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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巧遇 文 / 柳殘陽

    席雙慧不可能以太多的時間與谷唳魂相處,雖然他們彼此內心裡都希望找個理由延巖辰光,卻誰也開不了口,事實上,這亦是一種奢求——形勢所逼,各有重任在身,矛盾的乃是重任所負,竟是敵對的兩個立場;席雙慧要趕著回去編謊交差,谷唳魂更急著朝目的地攆,他們都沒有法子耽擱,雖然他們全想耽擱下來。不管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徵兆,無論它的意識是否允當,將來的展望如何,谷唳魂卻很喜歡他和席雙慧相處之時的感覺,說不上甜蜜,扯不上愛悅,但總是那麼安詳自然、那麼熨貼溫馨,令人心懷開暢,無所戒慮,多少年了,他不曾像這般鬆快過,如沐春風,約莫就是他面對席雙慧那一陣子的觸觸吧?

    再是春風、也難以永沐其中,再是相投,亦免不了因勢分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不是?谷唳魂送別了席雙慧,這一會兒,正兼程往前趲趕。

    身上搽著席雙慧的獨門金創藥,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性真的有效,谷唳魂不但覺得傷處痛楚大為減輕,體氣精力猶有增長,走起路來,那股子帶勁法,簡直就甭提啦。

    秋日的午後,秋風已經顯得冷峭尖銳,有種砭膚透肌的寒意,谷唳魂緊了緊大氅的披邊,加快了腳步,心裡正衡量著該找匹馬兒代步了,前面道路上蹄聲驟傳,赫然已出現了一乘毛色烏光油亮的駿馬。

    這匹馬高大健壯,腿長腰細,鼻孔渾圓,鬃毛飛揚間奔走起來活脫一朵翩掠的黑雲,通體烏油油的渾黑中就不見一根雜毛,簡直英挺極了,但是,馬兒眼前的情景卻有點兒奇怪——它原本一陣風似的奔跑過來,卻在接近谷唳魂的時候突然換成了小碎步,而且,鞍背上看不到騎士,正面對直望過去,似乎是一乘空騎!

    空騎麼?誰會捨得放棄這麼一匹好馬任其失主浪蕩?谷唳魂偏出兩步,疑惑的再做端詳,這才發現果然不是空騎,只是那鞍上的仁兄完全俯貼在馬背上,雙手垂懸搖晃,人是一動也不動,老遠看去,倒真似不見人影。

    馬兒來到谷唳魂身前,居然緩勢停下,一邊噴鼻一邊輕刨前蹄,竟像遇到故識般的不肯走了,谷唳魂略微猶豫,只好湊將過去,伸手拍著馬頭,目光卻停留在那個騎士臉上,騎士的面孔側扭著,剛好對著谷唳魂;這張臉是張圓敦敦的胖臉,胖人的臉孔大多紅潤豐彩,然而這個胖人卻面色慘白蠟黃,雙眼緊閉,唇角滴血,俯在那裡連一絲最細微的動作都沒有,瞧著就和個死人差不離。

    在谷唳魂眼裡,死人與活人仍然是有區別的,即使是陰陽一線之隔,他也能夠在直覺上感應出來,現在,他認為這個胖子還沒有死,至少,眼前還沒有。

    靠近過去,他非常仔細的試探著對方的呼吸,不錯,是有著極為微弱的鼻息,脈搏亦在跳動,不過跳動得十分零散就是了,有這些跡象,證明胖子尚留在著一口氣在,而人能不能朝下活,差異全在這一口氣哪。

    谷唳魂迅速的考量了片刻,毅然挽起韁繩行向路側的荒地,先尋了處堪可避風的土提,小心翼翼的將馬背上的胖子抱了下來,這一抱,他才知道胖子的體重不輕,雖說是五短身材,卻竟有恁般的份量!

