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粗豪識盡愁滋味 坎坷至為江湖客 文 / 令狐庸
一個身強力壯的大活人,突然間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手裡,韋小寶極是害怕,也忘記了逃跑了,結結巴巴地對站在那兒不知所措的老叫花道:「他活膩味了,是自己死的,我,我可沒有殺人……」老叫花沒有搭理,卻對癆病鬼小叫花道:「師叔,你老人家行行好,救救阿福罷。阿福三十多歲了,剛剛娶的媳婦,你老人家發發慈悲……」癆病鬼小叫花點點頭,道:「大家都是同門,我能束手不管麼?不過,這小子邪門得緊,不能不小心從事,你,咳,咳,你過來,我同你說。」老叫花遲疑著,遲遲沒有動。
癆病鬼小叫花冷冷道:「怎麼,你不過來麼,那也叫沒有辦法。」老叫花吶吶道:「師叔息怒,師侄遵命就是。」說著,一步步地走了過去、目光卻始終盯著癆病鬼的小叫花,滿是戒懼的神情。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站立不動。
癆病鬼小叫花道:「你聽我說……」卻忽然低了頭,手摀住了胸口,彎下腰去,咳嗽個不停。老叫花關切地問道:「師叔,你覺得怎麼樣?」口裡說著,身子卻不動彈。
癆病鬼小叫花咳嗽了半日,才直起腰來,舒了口氣,搖頭悲哀地說道:「好多了。唉,我這身子,一年一年的總是這樣。」老叫花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師叔倒是不要過多的擔心。等幫中大事一了,找個名醫治一治也就是了。」癆病鬼小叫花顯得心灰意懶,道:「生死由命。那也顧不得許多了。」兩個人拉家常似地說著話,老叫花又安慰道:「師叔」一語未畢,癆病鬼忽然飛起一腳,踢向老叫花。韋小寶親身領教過老叫花的武功,說不上出神入化,可也是高強之極。可在淬不及防之際,老叫花竟然連閃避已是不及,頭前腳後,身子飛向韋小寶。韋小寶簡直呆了!方才死得糊里糊塗的『中叫花』,說他是被癆病鬼小叫花扔過來的,韋小寶說什麼也不信,這回可是親眼所見了,並且『中叫花』的武功與老叫花的武功,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韋小寶心裡想:「小王八蛋會妖術麼?」
心念未幾,卻見老叫花徑直向自己飛了過來,眼睛不看韋小寶,看著神龍鞭,竟然也流露出與「中叫花」一樣的驚慌與絕望。韋小寶靈機本來來得極快,立即明白了:「不是老子的內功長進了,是它奶奶的這條喪門鞭子邪門!」
韋小寶倒退一步,叫道:「喂,老王八,老甲魚!你不要來,老子可再也不想殺人啦。」
老叫花的身子來得極快,瞬間已到了韋小寶的面前。
韋小寶怕傷了他,將鞭子背在身後。可是老叫花忽然就勢抽出一掌,猛地擊在韋小寶的胸膛上。韋小寶倒退了十餘步,卻無論如何也站立不穩,一個跟艙,結結實實地摔了個仰八叉,老叫花穩穩地站立著,狂喜地叫了起來:「師叔,我得手了,我得手了!」
一股腥臭味,只鑽韋小寶的鼻孔。他頓時頭暈目眩,「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這還是韋小寶身穿寶衣,才沒有命喪當場。
老叫花緩緩地走到了韋小寶跟前,獰笑道:「你中了我的毒陽掌,活不了一時三刻啦。
小子,你認命罷。」
韋小寶根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韋小寶你這個小王八,一輩子不做好事,破天荒兒做了第一回,便將小命丟掉了……也罷,老子死便死了,也要死個痛快!」
韋小寶破口大罵道:「老甲魚,臭王八,你奶奶個雄!
老子存心救你一條狗命,你恩將仇報,殺了老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行事歹毒,作興得你家女人一個個地都進了麗春院做婊子,男人一個個都進了麗春院做王八,小孩一個個地都不長屁股眼!……」
他出身低賤,自小在妓院長大,罵起人來,歹毒異常,三兩個時辰沒有重樣子的。
老叫花笑瞇瞇地說道:「是麼?那你到閻王殿做小鬼罷。」
說著,一腳便朝韋小寶的胸口踏去。韋小寶雖是中毒,心裡卻是明白,這一腳下去,便是再穿它十件八件寶衣,也是決計難逃一死的了,叫道:「老烏龜,玩兒真的麼?」
老叫花行事狠毒,卻又心思慎密。雖是處於必勝地位,卻是絲毫也不放鬆。凝神屏息,將真力貫注於足尖,要一腳將敵人的五臟六腑踩了出來。是以足尖未及韋小寶胸口,那一股勁風,已壓得韋小寶喘不過氣來了。
情急之下,韋小寶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身子一扭,滑出尺餘。老叫花右腳踏空,倒也是一怔:「這小於當真邪門,我的毒陽掌以真力催化劇毒,敵人片刻之間便倒地不能動彈。
這小子武功差勁得緊,卻又能抵禦毒陽掌,不知是甚麼路道?」
但韋小寶中毒的症狀,已極為明顯,老叫花右腳不中,左腳又到了。這一次韋小寶來不及也沒有力氣閃避,手忙腳亂之中探動了神龍鞭,鞭梢正巧搭上了老叫花的腳面。
老叫花的左足已然踏上了韋小寶的胸口,奇跡出現了:鞭梢一碰上了他的腳面,他突然像中了魔似地往後摔倒了。
韋小寶雖說發覺了神龍鞭有些邪門,卻不知邪門到這種度數。他大喜道:「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神龍鞭子打王八,當真是呱呱叫,別別跳。」他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罵道:「眼前報,來得快,老甲魚,你的甚麼毒陽掌,倒是真的厲害啊,連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都藥倒了,嘖嘖,了不起啊了不起。」
老叫花失去了剛剛那種得意的神情,顫聲道:「你一鞭子打死老子罷,折磨人的不算英雄好漢。」韋小寶踢了他一腳,道:「老子偏不做英雄好漢,偏要慢慢地炮製你!」
老叫花知道自己決無生路,這小魔頭對自已恨極了,如今落在了他的手裡,不知如何地折磨自己呢。便掙扎著抬起頭,哀求道:「師叔,你老人家行行好,成全了老子罷。」
癆病鬼小叫花大模大樣地點點頭,道:「大夥兒都是一門,咳咳,我能撤手不管麼?」
說著,慢慢地走向韋小寶,道:「尊駕的本事不低,兄弟倒是走了眼了。」
韋小寶道:「好說,好說。你的武功也不錯啊,剛才手擲烏龜、兒子,就高明得緊。」
他親眼看到癆病鬼小叫花施展的武功,知道決非老叫花、中叫花可比,暗自戒備。
癆病鬼小叫花慢吞吞走到了韋小寶的跟前,倏地一掌,擊向韋小寶。那手法之快,簡直形同鬼魅,哪裡還有一點兒癆病鬼的模樣!
