦給人抓著了琵琶骨,也是不能動彈,只能任人宰割,所以天魔教主才這樣洋得意。
哪知江海天所練的內功與眾不同,天魔教主捏著他的琵琶骨,只覺如同捏著一團棉花一般,江海天冷笑道:「你還當我作小孩子欺侮麼?」口中說話,護體神功己是生出反應,一團棉花倏然間變成了一塊鋼鐵,天魔教主的指頭都幾乎給碰得折斷。
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已是反手拍出,只聽得「嗤」的一聲,天魔教主的衣袖反而給他撕破了。
天魔教主笑道:「好,你的武功已是練得出類拔萃了,可喜,可賀!只是要在我的面前逞強,那還不夠!」
就在這幾句話當中,天魔教主已接連向江海天攻出了八招,每一招江海天都是識得的,但由於她出手太快,變招極速,江海天竟然給她迫得手忙腳亂。
江海天大怒道:「我當真要不客氣了!」雙手合抱,劃了一道圓圈,這一招名為「須彌六合」,乃是須彌掌法中的精華所在,天魔教主的閃電手法竟是攻不進這個圓圈。而且還感到一股非常強烈的力道,從圓圈中發了出來,向自己衝擊,教自己不能向前移動。這有形的圓圈,卻似築起了無形的鐵壁。
天魔教主又笑道:「你的內功也不錯了,那咱們就再比一比內功吧。」依佯劃葫蘆的也劃了一道圓圈,江海夭只覺自己攻出去的力道受阻,但卻並不感到對方內力的威脅,心裡想道:「你至多只是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我何須懼你。」哪知不過片刻,他忽地有懶洋洋的感覺,好像想去睡覺一般,力不從心,想發出十成力道,至多只能發出七成。
江海天心中一凜,暗道:「不好,這天魔教主善於使毒,莫要著了她的道兒。」當下用出閉息換氣的功夫,這是一種特殊的吐納方法,可以在一段時間之內,不必吸進外間的空氣,只憑體內的真氣自然流轉。印度有一種魔術師,可以躺在銅棺之內,嚴密封閉,讓人沉入海中,過了幾個時辰,再撈起來,仍然可以生存,就是懂得使用這種閉息換氣的功夫。但這必須長期練習,習慣了才能持久。江海天未曾習慣,只能半炷香的時刻,過了這個時刻,仍然要深深呼吸。
但他只要閉了呼吸,雖然不能持久,情形已是好轉得多。原來天魔教主的指甲內藏有一種秘製的迷魂粉,彈指發出,隨著掌風吹去,化為氤氳之氣,便能傷人於不知不覺之中。現在江海天用了閉息換氣的功夫,減少了呼吸,所受的傷害也就隨之減輕了。
天魔教主連發三掌,都給江海天擋開,大為驚詫,不知他的內力何以又突然增強,當下也就不敢強取攻勢,兩人一來一往,又成了相持之局。
江南插不進手,卻在一旁給兒子吶喊助威,天魔教主忽地叫道:「復生,你把他的老子也捉了,捉了老子,再捉兒子!」
江南大叫道:「豈有此理,老子也捉得的嗎?」厲復生怔了一怔,方始省悟他是罵人,怒道:「你才是豈有此理,膽敢討我的便宜。」
江南見他戟指而罵,心中大樂,正想再和他開幾句玩笑,忽覺一股無形的罡氣徑襲過來,直取他脅下的「愈氣穴」,麻癢癢的好不難受。原來厲復生也有隔空點穴的本領,不過尚未練到上乘境界,只能在三丈之內傷人。
江南尖叫一聲:「卜通」便倒,厲復生冷笑道:「看你還罵不罵人?」一躍過來,伸手便抓,江南叫道:「你當真要捉老子嗎?」貼他一個盤旋,突然縱身飛腿,踢厲復生膝蓋下三寸的「白市穴」。厲復生不知道江南有顛倒穴道的功夫,險險給他踢中。
但厲復生的武功究竟比江南高出許多,反手一削,立即把江南的連環鴛鴦腿破了,跟著又以大擒拿手法夾著小天星掌力,向江南疾攻。
厲復生眼看就要抓著江南,江南忽地一個觔斗翻了出去,厲復生怒道:「還要跑嗎?」飛身追上,連劈三掌,江南也接連翻了三個觔斗,每一次都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這種古怪的身法是金世遺教他的,用來逃命,那是最妙不過。
