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醉中不知夢中事 文 / 上官鼎
羅天賜稍一謙讓,當先轉入側門!
側門內是一條五尺多寬的甬道,石級井然,均作赤紅之色,壁間一列嵌珠,五光十色,炫耀著一片神秘的光輝!
轉出石級甬道,羅天賜霍覺眼前一亮,定睛細瞧原來已來到一間奢華之極的餐廳!
這餐廳廣約三丈見方,四壁糊著湖碧綢綾,左右兩牆邊,擺著碧漆漆成的櫃架,架上陳設著純金純銀以及碧玉雕琢而成的整套器皿,華貴高雅之極!
房中央,品字形擺著三張鏤銀嵌玉的方桌,每一邊都放著一張高背大橋,共有一十二張,每一張椅子上,又放著二方坐墊,全以絲緞製成。
靠南一面,左右各張著一幅屏風鳳,屏風後各有一重門戶。
屏風上描龍晝鳳,共畫了八幅彩固!
這一室陳設,以綠為主,人入其中,自然在一種涼爽的感覺,尤其是坐在北邊靠窗的一張桌上,眼望著窗外無邊的湖光山色,更是目廣神怡,賞心悅目之極!
張雲達後一步踏入餐廳,瞥見羅天賜瀟酒而立,凝目打量,臉上也堆滿了笑意,不聲不響的待了一會,方才讓羅天賜,落桌在臨窗桌邊!
兩人方才坐下,屏風後一連轉出四名衣碧的妙齡丫環,每人手上托著玉盤,唇角含春的碎步而至,依次將盤中一個個小如巴掌的碧玉小盤,擺在羅天賜面前,共有一十四道香氣撲鼻的小菜,及杯碗筷壺等物!
張雲達「哈哈」一笑,親自執壺,為羅天賜斟滿一杯濃醇醇的奇香碧酒,滿杯邀飲道:「來,來,來,閣下蒞臨鄙園,無以為敬,先嘗嘗老夫親手所製百花春的味道!………」
羅天賜平生滴酒未沾,可不知酒的滋味,如今他嗅見奇香之氣,泌心入肺,顏色奇艷奇鮮。
同時主人盛情相邀,忍不住端杯起立道:「在下來得冒昧,卻幸蒙老侯爺見納寵遇,衰心實感,豈敢當得。到是在下理當借花獻佛,奉敬侯爺才是!」
張雲達見他這般說法,卻又會錯了他的意思,以為他乃是前來應徵入贅,故而才有「冒昧」
兩字!
因之,他樂得「哈哈」拂髯大笑,口氣一轉道:「好,好,賢侄你這般說法,老夫卻之不恭,只好生受你了!」
說著,舉杯飲盡,杯底相照!
羅天賜依樣葫蘆,乾了一杯,但覺那酒入口又香又甜,僅略有一絲辛辣之氣,十分可口,連道:「好酒!」
張雲達見他如此豪爽,只當他亦喜杯中之物,不由更樂,忙為他斟酒,又道:「來,來,來,再乾一杯,算是老夫敬你!」
羅天賜以為情不可卻,照樣又乾了一杯,當時亦未覺有何異樣。
那知稍過片刻,他那玉雲也似的俊臉,漸泛桃紅,而胸腹之中,亦覺得熱烘烘的,有點兒異樣起來!
張雲達望見他這種神色,起初尚不以為意,乃然頻頻邀飲,羅天賜又盡三杯,更覺得混身爆熱起來!
只是,他至此已不覺乃是酒的力量,正像一般吃醉了的人一樣,反而不肯承認,已然酒醉!
他豪邁的「哈哈」大笑著,高聲回答老侯爺的垂詢,像是述說別人的故事一般述說著自己的身世,對於他本身的頗為不幸的遭遇,已毫無一絲悲慼:「在下,哈哈,自幼無父無母,承蒙養父養母收養,哈哈,在疏勒河畔的牛家灣子,過了八年的農家生涯,哈哈,那生活確實無憂無慮,自在得緊。」
張雲達微皺霜眉,心知他已然醉了,想拿話提醒他,趕快運功逼住酒力,卻已無插嘴的機會了。
因為羅天賜談興大起,竟不容他插言,他一面笑一面說:「哈哈,可是,但是,在下那養父母卻,……哈哈,遭了橫死,臨死時叮囑在下,出去習藝,哈哈………」
說著,笑著,不得老侯爺的邀請,竟自己拿起壺來,自斟自飲起來!
張雲達見狀,可有點急了,忙伸手接住酒壺道:「賢侄休再貪杯,要知老夫這酒,吃時雖無苦辣之味,後勁卻是異常厲害,萬一醉了,非睡上十天八天不可,賢侄你………」
羅天賜兩眼一瞪,嚷道:「怎麼,若侯爺你是說在下已醉了嗎?」
張雲達一生釀酒飲酒,怎會不知醉漢的心理?
故此,見狀忙順著安慰他:「賢侄你確實不曾醉,但………」
羅天賜只聽上一句,「哈哈」大笑道:「好,好,在下既不曾醉,老侯爺你阻止在下再飲,似非待客之道吧?……」
說著也不等他回答,伸手搶過壺來,又灌了自己一杯,興趣盈然的讚道:「好酒啊上好酒,老侯爺你真不愧為金泉園主,釀酒專家,在下平生確實未曾飲過這等美酒!………」
他「嘻嘻」笑著,壓低聲音,俯身湊近張雲達,神秘的道:「在下告訴老侯爺一樁密秘,在下平生之中,這還是第一次飲酒呢?你信不信!」
張雲達見他醉態可鞠,心中大感為難,但有羅天賜早先那句話,卻又不便再阻止他,只得轉變話題,想藉以移轉羅天賜的注意力!
「小女茜倩,身罹……」
羅天賜聽到茜倩兩字,神色一怔,急搶先問道:「什麼?茜倩?………哈哈,在下真個忍不住要笑了……哈哈……哈哈」
張雲達心中大疑,勃然色變:「賢侄有何好笑,難道小女的名字叫錯了嗎?」
羅天賜又是一陣大笑,笑聲悠長,如龍吟於天,好半向方才忍住,回答:「老侯爺休怪,在下………在下的笑,只因這茜倩二字,實在太好了,似乎天下的女子,都叫這一個名兒………」
張雲達雖知他已然醉了,卻仍忍不住盤根向底:「賢侄此話怎講?難道說還有別的女子,亦如小女之名不成?」
羅天賜「哈哈」大笑,張口結舌的道:「怎的……不是,在下……在下雖然……雖然閱人不多,但是……但是生平……生平遇見的三個……三個女子……就……就有二個……是……是……是……是……」
是什麼?沒說出來,一個接一個呵欠連連,到最後全身一軟,雙眼一閉,竟而癱在椅子上,呼呼的熟睡過去!
張雲達見他如此,心中大為躊躇,暗自忖道:「小梅真是,怎的偏偏會拿出這窖藏了百餘年的陳酒款待於他,老夫後來發覺他不善飲酒,怎的又不卯勸止呢?如今他醉成這樣,非睡上七八十來天,不能轉醒,這,這……該怎的處置他呢?」
他口心相商著,一時拿不定主意!
皆因他自從一見羅天賜,便大大滿意,認為他足有資格充任東床之選,足能令唯一的多病的女兒開心,足以繼承這富堪敵國的金泉圉!
然而他到底又不能放心,拿不準女兒是否滿意。因為過去也有過不少的英俊少年,看在錢財的份上,前來應徵,而他,張雲達為了急於找一個能令多愁善感,壽永難期的女兒,早一點獲得伴侶,舒開眉頭,放寬了標準,認為滿意。卻不料都被他女兒打了回票!
故此,今日他也是不能放心,而急想讓女兒先行過目!
但,羅天賜這一下子醉得人事不醒,又怎能帶他去見張茜倩呢?
一個淺紫的身影,悄悄的走近桌邊,老侯爺抬頭一看,卻是女兒房中的丫環。
這丫環眉目聰慧,身材玲瓏,性情可人,乃是小姐張茜倩貼身的心腹,名喚紫玉,年紀雖輕,處事論事,卻向來是井井有條,甚可人意!
故此老侯爺一見是她,不由大喜道:「紫玉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為難呢!你看他……」
說著,一指羅天賜,將心中的猶豫說了出來?
