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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回 深情豈料招奇變 藏寶原來是禍胎 文 / 梁羽生

    吃飯的時候,三人都是各自懷著心事,褚遂沒有多問,褚葆齡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閒話。展伯承則只是低頭扒飯,根本沒有插嘴。

    吃過晚飯,展伯承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心煩意亂,哪能睡得著覺?

    這時已是二更時分,只有一個時辰,就是三更了。劉家父子和那複姓獨孤的書生,與褚葆齡約定的時間就是三更!他們要褚葆齡裡應外合,來取寶藏。

    日間的情景,在展伯承腦海中重現,尤其是最後一幕,褚謀齡臨走之時,那姓劉的虯鬚漢子交給她一件東西,要她用來對付褚遂。

    展伯承不由得忐忑不安,心中想道:「齡姐雖然說過決不能傷害她的爺爺,但怎知那些人安著什麼心腸?他們對這批寶藏是志在必得,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他們交給齡姐的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要是齡姐也給他們騙了,做出無心之錯,害了爺爺,那豈不是天大的糟糕!」

    「不錯,我是答應了齡姐瞞著爺爺的。但這件事太不尋常,我應該瞞騙爺爺嗎?」他幻想出許多恐怖的事情,比如說那是一包奇毒藥,那些人騙他齡姐說是麻藥,假她之手下毒。

    「即使退一步來說,爺爺沒有受到傷害。但那些人取了寶藏,齡姐也勢必要跟隨他們遠走高飛。我見不著齡姐也還罷了,爺爺年老,他怎受得了這樣沉重的打擊,失掉了自己相依為命的孫女兒?

    還有,聽他們的談話,殺我父母的那個仇人,可能也會來到批尋覓寶藏,那人功力已復,我碰上他,固然要遭毒手!只怕連爺爺也要受我連累!這件事情又怎能不告訴爺爺,商量對策?」

    展伯承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告訴爺爺的好。但這麼一來,他的齡只怕也要恨他一輩子了!

    展伯承正自躊躇未決,窗門忽地無風自開。展伯承吃了一驚,連忙跳起,一個「誰」字還沒出口,那人已經竄了進來,把手一捆,說道:「小承子,禁聲。是我!」

    月光下一個自發蒼蒼的老頭站在他的面前,正是褚遂。他在自已的家中,施展輕功,悄悄的從窗口進入展伯承的房間,這真是展伯承絕對想不到的事。

    褚遂澀聲說道:「小承子,你別驚慌。坐下來吧,我有話問你」

    展伯承心上似掛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只聽得褚遂笑了一笑,說道:「你今天和齡姐玩得很高興吧?」

    展伯承訥訥道:「嗯,是,是很高興。」

    褚遂忽地面色一端,說道:「不見得吧?既然高興,為何你回來之後,一直就是沒精打采的樣兒!」

    展伯承著了慌,急切間打不定主意是說的好還是不說的好,心裡一慌,臉色也都變了。

    褚遂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你也不能瞞我。你們今天在那假山洞裡發現了什麼東西,對我說吧!」原來褚遂已經到那山洞查看過了,褚葆齡雖然遮掩得好,卻怎瞞得過褚遂這對眼睛。展伯甘承道:「這是齡姐叫我幫她發掘的,我並不想要。爺爺你別疑心我是覬覦這批寶藏!」

    褚遂道:「哦,原來齡丫頭己經把這批寶藏的來歷告訴你了。

    不錯,這本來應該是你的,但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告訴你的嗎?」

    展伯承道:「爺爺不用向我解釋,我、我——」此時他已下了決心,要把今日所見所聞和盤托出,但事有緩急輕重,他想告訴爺爺,劉家那些人,三更就要來到。

    可是諸遂卻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不,這事情我必須和你說!這批寶藏是我準備到你十八歲的時候,就交給你的。」

    「我有一個心願,要你重振家風,成為綠林中的頭面人物,這批寶藏,可以供你結交朋友,買馬招兵,做一番事業,你懂不懂?」

    「我不告訴你的父母,因為你的父母和鐵摩勒是至交好友,他們對你的期望和我不同,這批寶藏若是交到他們手裡,我怕他們會送給了鐵摩勒。

    「我在這裡為你看守這批寶藏,連我的孫女兒也不讓她知道,你懂得我的苦心嗎?」

    展伯承滿懷感激,熱淚盈眶,說道:「爺爺,儘管我不想要,我還是非常感激你老人家的好意!可是……」

    褚遂道:「不,你非要不可。我不讓齡丫頭知道,她卻處心慮,打探到了。可是,可是什麼?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唉,你生性外向,齡丫頭定是要拿這批寶藏做人情,送給那個流氓了?你怎能這樣糊塗,還幫著她呢!」