只是這樣的太翻觔斗,畢竟是大耗氣力,厲復生如影隨形,一步也不放鬆,不消片刻,江南已是險象環生。
江海天本來就在擔心對方不肯放過他的父親,果然所憂慮的竟成了事實,這時,他見父親遇險,哪裡還能夠專心對敵?可是天魔教主纏得極緊,江海天衝擊了五六次,都給天魔教主擋住一竟然衝不過去援救他的父親。
高手比拚,哪容得稍稍分心?尤其江海天還不習慣於閉息換氣,這時心神一亂,再加以猛力衝擊,呼吸難免緊張,這麼一來,竟是不由得他不張口呼吸,登時又吸進了兩口毒氣。
江南叫道:「海兒,你快跑回去催唐大俠快來!」他卻不想想,江海天要是能夠跑開,還不先來救他?他這麼一叫,江海天更是驚慌,他跑不開,只好發聲長嘯,吸進的毒氣就更多了。
江南接連翻了幾十個觔斗、漸覺氣力不支,眼看就要給厲復生捉著,忽聽得姬曉風的聲音叫直:「賢弟別慌,老哥哥來了!」只見姬曉風旋風的疾跑過來,緊緊跟在後面是唐經天夫婦。
姬曉風深知江海天本領高強調,心神祇是放在江南身上,他最先趕到,立即便上去相助江南。厲復生一掌拍出,將姬曉風震開三步,一轉身,又要去抓江南。
唐經天叫道:「姬大哥退下!」嗖的一聲,天山神芒電射而出!
厲復生叫道:「好傢伙,這是什麼東西?」拔出玉尺一擋,只聽得聲如斷金碎玉,天山神芒雖然給他打落,他的玉尺也損了一個缺口。這是他的護身寶物,不由得大為心痛。
天山神芒乃是威力極強、無堅不摧的暗器,唐經天見這個少年居然能把他的神芒打落,也不由得大為驚異,他卻不知厲復生這把玉尺,乃是喬北溟當年採用海底寒玉所煉的。
唐經天道:「好,你再接我一劍!」聲到人到,游龍劍化成了一道寒光,向厲復生攔腰削去,厲復生舉尺一迎,只聽得又是一陣斷金碎玉之聲,這回游龍劍和寒玉尺都損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唐經天想不到對方的玉尺沉重得出奇,虎口竟給震得隱隱作痛,當下精神陡長,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接得我幾招?」展開追風劍法,瞬息之間,發出了六六三十六招,把厲復生殺得手忙腳亂!
唐經天和姬曉風都只想到要援救江南,冰川天女卻看出了江海天亦是處境不妙,當下一揚手便發出了三顆冰彈。冰川天女知道江海天的內功已得金世遺真傳,料想他不至於被冰彈的寒氣波及,這才放心使用的。
天魔教主運氣一吹,冰彈未打到她的身上便先爆裂,形成了一國寒光冷霧、把她和江海天都罩住了。
天魔教主在寒光冷霧籠罩之下,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猶自可以;江海天卻如喝醉了酒一般,立腳不定,搖搖晃晃,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同時卻又是牙關打戰,格格有聲。
天魔教主忽地一聲長笑,說道:「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一伸手抓著了江海天的後領,將他提了起來,倏地就衝出寒光冷霧。
原來江海天吸多了天魔教主的蝕骨迷香,早已是頭暈目眩,骨軟筋酥,正自全力運功支撐,忽被奇寒之氣一襲,兩下夾攻,登時暈了過去,因而天魔教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擒住了。
冰川天女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叫道:「快救人呀!」她不再發冰彈,拔出冰魄寒光劍就追上會,天魔教主把手一揚,飛出一條五色斑斕的綵帶,將冰川天女阻了一阻,隨即發出嘯聲,金毛狡應聲而至。
