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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西河鬥命 狠又殘 文 / 柳殘陽

    項真急促的神態,使鹿望樸也不禁緊張了起來,他有些驚疑的道:「項兄,有什麼不對麼?」

    一跨步行了出去,項真向他一招手,匆忙的道:「留下一半人在此守護,鹿兄,其餘人手請即隨吾等前往,方纔這位兄弟所述之人,乃黑手黨的魁首之一,排行第五的『紅鼻子』勾灰灰!」

    「勾灰灰?」鹿望樸將這三個奇怪的字眼在口裡喃喃念了一遍,猛的回頭叫道:「羅柴,你率二十名弟子留此護衛兩位姑娘及傷者,其他各人一律隨本尊主前往搜敵!」

    青葉子羅柴恭應一聲,膳堂中隨即人影閃移,步履嘈雜,在項真與鹿望樸為首之下,紛紛快步行向甬道之後。

    通道的後面,果然是一間擺置了炊具及食物的廚房,廚房後,有一段石階通到下面河濱,此際時當秋未,河水退落,露出一大塊黑烏烏的砂泥河床來,現在,可以看見河濱的泥沙上印滿了紊亂的足印一路延展過去。

    項真略將碎裂凌亂的衣衫拾掇了一下,猛一提氣,人已飄出了六丈之外,他在身形懸空的當兒徐徐吐氣,至力竭將落時又猛然再吸氣,而就在他這吸吐之間,那條瘦削的身軀恍若一片羽毛般,隨風連連閃出二十丈之外!

    鹿望樸暗讚一聲:「好深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一招手,他也有如脫弦之矢,起落宛如電掣射掠,迅速趕了上去,片刻間,他們兩人已將身後一干無雙派弟子丟落了好遠。

    河濱蜿蜒而去,時有突出的岸石伸展阻遮,腳印一路逸通向前,卻依然不見半弧手提堯等人的蹤跡!

    項真與鹿望樸比肩齊奔,鹿望樸的一張面孔已露出了焦慮神仞,他悄然抹去鼻端沁出的汗珠,恨恨的道:「提堯這小子真是魯莽透頂,也大貪功好勝,假如此次他吃了虧,我不活剝了他……」

    項真躍過一處沙堆,淡淡的道:「年輕人皆是如此,不過,憑提兄的一身功夫,對方要放倒他,只怕也不是短時間的事,鹿兄不必大過懸慮。」

    忽然,鹿望樸像是呻吟般叫了一聲,前面,在河水夠得上的沙濱,有三個白衣人捲曲於地,他們都俯臥在泥沙裡,渾身染滿了血跡,河水靜靜吻著他們的身體,每次浸過他們的身上,都帶下去一片殷紅的血水,他們如此安謐的將半個身軀埋在泥沙中,毫不動彈,像是三截沒有生命的灰白木頭……

    沒有生命?當然,活生生的漢子在眼前的景況下那樣扒著,自是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鹿望樸雙目似欲噴火,他唇角抽搐著,腳步幾乎停了下去。

    項真用力一拉他的手,停也不停的繼續往前奔去,鹿望樸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語聲自齒縫裡迸出:「那些畜生……那些畜生……」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和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平靜。

    「在下業已看到,鹿兄,既成的仇恨無法挽回,現在應該做的,只是如何索回這仇恨的代價!」

    緊咬著下唇,鹿望樸沒有答話,二人又繞過一處突伸的岸石,前面,唔,是一片生長在泥濘中的白蘆葦!

    目光一瞟,項真已冷冷的道:「是了。」

    「了」字在他舌尖上一跳,他已四肢齊展,有如一頭大鳥般撲向蘆花蕩裡,在一片隨風搖擺的白色蘆葦深處,嗯,幾條人影正在飛騰撲搏,但是,卻皆無聲無息!

    一片嘩啦啦的水聲夾雜著「噗哧哧」的踐踏泥濘聲,壓倒了一大把蘆葦,一個頭束金環的無雙派弟子胸前湧冒著股股鮮血仆倒在泥水中,緊跟著,另一個身穿灰衣的凶悍大漢也狂吼一聲仰倒下來,一柄鋒利而寬闊的彎刀,正自這大漢的小腹中拔出,還帶著一大段瘰疬的肚腸!

    項真的身形在空中一旋,已在倏落中一腳蹴翻了一名瘦小的黑衣漢子,蘆花蕩裡無雙弟子僅存三名,正在和五個身穿雜色衣衫的黑手黨徒做殊死之鬥!