紫玉聽罷,微微一笑道:「婢子在樓上聽說咱們這來了一位美貌的少年,前來應徵,忍不住下來瞧瞧,那知他竟然醉成這樣!不過,這樣也不錯,老侯爺著人將他抬上樓去,先讓小姐仔細瞧瞧,若是中意,等他醒來,便可與小姐成親行禮,若是不中意,反正他也不知此事,待他酒醒之後,打發他幾兩金子,讓他回去,豈非更加不著痕跡嗎?」
原來那時節大家閨秀,等閒皆不能與陌生男子見面,故此過去來了應徵的人,在張雲達認為滿意之後,經過小姐的覆核,都須要大費周章。
起初是借諸丹青好手,為來人臨摹小影,送到小姐閨房,讓她審查,後來則利用屏風紗帳,將雙方隔開,讓小姐偷偷窺現。
這一來不是失真,便是看不清楚,而小姐為了自尊心的關係,對這種事兒,也表現得十分無趣,故而每一次雖因不肯辜負了老侯爺一片愛護之心,勉強看上一看,但也只是看那一看,便自搖頭表示不中意了!
這一次羅天賜無意中被酒所醉,人事不省,豈不正可以藉此機會,將他抬到小姐的閨房之中,給小姐仔細的品評一番呢?
張雲達被紫玉一句提醒,不由撫韋大笑道:「好,好,紫玉你果然聰明透頂,老夫我方才怎未想到這著?……」
說著微一沉吟,又道:「以老夫閱人脛驗,此人動如行雲,止如山屹,貌若潘安,才高八斗,確實稱得上人中之龍,算得上瑤池仙品。雖千萬人難選其一,若是茜倩再不滿意,便是故意矯情了!」
至此他語氣一轉,復道:「紫玉你看人將他抬上樓去,無論是小姐答不答應,就讓他睡在那兒好了,反正待他回醒,即可與茜倩行禮,這幾天……」
這幾天怎的?老侯爺無法自圓其說,因此祗有揮手示意,讓紫王趕快叫人。
紫玉會意捂嘴一笑,俄掌輕擊三下,立時由屏風後走出四位衣碧的少女!
她四人年齡與紫玉相仿,走近前來不待吩咐,立即分別挽住了羅天賜雙手雙腿,抬起他來,轉過屏風,穿過側門,向樓上抬去!
羅天賜呼呼地想睡著,下意識的感覺到身子的移動,但是他懶得過問,因為他的靈魂兒,正在飄飄搖搖的飛蕩著,像是飛上了雲端,飛入了仙境!
仙境的風光是那麼瑰麗,五彩繽紛的薄霧,籠罩著他的四周,一群羽衣霓裳的仙女,周旋在他的身畔!
那群仙子,一個個芳蘭竟體,粉裝玉琢,在羅天賜的感覺上,都似是茜蓓、倩倩、茜倩的化身!
他十分興奮,也十分糊塗,搞不清到底是誰?
他曾想大聲的呼喊,叫韓茜茜過來,問問她這些年隨著她師父,曾去過什麼地方。
他也想叫華倩倩過來,問問她怎的也跑到這地方來?
同時他也疑惑,那金泉園主的女兒張茜倩,不是生了很重的病嗎?怎麼也到了這仙境之中來呢?
然而她們對他的叫喊,竟似視若無睹,既或偶而有仙女撥開薄霧,進來看他也都是驚鴻一瞥,不肯停下來與他交談!
因此羅天賜覺得孤寂,覺得在這仙境裡並不快樂,他想離開,但全身像已不是屬於他自己的,竟軟軟的癱在雲堆裡,不肯起身!
他懊惱焦急著,被一陣無比的睏倦的浪潮浸襲著,他試圖掙扎,最終卻似是無能為力,整個的湮沒進去!
他沉沉的墮入夢鄉,真個人事不省的睡熟了!
直到……
黑夜蒞臨!
蒼穹蔚藍,延展無涯!無數亮晶晶的明星,與一輪皓潔明月,散輟在蒼穹間,撤下濛濛銀輝,籠罩著大地!
綿延的半截青山,作東西走,山左;亦即是南面,是緩緩的斜坡,坡上除了一條由山下蜿蜓直達山巔,丈餘多寬的紅石道路之外,都蓋著蒼鬱密茂的山籐。
山右亦即是北面,壁立如削,直上直下,高約二三十丈,環繞著一個極大的湖蕩。
湖中月影星輝,窗影珠光,倒映其中,交至互映蔚成奇觀!
眾影中,最高近山巔處,一窗獨巨,長約三丈,寬有丈一,窗中珠光繁疊,正色燦爛,人物隱約如同海市層樓!
但事實上這並非海市蜃樓,那巨窗所在,正是這金泉園主的千金,張茜倩小姐的閨房!
這閨閣十分廣大,高及三丈的天花板上面,嵌珠懸燈,交映出一片燦爛光華,廣有五丈見方的房中,四面牆角,各嵌足可合圍的圓柱,柱上蟠龍附鳳,龍眼鳳目,各-赤紅大朱,龍鱗鳳羽,亦飾以光華閃閃的珊瑚鱗片,望去栩栩如生!
三面牆壁,各垂織綿壁衣,壁衣上織就足可亂真的圖畫,一幅是南海紫竹林圖,圖中碧波千頃,中現一島,島上美景無邊,紫竹繁茂,作獵獵迎風招搖之狀,臨海林邊,怪石如筍,石上有觀音大士含笑挽訣,金童玉女侍立兩側,仰視海中!
海內碧波之中,水族龍魚蝦龜,微微露出頭來,面南朝聖,形式煞是壯觀!
另一幅乃是瑤池的蟠桃之會,白雲冉冉,桃林如浪,群仙乘雲伏游杯中,擷食蟠桃,令人望之,不由垂涎三尺!
與它相對的一幅,是一幅八仙過海圖!
圖中人物栩栩如生,八仙仙風道骨,瓢飄然同踏著一隻金龜,隨浪逐浪,翩然穿波而進!
三幅壁衣又寬又大,制做精珍之極,人在室內,只似處身仙境大海一般!
那北向的巨窗,外層崩著整幅的透明細紗,紗內窗台原有三尺,最外邊有二排凹槽,乃是防風石板的滑道,那石板平常多縮入兩邊的石牆之中,只有冬季及風雨來臨時方才關攏!
窗台凹槽內,有三個寬約二尺,長有八尺的花池,池中種植著各色花草,吐芳競艷!
窗台下是一條白玉案,長約一丈,上面陳放著文房四寶,古玩玉器。
案前一丈處,地覆五彩織棉的巨氈,氈中央安著玉榻,另有三丈見方,四角白玉雕花柱上,張著一層雪白的輕紗帳!
榻中,此際錦被繡枕中,高臥著一位面如桃花的英俊男子,憩夢正濃,正是羅天賜。
榻邊兩尺處,有一丈餘長二尺寬的靠椅,此際,靠椅上斜臥著一位清瘦淡雅的絕色少女!
她穿著一件粉紅繡衫,一條淨黃-被,輕覆著她的嬌軀,滿頭的秀髮,梳成兩根光亮亮地長辮子,分搭在肩上,瘦長白鵝蛋臉上,淡淡的泛著胭脂紅色!
一對大大的眼睛,由於她的消瘦,更顯得特別大些!
此際,她一動不動的,隔著層薄紗,癡癡的凝望著帳中熟睡的人。
她黛眉輕皺著,似在生嗔,但眼中卻充份顯示出心底的喜悅。同時,那薄衾之下的酥胸,起伏不停,衾上一雙絨白如玉的小手,則不停的揉著一方絲帕,充份的顯出,她的激動之情!
其實,在中午羅天賜被丫環們抬進之後,她的平靜的心湖,便開始被擾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濤了!
她,張茜倩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自從二年前,真正的定居在金泉園裡,她便不時被爹爹半強迫著,在簾幕屏風之後,暗暗的偷窺一些陌生的英俊子了。
在這以前,自從她母親在她五歲時去世之後,她父親便開始帶著她東遊西蕩,遊遍了中原各地,訪遍了各地的名醫!
她不瞭解自己的病情,因為醫生或是她的父親,都盡量的避免談及這個問題。
但是她並不笨,她可以由父親焦急的神態上,以及自己軟弱無力的感覺上,體會出自己,正日益趨近死亡!
實在說來,她並不怕「死亡」,有時她看到別人,生龍活虎一般的嘻笑追逐,而自己無力參予,終日浸陷在無邊的寂寞裡,反覺得真不如死去的好!
她恨寂寞,也恨黑暗,若不是為了唯一的爹爹,她必然會設法「死」的。
但是,她看到爹爹平時鬱鬱焦急的神色,對她關愛無微不致的恩情,又覺得自己有一種安慰他老人家,令她爹爹快活的生活的責任!