那條綵帶名為神蛇索,是以毒蛇的口涎和藥煉成的毒帶,腥風撲鼻,難聞之極,橫捲過宋,冰川天女輕功絕頂,內功又高,立即閃開,並充受傷損。姬曉風卻恰巧碰上,雖然也立即閃開,但被那股腥氣一沖,卻不禁哇的一聲,將隔宿酒飯都嘔了出來,一陣昏眩,竟然撞著了一棵大樹。
唐經天正自殺得厲復生手忙腳亂,忽聽得妻子的呼喊,也是大吃一驚。厲復生乘機脫身,腳踏天羅步法,一個「之」字盤旋,走出了唐經天劍光籠罩的範圍之內。跨上了金毛狡,也隨著天魔教主跑了。
冰川天女雖是輕功卓絕,但金毛狡其行如風,豈是人力所能追上?唐經天接連發出兩支神芒,第一支被厲復生用玉尺反落,第二支則根本追不上金毛狡,在後面掉了下來。轉眼之間,兩隻金毛狡己是跑得無蹤無影。
唐經天扶起姬曉風,給他吞了一顆碧靈丹,解開毒氣。不久陳天宇夫妻也騎了寶馬到來,原來他們夫妻在路上截住了這兩匹馬,但這兩匹馬怕了金毛狡,直至聞不到金毛狡的氣味,才敢跑來的,所以反而來遲了。
姬曉風破口大罵,冰川天女更是引咎自責。反而是江南安慰他們道:「禍福有定,聽那天魔教主的口風,也似乎並不想傷害吾兒,只不知她是何用意罷了。咱們還是按原定計劃,趕到金鷹宮去,只要會見了金大俠,定然可以把海兒救了回來。」眾人無計可施,當然也只好如此。
且說江海天昏迷過去,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清風拂面,花香襲人,江海天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十分舒服,徐徐的張開眼睛,只見綠草如茵,繁花似錦,白雲片片鳥鳴嚶嚶,眼前所見,竟是一片賞心悅目的大好風光。
江海天不禁大為奇怪,跳了起來,叫道:「這是什麼地方?」遊目四顧,遠處是一片自茫茫的湖水,周圍是蔥蘢蒼鬱的樹木,這才知道處身之地乃是湖中的一個小島。
江海天尚有點暈眩,好在林中到處都是流泉,他掬取清泉,洗了把面調精神為之一爽,暗自想道:「這是什麼地方,竟似世外桃源似的?我怎麼到了這個地方來了。爹爹呢?姬伯伯呢?怎的全都不見了,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該不是夢吧?」
他定下心神,慢慢的想了起來,想起了昨天在路上碰見天魔教主,想起了那一場惡鬥,不禁霍然一驚,心道:「莫不是我著了天魔教主的道兒,被她擒了?但怎的連天魔教主也不見呢?」
他的記憶漸漸恢復,便越來越是驚喜,暗自想道:「決不會錯了,我在失去知覺之前,確是被那天魔教主抓住,是落在敵人的手中了!他們費盡心機將我拿獲,卻何以又將我一個人拋在這兒?」
江海天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暫時拋開不想,便在小島上漫無目的的亂走,想看看島上是否另外有人。
島上的花草樹木都似經過修理的,但江每天到處亂走,卻一直不見有人。樹林裡發現有幾顆果樹,樹上結有鮮艷奪目的大紅果子,卻叫不出名字。江海天正感到有點腹餓,便向那一叢果樹走去。
正自分開校時,忽見那一邊的繁花密葉之中,有一角紅牆,半隱半現,江海天大喜道:「原來是有人家的!」正想出聲叫喊,忽聽得一聲嬌叱,突然有個女子從花樹叢中鑽了出來。
江海天吃了一驚,只見那女子已拔出了一粑寶劍,劍光閃閃,直指到江海天的面門,怒聲斥道,「我不要再見你們。給我滾回去!」
江海天忙用天羅步法閃開,忽覺這少女面貌好熟,就在這時,那少女也似乎極為驚詫,「咦」了一聲,突然把劍勢煞住,叫道:「你是誰?」
江海天心頭撲通一跳,驀地叫道:「你不是蓮妹嗎?」那少女也幾乎同時叫道:「你不是海天哥哥嗎?」
這少女正是江海天日思夜想的谷中蓮!他做夢也夢想不到竟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見面!