    目光一飄,項真已看見了半弧手提堯!提堯正在以他的絕技「半弧手」苦戰著一個腰粗膀闊,滿面橫肉的高大漢子,這漢子,一雙眼睛凶光熠熠,神態冷沉,最令人怵目驚心,便是他競沒有鼻子!面盤正中,只有一塊冒著兩個小黑洞的醜惡疤痕!

    這胖大漢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雙肉掌,出手之間卻是狂猛無比,帶著一股可以拔山撼岳的陽剛之勁,招式變幻得千奇百怪,週遭的蘆葦紛飛,流水四濺,半弧手提堯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閃不已,看得出提堯已是招架不住,雖然,他仍然在咬著牙硬挺!

    淡淡的一笑,項真鷹隼般撲向那沒鼻子的大漢,身形一晃,一招「月蒙影」倏出倏收,胖大漢子隨意一轉,他穿著的灰藍色長袍卻「嗖」的被削掉了一塊前襟!

    這「嗖」的一聲,似是一記悶雷響在胖大漢子的耳邊,他全身一震,「霍」的大翻身倒仰而出,雙目死死的盯在項真身上。

    項真站在泥濘之中,朝對方笑笑,道:「勾灰灰,久違了。」

    滿臉的橫肉動了動,勾灰灰疑惑而憤怒的盯著項真,聲音如破鑼般粗厲得刺耳。

    「你,你是誰?」

    半弧手提堯大大出了口氣,啞著嗓子罵:「勾灰灰,這是來為你送終的閻王!」

    勾灰灰充滿輕蔑與不屑的瞥了提堯一眼,冷森的道:「說,你是誰?」

    突然地,空中人影一閃,鹿望樸已輕如落葉般掠至一側,他看看提堯,沉穩的道:「傷了沒有?」

    提堯面孔一熱,用手扯扯罩眼絲帶吶吶的道:「沒,沒有……」

    鹿望樸哼了一聲,怒道:「還不去協助弟子們殲滅那些黑手畜生!」

    匆忙答應一聲,提堯迅速轉身躍出,勾灰灰雙目一瞪,朝前踏了一步,項真笑笑,也往前移進了一步。

    蚯蚓似的青筋驀地暴浮在勾灰灰額角,他臉孔上失去鼻子的部位——那塊紫褐色的疤痕,也驟而充滿了血絲,看去就宛如隨便自一頭豬的身上撕下一塊肉貼上去一般,那麼猙獰與醜怪!

    冷厲的瞪著項真,他沉沉的道:「敢攔我勾老五的路,不會沒有來頭,小子,報名!」

    項真目光注視著自己結了血癡的雙手十指,淡淡的道:「未學黃龍項真,拜見前輩勾老五。」

    「嘩啦啦」的踏著泥水退後了一大步,勾灰灰的一雙豬泡眼睜得險些突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瞧著項真,好半晌,神色又逐漸陰沉下來!

    「姓項的,難得你有此雅興找到我黑手黨頭上,不過,你可曾考慮到你這一插手的後果麼?」

    項真揚揚眉,平靜的道:「當然,大不了是一條命。」

    他頓了頓又笑笑道:「不過,我這條命卻須你們賠上很多條命才行,說不定,嗯,閣下就在其中!」

    勾灰灰莫測高深的哼了哼,而一聲慘叫恰巧這時傳來,他像是沒有聽到,神色冷板板的。

    「項真,你會後悔的!」

    項真搖搖頭,道:「多少年了,做過千萬件這種事,但,我從沒有後悔過,因為在這些年之前,唔,我已考慮很久!」

    一旁,鹿望樸暴厲的道:「來吧!勾灰灰,就由無雙派的尊主鹿某人陪你耍上一耍!」

    冷冷看了鹿望樸一眼,勾灰灰道:「姓鹿的,你無庸毛遂自薦,勾老五早就知道你這匹夫是誰!」

    狂笑一聲,鹿望樸閃電般撲了上去,照面之間就是十掌十六腿,大側身,一片銀芒匹練似的回斬,滿空的蘆葦粉飛,尚帶著隱隱的風雷呼嘯之聲!

    勾灰灰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卻那麼利落的閃旋而出,上體微仰,雙掌已狂烈的斜劈而回,勁勢雄渾,力可碎石斷碑!