韋小寶不及防備,立即倒退一步,他知道神龍鞭的功用實在非同小可,心道:「小王八蛋,你的武功再強,總強不過神龍鞭去。老子便再演一場『鞭打王八』也就是了。」
他原本武功不強,內力更是全無,中毒之後,雖說性命交關,不得不勉強站起,但是那鞭子胡亂揮出,卻是全無力道。好在這鞭子的功效不在鞭法,而在毒性,是以他也不怕癆病鬼小叫花貿然欺近,口中還叫退:「來啊,你來啊,躲的不是好漢是王八!」
癆病鬼小叫花卻不與他鬥氣,更不與他鬥口。身子從容躲閃,因兩人武功修為相去甚遠,韋小寶手有利器,卻是碰不到對方的一根毫毛,癆病鬼小叫花雖是閃避,卻是越逼越近。
倏地,癬病鬼小叫花彎了腰,還沒等韋小寶弄明白,他已是提起了老叫花,當作兵刃,橫掃韋小寶。韋小寶大駭,他沒有收發自如的本事,神龍鞭已然揮出,卻又哪裡收得回來?
一下於擊在老叫花的頭上,雖是全無力道,老叫花卻發出一聲慘叫,頭顱迸烈,腦漿亂濺,死於非命。
韋小寶氣得咬牙切齒,道:「癆病鬼小叫花,你忒也狠毒了!」
癬病鬼小叫花笑道:「遲早是死,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甚麼區別了?再說,人是你殺的,咳,咳,與別人又有甚麼相干了?」
韋小寶氣紅了眼,將鞭子亂揮,向癆病鬼小叫花身上招呼。豈知癆病鬼小叫花卻全然不似先前的兩人一樣,不閃不避,直撞進韋小寶的懷裡,雙手東抓西撓,以「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內功,抓向神龍鞭鞭梢。手法快疾,形同鬼魅。
韋小寶以前兩次取勝,並非因為武功高強,全仗著鞭上毒性,如今遇到一個全然不懼劇毒的人物,他便一點兒修為也拿不出來了。他心裡納悶:「他奶奶的,小王八蛋難道真的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神龍鞭一擺,又是橫腰一掃。癆病鬼小叫花手指輕輕一彈,韋小寶便覺得長鞭上陡地傳過一陣大力,震顫得虎口發麻,神龍鞭險些脫手。
韋小寶好不容易拿住了神龍鞭,心中叫苦:「小王八蛋的手勁好大。」其實他並不算會武功的,是以並不知道癆病鬼小叫花這一手「隔山打牛」,實在比她想像的要厲害了不知多少倍!
「隔山打牛」就是將自己的內力,不是直截與敵人的身子接觸,而是通過另一物事——
比如兵刃之類——傳送到敵人的身上。這種傳送,中間的物事越是短而硬、越是傳送得快疾。而瘸病鬼小叫花用以傳送內力的,則是一根軟軟的根本無法受力的鞭子,這難度便更是顯而易見了。
韋小寶正驚愕間,癆病鬼小叫花已然欺進了他的懷裡,邊笑邊咳著說道:「咳,咳……
堂堂丐幫的鎮幫之寶,握在你這等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的渾小子手裡,可太也不成話了,咳,咳,我看你還是自己交了出來,何必傷了和氣?」
韋小寶道:「甚麼喪門鞭子,寶貝一般?你要拿便拿去便是。」
話音剛落,癆病鬼小叫花的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連點了韋小寶胸前數處大穴。韋小寶神龍鞭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地上,自己卻站立著動也不能動。
然而他看到癆病鬼的小叫花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閃一閃地發著光,頓時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我說小王八蛋武功懲的厲害,連神龍鞭的毒也不害怕,原來是戴了寶貝手套。手套有甚麼了不起?老子還穿著寶衣呢。」至於「寶衣」如何輸在了「手套」面前,那韋小寶便不追究了。
癆病鬼小叫花的老謀深算,與他的年紀極不相稱。雖然韋小寶身子動彈不得,卻是並不掉以輕心,一連串又在他的背後點了七八處穴道,這一下,韋小寶不但身子再不能動彈分毫,連話也說不出來。
韋小寶心道:「癆病鬼小叫花,你倒是教老子又學了一個乖:打老虎便是它死得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也得在它身上再砍上十七二十八刀。這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
大約是剛才一陣劇鬥,力氣使得過分了,癆病鬼小叫花彎了腰,又咳嗽了好半天,韋小寶心道:「小王八蛋,你咳死了才好呢,也解了老子的心頭之恨。」又想道:「可也不能咳嗽死了,你立馬死了,將老子弄成這樣一根假木樁立在這裡,可也沒有甚麼昧道。」
瘩病鬼小叫花並沒有咳死,自己捂著胸口又揉了一會兒,順手將神龍鞭把中自韋小寶的手裡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把抓住他的後心穴道,道:「走罷,咱們去見你的姘頭去罷。」
韋小寶一時弄得糊塗了:「姘頭,誰是老子的姘頭啊?
老子原先倒是不太正經,可是娶了七個如花似玉、落魚沉雁的老婆之後,卻是從來也沒有想過姘頭的事啊。」
忽然他想到癆病鬼小叫花所說的「姘頭」,定然是屋子裡的那個又老又醜、刁鑽古怪的惡婆婆,不由得大怒,在心裡罵道:「你奶奶個雄!你教老子做那惡婆婆的野老公麼?老子沒胃口!若是你癆病鬼小叫花的奶奶媽媽、姊姊妹妹求上門來,看在你點了老子這許多穴道的份兒上,或許勉為其難,馬馬虎虎,將將就就,弄她三個五個、十個八個姘頭,倒是可以商量的。」
癆病鬼小叫花忽然探出食指,道:「你這人太過不老實,眼睛一骨碌一個壞念頭。這雙賊兮兮的招子我可是不大喜歡。咱們索性廢了它罷。」
韋小寶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
癆病鬼小叫花抓住了韋小寶背心穴道,竟像拿一件小小玩具,韋小寶便雙腳離地,身不由己地隨著他走向惡婆婆的客房。
「砰」的一聲,韋小寶的身子撞擊在門上,頭撞得生疼,也被撞開了。韋小寶這才敢睜開眼,一看,老婆子又如昨天夜裡一樣,裸露著雙肩,露出與她的年紀極不相稱的雪白肌膚。