他們二人乃是青梅竹馬之交,隔別了將近十年,忽然在這孤島相逢,都覺得大出意外,彼此對望了一眼,都樂得跳了起來。尤其是谷中蓮在孤島上寂寞多時,一旦故友重逢,簡直樂得忘形,忘記了自己已長大**,是個大姑娘了,她毫不避嫌,就似小時候與江海天玩耍的情景,拉著他的雙手,就大叫大嚷起來。
江海天正有無數疑團,要向他發問,谷中蓮突然面色一沉,摔開了江海天的雙手,喝道:「滾開!」
江海天呆了一呆,說道:「蓮妹,你怎麼啦?你不高興見我?」谷中蓮道:「誰是你的蓮妹?你,你——」接連幾個「你」字,似乎怒得喘不過氣來。
谷中蓮變得如此之快,江海天簡直莫名其妙,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不認我了?」谷中蓮怒聲說道:「誰認你這沒出息的奴才!」
江海天叫道:「你說什麼?我縱然沒有出息,但卻決不至於是個奴才,你怎麼可以開口罵人?」
谷中蓮睜大了眼睛,仔細地扛量江每天一眼,見他穿春常人服飾,不禁納罕問道:「你不是馬薩兒國國王派你來的嗎?」江海天道:「我連馬薩兒國的國王都沒有見過,這話從哪兒說起?」
谷中蓮道:「你若不是國王的鷹大,怎知我在這個地方?」江海天道:「我本來就不知道你在這裡的呀!」谷中蓮道:「那你是怎麼來的?沒人送你來,你自己飛來的嗎?」
江海天道:「我也不知怎樣來的?我被天魔教主擒獲,一覺醒來,就在這小島上了。」
谷中蓮半信半疑,說道:「你這話太過離奇,我可不敢相信!」江海天道:「我幾時騙過你來?要是我說謊話,老天爺罰我嘴上長個大瘡,永遠開不了口。」他小時候與谷中蓮玩要,每逢觸犯了谷中蓮,谷中蓮就要他這樣賭咒,他如今一急,不假思索,又把小時候說慣的咒語拿出來了。
谷中蓮「撲哧」一笑,滿臉怒氣,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說道:「不是看你自小老實,我還真不敢相信你呢!」江海天喜道:「你現在相信我了?」谷中蓮點點頭道:「你是怎樣被天魔教主擒來的?」
江海天將咋日的遭遇說了一遍,谷中蓮道:「他們為何如此好心,將你來此地,與我會面?」江海天道:「我也不知道呀!你呢,你又怎麼會在此的?這島上還有別人嗎?」
谷中蓮道:「我也是給人擒來的。」原來他和師父谷之華剛踏進馬薩兒國的國土,便給八個武士攔途截擊,她們寡不敵眾,結果谷中蓮遭擒,谷之華無力救她,只能自己仗劍衝出重圍。
谷中蓮道:「我最初被他們送入王宮,他們、他們要我、要我……」江海天道:「他們要你嫁給王子,是麼?」谷中蓮詫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江海天道:「你先說了你的故事,我再告訴你。」谷中蓮道:「我不肯依從,把那國王罵了一頓。國王動了怒,就要殺我。有個番僧和他在一起被他稱為國師的卻勸他道:『這樣美貌的姑娘,殺了未免可惜,但關在宮裡,也怕有昧頃,不如把她送到百花洲孤島上去;外人決不知道那個地方,要想救她也不能夠。等她幾時回心轉意再放她回來。看她一個小姑娘能多久?』國王聽從了他的主意,就把我送到這裡來了。」谷中蓮說到這裡,歎了口氣。
江海天道:「你別發愁,咱們想法子出去。」谷中蓮道:「我倒不單是為了被囚禁而發愁,……嗯,你不是外人,我告訴你一件秘密,你可知道師父為什麼帶我到馬薩兒國來?」
江海天心裡暗矣:「我早已知道了。」但卻不作聲,靜聽她說。只聽得谷中蓮說道:「我師父懷疑我是馬薩兒國前王的女兒,因此帶我到這小國來,用意就是想訪查真相的,我一到來,馬薩兒的國王就派人捉我,看來師父的懷疑並非捕風捉影的了。唉,倘若我真前王的女兒,現在的國王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了。我無力報仇,反被仇人欺侮,焉礙不惱?」
江海天道:「這國王也算膽大,他竟敢要仇人的女兒作自己的媳婦。」谷中蓮道:「還不止這一點可疑,我關在這裡將近一月,他曾派過不少人來套間我的口風,看我對自己的身世秘密切道了多少。似乎他們是在害怕前王有什麼重要的秘密落在外面似的。」
