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手足情仇 文 / 上官鼎
岳多謙默默望著激動中的劍神胡笠，他幾乎不敢相信那狂妄的青蝠劍客竟是胡笠的兄長。 
胡笠繼續地說下去—— 
胡家莊的老莊主眼看自己年歲已老，而且更常有風疾發生，終於經過一番極為慎重的考慮後，決心將全部事業傳於胡笠承當。 
這也是由於老莊主平日的觀察，胡立之到底總有一點兒陰狠的氣息，沒有胡笠來得光明正大！ 
胡笠見父親年歲巳老，心知傳繼家業之事，必遭長兄更加仇恨，但他生就一副正直脾氣，天不伯，地不怕，毅然當眾接受下來。 
胡立之心中怨恨自然更加十二萬分，但他城府甚深，當老莊主給他說明時，僅淡淡一笑置之。所有的人都暗中稱讚胡立之的氣量，只有自幼和他相處的胡笠深知這正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但他生性剛強，一點也不存相讓之心，胡立之向他道賀時有意出言譏諷，胡笠也一句不饒回敬過去。 
果然不出所料，不幸終於發生了。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正在胡笠承接胡家事業的第二天，胡立之和弟弟終於起了正面衝突。 
胡笠深明事理，雖然表面毫下退讓，但暗中卻早有承讓之意，但胡立之絲毫於不理會，冷嘲熱諷的指責胡笠，胡笠再也忍耐不過，一怒之下，反唇相譏，終於鬧至同室操戈！ 
荒莊野店中。豆大的燈火緩緩的吐露著光明，胡笠沉痛的說到自己和兄長的干戈，連岳多謙也不由暗暗感慨！ 
胡立之的功夫和弟弟相差甚微，先前兩人雖然動手相打，但卻並未使出絕學。但兩人偏又邊打邊罵，各自怒火越激越大，到第五百招上，胡立之首先亮出了長劍！ 
胡家的武術一向是以劍道最上，胡立之一劍在手，登時絕學連使，一連逼退胡笠數步，胡笠情急之下，冒險竄到場邊，攀下一枝皂臂粗細的樹幹，勉強封守下來。 
數招一過，胡笠也漸攻守自如，樹幹在手上也運用熟絡，攻守之際，絲毫不亞於真刀真劍。 
兩兄弟的劍道本出於一門，功力也自相若，只是兩人性情上相去甚遠，是以攻守方面也自不同。 
須知最上乘的劍術，使展的時候和使用者的心情也有很大的關連。雖是同一套劍法，但在各種不同的情況下使出，其中包含的氣度，風味也迥然不同。能夠達到控制情況而使出上乘劍術的人才能稱得上一代劍術宗師。胡家兄弟的功力造詣，卻已達到這一地步，只是胡立之天性城府深遠，性格較流於偏激，是以劍術中處處流露一種狠辣的味道。 
而胡笠秉性剛正，勇猛無比，劍招攻守之間，卻隱有一代宗師的氣魄，是以兄弟兩人以劍相搏，倒是攻守不同愈戰愈猛。 
漸漸的兩兄弟的劍招和手法也愈來愈重了，胡立之的長劍招招不離胡笠週身要害，殺著盡出胡笠不由被逼退後五六步，心中大怒，樹枝一擺，霎時也使出胡家神劍中的拚命絕招，於是戰局已達到非有一人傷亡不能罷休的地步了。 
胡笠的劍招雖然越來越狠，但心情卻越來越冷，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是劫數使然！陡然發生的事，使得兄弟反目達數十年之久！ 
由於兩兄弟的拚鬥，早已驚動了全莊的人，只個老莊主臥病在榻，非經特別許可不得驚動，是以一直沒有人去報告，但見胡立之和胡笠的招數越來越狠，情知事態嚴重，這才有人飛報者莊主。 
老莊主聞訊立即震怒，抱病而出，走到場邊，只見兩兄弟劍式如虹，分明是要拼到性命方始甘休，一急之下，怒聲厲吼道：「立之給我停手下來！」 
他因見胡立之手上有劍，是此以有一說，胡立之心中本是怨恨積發，聽父親只要自己停手，一時衝動，理也不理老父之言，狠狠連下兩記殺手。 
老莊主見自己的兒子毫不理會，心中不由一陣急痛，加之重病在身，登時一口鮮血急噴而出，仰天一交倒在地上。 