因此,在它的體力精力許可範圍之內,她盡量的順從爹爹的安排,雖然她暗中煩透了漫長的旅行,卻一直順服的乘坐在華麗的馬車中,僕僕風塵去接受陌生的醫生的診斷與訪問!
近兩年來,她敏銳的察覺到爹爹的絕望,同時愈來愈覺得自己的生命,即將結終。
她無力操作,既或是梳洗自己的頭髮,也會累得她氣喘吁吁。
因此,她自己更覺得了無生趣,她困在閨房,雖然在身邊汞還會圍繞著一群天真活潑的丫環,但這不僅不能解除掉她心中的寂寞,事實上相形之下,使她更覺得己不如人,暗暗的為自己與父親悲慼!
她因之更不願多事說笑,除了爹爹上來看她,一天中大半的時辰,她都是懶傭的臥在榻上,望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這情形大約丫環們告訴了老侯爺,她爹爹一方面不斷的鼓勵她多作活動,同時更開始暗地裡為她物色年貌相當的伴侶!
但是她實在尚不懂男女之情,所以在開始她更不想讓一個陌生的男子,侵入她的平靜的日子裡,打擾了她的絕望的平靜。
然而,她不能也不忍拒絕老父的好意,連最初的審察都拒絕不做!
她勉強自己,去窺視去偷聽,在看了之後,對父親的答覆,則是搖頭!
她看得出張雲達失望的黯然之色,然而卻也無能為助!
但是,漸漸的在看多了之後,她暗中產生了暇想,暇想中她暗暗約為自己立下了嚴苛的條件。
暇想中,她塑造了一個英俊的男子,那是她閨房的壁衣織畫上,觀音座下的善才童子與八仙之中的呂洞賓、韓湘子,三仙的混合體。
她認為,她的伴侶,必須有呂洞賓的仙風道骨,韓湘子的俊逸出塵,以及善才童子的善良雅氣!
同時,還有一項,最難令人想像的,便是如她自己一般的軟弱的體質!
她有她的理由,她認為那男子既然與自己匹配,便必須具備與自己相同的條件。
她認為,她不能容忍一個生龍活虎一般的男子,侵入自己的生活,讓自己自慚不如。
然而,事實上她並不曾把這些不合理的條件,告訴任何一人,她只是搖著頭,否決掉任何一個她父親讓她審察的任何一人!
如此一拖兩年,直到今天,這一個形同癱瘓的醉漢,竟而未得到她的許可,直抬入她的房中來了!
中午,她坐在現在她躺著的長椅子上,在窗邊一如往昔,凝望著湖水出神。
當丫環稟報說老爺看人抬土來一位俊美的男子之時,她十分氣憤!
她暗暗埋怨爹爹,不該這般魯莽,未得首肯,便將個陌生男人,抬進自己的閨房。
為此,她十分生氣,她看也不看,便著命丫環立即抬他出去。
但是丫環們不理會她的命令,說老爺吩咐,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放在這裡!
張茜倩氣急無奈,祗好使行消極抗議,用薄衾蒙起頭來,拒絕去看那個男人。
丫環紫玉見她這般,不但漠然無動於衷,竟而大膽的自作主張,讓那四名丫環,將羅天賜放在小姐的睡榻之上!
張茜倩一時急恨交加,身體立起反應,不但週身軟棉乏力,而且口噤難開,眼皮奇重,不移時竟自量睡過去!
這一睡,整整睡了一個下午,醒來之時,已然是日暮西山,黃昏已去了!
她覺得有點飢餓,正待起身喚人,一睜眼卻正巧望見,熟睡在榻上的陌生人!
她有些氣憤,但定睛一瞧,只見那人面色如玉,雙頰閃泛桃紅,方面大耳,濃眉直鼻,宛似巧匠雕玉而成,層角微挑,隱含笑意稚氣,十分動人心魄!不由得台她芳心大震!
她覺得這面目十分熟悉,像是在何處見過,凝思有頃,方才恍然大悟!
「這不是我日夕所思,暗中塑造的人嗎?」
她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暗嚼丁香,微覺有些痛楚,這才不疑是夢!
但,她暗忖:「他為何暈睡不醒呢?難道體質果也如我一般,動輒倦累不堪嗎?……那,那,果真如此,當真是天賜良緣了!……」
張茜倩癡迷的想著,癡癡的盯著熟睡在它的床上的那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霍見那人口唇微啟,頻頻呼喚!
祗是聲音太低,他根本聽不見說的什麼?
她微抬螓首,發現房中並無別人,芳心一動,慢慢的起身挪近玉榻,撥開紗帳,仍然是只見唇動,不聞語音!
張茜倩這時與臥著的羅天賜,相距不足二尺,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異性,雖則對方暈睡未醒,芳心之中,仍不免怦怦急跳,玉頰漲紅,緊張得手腳發軟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企圖鎮定,也猶疑著想退回長椅,但片刻後,這份猶疑,終抵不過好奇與關切,忍不住歪身坐下,將耳朵俯了上去!
這一來,她聽清了,同時也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他頻頻而呼的是:「茜倩,水……水,茜倩……」
張蓓倩嚇了一跳,這是呼喚她自己呀!因之,她一時忽略了分辨香氣是屬何種,卻不由奇怪:「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
「啊!一定是爹爹告訴過他!……」
「但是,他如今是處於暈睡狀態,若非是做夢,或心中積有所思,怎會頻頻喚我?……」
「這,這當真是宿緣天定嗎?……」
她自己在芳心一問一答,緩緩站起來,移動著柔弱的嬌軀,到窗邊的玉案上,去取茶壺!
這一往一返,走的路雖則只不過三丈左右,對張茜倩說來,卻已是一段頗長的路程!
不過,此時她並未覺得勞累,在她的心底,此際正爆發著一種無可言喻的快樂。
因為,如今到底有一個人比她更弱,更須要依賴別人。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優勝感覓,尤其在她聽見那陌生人,在暈睡中猶在呼喚她的名字,問她要水之際,那一種足以負起照顧責任的喜悅,也同時爆發了出來!
她吃力的端著那翠玉雕成的小壺,有點兒嬌喘,但是清瘦的臉龐上,卻綻開了難得一現的如花笑容!
她歪身坐在榻畔,雙手捧著小翠玉壺,送到他的唇邊,將壺嘴插到他的嘴裡!
羅天賜仍然不醒,卻知道吮飲茶茗,他咕咕的嚥著,神態像煞是嬰兒吸乳。
張茜倩粉頰上的笑意,更加濃了,清瘦的頰上,隨即也張開了兩個群紅的梨渦!
一條紫色的人影,自壁角蟠龍柱後,飄飄移出,正是張茜倩貼身的心腹丫環紫玉!
她手裡托著托盤,悄悄的走近榻邊。在她想來,小姐還在熟睡,那料到體弱如柳的張茜倩,竟然手捧著翠壺侍候人呢?
她被這意外的場面,驚得怔了,她張著小口,差一點驚叫出聲。
但終究她嚥住了-奇,一雙靈活的眸子,輕輕一轉,復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她是怕羞了小姐,也怕小姐脆弱的芳心,受不了她的突然出現。
她返到柱邊,干「咳」了一聲,故意提高了聲音,自言自語:「怎麼小姐還沒有起來?該吃晚飯啦!」
榻邊餵水的張茜倩,霍然一驚,粉頰間煞時漲起潮紅,她疾速的抬起頭來,張望見紫玉離此尚遠,忙縮身恭腰返到榻畔的長椅上,歪身躺下,手上的小壺,一時緊張得卻沒個安放之處!
紫玉玲瓏心竅,業已瞄見了小姐這一番學動,她強自忍住好笑,翩然走到南邊的小几邊,將托盤放下,慢條斯理的整理著几上的東西,好半響放下轉過身來,往榻邊走去!
張茜倩乘這片刻功夫,將小壺藏在橋下,強按下心頭的緊張情緒,閉目裝睡,心中思索著,紫玉把她喚醒之後,該怎麼表示!
紫玉走近,望見小姐一付強自閉目裝睡的表情,十分索強,心中即覺好笑,又覺得可憐!
她暗想:「小姐啊!你這是何必呢!你不知道,你已經只剩一年的陽壽了嗎?你既然喜歡他,為何不乘這一年的光陰,與他廝守呢?……」
她越過長椅,將厚厚的窗簾拉起,那簾索被牽,發出輕微的「嘩嘩」聲響!