    將胖子平擺在地下,谷唳魂審視著對方的身體,卻找不出外傷來,而胖子如此奄奄一息,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創,只不知是被哪一類功夫所傷。

    呆呆注視著胖子,谷唳魂不禁有些怔忡,武術一門,浩瀚如海,內家功力,更是千奇百怪,效應迥異,各家各派皆有所長,或有獨到之處,或是別創一格,若不明白就裡,便難以下手調治,否則,很可能救人不成,倒往往把人害了;此刻,他正是碰到這種窒礙,有心想幫胖子一把,怕的是幫岔了路,則一番好心變做牛肝肺,豈不冤上了天?

    背著手,他不停的思忖著救人的法子,正在越想越焦急的當口,平躺在那裡的胖子忽然若有似無的呻吟了一聲,嘴唇翕動著,游絲般吐露出一個字:「水……水……」

    谷唳魂一步搶到馬兒旁邊,將斜掛在馬鞍前端判官頭上的一隻羊皮水囊摘了下來,然後,他半跪到胖子身前,左手托起胖子沉甸甸的腦袋,自己用牙齒咬開囊塞,再將囊嘴湊近胖子的口唇,慢慢餵了胖子些許清水。於是,胖子開始喘息起來,肥厚的眼泡顫搐了一會,終於艱澀的撐開了眼睛,所謂撐開,亦僅是那麼一條縫隙而已,他先是茫茫然的望著谷唳魂,好半響,才算恢復了神智,回到了現實,卻又閉上眼,孱弱的喃喃自語:「光景是……

    我還沒有死……「谷唳魂將胖子的腦袋擱平,淡淡的道:」不錯,你還沒死,但你受的內傷極重,如果不趕快延醫調治,這生與死,也就是跨一步之事,朋友,仍險得很哩!「

    胖子又吃力的張開雙眼,定定的注視著谷唳魂:「老兄……約莫……是你救了我?」

    谷唳魂平靜的道:「只能說救了你一半,另一半尚得找個郎中來接手;朋友,你一定明白你自己是被哪一種內家功力所傷,心目中可有求醫的對象或方法?」

    吁了口氣,胖子慘白透黃的面龐上竟浮起一絲得色,他掙扎著道:「不瞞你說……老……老兄……你不止救了我……一半,一朝有你……

    在場,就等於……等於把我救到底啦……天……天可憐見,我,我是命不該絕啊……「

    谷唳魂不解的道:「此話怎說?我對醫理乃是一竅不通,至多只知曉一點敷治外傷的皮毛而已,你的內創不輕,若是指望我來妙手回春,朋友,你便是把我高看了!」

    胖子努力咧咧嘴巴,算是擠出一抹笑意:「不……不急,老兄,不……急,我這樣說……當……當然有我的……

    道理在,你放……心,我,我包管你……辦得成這檔事……權充一遭……華陀再生……「

    谷唳魂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搖搖頭,未免憂形於色:「你這腦筋,朋友,沒有什麼不妥吧?人家可曾敲打過你這尊頭?」

    胖子提著氣,微微喘息:「老兄……你無須懷疑……我,我只一解釋,你就會恍然……大悟……我,我中的是一種……十分陰毒的勁力……類似棉掌柔功……肌膚未破……而內臟已傷……幸虧我移閃得時,心脈不曾……不曾震斷……保住一口……一口氣在,才能……不死……」

    谷唳魂忙道:「你慢慢說,我仔細聽,朋友,千萬別急躁,你眼下的光景,可激動不得,要是一下子截了氣,那就不是玩笑的了!」

    胖子依言歇息了一回,等調順了呼吸,才又接著道:

    「老實說,我本身……本身便對歧黃……之術頗為鑽研……如何療傷保元……不是難事,難的只在……重創之後……無力施為,但凡有個人……幫我一把,依我的指點……去做,則水到……自然渠成,我,我這條……老命,也就算保住……了!」

    谷唳魂「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我可不是『恍然大悟』啦?好朋友,看你貌不驚人,氣勢平凡,想不到玩藝卻是不少,行,我就聽你的『指點』,動手救你一命吧!」