不同的是,昨夜她一隻肩頭伏著的是毒蜘蛛,一隻肩頭伏著的是毒蠍子。眼下,一隻肩頭伏著一隻醜陋不堪的癩蛤蟆,一隻肩頭伏著一條幽綠人的小蛇。
顯見已是到了性命交關的緊要時刻了,老婆子並不抬頭,面色凝重,微閉雙目,屏息運氣。蛤蟆與青蛇的肚子,也微微鼓起。
癆病鬼小叫花手中緊緊地握著神龍鞭,躲在韋小寶的身後,探出頭去,柔聲道:「小師妹,你好麼?」
韋小寶心道:「小師妹?誰是小師妹?」稍一琢磨,便也明白了。原先他聽老叫花叫癆病鬼小叫花一口一個「師叔」,倒不覺得多少可笑,這會卻險些笑出聲來:「一個癆病鬼小叫花,叫一個窮凶極惡的老婆子小師妹,這丐幫的行事,真正也亂七八糟地可以了。」
癆病鬼小叫花神龍鞭在手,又將「小師妹」的「情郎」
抓住了作為擋箭牌,並且「小師妹」還在煉藥的緊要關頭,稍有不慎,便導致走火人魔,輕則殘廢,重則有性命之憂,情形凶險之極。
無論怎麼說,癆病鬼小叫花都是勝算。然而他還是不敢托大,提著韋小寶背心穴道,一步一步地娜向老婆子。
口裡說著鬧話,以擾亂老婆子的心神,道:「小師妹,其實咱們丐幫的二十一招神龍鞭,本已天下無敵,何必枉費心神,去練甚麼無毒功呢……」
韋小寶心道:「小王八蛋不懂裝懂,惡婆婆明明是給老於煉製琵琶毒的解藥,甚麼無毒功了?」
老婆子依然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韋小寶卻看到她額上的青筋隱隱顯露,當是內心異常焦急。又見那青蛇、蛤蟆各自將信子、舌頭更緊地盯在老婆子的肌膚上,肚子也急速地膨脹起來。
韋小寶不懂得這門奇異功法,癆病鬼小叫花卻是極為明白其中的關竅,知道「小師妹」
是在危急時刻,以內力催動心脈,加快血液的通行,使得琵琶骨上的兩隻毒物盡快服食飽了。然後她以掌中火硝化了它,通通吸進經脈,那時候,不要說神龍鞭,便是普天之下的武功加起來,只怕也極難找到「小師妹」的對手了。
心念至此,癆病鬼小叫花再不含糊,側著身子,以韋小寶作為掩護,神龍鞭如靈蛇吐信,不是襲擊老婆子,而是襲向她肩頭琵琶骨上的青蛇和蛤蟆。
別看他又瘦又小,武功卻是臻於化境。出手之際,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就見那青蛇與蛤蟆似乎被人輕輕扔出一般,竟然向著他自己飛了過來。
癆病小叫花大喜,從韋小寶的身後搶出,去空中接那青蛇與蛤蟆,邊狂喜地叫道:「我有兩神啦,我有兩……」
叫著叫著,就見老婆子衣袖一揚,癆病鬼小叫花最後那個「神」字沒有來得及出口,就慢慢地癱倒在地,眼睛睜得大大的,瞬間失去了光澤——逕自倒地死了。
老婆於的衣袖沒有落下,輕輕捲向「兩神」——青蛇與蛤蟆。幾乎就在「兩神」即將落地的剎那間,便被老婆子的衣袖托住,又輕輕地送回了肩頭。所有這些動作,都是在瞬間完成,快疾得如同甚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韋小寶看得呆了,突然蹦了起來,喊道:「好!好……
咦,我的啞穴被小王八蛋點了,膻中穴、命門穴,還有他媽的十七二十八處穴道都被小王八蛋點了,弄得老子人不能動,話不能說,成了一段木頭。沒過了五時三刻,老子人也能動了,話也能說了。小烏龜,小兒子,小王八,你小人家點穴的本事不算低,可總也比不上老子解穴的功夫。老子解穴的功夫天下第一。」
他只顧自吹自擂,一低頭,忽然發覺自己的衣衫上插了十餘口毒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下駭然,忖道:「惡婆婆,老子若不是寶衣護體,你的喪門毒針,豈不是要了老子的命麼?」
韋小寶低頭又一看癆病鬼小叫花,見他眉心只插了一根毒針,卻是臉色紫黑,頃刻間斃命了。韋小寶一琢磨便已明白其理:老婆子射向癆病鬼小叫花的是要他的命的,而射向自己的則是幫自己解開穴道而已。
韋小寶不再吹噓自己的「解穴功夫」如何高強了,蹲下身子,帶著哭聲數落道:「小烏龜啊,小王八啊,你怎麼走得這麼急啊!你在閻王殿上見了老烏龜、老王八啊,見了中烏龜、中王八啊,一定向他問個好啊……」
一邊偷眼望了老婆子,見她微閉雙目,一門心思只顧練自己的功。(韋小寶已然明白,癆病鬼小叫花臨死時說的話定然沒錯兒,惡婆婆哪裡是給自己煉製甚麼解藥?定準是修習那「無毒功」的邪門功法)韋小寶心中恨道:「丐幫沒有一個好東西!你看咱們天地會,只靠本身武功行走江湖。哪裡像他們,練習甚麼無毒功?這不是入了邪魔外道了麼?
又想想自己,除了滑頭,哪一門功夫也沒有,不是一樣的做天地會堂堂香主?這樣便不想下去了,巳然「哭」廠起來:「你們三個烏龜、兒子、王八蛋啊,去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怪婆婆啊……」
亂七八糟地胡說八道,卻趁著老婆子專心練功,悄悄地將癆病鬼小叫花手上的寶貝手套脫了下來。那手套簿如蟬翼,又呈肉色,戴在癆病鬼小叫花的手上,不是韋小寶這等細心的人根本無法發覺。
韋小寶悄悄地將手套塞進懷裡。無法掩飾內心的高興:「老子有了刀槍不入的寶衣,再有了百毒不浸的寶貝手套,不怕天地會使刀來砍,也不怕丐幫使毒來藥,老子可是貨真價實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韋小寶得意之極,又將神龍鞭取起,「哭」道:「烏龜、兒子、王八蛋啊,你們家裡還有三個八十、九十、一百歲的老娘啊,你們怎麼甩手就走了啊……」
忽聽得一聲嬌笑,一個女子不知甚麼時候也不知從哪裡進了室內,道:「姓韋的,三個死鬼是你的甚麼人,你哭得這等傷心?」韋小寶不禁大喜過望,站起身來,道:「雯兒姑娘,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江寧織造曹寅府上,那侍候曹雪芹的美貌丫頭雯兒。
雯兒一怔,隨即明白了甚麼,笑道:「雯兒?你倒是多情種子,對雯兒記接得緊,是麼?」她的一顰一笑,顧盼生輝,自是與在曹府時那柔順大不相同。韋小寶生來輕浮,見了美貌的姑娘便骨頭酥了,美貌姑娘若是說了一句好話,他便連姓甚麼也能忘了。當下也嘻嘻笑道:「你這等花容月貌,落魚沉雁,哪個男人的魂兒不被你勾去,那不是瞎了眼睛,全無心肝麼?」