張茜倩藉著這一陣響,舒了個懶腰,緩緩的坐起,悄聲問:「紫玉嗎?是什麼時候啦!」
語聲低脆而微頤,令人聞之,覺得她似乎隱藏看一種怯弱的感覺。
紫玉在心中長長的歎息著,回道:「小姐,你醒啦!該吃晚飯啦!」
張茜倩方才放下了心,又間:「爹爹呢?」
往日,張雲達的三餐,都是開在茜倩的房內,陪著她一起吃的。但今日一反常例,中午直到如今,老侯爺卻一直不曾來過。
紫玉翩然走近道:「老侯爺已用過啦!他老人家說……:」
張茜倩不等紫玉說完,忽然作了個驚詫的表情,低聲道:「啊!紫玉你怎麼還未將他抬走,一個男人家,睡在我的床上,像什麼話,傳將出去,日後叫我如何做人啊?……」
紫玉心頭暗笑,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她擺手做了個無能為力的表情,道:「老侯爺日間吩咐,論決意收這位羅少爺,做小姐的姑爺,看婢子等將姑爺抬到小姐的閨房裡來,可沒說要抬出去,婢子想,他既是小姐的姑爺,就安置在小姐閨房裡,有何不可?又有什麼人膽敢說小姐的閒話呢!……」
張茜倩芳心默許,卻仍自做色急道:「這怎麼成?無論怎麼說,沒有行禮,總不能同房同床的啊!」
紫玉喜道…「這麼說,小姐你是同意了啊!恭喜!恭喜!……」
張茜倩一時說溜了嘴,洩露了心事,聞言大羞,俯首半響,方才鎮定下來,道:「紫玉你別胡鬧,快去找人來把他抬走,要不然就去找爹爹來,待我直接同他老人家說!」
紫玉見她說得認真,不由一怔,雙眸一轉應道:「老侯爺有事進城去啦!臨走吩咐婢子,不准將姑爺抬走,老侯爺說,姑爺身體也不大好,中午飲過了量,非沉醉十天八天不能回轉,如今在沉睡期間,切忌搬動,否則,萬一受了風傷,便不得了。所以小姐你既已同意了這樁婚事,又何必斤斤於這些小節呢?萬一……」
張茜倩聞言,信以為真,芳心躊躇,覺得十分為難!
當然,她是不願令他受什麼風傷的,但若是留在自己的床上,一睡十知天,那多令自己難堪啊!
紫玉深深看出了這點,便道:「小姐,依婢子想,今夜你就受點兒委屈,待會婢子將姑爺搬開,與你掉換一下,讓他在長椅上先睡一夜,明兒等老侯爺回來,立刻給你倆趕緊成禮如何!」
張茜倩聞言,覺得紫玉這主意果然不錯,但,看看熟睡的羅天賜,卻又覺得,這法子行不通。
紫玉見她沉思不言,大眼睛老瞟在榻上的羅天賜,不由大悟道:「小姐是擔心姑爺,明日醒不了嗎?其實婢子以為,姑爺此來,既是誠心誠意向小姐求婚,雖然他如今人事不省,著人扶著他與小姐完成大禮,又有何不可呢?」
張茜倩芳心大悅,不由喜上眉梢,紫玉瞧在眼裡,亦是欣喜,忙去將擺著飯菜的小几,推至椅邊,道:「小姐,時已不早,你快點用飯吧!……」
張茜倩望望帳中的羅天賜,忍不住吞吞吐吐的詢問:「紫玉……他,……他叫什麼?……」
紫王一邊為她添飯,一邊笑看答道:「姑爺姓羅,名叫天賜,聽說家在關外的疏勒河畔,家裡雙親早逝,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所以,老侯爺想招他入賚,繼承咱們這金泉園!」
張茜倩張紅看雙頰,垂頭呸著,但一雙大大的眼睛,卻不時瞟向榻上!
片刻吃罷,紫玉侍候她梳洗已畢,收好碗盞,臨去時方道:「小姐你等一會,婢子這就去找他們來,給姑爺挪到椅上!」
張茜倩「啊」了一聲,悄聲低語道:「不必再麻煩啦!我看我在這兒睡也一樣的,只是,……祗是他不吃東西行嗎?」
紫玉一怔,心想:「小姐你轉得好快!」
口中卻道:「小姐你千金之軀,一向又弱,怎能在椅上過夜?依婢子之意,反正這床特別寬大,待會將姑爺向外挪挪,小姐你睡在這頭,這長椅就讓婢子來睡,半夜裡姑爺要茶要水也好侍候,小姐,你說可好?」
張茜倩適才一語出口,芳心頗悔,但後來轉念一想,紫玉乃是自己的心腹,想來也不會將這話傳將出去。
聞言一想,這主意雖然不錯,但若是讓紫玉召來樓下的婢女,搬動了他,為自己挪出地方,雖然她們不致於當面譏笑自己,卻難保不會傳將下去!
故此,她喟然一歎,推誠置腹,皺眉道:「紫玉,你晚上搬來甚好,但不必再找人來挪動他了,要知人多口雜,傳出去豈不令園內諸人笑話!……」
紫玉連忙答應:「小姐放心,這事婢子自能理會,絕不致傳入他人之耳就是!」
說罷,托盤走了出去,將托盤放在廚房之中,抽空走告侯爺這項小姐首肯的喜訊!
張雲達聞稟大悅,當晚傳令,明日午時,為小姐辦理喜事。
翌日一早,金泉園成百下人,老老少少,全體動員,張燈結綵,將廣大的林園,佈置更加秀麗!
中午時分,在張茜倩閨房隔壁的小花廳內,高燒上紅燭,獻上三牲祭品,請出了張家的祖宗牌位,由四位健壯的僕婦,分別架著一雙新人,行禮如儀,完成了三跪九叩的結婚大典,送入了洞房!
羅天賜此時仍在憩夢之中,一切的洗身換衣,行禮叩頭,統統一無所知。
他像一具木偶,也像是一個標準的行屍,在毫無知覺的情形下,與張茜倩結成了夫妻!
這一場面,好在除了幾名執事的僕人之外,並無外人參加觀禮,這幾個僕人,在金泉園數代為奴,對張家忠心不二,故此,雖看到這一宗別開生面的奇異婚禮,卻不但不覺得好笑,反到暗暗的替他們敬愛的小姐傷感不止。
因為,他們都瞭解張茜倩的病情,已然是無藥可救,同時也瞭解老侯爺一番愛女的苦心!
下層的廣大的大廳裡,午時擺上了數十桌流水席,只要是一桌坐滿十人,立即上菜。十人吃罷離開,則又重新開席,招待下十位來賀的客人!
其實,這些客人,都是金泉園的男女工人,老侯爺為了恩賞這些下人,還特地下令,停工三天,開席三日!
於是,上上下下,皆大歡喜,金泉園內到處充滿了揚溢的喜氣!
但是,在新房裡新郎,卻仍然踞榻憩睡如故,他無視無聞於一切的熱鬧情景,整個心神浸沉在甜蜜的睡眠之中!
新娘張茜倩,則萬分的興奮,她雖則一時尚不能怯除羞澀,但卻地無能掩藏得住,她的衷心的喜悅!
雖則她的身體仍然很弱,興奮之情卻支持著她,使她不甘入睡!
她斜坐在新郎的身畔,全身大紅吉服,連頭髮也改梳成婦人的墮馬髻!
她多半的時候,凝望著她的新婚的夫婿出神,當羅天賜在暈睡囈語要水時,她立即捧起那翠玉的小茶壺,餵他飲下香茗!
每當此時,她便會產生無比的快樂,自覺得自己不但能有助於人,同時自己的生命,已趨於完整,充滿了生之意義!
時序在等待中,過得特別的緩慢!
但是在歡樂之時,卻恰恰相反!
一天,二天……新房中的新娘,等待著夫婿的回醒,卻覺得日子像是蝸牛爬竿一般的緩慢!
但外面的金泉園,卻很快的恢復了工作,擷果的繼續擷果,釀酒的繼續釀酒,寧靜一如往昔,只有外面劉家的牧場裡的員工,聞得這喜訊兒,繼續的趕了來為老主人道賀!
他們沒有見到新姑爺,卻卻看到了在園中伏游閒蕩的異種銀牛,聽到了園中的人們,對新姑爺的種種誇讚!
張雲達在此地數百里內,是無人不知的人物,故此,這篇女招贅之事,便從這批牧場員工的口中傳了出去,成了人人談論的新聞!
尤其是市鎮上,茶肆客舍之中,人物涯集的地方,這件事更被許多不同的人物,說得嘴響!
故此那被隴西牧場場主蘇治泉一行追及的蘇巧燕,聞聽得此項訊息,又起了另一種反應!