    胖子感激的情懷透自雙瞳,卻事不宜遲的開始發話:「老……老兄,在我的左後腰……腰板帶內,藏有一隻青……青瓷小瓶……裡面……裝的是紅色粉末……我的內襟暗囊中……另有一個檀木扁匣,匣子裡共有四枚白色膏片,此……此外,坐騎鞍袋裡還有……手指……粗細的一管……老參汁,煩老兄你通……通取出,準備好水……水囊,再去附近……附近荒地間,尋找一種泛青……青的葉梗或嫩苗……無論哪一種都行,只……只要是帶點青綠色的……就能用……」

    谷唳魂不冉多說,動作迅捷的從胖子所指的幾個所在找出了那些瓶罐扁匣,然後,立即四處找尋那種尚帶著「青綠色」的草樹,時值深秋,萬物蕭索,連他娘天地之間都透著一片灰黃,待要尋得一抹青翠,卻是談何容易?

    這冷的天氣,直找得他一頭大汗,才算在一方石隙深處尋到一株三寸幼苗,也不知是什麼花草樹木,只見嫩生生的青綠中俘現著幾點斑褐,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狀,谷唳魂卻沒那麼些悲天憫人的情趣,趕緊一把拔下,走了回來,興沖沖的朝著胖子晃了晃:「可算找著這青綠色的玩意了,他娘一小株野草荒苗,居然難似尋一株靈芝,朋友,時令不對哪,你出的這個題目差一點憋住了我!」

    胖子憔悴的面孔上亦綻開一抹笑顏,他沙啞的道:「多謝……真是多謝……」

    谷唳魂拍著雙手上的泥沙,邊道:「別客套了,咱們得加把勁進行,你說,下一步該怎麼做?」

    艱澀的嚥了口唾沫,胖子盡量提高聲音,並保持使語句不致斷落:「把那青瓷小瓶的白色粉末兒棄倒一半……再將琉璃小管中的老參液傾入瓶內,使力搖晃幾下,叫它混合……水囊裡的水也只留一飯碗左右,把檀木匣內的四枚膏片捏碎了融進去……那株青嫩幼苗要先搗爛,一遭兒放入水囊中,記得一樣要用勁搖晃……」

    谷唳魂依序照辦,一面動作一面問:「你是先服用哪一樁?青瓷瓶裡的藥汁或是水囊中的東西?」

    胖子神氣又見委靡不振,他裹弱的道:「水囊先給我……那株青綠苗子乃是藥引……」

    谷唳魂業已把幾味藥物調合妥當,他急忙過去托起胖子後頸,將水囊的囊嘴塞進胖子口中,事情到了要命的關頭,別看胖子要死不活的德性,反應卻來得快當,只見他腮頰凹陷,喉頭顫動,竟然長鯨汲水般三兩下子便喝乾了水囊中的藥汁,猶不忘咂了咂嘴,接著示意谷唳魂遞過青瓷水瓶,待瓶口近唇,他只是往上一湊,瓷瓶裡的玩意已「咕嚕」一聲下了他的尊肚,真叫又快又利落。

    讓胖子四平八穩的躺好,谷唳魂抱著雙膝坐在一邊,相當專注的留心著胖子的變化,而沒有多久,變化就來了——胖子慘白蠟黃的面孔開始有了血色,更逐漸轉為紅潤,是一般胖人大都具有的那種紅潤,呼吸也慢慢均勻順暢,胸口的起伏不再急促失常,口鼻之間進氣出氣,甚至像打起忽哨,好不自在安詳!

    大概有一個時辰左右,胖子宛如借屍還魂般猛的睜開雙眼,白多黑少卻晶芒閃射的兩小粒黑亮瞳仁骨碌碌轉動數次,上身一挺,乖乖,就如此剽悍的端坐起來,體氣精力之旺朗,彷彿和個沒事人一樣,連谷唳魂同他相比,勁頭都像差了一截!