室內發生的一切,還有韋小寶與雯兒的對話,老婆子似乎都一無所知,她只顧練無毒功。雙肩琵琶骨上的青蛇與蛤蟆,肚子已鼓脹得厲害,似乎隨時都能爆裂。雯兒忽然轉向老婆子,柔聲道:」小妹,你聽一聽,韋相公何等鍾情?有這一個妙人兒相伴,花前月下,雙宿雙飛,何等的逍遙自在?何必自討苦吃,修習甚麼無毒功?」
韋小寶肚子裡沒有墨水,但「雙宿雙飛」、「逍遙自在」
甚麼的他倒是明白,頓時手舞足蹈,道:「是啊是啊,這無毒功說得好聽,無毒甚麼的。我看毒性大得緊,又極凶險不過的,不練也罷。」
雯幾笑道:「你聽聽,小妹,人家對你可有多掛心!你何必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呢?」
韋小寶聽著這話音大是不對,忙對雯兒說道:「我說的話,是給雯兒說的,可與婆婆沒甚麼相干,你可不要弄得左了。」
雯兒聽了,「格格」嬌笑起來。韋小寶抓了抓頭皮,道:「我可是越來越糊塗了,雯兒姑娘,這婆婆是你的甚麼妹子?丐幫的行事太也古怪,爺爺做了孫子,婆婆又去做妹子,這輩份太也亂套了。」
就在這時,那青蛇、蛤蟆大約吸飽了老婆子的鮮血,忽然自她的肩頭跌落下來。老婆子伸出雙手,便去接這「二神」。
雯兒忽然身形暴起,如乳燕凌空,美妙之極,卻也凌厲之極,襲向老婆子。老婆子衣袖微動,一股內力激盪,將「二神」拋向空中,隨即雙掌齊出,擊向雯兒。
雯兒笑道:「我偏不與你動手。」身子倏地騰空,去劫「二神」,老婆子因坐著練功,身子飛不起來,卻「呼」地一聲,衣袖捲起勁風,射出十餘口「五毒針」。雯兒身在空中,無法閃避,卻嬌笑道:「年餘不見,小妹的武功果然精進了不少。」只見她渾身真力將衣衫鼓脹得如風帆,十餘口「五毒針」盡數撤落在地。
就這麼緩了一緩,「二神」已然落了下來。老婆子又伸手去接,顛毫之際,雯兒也自空中落下,伸手將「二神」抄了過去。
雯兒對著老婆子的臉笑道:「妹子自小就比姐姐懂事,慣於與人做好事的。你費盡心機,替姐姐餵養了二神,姐姐也就不客氣了。」
老婆子忽然「呸」地啐了雯兒一口。韋小寶眼尖,看到老婆子的唾液裡似乎有甚麼閃閃發光的東西,立即高聲提醒道:「雯兒姑娘,小心!」一語驚醒夢中人,雯兒果真發覺,敵人的唾液裡藏著毒針,然而兩人近在咫尺,雯兒想閃避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櫻桃小口也如法炮製,「呸」地向老婆子碎了一口。就見老婆子射出的毒針,忽地轉了方向,逕直襲向她自己的面門。
老婆子練了兩日的功,被四隻毒蟲吸去了不少鮮血。
又是在危急時刻與雯兒一番鬥智鬥勇,精力已是消耗殆盡,剛才險中求勝,實在是使了最後的內力。豈知韋小寶一聲喝破,以至功敗垂成,哪裡還有反擊的力量,只得長歎了一聲,閉上雙目。
毒針反擊回去,正巧釘在老婆子的眉心,老婆子立即倒下了。雯兒雙手捧著青蛇與蛤蟆,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眉開眼笑地說道:「小妹,你安心靜養罷,姐姐還有些俗事要做,咱們就此別過。」說著,快步走出。
韋小寶叫道:「喂,雯兒姑娘,當真是媳婦娶進門,媒人推出門麼?連謝也不謝我一聲,就這麼走了?」雯兒已然走到了門口,聞言一怔。道:「你這人雖說浮滑,倒是說了一句實話。」便又折了回來,道:「你說,你要我如何謝你?」
韋小寶笑道:「大功告成,親個嘴兒。」這是韋小寶與自己的老婆雙兒常說的一句笑話,韋小寶順口拈來。其實他雖是輕浮油滑,倒並非是為了占雯兒的便宜。雯兒似笑非笑,問道:「你與雯兒常常這樣的麼?」韋小寶一怔,心道:「臭花娘,我同雯兒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不過的麼?」
他正心猿意馬,雯兒卻已來到他的跟前,倏地劈手奪過了神龍鞭,臉上的笑容無影無蹤,道:「你與雯兒去苟且去罷,別在姑娘面前現眼就是。」韋小寶道:「雯兒,你這是?」雯兒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身形一縱,已然沒了去向。
韋小寶怔怔地自語道:「臭花娘的脾氣難捉摸得緊!」
回頭看到了老婆子,不由歉然道:「是我多了一句嘴,害你成了這樣。喂,你死了沒有?」走了過去,一搭鼻息,竟然是氣息全無。韋小寶伸手掐她的人中,一塊肉競隨手而落。
嚇得韋小寶大叫一聲,仰面跌倒,道:「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五毒針這般厲害,片刻之間便將人的皮肉化爛了麼?……惡婆婆,你自已製出這等歹毒的藥物自已受用,滋昧不大好受罷?他奶奶,自作孽,不可活。眼前報,來得快!」
他的心裡著實暢快了一陣於,忽然心念一動,道:「不好!惡婆婆給老子下了琵琶毒,說是除了她無人可解,三日之內,便耍將全身骨頭爛掉了。她這話真的也罷,假的也罷,老子可寧願信它是真的。老於喜歡與花容月貌的小花娘同行,卻不願意與這等又老又醜又爛了皮肉的惡婆婆一塊兒赴陰曹地府啊。」
韋小寶生性怕死,一到了性命交關的緊要關頭,便甚麼也顧不得了。當下戰戰兢兢地爬起來,重又到了老婆子的面前。口中喃喃道:「惡婆婆,你做鬼也不必走得太急了,等到解了韋小寶的毒,再走也不遲啊。你死了,韋小寶活著,給你做十七二十八個大道場,超度你從十九層地獄進到十八層。」
他一邊胡說八道為自己壯膽,一邊閉上眼睛,出手施救。他也不管甚麼部位,便在者婆子的臉上抓了一把,卻乾澀澀地抓下了一大把皮肉。韋小寶噁心之極,更不敢看,隨手甩了。卻所得「嚶嚀」一聲,老婆子叫出聲來。
韋小寶摀住別別亂跳的胸口,道:「老婆婆,你是雯兒姑娘害了的,可與韋小寶無涉,你要報仇,只管找她便是。
不過我勸你老人家不找她也罷,她那樣年青,那等美貌,若是你拉她一塊兒進了陰曹地府,不免太也可惜了。」
耳邊,卻又聽得一個嬌柔、虛弱的聲音道:「韋相公,謝謝你救了我……」
韋小寶聽得聲音不對,才睜開眼睛,一看之下,卻哪裡是甚麼老婆子?一個杏眼桃腮、嬌媚無比的美貌少女,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這人不是別人,竟是雯兒!……
韋小寶這一驚非同小可,道:「你,你怎麼變成了雯兒姑娘?」