    滿空的泥水四濺中,鹿望樸的彎刀縱橫繞舞,寒光似錦帶落霞,又是凌厲,又是猛辣,與勾灰灰的一雙肉掌剎時打得難分難解!

    項真抿抿唇,懶懶的道:「勾灰灰,你這掌上功夫確是有兩下子,但卻不夠快,記得高手相搏,一髮之差也足以斷生死,分勝負!」

    鹿望樸橫著狠刀,挫腕仰挑,刀身酒出片片的精芒,勾灰灰連搶五步,大旋身,雙掌輪推,勁風澎湃中,他冷森的道:「姓項的,勾老五不在乎你也下來!」

    微瞇著眼,項真瞧著二人電光石火般互相攻守了十餘招,他安詳的道:「別心急,好友,你可能還有機會的。」

    七尺之外,一蓬鮮血濺了起來,一個穿著短馬甲燈籠褲的漢子蹌踉奔出幾步,又像癱了似的委頓水中,他的後頸,翻裂著一條可怖的傷口,熱血突突直湧,看情形,這個黑手黨徒的性命也快要出竅了……

    紅鼻子勾灰灰面色冷漠,直如未見,仍以他沉猛的招式與鹿望樸往來周旋,掌力在冷芒中絞纏,人影在白頭的蘆葦叢中掠飛,瞬息間,雙方已較鬥了三十餘招。

    老實說,鹿望樸為無雙派「血字門」的首要,在無雙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於白山黑水之間,提起「十九飛星」的萬兒來,凡是道上朋友沒有一個不伸拇指誇聲「好」的,他的一手「旋雲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鋼六角飛星,著實挫敗了不少武林名士,「鹿望樸」三個字掛在人們口邊就似是三個響雷,但是,他此刻力敵勾灰灰,卻竟十分吃力,雖然,目前他已稍微佔了些上風!

    蘆花蕩外,響起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陽光反映出一片金芒閃爍,二十多名無雙派弟子已趕了過來,他們用大彎刀劈斬著蘆桿,迅速包抄向那幾個殘餘的,尚在與提堯等人做殊死鬥的黑手黨徒而去!

    勾灰灰左右側晃,借提晃之力連續出掌,口中沉沉的道:「黑手兒郎,逃!」

    那四名渾身浴血的黑手黨徒如逢大赦,呼嘯一聲,亡命般奔逃向蘆葦深處,半弧手提堯大彎刀猛劈落空,厲聲叫道:「半圓,流鴻!」

    踏著泥水追上去的無雙弟子隨即停止了追擊,迅速向兩側散開,形成了一個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圓,提堯目注那四名慌張分撥著蘆葦逃奔的敵人,突然大吼一聲,揚手射出一枚鋼桿尖梭,隨著他的出手,二十多名無雙弟子都同時拔梭擲射,陽光之下,只見繁芒流爍滴溜溜如銀蛇飛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黨徒驀然在泥水中彈跳起來,卻又哀嚎著摔倒水裡,每個人的頭上,背後,四肢,都深插著六七隻尖銳的鋼梭,他們在烏黑的流水裡撲騰,轉輾,嚎叫,殷紅的血,染得週遭泥濘一片黯紫!

    在鹿望樸的大彎刀之下,勾灰灰傾力攻拒著,他已看見自己手下的悲慘下場,但是,他那張兇惡的面孔上卻沒有一絲激憤的表情,行動依舊狂悍凌厲,在污濁的水花迸濺裡,兩人又游鬥了三十招!

    項真搓搓手,道:「勾灰灰,你不想逃命麼?」

    勾灰灰猝然向對方施出一招「雙撞掌」,緊跟著又是一招「大跳打」,在鹿望樸的回轉掠閃裡,他獰聲笑道:「項真,假如勾老五想走,你們也攔他不住!」

    項真霎霎眼,道:「當然,但你可以試試。」

    十九飛星鹿望樸大吼一聲,大彎刀左右交揮,霍霍砍劈,捲起漫天的銀電精芒,那麼歹毒的攻去,四周的空氣在打著小小的旋轉,尖利的呼嘯自刀刃上溢出,似冤魂的泣嚎,唔,這正是他「龍雲十三式」裡的「彤雲六環」刀法!