    胖子坐在那兒,上上下下打量了谷唳魂好一陣,正在谷唳魂懷疑這老小子是否患了失憶症或迷幻病的當口,胖子突兀重重抱拳,聲似洪鐘般開了口:「救命之恩,德比天高,『土兒遁』玄三冬叩謝了!」

    谷唳魂拱手還禮,若有所思的道:「不敢當——朋友,你莫非就是崆峒『小七煞』之首,那位擅於鑽牆挖洞、潛地伏土的『土兒遁』玄三冬?」

    玄三冬哈哈大笑,中氣之足,恰似剛進了大補:「正是在下;想不到寒山僻野出身,不登大雅的小名小號,居然也能傳進中土,入聽尊耳,真叫我玄某人又是榮幸、又是惶恐!」

    榮幸當是不假,惶恐則然未必,玄三冬的形狀自負而又桀驁,充滿了一種剛烈與豪放的英銳之概,別看他五短身材,肥不弄冬,這一打鬼門關繞轉,那股子氣勢,還相當逼人呢。

    谷唳魂笑道:「玄兄大名,我可是仰慕已久,只是無緣識荊,卻怎麼也設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此等情景之下得與玄兄遭逢,天下何其遼闊,又何其狹小!」

    左手驀然握拳擊向右掌,玄三冬咬牙切齒的道:「老天有眼,叫我遇著貴人,巴巴撿回性命,偏不讓那般子黑肝的殺千刀得逞!他們想暗算我?老子硬能絕處逢生,避凶趨吉,而這一遭活下來,那群王八蛋的樂子就大了,朝後走著瞧,且看誰活得稱心如意!」

    谷唳魂頗有興趣的道:「聽你這一說,玄兄,敢情你這險死還生,是遭了人家暗算?」

    玄三冬恨聲道:「可不是!我姓玄的雖然不是大羅金仙、千手如來,要想明槍對陣的收拾我卻沒有那等容易,至少老子敵不過還跑得過,那些披著人皮卻不干人事的邪蓋王八知道我不易相與,竟陰著使壞,抽冷子算計我;你想想,老兄,原本是朋友麼,大伙猶湊在一起幹事,怎會料到他們猛古丁來這一手?最令我痛恨的是他們半點餘地不留,一上來就施煞著,擺明了不要我活命,彼此無怨無仇,那干雜碎卻毒到這步田地,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谷唳魂道:「既是朋友,又無怨隙,他們為什麼這樣容不得你?難道說你是無心開罪了他們而不自覺?」

    一雙亮灼灼的小眼暴睜,玄三冬憤怒的道:「僅僅是處理事情的意見不同而已,想不到他們就心狠手辣的待拿我這條老命來做結束爭執的手段;人與人之間哪有完全一致的思想觀念?只是彼此作風上有了差異,莫不成就該用命來抵?老兄,這群東西你說有多麼個歹毒!」

    谷唳魂頷首道:「的確是過份了些,但不知玄兄交的這干朋友都是哪一類朋友?既稱朋友,他們的為人、心性、習慣等玄兄總該有底才對,早防著點,便吃不了這種虧!」

    長長歎了口氣,玄三冬道:「救命恩人,不啻再生的父母,老兄,對你我也不必隱瞞什麼,好歹全盤托出,亦消一消我心中的郁恨——道上有個專門以殺人舐血為營生的老雜種,名叫金經魁,又號『金八刀』,這個人,個知老兄你聽說過沒有?」

    心頭一動,谷唳魂不動聲色的道:「有個耳聞。」

    玄三冬接著道:「金經魁以前和我有過數面之緣,大家認識,卻相交不深,娘的皮,勉強也算做朋友吧;不曉得他從哪裡聽到消息,知道我已從崆峒來到中原,就住在『榆林鎮』上暫且落戶,這老小子便帶著兩個人找上門來,名為探望,實則和我談一筆生意,要我幫他先去擄劫一個老傢伙,然後再去截殺那老傢伙的兒子,代價是兩萬銀子,我呢,一來閒著也是閒著,二來手頭上正好不寬,有銀子賺誰曰不宜?何況江湖人撈的就是這種偏財,有理無理,有道無道,一時也管不了那許多,而且幫朋友的忙嘛,兩全其美的事,我亦就一口承諾下來……」谷唳魂專注的問:「姓金的叫你幫他去擄劫什麼人?那人的兒子又是誰?」玄三冬直愣愣的道:「那老不死叫做谷朝旭,六十多近七十的年紀,瘦骨嶙峋的身架子,一把骨頭卻挺硬朗,相貌長得十分威嚴,脾氣更來得個火爆,他娘別看這老小子不會武功,要帶他走還頗費了一番手腳;最討厭的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僕從,看著不起眼,居然有一身好功夫,那等死纏活賴、拚命三郎似的阻攔法,越加叫人頭痛,到未了,是我們四個一齊動手,才堪堪將那渾東西擺平!」谷唳魂的神色平靜得出奇:「死了?」