本來蘇巧燕自從在嘉峪關外,堪堪追上羅天賜,又被他免逸之後,芳心裡又怨又嗔,又不甘心,催馬急迫,卻又趕過了頭!
到了蕭州,天色已近黃昏,蘇巧燕以為羅天賜會宿此處,便不恥下問,找遍丁蕭州所有的客棧,打聽那騎著銀牛的人兒!
然而失望得很,她終究不但未問到半點信兒,同時也擔誤了一段行程!
蘇巧燕為此既恨且惱,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懷抱著滿腔的幽怨,找了個客棧住下。
翌日絕早,蘇巧燕拍馬上路,一日攢程,迄晚已到了張掖!
張掖是一大鎮,亦是通往塞外的必經之路,往來絲商過客,多在此打尖休息,故而這張掖十分繁茂!
蘇巧燕亦如往例,騎著她那匹高大的駿馬,穿衝過巷,逢著酒館飯店,先找牛再尋人。
如此直鬧到入晚,方才失望的住在那最後一家店裡!
她這般費時擔擱,後面華倩倩率領華家的鐵騎隊,與蘇治泉父子師徒三人,也已然進了張掖只是他們人多,用不著這麼忙,一入城先住店吃飯休息,休息好了,方才由華倩倩傳令,命鐵騎衛騎士,分頭去打聽蘇巧燕的消息!
這一批鐵騎衛士,每人都是經過嚴格的挑選,那還不精明強幹,故此月不了一個更次,不但將蘇巧燕落腳之地找到,而且有十多人,已暗中將她保護住了!
所謂「保護」,其實是防她暗中遁去!
蘇巧燕當時猶不自知,直待蘇治泉、華倩倩、蘇瀚、金羽四人,到了她的住房之外,推門而入,才引起它的一陣驚訝!
她瞥見華倩倩也跟了來,心頭對她不由得一陣厭惡!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被她出賣了似的,若不是情勢不許,她真想過去賞她兩記耳光!
蘇治泉本有滿腔的怒氣,但進房瞥見女兒驚訝的神色,看見她經過了幾日的風吹日曬,粉白的臉龐,已然黑了不少!
尤其那愕然的神色裡,隱含著一股幽怨與嬌嗔,不由得心生憐惜,而將那原先滿腔的怒氣,衝去了十之七八!
只是他們仍然沉5臉,輕聲責備蘇巧燕,不該輕易離家,率性遠行。
那知他尚未說完,蘇巧燕已然是淚珠滾滾,泣不成聲了!
這一來,眾人都被她嚇了一跳,金羽第一個忍不住問她,是否曾受了什麼委屈!
跟著華倩倩也出聲勸慰,只是她口裡勸說,心裡卻曉得,必是她追不上羅天賜,才會這麼傷心的!
蘇巧燕的心事,果然被她猜中了,而蘇治泉稍一思索,跟著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但當著金羽,又當著華倩倩,他能做什麼表示呢?
他只有暗自歎息,同時也暗暗不滿羅天賜,絕情如斯!
好不容易,算是勸住了蘇巧燕,蘇治泉婉轉勸說蘇巧燕,暫時跟他回去,待他先將場中的事務,稍做處理,然後再一同共履中原。
但是蘇巧燕卻極反對再回隴西,她甚至不願蘇治泉等人與她同行。
當然,她不能直接的這麼表示,她有理由,一者是場中諸事,須要蘇治泉親自處理,另一點則是,不願意讓他老人家僕僕風塵!
金羽此際,技藝已成,他在牧場裡雖然吃了羅天賜的暗虧,銳氣稍挫,但心中仍如同羽毛初豐的馬兒一般,渴望著自由飛翔!
故此,他也願意伴同著未婚妻,一同到中原走走,一來是見識中原的風貌人物,二來則懷著「闖名立萬」的雄心!
他附和著蘇巧燕,提議蘇氏父子,返回牧場,由他陪同師妹,往游中原!
蘇瀚亦有與金羽相同的心意,只是他父親平時視他為左右手,場中許多的瑣事,也均交他處理,故此他知道父親一定不會放他出去!
不過,他仍存萬一之想,同時也力勸蘇巧燕暫時回去,等交待了場中諸事,一同前去。
這一來,無形中分成了兩派,爭論不休,每個人均有一番道理!
華倩倩起初不便發表意見,後來則實在看他們爭論不下,不得不說合一番!
她主張蘇氏一家最好一齊行動,同到秦州華家堡盤桓些時,然後蘇氏父子一同回家,巧燕與金羽則一齊遊歷中原,豈不兩全其美!
這一說雙方都不得不贊成,但尤其是蘇巧燕的心裡,卻因多了金羽,而大大的不痛快起來!
本來嘛!她此次出來,完全是為了傾心於羅天賜,若中間加了個金羽,不離左右,同時又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豈非大大的不便!
不過,她素來多謀,目前當著父親,一時雖想不出什麼法子,但以後總是要把這金羽師兄,甩掉了的!
至於蘇治泉聞聽華倩倩相邀之言,覺得這一次既已出來,如不到華家去走一趟,實在是在情在理,都說不過去!
翌日,眾人浩浩蕩蕩,離開了張掖!
由於蘇巧燕已經找到,天氣又熱,故而大家都不想再像以前一般,兼程趕路!
蘇巧燕心中大為不滿,只是一人扭不過眾意,只好終日默默不樂的隨隊前進!
一連三天,眾人抵達威武,便即在客棧裡,聽到了羅天賜入贅甘州金泉園張家之事。
金羽、蘇瀚,兩個年青的小伙子,素聞金泉園主,富可敵國,都不由暗暗又嫉又慕,表面上互相漫篤,羅天賜見錢眼開,出賣祖宗!
蘇治泉一力面高興,可能這一來會斷了女兒的單懋癡念,一方面也可惜,像羅天賜這般的高手,被金泉園主網羅了去!
華倩倩大大震駭,同時也疑惑,這消息的來源靠不住。
她雖與羅天賜相知不多,但卻已十分瞭解,羅天賜決不是那種好吃軟飯。貪得銀錢的人!
祗是看看店中的客人,無論是漢是回,都津津有味的談論著這事,言之——,如同親眼目睹的一般,又不由信心動搖,大大的失望悲慼起來!
反應最烈的算是蘇巧燕,在她的內心裡,似乎產生了被騙的錯覺,她恨,她嗔,不只對羅天賜,似乎是對每一個人!
當晚,她拒絕用飯,一個人早早的關上房門,蒙頭裝睡!
但,事實上她一夜未曾合眼,腦子裡老轉著羅天賜的影子,而恨意嫉思愈來愈濃,最後竟興起了報復的念頭!
在這一點上,她打了半夜的主意!次日一早,當眾人準備上路之時,蘇巧燕一反過去,向蘇治泉提出了回家的意見!
蘇治泉一向寵愛這獨生的寶貝女兒,此時一方面見她堅絕的要回隴西,二方面年老戀家,家裡的事情又忙,早以懸念不已,聞言正中下懷,不但主即首肯,同時又轉邀華倩倩與他們一同回去!
華倩倩過去率領鐵騎出關,便為了要去他家,選購良駒的。但如今經過這一連串的波折之後,不知為何,不但對馬的興趣大大創滅,同時對爭雄江湖,繼承家聲的雄心,也磨掉不少。
她覺得空虛,覺得寂寞,她懷念,常常的無緣無故的會想起羅天賜來!
因之,在聽到羅天賜入贅甘州張家之後,她便再也提不起興致,千里迢迢忍受著風吹日灑,鞍馬之勞,到隴西去了!
她如同蘇巧燕一般,渴望著回家,在她想,只有家中的親人,才能給予她所須要的溫暖!
因此,華倩倩謝絕了蘇治泉的好意,只派了八名鐵騎士追隨蘇氏一家,還返隴西,去購買馬匹!
於是,這一隊浩蕩的隊伍,分成了兩支,在話別與叮嚀之後,分道揚鑣!
夜是良夜!是萬籟俱寂的良夜!
羅天賜就在暈睡了七日的良夜裡,漸漸的清醒!
他最先感覺到,身下軟棉棉,如臥在雲端一般,鼻乒中同時也嗅到了陣陣的幽香之氣。
夢境依稀,他記得似曾游過仙宮,難道如今還不曾同到人間?他想著,驀地將眼一睜,首先入目的,是一片輕靈,與半天繁星!近得竟似是伸手可攀!
這可是怎的?羅天賜一驚之下,猛一扭頭,入目的正是那一幅瑤池群仙圖!