    展伯承滿面通紅,不敢作聲。褚遂緊接著問道:「小承子,也不用瞞騙你爺爺了,你們今天到了什麼地方?」

    展伯承道:「這個,這個——」褚遂說道:「別這個那個了,他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是到了劉家了?是不是?」

    展伯承已決意實話實說,但他又怕褚葆齡遭受責打,想給她說幾句好話,卻不知如何措辭。此時褚遂緊緊追問,他無暇琢磨辭句,只好說道:「不錯,但只是齡姐一人進去。爺爺,齡姐不知劉家父子是壞人,一時做錯了事,你,你不要太過生氣。」

    褚遂說道:「哦,她偷偷去會那小流氓,你倒還在給她說情!唉,可惜這丫頭就是不知好壞。」

    褚遂歎了口氣,跟著又道:「怎樣管教她,這是我的事情,你暫且不必多管。我只問你,你今天是不是起初給她把風,後來卻跑去偷聽?聽到了什麼,快和我說!」

    展伯承吃了一驚,道:「爺爺,原來你今天也到了劉家嗎?」

    褚遂冷笑道:「憑我幾十年的閱歷,你們的作為,我用得著到場才知道嗎?那丫頭既然單獨進去,當然是要你把風了,你若沒有偷聽,也不知道劉家父子乃是壞人!」

    展伯承道:「我也不知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或許是我判斷錯了也說不定,不過,我聽他們言語,他們卻是利用齡姐。」當下把那虯鬚漢子與那書生的談話,摘要告訴了褚遂。

    褚遂冷笑道:「原來獨孤宇居然抹下了俠義的面孔,也要來插手分贓了!」

    展伯承吃驚道:「這人竟是獨孤宇麼?」

    獨孤宇、獨孤瑩兄妹雙俠,享譽武林,和段克邪夫婦交情不淺。展伯承曾聽得父母提過他們的名字,卻一時想不起是他。

    褚遂道:「書生打扮,用折扇作兵器,而又複姓獨孤的,除了獨孤宇還有誰人?好呀,管他什麼大俠小俠,欺負到我頭上來,我好壞也要鬥他一鬥!他們什麼時候來?」

    展伯承問道:「爺爺,你怎麼知道他們要來?」他還沒有說到褚葆齡獻圖之事。

    褚遂道:「齡丫頭跑到劉家,我不用問你,也可想到她是幹什麼的了。哼,哼!他們知道寶藏所在,哪還有不來之理!」

    展伯承好生佩服,心想:「薑是老的辣,這話確實不錯。爺爺只是發現寶藏被掘,以後的種種事情,幾乎都已在他算中。」

    既然褚遂知道了這麼多,展伯承當然不便再給他的齡姐遮瞞,當下說道:「他們已定了今晚三更,前來盜寶!」

    褚遂看看窗外,說道:「好,那麼還有半個時辰。你的齡姐也已答應了做他們的內應吧?」

    展伯承十分為難,硬著頭皮說道:「這個,囑,齡姐她倒是勸過那些人不可與你傷了和氣,她,她還是疼著你老人家的。」

    褚遂道:「我不要你說這些廢話,你只說他們要齡丫頭如何算計我?」

    展伯承道:「劉芒的父親交給齡姐一件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話猶未了,褚遂忽地「噓」了一聲,示意叫展伯承不可說話。

    隨即迅速的撕下了一幅被面,團成兩個布團,塞進展伯承的鼻孔,悄聲說道:「跟我來!」轉身便從窗口跳出。

    跟著褚遂掠過一間瓦面,到了褚遂所住那間的房後窗。展伯承把眼望去,只見那窗下站著個人,展伯承心道:「難道那些人已經來了?他們在使用迷香,爺爺己嗅到了?」

    這剎那間,展伯承嚇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他要叫嚷,卻發不出聲音。

    不錯,是有人在使用迷香,但不是劉家父子,而是他的齡姐!褚葆齡手上捧著一文細長的竹筒,裊裊輕煙從竹筒噴出,正對著褚遂窗口。展伯承看不見她面部的表情,但卻看出了她在發「雞鳴五鼓返魂香」,只要吸進少許,就熟睡如泥,非到天亮不醒抖。