    玄三冬腮幫子往上一吊:「橫豎不會動彈了,死沒死我倒沒閒心去管,只那姓谷的老傢伙已夠煩人,誰還顧得了其他的零碎角色?當時只在盤算如何解決第二個難題——姓谷的老傢伙到手簡單,要對付他那寶貝兒子卻大大的棘手,老兄,你猜他的兒子是何許人?」谷唳魂笑了笑,道:「何許人?」胖胖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凜然之氣,玄三冬一伸右手大拇指,端端整整的道:「谷唳魂,盛名煊赫的『大虎頭會』『黑旗堂』首席堂主,威震天下的『血手無情』谷唳魂!」聳聳肩,谷唳魂道:「谷唳魂是谷朝旭的獨生兒子,可不是?」一拍手,玄三冬道:「半點不錯,老兄一定聽聞過這號人物吧?」谷唳魂道:「聽說過,只是他這做兒子的不孝,禍延老父,真正罪孽深重,活該打下十八層地獄,受那血池炮烙之苦!」

    雙手連搖,玄三冬忙道:「不對不對,老兄這樣說,可就冤枉那谷唳魂了;姓谷的是條漢子,是個鐵錚錚的忠義之士,他是因為赤心護主,才與組合裡別具異念的另一派弟兄發生了磨擦——奪權奪利的江湖恩怨,說來話長,總之姓谷的沒有錯,而他對他老爹的安置亦頗費心機,不但找了一處山明水秀的隱密所在讓他老爹居住,還派了心腹手下隨侍照應,一個如此忠肝義膽又事親至孝的人,你能說他罪孽深重?他娘因時導勢,姓谷的僅乃走了一步背運罷了,他的所行所為,他老爹還頗引為傲哩!」

    唇角抽搐了一下,谷唳魂仍能笑得出來:「玄兄,那谷唳魂既然將他老父安置得這般隱密,則又是誰人洩底走水,被他的敵對者探悉了內蘊?」

    玄三冬搖頭道:「這一層老金不曾提,我也不會傻到去問;金八刀敲的算盤是先擄劫老谷,再去截殺小谷,如果截殺得了自是上策,但有萬一,則挾老谷迫使小谷就範,亦乃留一手殺手之鑭,第一步麼,算是行通了,那第二步尚未開始,我卻險險乎替小谷頂了缸!」

    谷唳魂暗自忖思,這條毒計,恐怕不是金經魁所定,而是嚴渡搞的鬼,然而在他如此縝密的安排下,又是什麼人在什麼方式下獲悉他老父的隱居之處?這一刻他的心緒很煩很亂,不願再去推想,倒是先從玄三冬嘴裡套出點端倪再說——注視著谷唳魂,玄三冬略顯迷惘的道:「老兄,你臉色不大對勁,是不是我言談中有什麼觸犯之處?」