江海天道:「你碰見了你的哥哥麼?」谷中蓮雙眉一豎,道:「我哪來的什麼哥哥?」江海天道:「我在路上碰見你的哥哥,國主要你做媳婦的事情,就是他告訴我的。他說他已經見過你了。」
谷中蓮道:「你是說那時衝霄嗎?他不是我的哥哥!」江海天大為驚愕,說道:「你是否因為他將仇人當作義父,故此不肖認他。」谷中蓮道,「不是,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
江海天道:「怎麼不是?當初馬薩兒國大亂,你被丘巖救走,他被葉君山救走,雖然長大了各自一個姓氏,卻確實是孿生兄妹,這些事情,你師父沒有告訴你嗎?」
谷中蓮道:「這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正要訪查我那哥哥的下落。但我卻不能胡亂認一個人作我的哥哥。」江海天道:「葉衝霄的身世來歷都符合了,何以你一口咬定說他不是?」
谷中蓮道:「他不會捏造嗎?」江海天道:「還有一點顯而易見的是:他的相貌也和你很為相似呀。」谷中蓮冷笑道:「天下相貌相似的人多得很,何足為奇?」江海天見她固執己見,甚為不解。
谷中蓮道:「這小島上有一幢建築,本是國王的夏官,現在就只我一個人居住,寂寞極了,你來了正好,可以陪我。」當下便帶引江海天在她居住的地方。
江海天道:「他們沒有派人看守你嗎?」心中蓮道:「想來當然有的,不過沒有露面。有一次我想造一個木筏,沒有造成,第二天早上,便給人毀了。可見這島上還藏有別人,所以你要特別小心才好。」
谷中蓮又道:「這夏宮裡藏有許多糧食,每隔三天還有人給我送新鮮的蔬菜來。他們本來還派有兩個宮女服侍我的,我嫌她們囉嗦,也怕受她們的暗算,第二天就把她們趕走了。」
江海天道:「你自己會弄飯嗎?」谷中蓮笑道:「我還會燒萊呢,今晚我就弄兩樣可口的小菜給你接風。」江海天道:「我不會燒菜,但我會煮飯,可以幫你的忙。」
兩人說說笑笑,依稀恢復小時候的光景,谷中蓮笑道:「要是咱們無法脫困,你就要陪我在這裡過一世了。」
江海天也笑道:「這裡無殊世外桃源,就是在這裡過一世也很不錯。」谷中蓮道:「但你的爹爹和我的師父卻要在外面急死了。」江海天道:「是呀,所以咱們還是得想個法子脫身。」
谷中蓮忽道:「海天,你跟金大俠學藝多年,本領很不錯了吧?」江海天道:「還不成呢。怎麼,咱們剛見面就要伸量我嗎?」谷中蓮道:「不是我要伸量你。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打贏那葉衝霄?」江海天道:「我和他交過兩次手了,他的武功確是不弱。」谷中蓮好生失望,道:「你輸了?」江海天笑道:「還好,兩次我都恰好勝他。」谷中蓮大喜道:「好,那麼咱們就有法子脫身了。」江海天道:「怎麼?我還是不明白。」
谷中蓮道:「那時衝霄冒認我的哥哥,每隔三兩天就要來勸我一次,有時是他一個人來。有時是幾個人來。我氣惱極了,可是我打他不過,沒法阻止他上門。」
江海天道:「你不高興見他,要我給你擋駕?」谷中蓮笑道:「不,有你在這裡,這次我正巴不得他快點來。他當然是乘船來的,我對付他的從人,你將他拿著,迫他送我們出去。」
江海天拍一拍腰,叫道:「可惜,可惜!」谷中蓮道:「可惜什麼?」江海天道:「我的寶劍失了,想必是給那天魔教主拿走了。」谷中蓮道:「脫困之後,再去找那天魔教主要回寶劍吧。」
江海天道:「不,沒有寶劍,我就沒有把握贏得那葉冰霄。」谷中蓮道:「你可以埋伏暗處偷襲他。」江海天道:「這不是大丈夫行徑。」谷中蓮生氣道:「他們用盡陰謀詭計陷害咱們,你還要講大丈夫行徑?」江海天道:「好,那就依你,好壞試它一試吧。」
江海天忽又叫道:「好在白玉甲還在身上。」谷中蓮道:「咦,你幹什麼?」只見江海天將衣裳一件一件脫掉,原來他發現白玉甲還在,一陣狂喜,迫不及待的就要脫下來送給谷中蓮。
待聽得谷中蓮那麼一嚷,江海天才猛地想起來,他和谷中蓮都已是長大**,不能像小時候的毫無避忌了。他面上一紅,連忙說道:「你背過身,我有一樣好東西送你。」
谷中蓮「咭咭」的笑得有如花枝亂顫,說道:「你叫我想起你的爹爹來了。」江海天道:「怎麼?」谷中蓮道:「你爹爹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是光著屁股的。你如今倒是光著脊背,正是有其義必有其子。」江海天也聽父親說過這件趣事,不禁咄哈大笑。