    劉家父子知道普通迷香對付不了褚遂,用的是他們特製的醒了之後,也仍然渾身乏力,須得過了十二個時辰才能恢復精神。

    那時他們早已是遠走高飛了。

    褚模齡只求他們不與爺爺動手,依計而行。但內心實感不免點了迷香之後,一直就在發抖。也幸而她在發抖,褚遂的怒氣才稍稍減了一兩分,心道:「這丫頭畢竟還未良心盡喪。」

    展伯承則在恐懼,不知爺爺要如何對付褚葆齡?褚葆齡對他不知又是怎麼個想法,會疑心他是在「出賣」她嗎?心念未己,只聽得「叮」的一聲,褚遂發出一枚銅錢,已把他孫女兒手中的竹筒打落。

    褚葆齡驀地一驚,回頭看時,只見她爺爺面色鐵青,長鬚抖動,正在她的後面。褚葆齡嚇得魂飛魄散,剛叫得一聲:「爺爺!」

    褚遂已在冷冷說道:「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爺爺嗎?好呀,我養大了你,你如今卻來反咬爺爺啦!」

    褚葆齡「卜通」一聲跪倒,說道:「爺爺,你打死我吧!但,我,我卻不是想傷害你!」

    展伯承慌忙衝上前去,攀著褚遂的臂膊,叫道:「爺爺,不可!齡姐是受人煽惑,請爺爺恕她一遭!」

    褚遂手臂一振,把展伯承甩開,左掌一抬,閃電般的就向褚葆齡劈下!展伯承一聲驚呼,再次衝上前去,把倒在地上的褚葆齡抱起,只見她身無血跡,體軟如綿,展伯承手指扣著她的脈門,她的脈搏也還在跳動。

    原來褚遂雖說是氣怒交加,卻怎捨得當其打死了孫女兒?他只不過是點了褚葆齡的穴道,叫她不能動彈而已,而且他還不敢用重手法點穴,伯傷及褚葆齡的身體。因此褚葆齡雖然不能動彈,不能叫喊,但神智依然清醒,並未昏迷。

    褚遂歎了口氣說道:「小承子,看在你的份上,我暫且留下這丫頭的性命。待擒了那小流氓,再與她算帳,你與我把她縛了起來!」

    展伯承吃了一驚道:「不必這樣吧?」

    褚遂怒道:「不縛起來,要讓她再與外人串通嗎?你好沒出息,就只知道袒護你的齡姐,你不動手,我來動手!」

    展伯承沒有辦法,只好說道:「爺爺息怒,別氣壞了身子。我結你找根繩子。」

    褚遂早己掏出了一卷粗繩,說道:「不用你去張羅,我己經準備好了。這是準備縛那個流氓的,如今先給她受用。把她推進房去,縛在床柱上。」

    展伯承無可奈何,只好依言行事,將褚葆齡拖進了褚遂的房間,接過了麻繩,心中說道:「齡姐,你可得原諒我,我不能不聽爺爺的話。你今晚之事,也是做得荒唐了些,難怪爺爺惱怒。」

    展伯承心裡在求褚葆齡「原諒」,他的齡姐卻在心裡惱怒他。

    果然不出展伯承所料,褚葆齡只道是給他「出賣」了,心道:「不是你去告爺爺,爺爺焉能知道?哼,你出賣了我,如今卻來假獻慇勤!」她不能說話,可是那惱怒的眼光,卻比任何說話更具表露了她的抱怨!

    展伯承難過之後,避開了她的目光,胡亂的將她捆縛。

    褚遂喝道:「縛得緊一些。」展伯承道:中卻不忍令褚葆齡多受苦痛,雖然將她的雙手反縛在床柱上,卻是打了兩個活結。

    褚遂是因為自己並非用重手法點穴,怕孫女兒逃走,才要展伯承將她縛起來的。但時間緊迫,他已來不及仔細檢查,心中想道:「這丫頭的內功雖有幾分火候,但要自己解穴,至少也還得一個時辰。她也未必就敢逃走。」他也想得到展伯承可能手下留情,並未緊縛,但也由得他了。要知褚遂儘管對孫女兒十分氣惱,但卻又是十分疼愛,心情是很為矛盾的。所以當他察覺展伯承處處在護著他的孫女兒,而且三番兩次在向他求情之時,他表面是裝作發怒的樣子,斥責了展伯承,但心裡卻是暗暗歡喜。