    做了一次深呼吸,谷唳魂淡淡笑道:「玄兄過慮了,我只是在想,玄兄為什麼沒有進行第二個步驟,以及因何險些替那谷唳魂頂了缸?」

    用力抹了把臉,玄三冬的一腔怒火又被引燃,他憤憤的道:「還不是為了谷朝旭那老頭子;別看他年紀一大把,卻拗執得厲害,一副豁出去的德性,尤其叫人受不了,金八刀在擄持他之後,不但加銬上綁,有時候老頭子罵急了,還待動手用刑,是我他娘看不慣,一再阻止姓金的施暴,我說啦:老金哪,人家兒子和你有仇,做老子的可不曾得罪各位,擄劫人家老子來脅迫兒子,手段上業已有欠光明,如若再對老頭子橫加凌虐,就怎麼說也說不過去了;姓金的對我這種態度,當然是不痛快,頭一兩次我出面勸阻,他還能忍耐著不發作,到末了一遭,谷老頭為了姓金的言詞不敬,當眾立予呵責,姓金的一怒之下,揚手就打,我搶上去攔住了他,雙方免不了又起爭執,更差一點發生衝突,我還以為都是自己人,吵過算完,卻做夢也想不到姓金的已對我興了殺機,便在今天上午,姓金的故意誘我與他講話,沒講上幾句,他那伴當『太陰掌』池通突然由我背後偷襲,連發三掌之下,我因猝不及防,倒結結實實挨了兩記,在中掌的一剎,我就知道不妙,只覺天旋地轉,雙眼透黑,內腑亦像挪了位般的翻騰著,幸而我這匹寶馬就在不遠,當時也顧不得許多,一頭衝到馬上,沒命的往外狂奔,這一顛一震,人竟暈死過去,要不是遇到你,老兄,我就慘了……」

    一口氣說到這裡,玄三冬禁不住又帶了喘,圓胖的面孔也漲得通紅;谷唳魂強自忍住內心的憤恨,輕拍著玄三冬肥厚的肩膀:「你的內傷也才剛剛有了起色,千萬激動不得,玄兄,看開點,看淡些,不要氣,只要記,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遲早碰得上,那時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連本加利一齊結算,豈不強似自己乾嘔?」玄三冬自行調息了一回,待平靜下來之後,方才悻悻的道:「老兄說得是,奈何我不提便罷,只要一提起這檔驢事,我便又惱又恨,你倒評評理,人與人相處,意見不合乃是常情,牙齒與舌頭都有咬著的時候,人的作風更哪來這多的融洽順貼、嚴絲合縫?就為了行事的觀念不同,便下這等毒手,是不是太也冷血、太也狠酷了些?」谷唳魂一笑道:「那是一群野獸,玄兄,野獸只有獸性,怎能以人性相求?」怔了片歇,玄三冬喝了聲彩:」真是一針見血,一言驚醒夢中人!奶奶個熊,那可不正是一群野獸?是人有這麼寡絕無情的麼?怪只怪我認識不清,覺悟太晚,活該受這等窩囊罪!「

    谷唳魂緩緩的道:「玄兄,不算晚,一點也不晚,朝後的日子,儘是討債的辰光,人家給了你什麼,你大可奉還人家什麼,能以保住性命,即是老天對你的應承了!」

    凝視著谷唳魂好一陣,玄三冬驀地伸出雙手,神色摯誠的道:「說得好,老兄,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握住對方伸來的手,谷唳魂安詳的道:「但蒙不棄,就算我高攀玄兄吧。」玄三冬抽回手來,怫然不悅:「這是什麼話?老兄是在陰損我麼?」谷唳魂笑道:「喜怒不蘊於內,情緒訴諸顏色,正表示玄兄是直心直腸的爽快人,我生平最願結交這等血性漢子,若有失言之處,亦請玄兄莫怪!」玄三冬立時轉嗔為喜,咧開大嘴道:「這才夠意思,哥倆有誠心,朋友才交得深契,交得長遠,老兄——呃,笑話笑話,弄到現在,竟尚不知老兄尊姓大名,真正失敬之至,老兄的萬兒,還請見示,往後稱呼起來也較方便。」谷唳魂眨眨眼,道:「其實,我的姓名,玄兄早就知道了。」玄三冬微微一愣道:「我早就知道了?怪事,我怎會早就知道?」

    谷唳魂道:「沒有錯;我也姓谷,谷公朝旭老爺子,正巧是我家父。」猛的從地下跳將起來,玄三冬張口結舌,兩顆小眼珠子幾乎彈出眼眶:「你你們……

    你是……你是谷——「拱了拱手,谷唳魂從容的道:」在下谷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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