那織圖近不逾丈,中膈輕紗羅帳,加以室內光線,盡已掩住,羅天賜猶憶夢境,睡意似在,這一見不由當成了真,猛地又是一驚!
他又一扭頭,正瞥見身側一位清秀的絕色少女,與自己同覆在繡被錦毯之下!
羅天賜更是大驚失色,忙掀被一躍下地,突覺身上一涼,低頭一看,才知道自己身上,已不知被脫衣衫,如今只剩下內衣褲了!
羅天賜不由大窘,忙即縮身蹲下,雙手上遮下遮,一時不曉得掩護那裡方好。同時他百忙中扭頭去瞧,那一群擷桃的仙子,是否注意到了他!
這一瞧,羅天賜不由啞然,到這時他才看清,那原是一幅壁衣織圖。
但另一種詫異之情,卻也油然而生,他自問:「這是那裡?……」
想著探頭四察,一來想看看此是何地,二來想找著自己的衣服!
他不看還則罷了,這一看頓時驚得他目瞪口呆!
皆因,他所見這房間甚是深邃,室內陳設,流蘇絡珠,錦幔重重,玉案錦凳,不僅華麗絕倫,見所未見,精巧之極!且那陣陣的氤氳異香,熏人欲醉,錯非是千金閨閣,何處能有這般的氣派與佈置!
他如今糊塗的與人家千金小姐,同床而眠,便是未作下苟且之事,要是讓外人得知,又豈能不生誤會?
羅天賜故此吃驚,看看房中除榻上女子熟睡著外,幸無他人,顧不得其他,忙即起身,悄悄的尋找衣衫!
但那知他在此室內兜了一圈,卻是一無所見,只發現了四五個雕花的五斗櫃,錯落有置的安放著,料是放置衣服之處!
但他怎麼打開?若一打開時發出聲音,驚醒了熟睡的小姐,豈不引起誤會?
羅天賜十分為難,在壁衣一角的錦凳上坐下,仰頭設想妥善之策!
他一抬頭,計策到未想出,不過卻看出頂上的繁星,原來是一張黑毯天幕,輟上的無數明珠細鑽!
他本來想不起此是何處,此際心中一動,悄悄溜到窗前,掀開簾幔一看,天上地下,均是滿天的星斗,西斜的月亮,一上一下的也是兩個。
羅天賜不由大奇,定睛細瞧,才發現地下原來是一湖蕩!
這一見湖蕩,羅天賜恍然大悟,心想:「這不是金泉園嗎?……」
他放下窗幔,回頭望望榻上熟睡的美人,不由又驚又悟,想道:「她不是張雲達的女兒吧?
哎啊……張雲達你誤了我……」
他記起了一切,記起入園之初,別人即誤會他是來應徵入贅的,當時他想解釋,均苦無適當的機會。
直到與張雲達見面,吃飯,以迄醉酒,均未能把握機會,表示出自己是個醫病的大夫!
「如今!」羅天賜暗暗的悔恨著,想道:「如今看這情形,他們分明是乘我醉得人事不省的當兒,將我抬入小姐的閨房……這我得去找那張雲達解釋清楚……」
他安慰自己:「好在看樣子我才睡了一個下午,要解釋還來得及!」
他不知自己,已然暈睡了七日,也不曉得,他已與張茜倩糊里糊塗的拜了天地,結成了夫妻。
因之,他到此處,頓時準備丟開那五斗櫃,尋找自己的衣服!
那知,他方自走近榻邊,卻聽到榻中的美人,突然隴極而呼:「公子,你別走……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離開你,我們是同命鴛鴦,我不能沒有你……」
羅天賜聞聽那語聲,微弱之極,嬌脆之極,也含糊之極,像是那頻臨死亡邊沿的人,絕望的呼聲!
他不由為之惻然,側頭一瞧只見榻上少女,雙手在空中揮著連抓,似真的等待著求助一般!
羅天賜生性仁慈,室中光線雖暗,但此際他神志清醒,全身功力盡復,目力奇佳,這時瞥見張茜倩,秀眉緊皺,雙目緊閉額角汗水直流,一臉痛苦絕望之色,不由心生憐惜之意。
他頓時混忘其他,伸手撥開紗帳坐在榻邊,握住了張茜倩兩隻纖手。
張茜倩反腕將羅天賜雙手緊緊抓住,生像得救一般,長長的吁了口氣,臉上表情漸趨和平,「呢喃」悄聲,羅天賜卻聽不清,她到底說的什麼?
羅天賜心知她是中了夢魔,正想撤出手來,去找衣服,那知悄悄一抽,張茜倩不由抓得死緊,不容他抽走,同時臉色也迅速的泛起恐怖的反應!
這一來,不由令羅天賜大感為難,既不便用力撒手,使令張茜倩感覺痛苦,又不能如此的坐以待旦!
他默默的坐著,心中突然想起,他此來的目的!
他此來是為了替這位小姐醫治痼疾,如今張茜倩就在身邊,為何不替她先行診斷一番呢?
想著,羅天賜兩指微探,按在張茜倩右手寸關尺上,細細的替她品起脈來!
那知不品還好,一品之下,羅天賜頓時大大皺眉。
皆因他察覺張茜倩心脈,跳動得不但緩慢,且還時有間息,強弱不已。
這種脈,羅天賜細思所學,醫簡上稱之為六陰鬼脈。
所謂「六陰鬼脈」,以是在受胎之時,胎兒稟受了極寒之氣,孕積體內,浸蝕奇徑八脈,下地之後,若是男兒,陰陽相爭,陰盛陽衰,不滿足歲,便得僵冷夭折。
但若是女兒之身,兩陰會而不溶,若在十歲以前,尚無大礙,只要是鍛練純陰一派的內功,使之溶為一體,收歸已用,則不但練功事半功倍,大成之後,更將成金剛不毀之身。
但可惜張雲達不明此理,只察覺張茜倩脈象有異,只是遍歷天下,為她延請診治,而那一般庸醫誤人,僅投以鎮脈強強心之藥,卻均未料及這一著上。
故此因循下來,一周十齡,女兒家發育漸盛,本身陰氣,擴張之下,對於客居的陰氣,自然不再相容。
如是紛爭漸起,兩陰相斥,客陰大盛,不但漸壓主陰,使之發育不全,更且屢浸經脈,八年一還,經脈寸斷,便非身死不可!
故此,也就是說,張茜倩的陽壽,只能歷時一十八年!
在她死之前,據羅天賜所學所知,並非是完全無救,祗是皆治起來卻是相當的麻煩。
其一是食以純陰的靈藥,如千載雪蓮等,使這兩個客陰,在體內相互爭主,而本陰乘機暇練正宗上乘內功,或純陰內功,坐收漁翁之利!
但此法卻有兩點難處,第一是純陰的靈藥,人間罕見,可遇而不可求,第二這種純陰的內功,羅天賜雖則曉得那一個會,卻不知此人是否在世,隱居何方。
另一點,便是兩者皆備,這張茜倩年齡已長,脈經奇弱不堪,不但練起來慢,非三五年難見成效,便是時間上,也萬萬來不及了!
至於另一方法,則是以陽補陰,換言之,可說是用一種純陽之力,將其客陰煉化,同時並使其本陰,溶以純陽,在陰陽溶會,天地交泰的情況之下,漸漸的康復起來!
但這法子也有困難!
第一所謂純陽之力,乃是正宗內家修成的三昧真火,這種三昧真火,實亦是練武人視為至寶的本身真元!
若是這等真元,傳入她的體內,為她化煉「客陰」,不但績時甚久,且對那施為之人,因消耗真元過多,亦是人的不利!
羅天賜自忠,他本身玄功已成,玄關已通,對這一點消耗,倒是承當得住。
但那第二項,以陽滋陰,陰陽交泰之事,他卻是辦不來。
因為這一來,等於是侵佔了張茜倩的身體,雖然說乃是醫病,但這一來,女兒家真元已破,又怎能再嫁他人?
而他,羅天賜初下深山,至今一無樹建,又怎能為這個素不相識,毫無情感的女人,擔擱了壯志,為自己添增家累呢?
他放開了二指,失神的坐著,思前想後,心裡頭紊亂之極!
因為他曉得,如今除了他之外,少有人能識得張茜倩這種病源,也即是說,沒有人能為她澈底的治痊!
他,羅天賜,自命是俠義中人,自許入世,救人疾苦,能這般對這位自己第一個診斷的病人,撒手一走了之,任其死亡嗎?
他自問,不能這麼做!他的良心,俠心,也不許他這麼作!
但,他能夠如此的按照自己所知的方法,去救她嗎?