    展伯承縛好之後,不敢再與褚謀齡的目光接觸,便即回過頭來。

    這時豬遂己取下了掛在牆上的雁翎刀,彈了一彈,說道:寶刀啊寶刀,我冷落了你三十年,今天可又要請你出鞘,飽飲奸人之血了!」豪情依舊,但聲音卻甚蒼涼。

    褚葆齡聽在耳中,痛在心裡,她最最害怕的事情在她爺爺口中說出來了,她爺爺要寶刀飲血,那就是下了決心要殺劉家父子了!她不願意劉家父子傷了爺爺,同樣,她也不願意爺爺殺了劉家父子。「呀,要是爺爺當真殺了芒哥……」她眼晴一黑,幾乎就要昏迷,再也想不下去了。

    褚遂道:「別待在這裡了!」拉著展伯承走出房間,反鎖了房門,說道:「小承子,抉回房間取你的寶劍,今晚你與我一同迎敵!」

    展伯承道:「爺爺今晚當真是要殺人麼?」

    褚遂道:「對付這等凶狠的敵人,動手就絕不能留情!你想想他們處心積慮,要奪寶藏,給我發現,他們是不要與我拚命?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們了!」

    展伯承知道這場惡戰已是絕不能避免,爺爺說的也是事實。但忽到他的齡姐與那劉芒,心中不禁惴惴不安。

    褚遂說道:「等下我對付那兩個大人,你對付那個流氓。記著,臨場鎮定,決不可怯懼,也決不可留情!要用最狠最辣的招數,最好一劍就結果了那個流氓!小承子,我這是為了讓你出一口氣,但卻也不單單是為了出氣而已,你倘若殺不了他,我還得照顧你的話,那就連累我了!你要知道,那姓劉的老混蛋和那獨孤宇都是武林一等一的好手!」

    展伯承聽得爺爺要他對付劉芒,更是吃驚,心中想道:「我若殺了劉芒,齡姐豈不是要恨我一生?但我不殺劉芒,只怕又連累了爺爺,這可如何是好?」

    褚遂道:「那小流氓武功不弱,但好在你這一個月來武功大進,你用你家傳的五禽掌法,和我所教的斷門劍殺手,料想可以對付得了。他的弱點在於下盤不穩,輕功較差,你記著了。」

    展伯承應了聲:道:「是啊,這劉芒年紀比我大,身材也比我魁偉,也不知是他殺我還是我殺他呢?我還未曾與他試過一招,就先想著手下留情,這不是太可笑了麼?」

    展伯承打定主意,到了動手之時,再審度當時情勢,見機而行。但雖然有了主意,心中仍是七上八落,惴惴不安。

    一老一少,到了花園中藏寶之處,埋伏在假山後面。展伯承手裡捏著一把冷汗,不多一會,只見一彎眉月,已到天中,正是三更時分。

    褚遂悄聲說道:「來了,來了!你等我先動手再撲出去。」話猶未了,果然便看見三條黑影,越過圍牆,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那虯鬚漢子,獨孤宇在中間,最後的才是劉芒。

    那虯鬚漢子笑道:「秸遂這老頭兒此時只怕正在做他的春秋大夢,哈哈,待他夢醒之時,這寶藏已是不翼而飛!」

    褚遂驀地大喝一聲:「照打!」雙手齊揚,七柄飛刀閃電般地射了出來!

    虯鬚漢子走在前頭,冷不及防,給飛刀在左臂割了一道傷口,但他武功也確實不錯,褚遂這兩柄飛刀本來是要殺他的,一柄對準他的心口,一病對準他的咽喉,結果卻只有一柄飛刀打中,而且傷的並非要害。

    獨孤宇在中間,不至於像虯鬚漢子那樣猝不及防,他揮動折扇,將四柄飛刀全都打落。劉芒在三人中本領最差,卻幸而得獨孤宇給他打落了飛刀。

    虯鬚漢子這一驚非同小可,臂上的刀傷倒無大礙,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褚遂的出現。

    褚遂哈哈笑道:「你想不到吧?我早已在這裡等候多時了!哼!你以為我的孫女兒會幫你們麼?你這才是作***春秋大夢!」展伯承怔了一怔,隨即明白褚遂說這謊話的意思,他是在離間之計,使得劉家父子認為是褚葆齡出賣了他們。

    劉芒聽得此言,又驚又怒,漲紅了臉,大叫道:「褚葆齡你出來!」

    褚遂冷笑道:「瘌蛤蟆想吃天鵝肉,什麼東西,我的孫女兒看上你麼?你想見她,且待投過胎,轉過世吧!你看見了麼?他才是我的孫女婿!小承子,上去把他宰了!」

    那虯鬚漢子喝道:「芒兒,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可不能沒有出息!不許傷心,要報仇就該用刀,不是用的眼淚!」

    劉芒應道:「是!」吞下了眼淚,雙眼紅絲滿佈,「嗖」的拔出了一口月牙彎刀,惡狠狠的就向展伯承撲了過來!