    大笑著,勾灰灰上下翻飛,掌出如浪,波波綴連,式式相貫,只避不退的拆攔還攻:「鹿望樸,這才夠得上味!」

    猝然一刀中鋒直戳,鹿望樸上身側仰,在仰身之間,也未看見他有什麼特殊的動作,三團拳大的物體,吐射著藍汪汪的六角星芒,閃電般飛擊向勾灰灰上中下三盤,而當這三枚飛星方才映現空中,他藉著轉旋上身之力,又是三枚飛星電射到敵人左右及頭頂三個部位!

    「噫」了一聲,勾灰灰驀地躍起,在虛空中滾桶般側橫飄出,雙掌同時暴探,在滿空的飛星迸射中,鹿望樸口咬彎刀,兩手齊揮,十三枚泛著藍光的精鋼飛星已搖曳不定的布成一面多角度的羅網交射捲上!

    半空中,勾灰灰龐大的身軀驀而顫抖了一下,他猛一挺身,竟然如一隻脫弦的怒矢般筆直衝上去六丈多遠!

    項真冷冷一笑,叫道:「勾老五,你逃不掉!」

    叫聲裡項真輕飄飄的凌空拔出尋丈,他身形一曲一卷,又突地舒展,就宛如一條雲中的黃龍沖飛而去,那麼美妙及凌厲的撲向勾灰灰!

    勾灰灰在空中一個翻滾,整張面孔已在這剎那變成青紫之色,一臉的橫肉緊繃若欲裂開,他一雙小眼像帶著血般死瞪著項真,右臂一拋,一條五尺多長,三寸寬窄的布帶已摔了過來,這條布帶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彷彿病蛇般懶懶纏向項真的上身!

    眉梢子一揚,項真冷冷一叱,掌後似欲回千百年來流逝的時光,那麼狠辣而快速的倏出猝收,身形同時斜掠向右方——

    布帶響起一聲沉悶的漲裂聲,一片白濛濛的灰粉似濃霧般簌簌籠罩迷漫,而另一聲極為低啞的,呻吟般的哼卿亦幾不可聞的傳入項真耳中,他閉住呼吸,窒著嗓子低喊:「快躲!」

    逆著風,項真一口氣凌空掠出十七丈,目光一掃,下面的無雙派人馬亦已紛紛奔出,個個掩著口鼻,鹿望樸剛正在繞過煙霧企圖繼續追敵!

    項真就勢一個盤旋,雙臂前進,兩腳急蹬,瘦削的身軀箭也似的暴穿而出,他的眼睛炯然凝視著四周,但是,在那片灰霧之後,除了隨風搖蕩的蘆葦之外,連一點敵人的蹤影也尋不著了。

    輕輕落下,項真靜靜的傾聽著,雙目亦在不停的仔細搜視,而遠處河水渺渺,靄氣沉沉,眼前白蘆晃動,氣氳淡漠,哪裡還有紅鼻子灰灰的消息呢?就像他也融在那層煙霧之內消逝了一樣……

    點著水面,鹿望樸疾奔而近,他略微有些喘息的叫道:「項兄,可看見了什麼?」

    項真擺擺手,道:「他大約是水逃了,這蘆葦蕩隔著河水深處只有十來丈遠近,假如勾灰灰咬得下牙,他可以入蘆葦下面的流水裡伏游到河心……」

    鹿望樸垂下目光,瞧了瞧只淹到自己膝蓋處的污濁流水,他吁了口長氣,慢慢吞吞的道:「這裡的水混得和泥漿一樣,又濃又稠,還帶點腥膻味,如果要伏下這種泥水潛行,呃,可真得橫橫心……

    笑了笑,項真懶懶的道:「勾灰灰當然不會嫌污穢,因為,他要活命。」

    鹿望樸呵呵笑了起來,欣恰的道:「項兄,據在下看,這沒鼻子的匹夫大約是受傷了。」

    項真點點頭,道:「不錯,他連中了你的三枚飛星,鹿兄,你這手暗器功夫確實不凡,夠得上列入聖手之流了。」

    鹿望樸連連搖手道:「罷了罷了,在下這幾手莊稼把式只能唬著外行人玩玩,哪裡算得上什麼硬功夫?項兄,在你面前,在下確實承擔不起誇譽。」

    淡閒的一笑,項真道:「鹿兄無庸容套,現在,鹿兄請朝後看——」

    聞言之下,鹿望樸不由惑然轉首朝後瞧去,這一瞧,卻不由令他臉上神色突變,原來,在方纔那片灰霧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蘆葦全已枯萎縮頓,連蘆葦桿也泛著黑焦之色,混濁的泥水上面浮著一層灰白的粉末子,似在水面上灑下一片發了灰的麵粉,在這片粉末子中,尚浮沉著無數小魚小蝦的屍體,就這一剎,這灰白的粉末竟已發揮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好毒……好毒……」