江海天除下玉甲,將衣裳穿好,說道:「這是喬北溟所遺留的三寶之一,穿在身上,多鋒利的刀劍也刺不進去。我師父叫我送給你的。」谷中蓮道:「你自己留著吧。」江海天道:「這是你的東西。我在路上已經沾了你的光,借用這件寶甲,避過好幾次災難了。」谷中蓮推辭不掉,只好收下,說道:「可惜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送給你。」忽地低垂粉頸,如有所思。
江海天笑道:「咱們是自小一起玩的,你還和我講什麼客氣?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會爬樹,我還下會,掏鳥蛋啦,摘果子啦,都是你弄了來分給我的,我叨光你的東西已不少了。」江海天只道她過意不去。卻不知道她正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她想了又想,終於決定了還是暫時不說。
兩人說說笑笑,不久就到了谷中蓮的住所。江海天笑道:「哎,這麼大的房子,你一個人住,晚上不害怕?」谷中蓮道:「起初幾晚,我晚上都不敢睡覺。好在他們倒沒有來騷攪我,漸漸也就習慣了。」說話之間,江海天又發現屋中的一根往子,刻有許多刀痕。
江海天道:「這是什麼?」谷中蓮道:「我怕忘記日子,每過一天,便在柱上刻上一道刀痕。」江海天道:「我昏迷了不知多久,正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谷中蓮數數刀痕,說道:「我來到島上這天是七月十百,這柱上有二十八道道,嗯,今天應該是八月十二。」江海天道:「這幾離馬薩兒國的國都大約多遠?」谷中蓮道:「我被他們押來,先是乘車,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後來坐船,大約半個時辰。看來不會超過五十里。」
江海天大為駭異,說道:「原來我昏迷守不過幾個時辰,我是在五百里外被掄擒,只不過幾個時辰,他們就將我送到此地,金毛狡的腳力真是快得驚人!」
江海天又道:「今天是八月十二,金鷹宮的會期那就是大後天了。我爹爹和姬伯伯他們是一定能趕上的,可惜咱們是湊不上熱鬧了。」谷中蓮道:「那也說不定,倘若葉衝霄這廝在這兩天內到來,咱們將他拿著,就可以脫困了。」
日影漸漸西移,余霞散綺,湖面泛起一片金光,谷中蓮有點失望、說道:「今天只怕沒人來了。咱們先弄晚飯吃了再說。」江海天幫她弄飯,谷中蓮果然燒了四樣精美可口的小菜,吃得江海天噴噴讚賞。谷中蓮笑道:「你的飯可燒得很不好呢,有一大半都燒糊了。」
兩人正在說笑,谷中蓮忽道:「你聽,櫓聲、咿呀,有船來了。」江海天走到窗口一望,果然正有一隻小船駛來。過了一會,小船靠岸,只見只有一個人走上岸來。
谷中蓮大喜道:「正是那葉衝霄,他不帶隨從,更易對付了。你趕快躲起來,聽我以咳聲為號,立即出來襲擊。」
江海天道:「我想再問他一向,我懷疑他真是你的哥哥,他屈身事仇,只怕另有隱情。」
谷中蓮怒道:「你怎麼卞相信我,我說他不是他就不是,你還問什麼?時機不可錯過,你倘若一問,偷襲就不成了。你瞧,他就快來到了,快躲,快躲。」江海天尚在遲疑,谷中蓮已不由分說地把他推到帳後。
谷中蓮把碗諜匆匆忙忙地收拾起來,免得給人瞧破是有兩人吃飯。剛剛收拾妥當,只聽得葉衝霄已在叩門道:「蓮妹,我又來看你了。」
谷中蓮道:「這門是虛掩的,你就請進來吧。」葉衝霄推門進來,笑道:「怎的今禾這樣客氣,你肯認我做哥哥了吧?」
谷中蓮道:「你說你是我的哥哥,卻為何老是幫著外人來欺負我?」葉衝霄道:「怎麼是欺負你,我勸你嫁給太子,這也算是欺負你嗎?」
谷中蓮道:「你想借我求取榮華富貴,好不要臉!」葉衝霄哈哈笑道:「榮華富貴,我早就已經有了,何需費力尋求,我是馬薩兒國的於殿下,官居『執金吾』大將軍,父王待我有如親生骨肉,我的權力比太子還勝三分。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谷中蓮道:「人各有志,你貪慕榮華富貴,儘管做你的干殿下好了。你是我的哥哥也罷,不是我的哥哥也罷,我決不沾你半點光。」