那第一個闖入他心靈之中的嬌嬌少女,韓茜茜出現了。
在他的腦海裡,在他的心版上,他似乎看到了她那純真可愛的小臉,流露出一種痛苦而失望的神色!
同時,第二個,在安西城外傾談半夜的華倩倩,也跟著一起出現。
她雖則與羅天賜相識頗暫,但種在羅天賜心中的印象,卻也極其深刻!
尤其是安西城外,她巧笑倩兮,含羞帶笑的報出自己的芳名,那深刻的情意,不是盡在那三個字裡嗎?
羅天賜情懷已開,怎能體會不出?他雖然為了避免蘇治泉一家的糾纏,絕早離開了安西。
但心中卻又多麼留戀,能再見華倩倩一面!
其實,無論是韓茜茜或是華倩倩,在羅天賜的心中,都還不曾有什麼具體的念頭,想到要嫁娶的問題。
不過,有一點卻是無容置疑。羅天賜不娶便罷,若要娶妻,則必其二人之中的任何一人!
至於這張茜倩,羅天賜根本就毫無印象,他怎能糊里糊塗的娶下她,而放棄掉那曾經在他的心中,盤據了甚久的韓茜茜與華倩倩呢!
羅天賜長歎一聲,仍然拿不定主意!
那知,他這聲歎息雖極輕微,卻把熟睡之中的張茜倩驚醒了!
張茜倩力一睜眼,驀的瞥見,榻邊坐著個黑忽忽的男人影子,頓時大吃一驚,一聲尖叫,頓時暈絕過去!
羅天賜也被嚇了一跳,正待躍身藏開,卻見張茜倩已然暈絕!
他已知張茜情脈象極弱,見狀真怕她受驚過度,一暈永不再醒!
一時又悔又急,但又覺得,救人要緊,頓不得再多猶疑,立時坐在榻上,運氣調息運起大羅神功!
將一掌覆在張茜倩左乳之下,另一掌伸往被裡,蓋住了她的丹田氣海,將自身的真元,輸運過去!
這大能神功,前文表過,乃是前古奇人,百獸仙翁所留。
百獸仙翁,一生窮研武技,默察百獸習俗,澈悟天道,予人之先天能力,因而研創出大能神功,發揮人體潛在能力,吸收天地先天之氣,集練本身真氣,練成之後,收則真氣生生不息,身成不毀,放時摧堅如朽,強軔無匹,端的神奇無匹!
此際,羅天賜施運出來,真氣活活潑潑,如同長江大河,滾滾輸入張茜倩體內,在她的心脈與丹田兩處,與「客陰」所結的奇陰之氣,短兵相接了!
羅天賜胸有成竹,雖未曾臨床實習,第一次下手為人醫病,卻是毫不慌張。
故此,不移時客陰受到羅天賜三昧真火炙熱之力,若有靈性一般,竟而改攻為守,漸次撤到丹田,結為一球,與之對抗,那知卻正中了羅天賜誘敵之計。
他雙掌加緊輸送真元,先將張茜倩丹田氣團,以真元層層包沒,另外右掌中輸入之真元,復將張茜倩心脈裹住,加緊化煉她脈內陰毒!
如此的過了一盞茶時,張茜倩心脈間客陰漸淡,不但人漸醒轉,同時她心房的跳動頻率,也自加快了不少!
但羅天賜此際,卻已然有些吃力,他頭上臉上,漸漸的往外滲汗,頭頂上同時也漸漸冒起蒸氣!
羅天賜怕這小姐醒轉之後又要吃驚,故此約略她已稍回復,頓將雙掌輸出的兩股真元,硬生生全數切斷,收了雙掌!
在他想來,將真元留在張茜倩玉體之中,與客陰相制相剋,雖不見得能化去所有客陰,最起碼也可以化去一小部份!
那知人身真元保貴之極,這猛然切去,雖只十分之一,也照樣吃她不消!
故此,羅天賜雙掌方一離開張茜倩,待要起身,忽覺眼前只冒金星,一陣頭暈目眩,方才暗叫一聲不好,便一頭栽倒榻上,竟也暈了過去!
張茜倩被一陣振動驚醒!還未開眼,便覺得身上有一種從未曾有的暖和與舒服!
她覺得極其敞快,力氣也增加了不少,一喜之下便伸臂蹬腿的,伸了一個懶腰!
那知右臂方伸,霍地觸著一個熱呼呼的身體!
張茜倩吃了一驚,這才想起,適才所見的人影!
她芳心一跳,忍不住張眼去瞧。但見人影已失,身邊的卻是成婚六日,未通一言的新婚夫婿。
他不知怎的跑到了被外,這還不算,最可疑週身水濕,內衣內褲,竟也濕淋淋的。
張茜倩既訝且疑,又是憐惜,一時顧不得推敵緣故,連忙爬起身來,藉著天幕上鑽珠的微光,摸索到牆沒的一根絲索,輕輕一拉。
「嘩嘩」連聲輕響,天幕霍地出中央捲向兩邊,露出兩尺餘寬的空隙,一長條五色光帶,亦即隨之而下,映亮了榻上。
張茜倩滿意的微笑了一下,驚奇於自己,怎會霍然變得這麼輕鬆!
在往日,不要說拉開天幕,便是疾促的跑上兩步,也會累得她氣喘不止。
她輕巧的拍拍手,走到一張五斗櫃邊,取了一套內衣內褲,一條毛巾!
回到榻上,輕輕的細心的為羅天賜擦抹看臉上身上的汗水,然後又去解他的鈕扣!
但只解開了一顆,張茜倩霍地又停了下來!
五彩的光帶下,她的臉也煥發著五彩。
但此際,她臉上的紅光,卻似已增多了不少。
它是在害羞!她能不害羞嗎?一個純潔的處子,雖則已作了六天的夫人,但究竟還是個處子之身呀!
她怎能毫無知覺,毫無羞澀的去脫解男人的衣衫呢?
張茜倩的芳心在狂跳,俄手由於緊張的緣故,也在微微的顫抖!
若在往日,她可能已經由於這過份的激動而暈倒了!但今夜,她竟然沒有。
不但沒有,經過了一番考慮猶豫,還下了決心似的,玉齒咬著下唇,垂著長長的眼睫毛,繼續了中斷的動作,去解羅天賜的衣扣!
一顆,兩顆……上衣開了,露出了羅天賜健壯而且廣大的胸膛!
那胸膛上,還沾著汗水,汗水映著上面射下的光彩,也反射出閃閃的光!
張茜倩忍不住心頭的憐惜,強忍著羞怯,用毛巾去擦抹。
擦抹中,張茜倩的纖纖素手,偶然觸著了羅天賜胸上的肌膚,一陣如同觸了電殛的異感,由手指直傳遍她的全身,不由令她呆了!
這異感對張茜倩來說,是奇妙,可怕,而又極陌生的!
她有些怯,也有點兒喜,她癡癡的注規著那廣擴的胸肌,與英俊無比的臉,芳心中不由發生了由衷的懷疑與讚歎!
「呀!他是多麼強大可愛呀!但為什麼又這般軟弱呢?……」
實在的比起來,他確乎較強蓓倩嬌小消瘦之軀,大上半倍有餘!
那種奇妙而陌生的異感,刺-起張茜倩某種的渴望。使得她忍不住,想再去觸摸一下!
她想道:「反正這裡沒有別人,公子他還有一兩天的好睡,也不會曉得,我摸摸他有什麼關係呢?我們不是夫妻了嗎?」
她找出了這個最有力的理由,支持自己的行動,於是,她去了毛巾,用兩隻纖手在羅天賜的胸膛上輕輕的撫摸著!
張茜倩的芳心,沉醉在奇妙的激動之中,絲絲的情焰,並發成一個整體的巨大的洪流,使得她如醉如癡!
她忍受不住,這洪流的巨大的沖激,面頰上漲起紅暈,明眸裡放射出情焰。
她緩緩的俯下去,將炙熱的臉頰,貼伏在羅天賜寬廣的光滑的胸膛上。
她宛如置身於飄渺的雲端,但手臉相觸的,卻並非浮蕩虛空,而是值得信賴,堅定不移的岩石!
因此,她深深陶醉在這可資憑借的盤石上了,她再無憂慮再無遺憾,再無不安。
她的處女的心扉,充滿了愉悅與敞快,她如同有了新的生命!
羅天賜漸漸的從暈迷之中醒來,雖然仍覺得有些暈沉沉的,卻已無妨!
他長吁一聲,正待起身,卻驚覺到胸膛上輕輕的壓力!
他十分訝異,睜眼一瞧,那首先入目的,是一張相離極近的美面龐,與一雙孕藏著無限情波的明媚眸子!