    鹿望樸喃喃詛咒著,咬牙切齒的怒罵著,項真輕輕的拍他肩頭,平靜而和緩的道:「不用生氣,鹿兄,殺伐與爭鬥本是如此,當然越狠趙好,老實說,吾等也並不較對方為慈悲啊。」

    鹿望樸歸大彎刀入鞘,恨恨的道:「但也得有個限度,黑手黨的角色幾乎已殘怖得離了譜啦。」

    項真搓搓手沒有講話,那邊,半弧手提堯已大聲叫了過來。

    「尊主,我們是這就回去還是繼續搜敵?」

    鹿望樸瞪著站在最那頭的二十幾個弟子,火著道:「你們命大都還活蹦亂跳的,也得記著那些戰死的弟兄們,還不快去為他們收屍,賴在這裡發瘟麼!」

    站在泥濘裡的提堯連忙躬身為禮,一揮手,率著手下弟子收拾死傷匆匆奔去,鹿望樸望著他們遠走了,一拂肩上長髮,歎口氣道:「這一下子,又折了四五個……唉,都是大草原出來的好弟子……」

    項真緩緩向岸邊行去,悠然道:「生與死原是並存,鹿兄,自吾等投來人間,便準備再行向幽冥,這是自然中的不變定理,誰也不可避免,無法避免,稍微有異的,只是撒手時的方式或有不同而已,嗯,但這不同的結果卻又是完全相似……」

    鹿望樸怔怔的瞧著項真,直到二人行到岸上,他低沉的道:「項兄,你,你是否能真個堪破生死關?」

    項真懶懶一笑,道:「不能。」

    想了想,鹿望樸道:「但,在下認為項兄已差不多如此了。」

    項真漫步而行,朝鹿望樸眨眨眼,道:「真的不能,鹿兄,否則在下何需如此力拼敵人而不願束手就縛呢?就是因為在下對於生命尚有留戀,老實說,不到必死之境在下決不願死,到了必死之境,嗯,不死也由不得自己了,至多程度。鹿兄,在下只是對生死二字看得較為開朗一些罷

    鹿望樸拍著手笑道:「妙論,呵,真是妙論……」

    二人一路說著說著行向飯館,河床上無雙派的三名弟子屍體已被收走,待二人沿著後面石階上來,青葉子羅柴已急忙迎上,壓著嗓門道:「稟尊主,方才外面已有山門中人前來巡視,弟子看還是早些上道為妙,提師兄已用本門秘製「融肌化骨散」將戰死弟兄遺體融了……」

    鹿望樸沉著臉,低低地道:「裝罐了沒有?」

    羅柴啞著聲音道:「已經裝好……」

    點點頭,鹿望樸偕項真行入膳廳之內,館子老闆魏胖子委頓不堪的與他的幾個夥計坐在一邊發呆,鹿望樸大步行到他的跟前,胖子目光甫一接觸鹿望樸那張冷厲的面容,已不由嚇得一哆嗦,雙膝一軟,抖著聲音道:「鹿爺……你老……人家……饒……饒命啊……」

    鹿望樸雙手插入胖子腋下將他扶起,溫和的道:「不用怕,老魏,這件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假如換了咱,呃,恐怕也會這樣做。」

    魏胖子臉上的肥肉一陣抖動,他舌頭打著圈兒道:「真……真不怪小的?爺……小的確實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頂著小的背後……又把店裡夥計擁了起來……再……再將一隻小瓶子裡的紅色藥粉倒進菜裡……小的知道那定是爺你的仇家來下毒了,但……唉,小的該死,小的不敢講,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頂在背心……那兩個小子說,只要小的敢吐一個字,就……媽呀,就活剖小的膛……」

    鹿望樸微微一笑,道:「目前,你不用憂慮了,那些人已有大部份看不見明日的朝陽再升,現在,老魏,有沒有未沾上毒藥的食物?」

    魏胖子一疊聲的答應著有,他急忙回頭招呼幾個夥計再去打點,乘著這個空隙鹿望樸已向一邊的青葉子羅柴道:「剛才,那兩個黑手黨的屍體可已處置?」

    羅柴微微一笑,道:「當然,他們也叨擾了咱的半瓶融肌化骨散……」

    不多一刻,魏胖子已滿頭大汗的帶著兩個夥計用托盤扛著整盤的滷牛肉、豬耳朵、豬蹄子、風雞、薰魚等等出來,他自己也提著一個碩大的竹籮筐,籮筐裡盛滿了雪白的大饅頭,胖子將籮筐擺在桌上,歉疚的道:「鹿爺,東西都是存在食櫃裡準備明天賣的,爺們委屈點先填填饑,還新鮮,就是冷了點……」