    展伯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哪裡還能夠分辯?而且他與褚遂情同骨肉,一向就是把褚遂當作爺爺的,褚遂說的雖是謊言,他也決不能在外人面前否認!劉芒來勢極凶,他只好拔劍迎敵!褚遂道:「好呀,劉振,咱們也較量較量!」聲到人到,雁翎刀揚空一閃,就向那虯鬚漢子劈去!

    劉振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長於點穴,但功力卻是遠不及褚遂的深厚。他一條臂膊又己受了點傷,雙筆一封,招架不住,雙筆險險給褚遂打落。褚遂得理不饒人,呼、呼、呼連劈三刀,劉振連退三步,「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眼看第四刀就要向劉振的天靈蓋劈下,獨孤宇折扇一揮,用了個「卸」字訣,把褚遂的雁翎刀帶過一邊,道:「褚老英雄,我有話說。」

    褚遂道:「今日之事,還有何話好說?你若是要來與劉振分贓,那就併肩子上吧!否則,你就別趁這趟渾水!」

    獨孤宇忍著氣道:「不錯,我們是來想要這批寶藏。可是這寶藏本來也不是你褚家的,埋在地下,豈不可惜?我代劉大哥作主,留回三成給你養老,彼此交個朋友,你意如何?」

    褚遂冷笑道:「獨孤宇,你自命俠義中人,哼,原來也是見錢眼開的小賊!」

    獨孤宇按捺不住,怒道:「褚老頭兒,你別血口噴人。錢在我的手中和在你的手中,用處大不相同,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

    好吧,咱們就按綠林道的規矩辦吧,這是王家的不義之財,人人可取。我獨孤宇今天就要來劫你這不義之財了!」

    褚遂道:「好,很好!只要你勝得了我這口雁翎刀!」他本來沒有停手,此時刀鋒一轉,就向獨孤宇狂下殺手!

    獨孤宇怒道:「褚老頭兒,你以為我是當真怕了你麼?」折扇一個盤旋,貼著褚遂的雁翎刀飛舞,竟似一面小小的盾牌。褚遂揮刀猛斫,不是給他以巧勁卸開,就是給他以攻為守的點穴手法化解。褚遂施展快刀法;一口氣劈了六六三十六刀,一刀也沒劈著。

    獨孤宇的折扇乃是百煉精鋼,合起來可當作判官筆,張開來可當作五行劍。一物二用,以「巧」見長。劉振使的一對判官筆,比普通的判官筆長了七寸,武學有云:「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用這種加長了判官筆,雖然稍欠靈活,但威力卻是較普通的判官筆大得多,每一下都等於重手法點穴。

    劉振武功本來就比褚遂差不了多少,如今得了獨弧字之助,褚遂不能全力攻他,他的獨行點穴手法得以從容施展,與獨孤宇的折扇剛好配合。一扇雙筆,招招都是指向褚遂的要害穴道!只要褚遂稍有疏神,便有傷殘之禍!

    但褚遂數十年功力亦是非同小可,對方勝在輕靈巧捷,他則勝在沉雄狠辣,每一刀劈出,都似巨斧開山,鐵錘鑿石。使到疾處,渾身上下,都在刀光籠罩之中。當真是只見刀光,不見人影!

    獨孤宇的折扇攻不進去,劉振的判官筆也是沾不著他的衣裳!

    可是褚遂畢竟是個七十歲的老人了,他的刀法又是剛猛一路,他想不到這兩個對手比他原來的估計更強,到了一百招之後,他還是未能取勝,而氣力已漸覺不濟。獨孤宇與劉振則正在壯年,劉振雖然受了點傷,但過了一百招,雙筆的招數仍然沒有絲毫破綻。

    獨孤宇練的是內家功夫,氣力悠長,更是越打越顯精神。

    褚遂這邊還在相持不下,展伯承那邊則已優劣分明。展伯承欠缺對敵經驗,心裡又有點不忍傷害劉芒,初上來時,給劉芒急烈猛攻,攻得他手足無措。但漸漸展伯承就穩住了陣腳,他好幾次險險給劉芒所傷,心中亦自火起,腳步一穩,立即轉守為攻。