他大吃一驚,張唇欲問,卻想不起什麼適當的詞兒!
張茜倩此際正處於情緒激盪之中,故此那本來的少女嬌羞,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盡已拋棄!
再一方面,自從行禮成婚之後,羅天賜雖然一直暈睡不醒,但張茜倩卻是與他朝夕相處,未離寸步。
故此,在感覺上對於羅天賜,可以說熟悉之極!
由於這數點原因,張茜倩見他醒來,推也覺得訝異,卻未吃驚!
她仍然伏俯在他的胸前,巧笑倩兮,笑顏如花,細聲細氣的說道:「啊!你醒啦!可覺得餓嗎?」
羅天賜本來甚驚,但經她這種毫無隔核的柔聲詢問,望見她那種自然而又美極的笑態,不知怎的,心情竟而霍轉平靜,而覺得餓了起來!
他毫未思索的,點頭表示,張茜倩「啊」了一群,霍地坐起身來,自怨自艾的道:「你看我好糊塗,你一連暈睡了六七天,那能不餓,唉!祗是我粗心大意,沒有囑咐紫玉,為你準備熱食,真對不起,……」
羅天賜心中霍地一篇,心想:「怎麼自己竟然暈睡了六七天呢?難道這些日子,我都睡在這裡不成!……」
但是他沒有問她,因為,張茜倩說話的語氣,既柔且細,猶如悅耳的細樂,令人不忍插嘴打斷。
只聽張茜倩又道:「不過,我那邊放著有些細點,先拿來給你裹腹好嗎?」
說看,不待羅天賜回答,竟自珊珊下榻,走到玉案邊,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方玉盒,又一伸手,端起案上的玉壺,又復珊珊的走了回來!
羅天賜乘這空隙,一掃榻上,發現了一身內衣內褲,趕緊攢入被內,以極快的速度換上,正待詢問外衣何在,卻見張茜倩走了回來!
她此際身上罩著一件粉紅的外褸,十分寬大,長長的直曳到地上,滿頭秀髮,有些散亂,也是長長的分披在肩上,直垂到腰後。面上明眸瑤鼻,菱唇尖頷,處處都含著溫柔的笑意!
尤其在五彩的光芒映照之下,那幅丰姿,像一位冉冉飛來的凌雲仙子,而神態卻又像一位慈靄之極的小母親!
羅天賜心中,不由暗暗的拿她與另外兩個茜倩,相互比較,覺得她沒有另外兩人的英爽,但卻另具在一種女性的柔態,令人一見,便會自然而然的產生一種憐惜的情緒!
張蓓倩與羅天賜四日交投,霍然發現他那明亮的目光之中,有一種奇異的洞人肺腑的迫人光芒。
她眼簾微垂,瞬即抬起,直盯住羅天賜。她心頭微亂,但又不願讓對方看出。明眸一轉,說道:「公子,你雖與我成親六日,卻一直沉睡不醒,所以今夜,咱們還算是第一次見面,你大約也能猜得到,我就是茜倩……」
羅天賜一聞「成親六日」四句,真如聞晴天霹靂一般,「轟」的一響,直覺得眼前發黑,心頭百雜交作,分不出是喜是悲!
他沒有聽清後面的話,心底狂叫著,責問自己:「羅天賜,你落到陷阱裡去了,你為什麼這麼糊塗,為什麼如此貪酒,如今一步走差,全盤皆墨,你怎麼去補救呢……」
另一種反抗的意識,也發出呼叫:「不行,我羅天賜不能這麼受人擺弄,我要對她說明,我要找張雲達理論,他不能乘人之危,故作圈套,叫我改名換姓……」
「我不能,我絕不改姓,我要走,沒有人能擋得住我……」
他霍然坐了起來,猛一掀被,就要下床!
張茜倩將玉盒小壺,放在榻畔的矮几之上。根本未曾料到,羅天賜心底的洶湧波濤,正在泛溢!
此際,她回身瞥見羅天賜神色有異,坐起身來,只當他極於要吃東西,連忙「笑」了一聲,歪身坐下,雙手輕輕的扳住羅天賜的雙肩,按他睡下,同時柔聲道:「公子你別心急,我這就給你吃啦!你一連沉睡了六七天,身體一定十分疲倦,快快躺下,當心著了涼,不是玩的……」
羅天賜激動的望了她一眼,很想大聲的說出,自己的不願!
但當他瞥見張茜倩,滿面關切,軟語相勸,伸手相扶的樣子,不知怎的,竟而整個的軟化下來!
他無言,順從的重又躺了下去!
同時,他心底的怒氣與憤檄,漸漸的也隨之消除,唯一剩下的,是對自己的責問:「為什麼我不敢對她說?為什麼了?」
他自己的解答是:「我不忍心,我不忍心刺激這個嬌弱的女子,我怎能看看她失望呢?當她曉得了已與她行禮成親,同床共枕多日的男子,竟不願與她結為夫婦的時候,她將會多麼的失望羞憤呀!……」
然而,另一種反抗的意識,卻提出抗議:「難道你就為了這一點,便埋沒了自己壯志,違背了恩師的教訓,不去中原,不去行俠,而將終身,斷送在金泉園裡不成?」
羅天賜覺得不值,覺得無論如何,不能這般的埋沒在金泉園裡!
他妥協,為自己的矛盾開柘出路:「我暫時不告訴她,但明天我要去找張雲達交涉,我要向他說明,此來是為了為他的女兒醫病。然後,我為她醫病,等她的痛完全好了,便再也不管這裡的事,騎上銀牛到中原去!」
張蓓倩瞥見他癡癡的望著帳頂,不言不動,只當他疲倦了,累了餓了。
趕緊打開玉盒,取出一方細點,送到羅天賜的唇邊,道:「公子,你先吃一點吧!現在快天亮啦!天一亮我就去吩咐紫玉,為你弄人參湯吃!……」
羅天賜收回帳頂的目光,待要遜謝,方一張口,張茜倩卻已將點心,填進了他的嘴唇。
羅天賜欠身待起,口裡因有點心,聲音頗為含混,道:「在下自會吃得,小姐你……」
張茜倩伸手壓在他的胸前,阻他起身,乃笑溫言道:「公子何必客氣,你我既已結為夫妻,為妻的自該侍候公子,故此盼公子萬勿再以小姐二字相稱賤妾。」
說著,神色霍轉黯然,語氣更是幽幽:「祗是,為妻的身體,素來多病,想來公子亦知,所以以後若有什麼侍候不周之處,千祈公子見諒才好!」
羅天賜被她這黯然的神色與聲調深深感動,一時忘其所以,衝口而出,安慰她道:「小姐不必憂慮,在下不才,略通醫理,適才為小姐把脈,已發現小姐身孕陰毒,卻也並非是不治之疾,只要是假以數月調理,必不難無藥而痊!」
張茜倩聞言又驚又喜,既惑且疑道:「啊!方才為妻睡夢之中,作了一個惡夢,夢見……夢見……」
她說到夢見,竟而有些羞澀,語氣連頓,輕垂螓首,伸指捻起一塊細點,放在羅天賜的嘴裡,竟而不再言語!
羅天賜仰臥榻上,享受著美人的纖手餵食,軟語溫存,不由得心神皆醉,而剛剛心中的反抗意識,全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他瞥見張茜倩垂頭默默,嬌羞之態,心神霍地一蕩,忍不住玩笑道:「小姐夢見何事?可有在下在內嗎?」
張茜倩聞言,霍地白眼相加,嬌癡佯嗔道:「怎麼你又忘啦!我不配作你的妻子嗎?否則為什麼老是叫人家小姐呢?」
羅天賜目注她宜喜宜嗔的若花嬌顏,心中大悅,聞言一怔,衝口而出道:「小姐……呀!茜倩,你怎的說這種話,在下不才,才不足以配佳人呢……」
張蓓倩回嗔作喜,嫣然一笑,恍如花百齊放,羅天賜不由看得呆住!而忘了下面的辭句!
張茜倩見狀,「嗤」地一笑,悄悄又捻了一塊點心,投入羅天賜口中。
羅天賜猛的一驚,回味過來,一方面覺得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卻暗暗責怪自己,說出這話,不啻是承認了兩人的關係!
張茜倩可不管他想的什麼,重又拾起話頭道:「適才我在夢中,和你獨處在一片汪洋大海裡,乘坐著一隻小船,任意飄搖,十分快樂,但突然間,對面駛來了兩隻快艇,艇上各坐著一個絕美的美人,轉眼間來到我們的船邊,竟各個向你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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