    說著,他自己伸手隨意揀了個饅頭,撕下塊滷肉夾在裡面先大口吃了起來,嚥下了幾口之後,胖臉一笑,道:「唔,味道對,沒有什麼邪……」

    鹿望樸深深的注視著這位胖掌櫃,頷首笑道:「老魏,你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心地不差。」

    回頭向青葉子羅柴看了一眼,鹿望樸道:「羅柴,弟兄們即刻進膳,兩住香後上路!」

    羅柴簽應一聲,膳廳中的無雙弟子開始肅靜而有序的趨前取食,此刻,半弧手提堯也帶著幾分疲倦的與數名無雙弟子走了進來,他們身上仍沾著血跡與污泥,個個神色戚郁的拿過食物走到一邊默默的吃著。

    鹿望樸本想責怪他幾句,一瞧這情形也就閉住了口,一邊,項真剛剛將方纔的經過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黨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們打得過就硬吃,打不過就逃命!根本就不講究江湖上的規矩與氣節,我姓包的早就看他們不順眼,這一次待我養好了傷,非和他們來個硬幹不可!」

    鹿望樸坐了下來,笑笑道:「與黑手黨干,等於晚娘的拳頭,早晚也有一頓。」

    項真已為君心怡及晏立的女人各做了一隻饃夾肉遞過去,魏胖子又趕忙上來親手為桌上諸人斟上熱茶,他尚未轉身,鹿望樸已將一個軟牛皮小袋塞進他手裡,胖子咧嘴一笑,手指已熟練的在袋外一摸一捏,嗯,小小的雙角元寶有十五個,赤金的!

    那張咧開的嘴巴於是咧得更大了,他哈著腰,粗著嗓門道:「唉,唉,哪用這麼多,哪用這麼多,真是的,小的招待這般簡陋,卻蒙鹿爺如此厚賞,唉,真是……」

    鹿望樸一笑道:「不用客套了,收下吧!今天只怕嚇得你不輕呢。」

    魏胖子讕笑著彎身退下,東奔西跑得更加熱火了,一隻大茶壺在手中提得溜溜轉,近五十個人的膳廳叫他一個人的影子充滿了。

    項真沉吟了一陣,道:「離開河頭渡,鹿兄,下一程是哪裡?」

    鹿望樸低聲道:「經冀境斧陽河流域而下,到斧頭山下一座破廟裡與本派其他兩撥人馬會合,然後直指黑手黨老巢!」

    舐舐嘴唇項真道:「斧頭山闊幅可大?」

    鹿望樸道:「不算大,方圓只有三里左右,那座破廟在左山麓一排老松之後,以前叫『老君剎』,現在早已殘頹不堪,幾年前在下曾經過一次。」

    項真想了想,道:「沿斧陽河上去不到三十里,即是黑手黨的老巢。十二拐,所在地了,那裡在下雖未去過,卻聞說地勢十分險惡,黑手黨方面亦必定加強戒備,吾等需要詳盡計劃才是。」

    鹿望樸點點頭,項真又接著道:「遠兵攻堅,最是傷力,在下之意,還是以暗中潛入與對方游鬥為上,而且,在下的幾位好友亦得尋個地方先行安置下來……」

    包要花怪叫一聲,道:「公子,你用不著出些傻主意,能不能動我老包自己心裡有數,犯得著你牽腸掛肚將我老包擺置起來?」

    項真哼了一聲,道:「你先別逞能,這不是去逛廟會,過幾天我再試試你的功夫,如果你身子成,我決不阻你便是。」

    包要花悻悻然的嘀咕著,大口啃了一塊饅頭。

    於是,大家迅速進餐完竣,在鹿望樸的號令下,一行人匆匆離開飯館,巷子外,馬匹都在昂首揚蹄,精神飽滿的低聲嘶叫著,看情形,這些坐騎已喂足了料啦,不錯,自現在起,將有一大段崎嶇的路程需要跋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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