雯兒道:「我不是變的,我本來就是雯兒。」
韋小寶如墮五里雲端,茫然道:「我親眼看見,你是老婆婆,你是被雯兒站娘射中了五毒針之後,中毒倒地,雯兒自己卻搶了神龍鞭跑了,雯兒怎麼會在這兒?」
雯兒道:「韋相公,你是老江湖了,定是知道易容術的了?」
「易容術」其實就是現代的化妝術,這韋小寶自然知道,他若有所悟,道:「怪不得我偷看你練功,你肩頭上可是雪白粉嫩的,與老婆婆大不相同。原來你壓根兒就不是甚麼老婆婆,而是閉花羞月,落魚沉雁的美貌姑娘。」
雯兒想起自己練功時肩頭裸露,盡被一個青年男子偷看了去,不由得面露紅霞,微微一笑,道:「韋相公,不是閉花羞月,是閉月羞花,也不是落魚沉雁,是沉魚落雁。」
她這一顰一笑,顧盼生輝,嬌羞而不失大方,確是韋小寶在江寧織造曹府中所見的那個雯兒。與先前那個「雯兒」相較,那「雯兒」雖說與這雯兒一般無二的美貌,卻顯得幾分刁蠻。十成中韋小寶已是信了八成。
可韋小寶還是不解,道:「我可還是不信,世上美貌姑娘不少,可哪裡去找兩個同樣沉得魚落得雁、閉得月羞得花,一模一樣的美人胎子?除非你們是雙胞胎。」
雯兒道:「韋相公聰慧得緊,我們姊妹,確是一對雙胞胎。」
韋小寶「啊」的一聲,伸長了舌頭縮不進去。
雯兒忙問道:「韋相公,我的話有甚麼不妥麼?」
韋小寶道:「不是。我韋小寶稀里糊塗地混跡江湖,見識的也不算少了,幫派與朝廷鬥,幫派與幫派鬥,一個幫派自己伙裡鬥,甚至師徒不和、父子相爭、母女成仇、兄弟反目……甚至亂七八糟的事兒我沒見過?這嫡親的雙胞胎姊妹往死裡打,我倒是第一回見到。」
雯兒頓時神色黯然,道:「家門不幸。出了我們姊妹……唉,也說不得許多了。韋相公,外面殺了人,這客棧怕是住不得了罷?」
韋小寶一下子跳了起來,道:「不是姑娘提醒,我倒是忘了。怕倒是不怕,不過這裡幾具屍體,血糊糊地躺著,姑娘在這兒也是不雅,咱們走罷。雯兒姑娘。你能走麼?」
雯兒欲言又止,半晌,紅著臉道:「我中了九毒針,雖說不礙,卻走不得路的。」
韋小寶大喜道:「姑娘莫怕,我背著姑娘離開就是了。」
雯兒低了頭不吭聲了,韋小寶道:「得罪姑娘了。」背起了她,一溜煙出了房門,口中兀自喊道:「乖乖不得了,強盜殺人放火啦。救命啊……」
其時天已微明,客棧掌樞的聞聽得喊聲,披衣起床,開門探出頭來,卻見韋小寶將一個東西迎面打來,他惶急之中接過,卻是一錠足有五十兩的銀子。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一個身背八隻布袋的中年乞丐在荒蕪人煙的山道上行走。雖是滴水成冰,那乞丐卻敞著懷,雪花紛紛撲人他的懷裡,化成陣陣熱氣。
他不時地摸過腰間的酒葫蘆飲上兩口,越發覺得身子熱烘烘的,那步隨也就邁得越大。
忽然,他的腳下踢著了甚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襁褓,被雪埋住了。襁褓裡,並排躺著一雙嬰兒。嬰兒尚有氣息,卻已被凍得渾身青紫了…這乞丐是丐幫八袋弟子成龍。他本來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也無家室,無牽無掛,浪跡江湖,粗擴豪爽,武功高強,天馬行空,快意恩仇,在丐幫中位分既高,又深得幫中兄弟信賴。
成龍將一雙揀來的女兒分出了大小,大的叫睛兒,小的叫雯兒。自打有了晴兒與雯兒,成龍這個極豪漢於也變得婆婆媽媽。一會兒渴了,一會兒餓了,一會兒冷了,一會兒熱了,倒是將晴兒、雯兒養得花朵兒一般,人見人愛。
稍長,成龍便教她們習練武功,她們極聰明,無論是丐幫的內功心法,還是武功套路,過眼不忘,一學就會。以至十六年後,已是丐幫幫主的成龍,決定日後將幫主之位交給女兒的時候,丐幫上下,竟無一疑議。
然而晴兒有晴兒的長處,雯兒有雯兒的長處。這幫主之位,到底是交給晴兒,還是交給雯兒。卻是成龍自己—直拿不定主意。
這樣又拖了一年,直到去年,有一天,雯兒練武歸來,高高興興去見爹爹,卻發覺爹爹口鼻流血,倒在地上,已然死去多時,雯兒驚愕之餘,撲倒在爹爹的身上,大放悲聲:「爹爹,爹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她還年少,又是第一切遇到這等事情,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悲痛欲絕之間,忽覺一陣淡淡的麝香,自成龍的血液中飄出。
雯兒心中一懍,立時憶起義父在傳授丐幫的獨門內功心法「無毒大功法」時的諄諄告誡:「這門功夫至為歹毒,也最是凶險不過。練了無毒大功法,百毒不沾,內力大增。不過,若是與人過招,敵人中了無毒掌,則血脈倒流,衝出七竅,血中麝香味撲鼻,立死無疑,並且天下無藥可解。是以習練這門內功,與人過招,千萬不可濫用。小心!
小心!小心!小心!」
義父接連說了四個「小心」,顯得極為謹慎。
正是因為「無毒大功法」極為霸道,是以這門內功心法歷來只傳幫主一人。並且修習相當的繁雜,成龍接任幫主數年,「無毒大功法」才剛剛練成。雖然成龍有意將幫主之位傳給女兒,然而憑自己姊妹的內功根基,再有數年,也絕難修習成功的。
那麼,是誰以「無毒大功法」殺害了義父?難道江湖上還有人能使用「無毒大功法」?
或者,丐幫中有偷習「無毒大功法」並且獲得成功的人?
雯兒小小的心靈,一時無法得出答案,只是拉住義父的手,痛哭失聲。
忽然,她發覺義父的手掌下,壓著一個血寫的字跡:「日」。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呼救,忽聽外面人聲鼎沸,有人高聲吆喝:「不要走了兇手!」她心中暗道:「難道幫中兄弟已然發覺殺害義父的兇手了麼?」
雯兒抱著義父的屍身,吃力地站立了起來,還沒有走出門去,已然被丐幫八袋弟子包圍了。雯兒咬牙切齒,道:「兇手在哪裡?他為甚麼要殺害義父?」
丐幫弟子並不作答,卻對雯兒怒目以視,雯兒愕然道:「你們這是做甚麼?為甚麼這樣看著我?」
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吼了起來:「哼,貓哭老鼠假慈悲!
你殺了幫主,卻又問誰?」
雯兒大吃一驚,道:「我殺害了義父?義父於我姊妹恩重如山,我怎麼能殺害他老人家?