葉衝霄歪著眼睛笑道:「何以你不肯嫁給太子?嗯,莫非你早已有了意中人了?」谷中蓮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可要請你走啦!」葉衝霄忽道:「金世遺有個徒弟名叫江海天,是和你自幼相熟的吧?」
谷中蓮暗自一驚,心道:「難道他已知道了江海天在我這兒?」當下說道:「是又怎樣?」
葉衝霄淡淡說道:「不怎麼樣。這人我也是認識的。他和終南山歐陽仲和的女兒早已私訂終身!他的未婚妻子已經到了這兒,正在盼望他來。」
谷中蓮變了面色,說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葉衝霄道:「沒什麼意思。不過我知道你和江海天是青梅竹馬之交,想必對他有點關心,所以告訴你這件事情罷了。」
谷中蓮道:「多謝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葉衝霄道:「那麼你的心意轉了沒有?咱們到底是兄妹,你若嫁給太子,咱們兄妹就可以聚在一起了。你一個孤身女子,浪蕩江湖有什麼好?」
谷中蓮冷笑道:「我就是寧願浪蕩江湖,也決不願向馬薩兒國的國王低頭!」葉衝霄道:「咦,這可奇怪了,你怎麼似是與國王有仇恨似的?」谷中蓮冷笑道:「你是國王派來向我探聽秘密的吧?」葉衝霄露出迷惘的神情,說道:「什麼秘密,我是一點也不知道呀。咦,你有什麼秘密?」他邊說邊把身子挪過來。背脊正對著江海天藏匿的方向。
谷中蓮忽地一聲咳嗽,江海天早已忍耐不住,倏地就跳了出來,叫道:「你還不知道嗎?你做了馬薩兒國的干殿下就心滿意足了嗎?我告訴你,你本來應該是太子的,你是馬薩兒國前王的兒子,現在的國王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明白了嗎?」
谷中蓮滿以為江海天一跑出來就會向葉衝霄襲擊的,所以她一發出暗號,立即便拔出暗藏的匕首向葉衝霄刺去,哪知江海天宅心忠厚,始終認定葉衝霄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生身之秘,才肯甘心事仇,他跳了出來,忍不著便要向葉衝霄說個清楚,兩人未曾配合。葉衝霄的武功勝過谷中蓮,一伸手便把她的匕首拍落了。
谷中蓮氣怒交加,大聲叫道:「江海天,你怎麼啦?你幫我還是幫他?」她失了匕首,仍然勇猛向前,掌拍指戳,她最吃虧的是力不如人,但這疑掌一指,乃是呂四娘聽傳的邙山絕技,專破敵人的氣功。葉衝霄也不敢小覷,當下雙掌一圈,劃了一道圓弧,使出了大乘般若掌力,嚴如在身子的周圍築起了一道暗牆,谷中蓮在五步之外,給他的掌力擋住,再也不能向前邁進半步。幸而他的大乘般若掌只是用來防守,否則谷中蓮的奇經八脈,只怕也難免受傷。
葉衝霄回過頭來,滿臉惶惑的神情,叫道:「你這話是真是假?我、我、我當真是前王的兒子嗎?」江海天道:「我幹嗎要騙你。你不信問你的妹妹!」葉衝霄叫道:「蓮妹,你快說,你快說呀!這究竟是真是假?」
谷中蓮急聲叫道:「海天,海天,別上他的當,他根本不是我的哥哥!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葉衝霄忽地雙淚直流,哽咽說道:」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不肯認我作哥哥。原來國王乃是咱們的殺父仇人,我是錯把仇人當作恩人了!」
江海天見他如此情狀,忍不住說道:「蓮妹,俗語說得好:不知不罪。他畢竟是你的哥哥,既然明白過來,你就原諒了他吧!」
谷中蓮瞪了江海天一眼,仍是狠狠攻擊,葉衝霄卻似是不願和她再打了,給她迫得步步後退,一顆顆的淚珠不斷地掉下來。
谷中蓮那氣惱的神色十分明顯,那是氣惱江海天不來幫她,可是江海天早已被葉衝霄的眼淚軟化,這時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使他們兄妹重歸於好,哪裡還肯去火上添油?