    劉芒的月牙彎刀可以兼作刺穴之用,招數甚是怪異,但展伯承身法輕靈,最初有點慌亂,到了心神一定之後,身法展開有如流水行雲,劉芒刀刀劈空,已是只有招架的份兒。

    展伯承記起褚遂的指點,過了一百多招,果然看出他的下盤不穩。心中想道:「我且把他擊倒,好去幫助爺爺。」

    展伯承雖然起了這個念頭,但心裡卻也還有點躊躇。他自忖本領,要擊倒對方不難,但卻沒有把握可以不令對方傷殘,甚或喪命。

    雙方越鬥越為激烈,展伯承百忙中抽眼一看,只見褚遂在兩個好手夾攻之下,己有點應付不暇的樣子,看來恐怕不能多久了。

    展伯承猛一咬牙,心道:「爺爺要緊,只好對不住齡姐了!」恰在此時,劉芒急躁狂攻,下盤明顯的露出破綻,展伯承狠起心腸,更不遲疑,腳尖一點,身子凌空,立即施展家傳絕學的五禽掌法,儼似餓鷹撲免,倏地凌空撲下。一抓就抓著了劉芒肩頭。

    這一抓展伯承本來是要抓碎他的琵琶骨,廢掉他的武功的。卻不知是由於心中不忍還是經驗不足,所抓的部分差了少許,捏住劉芒後肩的一團軟肉。但儘管他未施殺手,劉芒冷不防的給他抓住,亦已大吃一驚,給他一按,不禁矮了半截。

    這時,只要展伯承依從褚遂所教,使出「斷門劍法」,一劍削下,仍然可以把劉芒雙腿削斷,可是展伯承在劍鋒將落未落之由,腦海中忽地浮出褚葆齡的影子,似乎正用怨恨的眼光面對著他。展伯承心歎了口氣,這一劍竟是削不下去。

    劉芒亦非弱者,展伯承一躊躇,時機稍縱即逝!劉芒雖然給他抓住,但因不是要害之處,還能動彈,在這緊急關頭,他也使出了家傳絕學,葛地飛起一腳,身驅側下,腳尖卻踢至肩頭的部位,「噹」的一聲,把展伯承長劍踢飛。

    劉芒一個打滾,便跳起來,搶在展伯承前頭,阻止他拾起寶劍。他雖然覺得死裡逃生,有點僥倖,但卻還想不到是展伯承手下留情。他吃了大虧,更加上本來就有的對展伯承的妒恨,更是火氣沖天,趁展伯承手中已沒兵刃,哪還有不乘機報復之理。當下揮刀猛斫,竟是要把展伯承置之死地。

    褚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雖在激戰之中,也還在時刻注意著展伯承。劉芒看不出展伯承手下留情,褚遂卻是看出來了。心裡又是可惜,又是氣惱,不禁罵道:「小承子,你怎麼不聽爺爺吩咐?你不殺他,他要殺你!你想你爺爺這幾根老骨頭,也陪你斷送此處嗎?」

    褚遂本來已經有點不住,一動了氣,分了心神,刀法也就不覺露出一絲破綻,劉振驀地大喝一聲,判官筆從縫隙之中拼進,褚遂騰地飛起一腳,踢不中他的手腕,膝蓋卻給他的判官筆截了一下,雖未正中穴道,膝蓋骨卻也碎了一塊。他一腳踢空,重心不穩,獨孤宇折扇一張,當作五行劍削來,他這把折扇兩邊是鋒利的鋼片,登時又在褚遂的肩頭削去了一片皮肉!

    劉振報了一刀之仇,冷笑道:「褚老頭兒,你也知道害怕了嗎?你怕埋骨荒園,那就快把寶藏獻出,我們剛才說的那句話還可以算數,饒你性命一條!」

    褚遂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聞言大怒,喝道:「小輩膽敢欺我,我褚遂縱橫湖海,幾曾向人低過頭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儘管跳躍不靈,一蹺一拐的仍是刀光霍霍,虎虎生風,便似瘋虎一般,當真是要豁出一條老命的神氣。劉振見他如此頑強也不禁有點兒心怯,不敢輕敵大意。

    卻說展伯承被褚遂數說了一頓,心中極是不安,想道:「爺說得不錯,我若是連累了爺爺送命,我還怎能活著做人?」他掉了寶劍之後,被劉芒一陣猛攻,刀刀劈向他的要害,也惹得他心頭火起。當下展開了褚遂所教的「小擒拿手法」以最狠辣的「空手入白刃」功關對付劉芒,再也沒有半點兒手下留情了。