忽然,在雯兒的身質傳來一個徽弱的聲音:「師父……師父就是……就是她殺的……」
隨著聲音,搖搖晃晃地站起一個血糊糊的身影,指著雯兒,道:「她……殺了師父,又……
又企圖殺人滅口……」
眾人定睛一看,此人原來是成龍的關門弟子關義虎。
雯兒急道:」你血口噴人!義父武功高強,憑我這點兒微末技藝,能害得了他老人家麼?」一個老丐聞言冷笑道:「聽姑娘的意思,若是武功高強,便要欺師滅祖了麼?」
雯兒話一出口,便知道不妙,被人抓住了小辮兒了。
此時急得哭出聲來,道:「我沒有殺害義父!我沒有殺害義父!……」
老丐也不與她爭辯,走進屋內,將關義虎攙扶了出來,以免再遭毒手。眾人護定了他,老丐問道:「義虎,丐幫八袋弟子全數在此。事情真相如何,你儘管說來,哼哼,那人殺害幫主,想必也不是使用甚麼高明的武功,否則,只怕真如雯兒姑娘所說,那人的微末道行,除了做些偷雞摸胸的勾當,要殺害幫主,怕是萬難。」說著,還瞥了雯兒一眼。
關義虎明明也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吃力地說道:「雯兒姑娘……不,那殺人兇手對師父撒嬌撒癡,要給師父看一樣東西……師父沒有防備,她手剛剛伸到師父眼前,我的鼻子便聞到一股麝香昧,只聽得師父『啊』了一聲,雯兒姑娘…不,那兇手的右掌,已然擊到了師父的胸口…師父大叫一聲,一腳踢出,正中兇手的小腹……我定力太淺,這時就昏了過去……」
老丐對身旁的幾個八袋弟子道:「三哥,二弟,四弟,去年幫主出手除掉採花淫賊花六那日,我們哥兒幾個都在場罷?」
幾個八袋弟子鄭重地點點頭,老丐又道:「事後,幫主與我們幾個老兄弟說了些甚麼?」
一個老丐道:「幫主事後又將無毒大功法的兩招演了給我們看,說第一招『美人貼面』,攻敵不備,實際上毒已發動,敵人已顯中毒症狀,再強的武功,也失去了還手之力。」
一個中年乞丐接著道:「師父說,第二招『空穴來風』,便是以內力將無毒功法催人敵人督脈之中,使敵人血脈倒流,衝出亡竅,不治身亡。」,又一個年輕乞丐道:「師父還說:『無毒大功法厲害之極,也陰毒之極,天下無人可解,是以對手除了確確實實屬於十惡不赦之徒,不能施此毒手。』我們兄弟幾個親眼所見,才明白為甚麼無毒大功法只是歷代幫主單傳,不傳與其他弟子的道理了。」
老丐冷笑連聲,道:「『對手除了確確實實屬於十惡不赦之徒,不能施此毒手』!幫主啊幫主,你老人家一生正直,做盡了好事,怎地死於無毒大功法之下?雯兒姑娘,你還有甚麼說的麼?」
雯兒道:「我,我,」忽然想起關義虎所說,義父在中了毒掌之時,曾在兇手的腹部踢了一腳,便如有人救命一般,道:「你們不信,就看我身上……」
忽然,她的話音噎住了:就在自已的腹部,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大腳印!老丐顯然早就發覺了,道:「雯兒姑娘,恭喜你練成了無毒大功法。」
這腳印是甚麼時候印上的?又是怎麼印上的?雯兒竟毫無所知。「鐵證如山」,她真正跳進黃河洗不清了。就在這萬般無奈之際,忽然她看到姐姐晴兒就在人群的後面站著,便叫道:「姐姐,我冤枉!你知道的,我不會殺害義父……,」
晴兒原本低了頭,聞聲搶起頭來,道:「若不是義父收留撫養,我們孳妹早就凍死在雪地裡了。雯兒,我們雖說是嫡親姊妹,然而江湖人物總以義氣為先。對於恩將仇報的小人,姐姐情願大義滅親。」
群丐之中便有人大聲喝起好來:「好兒女理當恩怨分明。」「一母同胞,怎地一個如此仗義,一個這般卑劣?真正是一娘生九種了。」
雯兒身子一晃,喃喃道:「連你也不相信妹子了?好,你們硬是指派我是兇手,我便自行了斷也就是了。」微曲手臂,指尖對準了太陽穴。
群丐站立不動。原來,丐幫有個規矩,幫內弟子,不管是犯了甚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只要願意自行了斷,任何人不得圍攔。並且在他(她)自殺身亡之後,不逐出門牆,不降位份,家人子女,厚加優撫,不得歧視。群丐見一個小小女子竟然舉臂自戕,拿得起放得下,倒也生了幾分敬佩之情。
倏地,雯兒一個倒退,到了牆腳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掛在牆上的神龍鞭搶在手中,一套神龍鞭法,便潑風似地使了出來,一邊口中喊道:「要命的,趕快讓開!」
神龍鞭是丐幫的鎮幫之寶,不但因為有丐幫故老相傳的傳說,也不但因為有一套凌厲之極的神龍鞭法,更重要的,卻是因為神龍鞭在毒藥裡浸泡過,不服解藥,沾毒即死。
群丐立時紛紛躲避,雯兒仗著神龍鞭的神威,衝出重圍……
在一家客棧裡,內傷未癒的雯兒,斷斷續續地向韋小寶講敘了上述故事。韋小寶聽到達裡,—拍大腿,道:「這就對了。雯兒姑娘,不要說你沒有殺了你的義父,便是真的殺了,也不能稀里糊塗地丟了—條性命。我同你說,人活在世上,第一緊要的是保命。沒命了,他奶奶的,甚麼也沒有了。」
雯兒神色黯然,緩緩搖頭道:「我不怕死。我生下來便死過一次,還怕甚麼?可我不能死。我死了,自已蒙上了不白之冤是小事,可是,到底是誰殺害了義父,我不為義父報這血海深仇,誓不為人!」
她說得異常決絕,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紅暈,顯得更好看了。韋小寶心道:「這小花娘要是常常生氣,可是美得緊啊。」
又一想起白己的師父、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被台灣的鄭克爽殺死了,天地會的弟兄非說是自己殺的不可,甚至處處找自己報仇,你便是破了胸膛挖出心來給人看,人家也說是一文不值的驢肝肺,這份冤枉,當真是說不清道不白。
同病相憐,韋小寶動了俠義心腸,慷慨激昂逝:「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韋小寶便是死上十七二十八次,也要相幫雯兒姑娘報仇雪恨!」
雯兒自從見到韋小寶,只看他為人輕浮、油滑,第一次見他尚有幾分忠腸義膽,不禁大受感動,道:「你為甚麼對我這樣好?」