葉衝霄哽咽說道:「蓮妹,你既然惱我,我就給你打一頓出出氣吧。」果然雙手下垂,毫不還擊,只聽得「蓬」的一聲,已給谷中蓮重重地打了一掌。
江海天不忍,飛步上前,說道:「你們坐下來好好說吧。」正要將他們二人拉開,葉衝霄忽地出掌如電,倏地向江海天打去。
若在平時,江海天焉能讓他打中?但在此刻,他根本是做夢也想不到葉沖雷會動他,他們二人的功力本就相差不遠:江海天雖有護體神功,也給他一掌打翻,眼前金星亂冒,幾乎暈了過去。
葉衝霄道:「你們不肯原諒我,我又不願意給你們活活打死。對不起,我只好得罪你了。江兄,謂你恕罪!恕罪!」
江海天吸了口氣,默運玄功、精神稍稍恢復,心裡狐疑不定、暗自想道:「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難道他當真把我的好心誤作惡意,我是上前勸架,他也看不出來?」
葉衝霄忽地低聲說道:「江兄,你快躲一躲,我的兩個同伴來了,他們是太子的人。」
話猶來了,只聽得外面已有人嚷道:「干殿下,你們兄妹二人又在打架嗎?」江海天未及躲藏,那兩個人已推門而進,是兩個粗眉大眼的和尚。
他們驀然發現屋子裡多了一個陌生人,這一驚非同小可,當前的一個和尚大喝道:「你這小子哪來的?」另一個道:「不必問了,定是奸徒,快將他綁起來,拿去給太子審問。」
谷中蓮叫道:「海天,咱們今日落在壞人手上,寧死不可受辱!」雙掌一分,一招「彎弓射鵰」,分擊兩個和尚。
胖的那個和尚歪著眼睛哈哈笑道:「你和這渾小子想是有了私情吧,怕我們審問出來?這更不能容了!」
葉衝霄急得團團亂轉,似乎拿不定主意,說時遲,那時快,那個瘦和尚已一掌把谷中蓮推開,喝道:「賊小子,還不束手就擒,想拒捕嗎?」唰的一鞭,就向江海天身上打去。
葉衝霄忽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那和尚詫道:「什麼不是的?」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已接連在江海天身上抽了三鞭。
這三鞭正打在江海天的傷處,江海天大怒,一嚼舌尖,使出天魔解體大法,將功力凝聚起來,暮然跳起,呼的一掌,就向那瘦和尚擊去。
那和尚的長鞭打在江海天身上,忽地「逼卜」一聲,斷為兩段,那和尚吃了一驚,道:「這小子的武功還真不弱呢!」邊說邊還了一掌。
江海天也不由得心中一凜,要知他不惜消耗真氣,使出這天魔解體大法,功力已和未受傷之前差不了多少,這瘦和尚居然能接得著他的掌力,顯見也是一流高手,至少不在葉衝霄之下。
江海天心裡想道:」怪不得葉衝霄對他們有所顧忌,遲遲疑疑的不敢喝止他們。」原來江海天看見時衝霄著急的神情,心裡對他又相信幾分,以為剛才當真是一場誤會。
心念未己,只所得葉衝霄果然叫道:「請兩位罷手,他不是、不是、不是的……」胖的那個和尚這時已將谷中蓮點了穴道,走過來正想助戰,聽了葉衝霄的活,怔了一怔,他的心思比那瘦的聰敏,隨即作恍然大悟狀道:「什麼不是的?啊,你是說他和你的妹妹沒有私情?」正是:
衝破樊籠原不易,桃源境裡動刀兵。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