    劉芒卻是另一樣心情。他聽了褚遂責備展伯承的言語,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傀」,心道:「原來是這小子讓我一招,有意不殺我的?這老頭兒的話是真是假?」他回想一下剛才的險境,不能不相信這是真情。心中一覺慚愧,刀法不由得稍鬆一二。

    就在這時,褚遂接連受了兩處傷。展伯承眼光一瞥,見褚遂肩頭一片殷紅,氣紅了眼,拚命搶攻。一個是心慚氣餒,一個是悲債填胸,兩般湊合,只聽得展伯承大喝一聲,驀然間劈手就把劉芒的月牙彎刀奪了。這一招展伯承實是用得凶險之極,本來他的手腕剛不被劉芒踢了一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打了折扣,照理是搶不了他的兵刃的,但兩般湊合,在他冒險強攻之下,居然奪刀成功。

    劉芒心裡慚槐,可是他也絕不願給展伯承所殺,學武之人,保護自己出於本能,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劉芒本能的也使出了家傳絕學!

    展伯承剛把月牙彎刀搶到手中,劉芒已是手足並用,上面是一招「斬龍手」,下面是一招「虎尾腳」,展伯承喝道:「你找死麼!」

    橫轉刀背一磕,「喀嚓」一聲響,劉芒一條左臂脫了臼,疼徹心肺,不由得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可是他斜轉身軀猛的一撐,這一招「虎尾腳」,卻也踢中了展伯承,「啷」一聲,把展伯承剛搶到手的彎刀又踢落了。

    劉芒受了重傷,劉振父子關情,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大叫道:「休得傷害我兒?」虛晃一招、便待跳出***,褚遂何等狠辣,有此良機,焉肯放過?搶在前頭,一招「玄鳥劃砂」,刀鋒削過,在劉振小腹開了一道傷口,這一刀傷得很重,劉振血流如注,掩著小腹,幾自衝了出去,不顧重傷,衛護兒子。

    獨孤宇見褚遂如此狠辣,本來他是不願與褚遂拚命的,此時為了救助好友,也迫得使出殺手了。他那折扇,扇柄裝有機括,手按機括,嗖的一聲,一枝扇骨飛出,賽如短箭。褚遂膝蓋受傷,距離又近,一閃沒有閃開,這枝「短箭」從肩胛骨下三寸穿過,褚遂的一條臂膊登時也變成殘廢,使不動雁翎刀了。

    褚遂大叫道:「好,今日咱們就同歸於盡吧!」刀交左手,狂風暴雨般的向獨孤宇猛攻,獨孤宇的折扇,失了一條扇骨,威力就少了一分,只怕擋不住他的雁翎刀,不敢再拿來當作暗器使用。

    褚遂去了一個強敵,雖然只剩一條手臂,也還是稍佔便宜,一刀紫過一刀,左手刀法與右手刀法恰恰相反,獨孤宇一時未能適應,給他迫得步步後退。

    劉振衝了出來,攔在他兒子與展伯承的中間,惡狠狠的舉起判官雙筆,渾身浴血的獰笑道:「不錯,你的褚爺爺說得對,今日咱們就同歸於盡吧!芒兒,上啊!咱們不能便宜了這個小子!」他已是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之中!

    展伯承一來是不願殺一個已受重傷的人,二來看見劉振這副可怖的形狀,也有幾分害怕,他手腕受傷,輕功還在,連忙倒縱避開,可是劉振卻不肯放過他,如影隨形,跟蹤疾追。

    恰是這個時候,褚遂接連受了兩處傷,獨孤宇也給他所了一刀,兩人都在捨死亡生的高呼酣鬥。

    他們己經激鬥了將近兩個時辰,這時已是東方現出魚肚白的時候了。展伯承看見了如此慘烈的景象,心裡又驚又亂,尋思:「我若一跑,爺爺必死無疑。罷了,罷了,我雖不想殺人,今日卻是注定我非殺人不可了。」抱定了「同歸於盡」的打算,身形一掠,到了他那把寶劍被打落的地方,腳尖一挑,將劍踢起,拿到手中。此時,劉振也己揮筆趕到。