韋小寶正經不了片刻便原形畢露,嬉笑著道:「韋小寶生來輕賤,為美貌女子,歷來戰死疆場,馬革裡(裹)屍,在所不辭。」
雯兒立時板起了臉,道:「韋相公若是真心相幫,我感激不盡;若是心存輕薄,那……
那就請便罷。」韋小寶掄起手掌,在自己的腮幫子上「啪啪」使勁打了兩下,說道:「我叫你胡說八道,叫你胡說八道!」
臉上,立時暴起了指痕。雯兒不覺歉然,按住他的手,道:「你既是心誠,也不必如此啊。打疼了麼?」
那一雙小手,渾不似習武之人的剛硬,柔嫩異常。韋小寶心中大樂,暗暗道:「這小花娘又會生氣,手又軟和,為她便是赴湯蹈火,也他奶奶的值得。」嘴上卻說:「臭嘴巴惹姑娘生氣,本來就該打。姑娘既是為它求情,韋小寶饒了它便是。」
雯兒抿嘴一笑道:「你這人,真正拿你沒有辦法。」
韋小寶問道:「我可又不明白了,姑娘這一身武功,怎麼到了曹府做了使喚丫頭?不是太也辱沒了姑娘麼?」
雯兒道:「江湖之中,丐幫的勢力大得緊,任何幫派若得罪了丐幫,那便是冤魂纏身,再也不得安寧的。丐幫對於叛徒,更是處置得極為嚴厲。韋相公請想,我反出丐幫,而且還搶了鎮幫之寶神龍鞭,他們豈能放過我去?我總得找—個安身的地方才是啊。」
韋小寶馬上明白了,道,「是了,江南織造曹府,權高位種,曹寅那大花臉又武功高強,是以無論白道黑道,無人敢惹,倒真正是避難的好處所。」
雯兒道:「我也不單是避難,我還要利用這個僻靜的處所,修習無毒大功法。要報義父的血仇,不學了這門絕招,終究是一句空話。」
韋小寶道:「這個甚麼無毒大功法,難學得緊麼?」
雯兒點頭道:「常人下毒,總以毒性越大,越是厲害,而丐幫的無毒大功法,則是要練得一絲一毫的毒性也沒有,才為至毒。」
韋小寶道:「那好練得緊啊,我韋小寶除了吃過蒙汗藥,就從來沒有沾過毒物。」
雯兒搖頭道:「不一樣的。無毒大功法要將蠍子、毒蛇、蟾蜍、蜘蛛、蜈蚣這五毒放在一起,讓它們自相殘殺,待得只剩下一隻毒物時,才可應用。是以沒有一年的工夫,是培育不出五種毒物的。待得五毒懼全,讓他們自琵琶骨上吸血,再使火硝……」她略一停頓,顯然是不願意將本門內功心法洩於外人。
韋小寶心道:「哼,狗屁無毒大功法好稀罕麼?天下武功,沒一種不要花費氣力的,老於見了費力的功夫,頭便先大了,難道還偷學你的不成?」
雯兒接著道:「總而言之,習練無毒大功法,既費力,又凶險。最最要緊的,是在練功之時,不能受人干擾,是以我不得不找織造府那樣的隱秘去處。即便如此,還是被曹大人發覺了。」
韋小寶驚訝道:「甚麼時候?」
委兒道:「那日晚上,曹府責打小公子,我不放心,就悄悄地溜到後花園去看看。不想我姐姐不知甚麼時候發覺了蛛絲馬跡,也來曹府打探,我們姊妹正巧打了一個照面。她輕功稍遜於我,被我走脫了。曹府極大,她一時間尋找不著,後來她便抓住了你,要你帶路。」
韋小寶點頭道:「是了,她說叫我帶她去找一個眉眼兒都極漂亮的丫頭,我其時便猜著了是你雯兒姑娘,卻不知道其中有了這許多的曲折。」
雯兒道:「我姐姐去曹府這麼一鬧,我可就再也待不下去了。韋相公,你不記得了麼?
在客房裡,曹老爺一把向我抓來,當時我雖說吃了一驚,倒是不敢閃避…」
當時,曹寅一把將要兒肩頭的衣衫撕裂了。韋小寶憶起其時情景,不禁微笑。雯兒見她笑得古怪,怕他說出甚麼令人難堪的言語,不容他開口,接著道:「大約我平日露出了些許會武功的蛛絲馬跡,我姐姐身材與我相似,曹老爺對我大起疑心,是以當天夜裡,我便逃出了曹府。」
韋小寶罵道:「他奶奶的曹大花臉,眼裡沒水!姑娘這般武功高強的天仙般的人物,在他的府裡待些時日,是他的造化,是他十七二十八代祖墳上冒了青煙,他理當好生侍候,竟然對姑娘動手動腳,真正是有眼不識金鑲玉,老子再見到他,一定扒了他的褲子打屁股,問他:『你敢不敢對雯兒姑娘無理?說!」
雯兒也展顏一笑,道:「他一定會說:『哪個雯兒?便是那個牙齒又長、德行又尊貴的老婆子麼?」
韋小寶道:「『大膽狂徒,雯兒姑娘牙齒如糯米、白玉一般,你竟敢說牙齒又長?長牙齒的不是妖怪麼?衙役們,拉下曹大花臉,痛打三百大板,發配三千里外,與守城軍士為奴!』哈哈。」
兩人說笑一陣,雯兒忽道:「韋相公,我騙了你,你不怪我麼?」
韋小寶驚詫道:「甚麼你騙了我?我不信,你為甚麼要騙我?」
要兒道:「我的形跡暴露了,不但曹老爺容我不得,丐幫也會陰魂不散地纏著我,是以我離開曹府之後,知道你要去往京城,便喬裝改扮,在路上等你。我抓了你一把,告訴你說你中了甚麼琵琶毒,事實上那不過是尋常的麻癢粉,無關緊要的。我又同你說我要練制甚麼琵琶毒的解藥,其實是我要習練無毒大功法,知道丐幫的人前來尋釁生事,特為請你來保護我練功的。」
韋小寶心中極為得意,暗道:「老子八百年前就料到了,還用你今兒才說?不過,要討好女子,千萬不要裝得比她聰明,要裝得越傻越好。」
臉上便露出先是驚詫、恐懼,後是迷憫,最後是恍然大悟、喜出望外的神色,長長地出了口長氣,道:「阿彌陀佛,多謝姑娘手下留情,韋小寶好賴保住了一條小命。」
雯兒微微一笑,道:「韋相公冰雪聰明,說笑話了。」韋小寶心道:「不好,這小花娘的心機,勝了老子十倍,老子還是不要自作聰明,老老實實,不要將好不容易贏來的本錢,一鋪牌又全輸了出去,那也太過不值了。」
韋小寶道:「我可實在不明白了,姑娘既然沒有下毒,怎麼又給我服了兩粒解藥?難道那解藥是十全大補丸麼?」
雯兒一笑置之,道:「那倒不是十全大補丸,而是丐幫的獨門藥物。丐幫是花子伙兒,整日與各式各樣的毒物打交道,是以便煉製了這等藥物,服食之後百毒不沾。不過,並非丐幫中所有的叫花子都能吃得到的。至於幫外之人,那只能是緣分了。」
韋小寶這才是真正酌大喜過望,道:「雯姑娘,我日後也是百毒不沾的了?」雯兒微笑道:「神龍鞭上的劇毒,連丐幫弟子都望而生畏,韋相公,你用來退敵,可有甚麼關礙麼?」
韋小寶又問道,「那麼,蒙汗藥呢?」韋小寶武功太過低微,又混跡江湖之中,拿手好戲,便是以蒙汗藥蒙人。豈知有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自己就曾數次中了蒙汗藥,險些喪命。
雯兒道:「天下不管甚麼歹毒脅毒藥都不怕了,何況蒙汗藥的毒性是最小的?」
韋小寶一跳老高。道:「百毒不沾,那真是呱呱叫,別別跳。雯兒姑娘,謝謝你啦。」
心道:「老子有刀槍不入的寶衣,有削鐵如泥的匕首,有含沙射影的暗器,再有古怪神奇的手套,再服了百毒不沾的藥丸,老子『五寶俱全』,不該叫韋小寶,該叫韋五寶,韋大寶,韋天寶,韋地寶了。」
韋小寶當初在奉康熙的御旨,抄奸臣鰲拜的家時,將一件寶衣、一把匕首據為己有,他的師父獨臂神尼九難師太,除了教授他一套武功「神行百變」,又送與他一件叫做「含沙射影」的暗器。這三件寶貝,曾不止一次地救過韋小寶的命。如今,他又從丐幫的那個「癆病鬼小叫花」那裡取了他的神奇的手套,雯兒又給他服了百毒不沾的藥物,韋小寶樂不可支。
韋小寶得意了一會,忽然大叫道,「乖乖隆的冬,大事不好!」
雯兒道:「甚麼大事不好?」
韋小寶道:「雯兒姑娘,你要洗刷天大的冤枉,你要報你義父天大的血仇,只怕有一個天大的關礙。」
雯兒道:「甚麼關礙?」
韋小寶道:「你的仇人只怕不是外人,就是你的寶貝姐姐晴兒姑娘。妹妹找姐姐報仇,這不是天大的關礙麼?」
雯兒沉吟了一下,道:「韋相公,你都看到了,我們姊妹之間,如此刀兵相見,還有甚麼同胞之情?再者說,義父與我姊妹之恩天高地厚,即便說真的是我姐姐所為,為了義父,也頤不得許多了。」
韋小寶叫道:「甚麼『即便』?你義父鐵定是晴兒殺的,並且嫁禍於你。貸真價實,有假包換。」
雯兒道:「可她為甚麼這麼做?」
韋小寶道:「這還不明白?為了幫主啊。你義父想將幫主傳位與你們姊妹,至於到底是傳給妹妹,還是傳給姐姐,他可並沒有拿定主意啊。她殺了你義父,又嫁禍於你,便成了唯一一個幫主的承繼人了。這個一箭……那個三雕四雕之計,當真歹毒之極。」
雯兒道:「她要做幫主;做了也就是了,何必動手殺人?我可沒有與她爭甚麼幫主之位啊。」
韋小寶雖說年紀不算太大,然而在宮廷之中,親眼見到過為了權力之爭,相互傾軋的血雨腥風,丐幫雖是江湖上的一個幫派,可爭權奪利的事兒,只怕比起宮廷內幕也差不了多少。便道:「雯兒姑娘,你這人心善,別人可不會與你一樣的。你不與人爭幫主之位,別人要爭啊,是不是?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血案是你的寶貝姐組晴兒做下的,決計錯不了。」
雯兒若有所悟,道:「也許確是如韋相公所說的這樣。
義父臨終之時,還使鮮血寫了個『日』字,而晴兒姐姐的『晴』字,又正巧是個日字偏旁。難道義父要留下兇手的名字麼?」
韋小寶心道:「甚麼日字旁太陽旁的,老子至多識得十來個字兒,甩文的事兒可就一竊不通了。」便沒有接口答話。
雯兒又道:「還是不對。」
韋小寶道:「又有甚麼不對了?」
雯兒道:「義父死於無毒大功法,而這門功法,義父雖說傳了我們姊妹口訣,真正修習起來,卻是萬分的繁難。
我為了報仇,這一年在曹府之中,從沒有停止過一天修習,至今尚未摸索到頭緒,睛兒便是比我聰明百倍,又怎能在那樣短的時日內修習成功?」
韋小寶暗暗罵道:「臭花娘這般死板!不會無毒大功法,就不能使『有毒大功法』麼?
殺了你的臭義父,再弄些藥物裝假一番,糊弄你們這幫子臭叫全,還不容易得緊麼?」
也不願意多說,站起身來,道:「是誰殺了你的義父,又是怎樣殺死的,那也無關緊要,遲早水落—下去石頭露出來。眼下姑娘還是先恢復了身子才是。」
知道雯兒要以內力療傷,便自已走了出去。
這個小鎮不大,座落在僻靜的山坳裡,極為隱秘。但是鎮上農桑醫藥、商賈攤販,倒也是樣樣懼全。
韋小寶信步走去,到了一家最大的藥鋪,問掌櫃的:「有甚麼上等的人參、茯苓、何首烏麼?」
掌櫃的見了韋小寶的打扮舉止,知道是來了豪客,便離了櫃檯,笑臉相迎,親自奉菜,恭恭敬敬地問通:「小鋪各色藥材俱全,不知客宮要些甚麼?
韋小寶眼一瞪,道:「你這人怎地這等囉嗦?最好的補藥,儘管搬來看過,怕我沒有銀子麼?」掌櫃的一迭連聲道:「不敢,不敢。」忙命了夥計,將一堆一堆的人參、茯苓、何首烏搬了一桌子。
韋小寶在皇宮大內,見多識廣,百年的人參等都見過食過,哪裡看得上這些二三等的補藥?皺眉道:「這等補藥,只有拿去補豬補狗罷咧,能用來治病麼?」順手掏出一萬兩銀子的銀票,道:「將你們藥鋪最值錢的補藥拿來,價錢麼,我是不計較的。」
掌櫃的眼都綠了,應聲道:「是,是。」一溜煙進了後堂,好大一會兒才出來,手裡捧著一對人形何首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道:「客官,這是小鋪的傳家之寶,尋常的人不要說買,硬連看也不給人見上一見的。客官既是急需,小店不敢自秘了。」
這兩隻何首烏二尺來長,籐、葉、花懼花,生得酷似人形,一男一女,不僅頭頸手足俱全,而且女子的乳房、男子的人根畢具。身上還可看到汗毛,灑脫脫一雙成年男女。
韋小寶大奇,心想:「這等何首烏,也不知長了幾百幾千年,才能生得這般模樣,不要說老子,便是小皇帝,只怕也沒有見過。」
想起康熙,見他不顧帝王之尊,冒了風險去揚州尋找目己,心內實是感動,忖道:「老於便花了銀子,將這何首烏買了來,送與小皇帝,教他高高興興,也是感激對我的一片情意。」
又一想:「雯兒這小花娘練甚麼無毒大功法,看來是走火入魔,有這樣寶貝的補藥,定然能提早痊癒。這小花娘生就的花容月貌,若是死了,太也可惜。也罷,便委屈一番小皇帝,將這兩株何首烏弄了讓她吃了,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書的常說,紅粉、寶劍都要贈給佳人,自然何首烏也不例外了。」
他只顧出神,掌櫃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知道他心思已定,便問道:「客官,這何首烏小鋪只是請你老人家賞看,賣是不賣的。」
韋小寶道:「不賣,你開藥鋪干,難道是自家吃藥不成?」
掌櫃的說道:「正是教你老人家說對了。一個月前,江寧巡撫馬佑也不知從哪裡得知小鋪有這兩株千年人形何首烏,派人來買,說是要進貢皇上,小的也婉拒了。」
韋小寶冷笑道:「你拿馬佑來嚇唬我麼?不是老子慣會吹牛,便是他買去了進貢皇上,哼哼,只要老子吭聲,他也得乖乖地給老子送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