    展伯承大喝道:「讓開!」青鋼劍一招「高祖斬蛇」,橫削過去。劉振功力遠在展伯承之上,但他所受的傷卻也比展伯承重得多。

    雙筆碰著了青鋼劍,「噹」的一聲,火花四濺,劉振倒退三步「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劉芒飛快趕來,大叫道:「休得傷我爹爹!」正像展伯承一樣,此時劉芒心裡也是又驚又亂。他的一條手臂雖被展伯示打得脫臼,但對展伯承的敵意反而減了。他自己心裡明白,展伯承剛才反轉刀背打他,其實已是手下留情,不想取他性命的了。

    可是此際他父親在展伯承劍下正有性命之優,他可又不能不趕上來與展伯承拚命。他咬了咬牙,避免與展伯承目光相對,單臂揮刀,衝上去便與他父親並肩迎敵。

    展伯承喝道:「你知道要你爹爹,我難道不要顧我爺爺嗎?誰敢傷我爺爺,我就和他拚命。讓開!」

    展伯承一劍刺出,劉芒仍身一閃,展伯承已是「嗖」的從他身旁掠過。劉芒這一閃,其實並非是怕展伯承,雖然他曾經在展伯承手下接連吃了兩次大虧。

    劉芒心裡十分矛盾,對展伯承他還是妒恨的,但又己稍稍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他這一閃,是因為聽得展伯承的口氣,只是想去救護褚遂,故而不願與他拚命。否則他們父子合力,縱然劉振受了重傷,展伯承亦非其敵。

    展伯承到了褚遂身邊,褚遂哈哈笑道:「小承子,來得好!不錯,爺爺是受了傷,但他們也只剩下這個酸丁還勉強可以打了。今晚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活命!」

    展伯承要想勸褚遂住手言和,可是在這樣情形之下,哪裡能夠?褚遂笑聲未了,劉家父子又趕來了!

    劉振這邊三個人,獨孤宇傷得較輕,但亦已被褚遂斫了兩刀。

    倘若劉振父子沒有及時趕到,他在褚遂瘋狂攻擊之下,只怕當真會有性命之憂!

    這時雙方都已殺得紅了眼晴,失了理性。每個人都受了傷,只是輕重不同而已。只要誰能夠比別人多片刻,誰就可以最後獲勝。在這樣捨死忘生的激戰之中,不用說每個人所使的都是最狠辣的招數了。

    展伯承受的傷最輕,也比較清醒,可是在這樣的混戰之中,莫說他不能勸得褚遂住手,自己也不能住手,否則就一定要給敵人所傷。

    東方天際現出一片魚肚白,不知不覺己是從午夜鬥到黎明。褚遂力竭筋疲,本來似暴雨般的快刀逐漸慢了下來,變成了似童子塗鴉般的東一抹西一劃了。但對方的劉家父子卻比他還要不如,招數使出已是力不從心,全無章法。獨孤宇、展伯承稍為好些,也不過僅能自保而已。

    但比較起來,還是褚遂這方的兩個人勝過劉振那方的三個人,劉振流血太多,關公般的紅臉早已變得蒼白如紙,看情形,倘若再過一柱香時刻,他即刻不是被褚遂新死,只怕也要流血不止而亡。劉芒一手脫臼,單臂亦難。獨孤宇是成名俠客,此時力竭筋疲,僅僅和展伯承打成平手。褚遂揮刀襲來,他只有招架之功。

    褚遂哈哈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把你們三人埋在寶藏底下,你們應該死也瞑目了。」

    劉振怒道:「豬老頭兒,我們即使死了,你也命不久長。」心中暴怒,說話的聲音已是有氣沒力。

    褚遂笑道:「我年已七旬,本來就該死的了。你們正在壯年,死在我的前頭,哈哈,我還有什麼遺憾?」他是想激怒劉家父子,盡快了結這場惡鬥。要知在這最後的時刻最關緊要,若能摧毀對方的戰意,那就多一分勝利的希望。可是褚遂故作豪邁的笑聲,亦已顫抖得令人分不清是哭是笑!

    展伯承和劉芒都是心痛如絞,他們不忍見親人死亡,都是抱著同一的心願,願意與對方罷戰言和。但劉芒為了面子,卻不甘先說。

    展伯承吸了口氣,正想趁著敵方攻勢稍緩之際,將褚遂拖出***,與對方議和。獨孤宇忽地怒聲說道:「褚老頭兒,你好狠呀,竟然在這裡預先埋伏了人。好呀,現在是時候了,叫你的幫手出來吧!是好漢子就別躲在暗處傷人!」

    正是:

    笑他鷸蚌相爭烈,卻使漁翁得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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