胡笠雖然在激戰中，但眼觀八面，耳聽四方，先前看見老父抱病而出，心中便是一震，猛然看見父親噴血而倒，心中一陣大亂，慘呼—聲，忘記身處激戰，竟爾呆在一邊。 
胡立之劍式如風，正使一式「塞北飛花」的絕招點來，斗見弟弟劍立當地，心中一喜，奮辦一挑而出。 
這一式「塞北飛花」乃是胡家神劍的最後三連環劍招之首，胡笠斗覺眼前劍光森森，倏地驚覺，促眼看對方劍式已欺而入，他知這「塞北飛花」之式想待破解，也已不及，神智一亂，束手待斃！ 
閃電般胡立之長劍已欺身而入，登時胡笠使將血濺當地，胡立之滿面殺氣，一劍分心刺出。 
陡然一個念頭在胡立之腦際中一閃而過，幼小時候和弟弟牽手攜游的親愛情景登時充滿腦海，他暗暗忖道：「二弟和我並無怨仇啊！憑什麼，我—一要殺死他？憑什麼——」 
這些都是一瞬間在胡立之的腦際中升起，到底他天良未泯，大吼一聲，鐵腕一挫，長劍只差一分便觸及胡笠心口，硬生生給他拉了回來。 
但這時胡笠神智已清，正圖臨死一拼，手中樹枝幹兒全力一蕩而起，呼的打向胡立之，想在自己傷後仍能打中胡立之，然而他沒想到胡立之竟令在生死關頭時放下手來，這一樹枝卻仍挾著一股勁風打向胡立之。 
胡立之一怔，料不到弟弟有這一著，只因欺身太近，閃退不及，「喀」的一聲，樹枝兒竟結實打在他的手臂上，這一式乃是胡笠拚命而發，雖是一枝木棍，但也硬生將胡立之腕骨擊折。 
胡立之慘呼一聲，「嗆啷」長劍落地，他萬料不到自己一念之仁竟得如此後果，狂怒下左掌如刀，一斬而下。但胡笠有木枝在手，一而撩開，只因當時大亂，胡笠並沒有想到是大哥手下留情，同樣的他以為大哥下毒手不逞，也拚命的攻向胡立之！ 
胡立之一手巳傷，又失去兵刃，再戰數招，又被胡笠一枝掃中背心，雖未受傷，但也感到一陣麻木，必知今夜決討不了好，當機立斷，厲聲吼道：「你好——好——」 
反身隱入黑暗中而去！ 
胡笠一怔，猛然醒悟方才自己死裡逃生乃是大哥手下留情，不料自己反而乘機下毒手打傷大哥，登時心中大感悔痛慚愧，身形一恍，但黑暗中沉無聲息，那裡還有胡立之的身影？ 
胡笠悵然將老父扶回房中，卻又發現另一樁巨變，這個巨變乃是胡家莊最為重要的令箭陡然遺失，胡老莊主重病之餘，乍聞兩件變故，急痛之下，不到半月便去世。 
胡笠連遭巨變，但仍勇敢的承擔胡家大業，由於他年少功力高強，逐漸聲名日著，名列七奇之一！ 
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事跡了，但胡笠卻一點也沒有遺忘，他緩緩的說完這一切情形—一當然有好些地方略去不提，譬如那胡家的第一令牌失竊便投有向岳多謙說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岳多謙默默聽完，心中百感交集，眼見胡笠那竭力裝出的平靜神色，但那平靜後面又包含了多少辛酸淚？ 
他緩緩的將心中的思潮整理一下，沉聲道：「青蝠劍客竟是胡大俠胞兄，唉——一」 
驀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岳多謙像是想著了什麼絕大的疑問，低聲啼啼自語念道：「胡立之，胡立之，啊！」 
胡笠奇疑的望著他，半晌岳多謙才道：「胡大俠的長兄叫作胡立之，這倒使老夫想起一樁疑問？」 
胡笠頷首道：「請說無妨！」 
岳多謙緩緩道：「上次在關東貴莊一會，老朽好似記得那蕭一笑也駕臨貴莊，而且他找胡大俠說是要尋仇報怨——」 
胡笠點點頭道：「不錯！」 
岳多謙又道：「那日他說有一個什麼華山的羅信章鏢為一劍士血洗全家，而那兇手事後又曾仰天自道：『誰人是我胡「笠」之對手？』是以蕭一笑立刻找上貴莊——」 
胡笠黯然頷首道：「正是如此—一」 
岳多謙微一沉吟道：「敢情那人乃是青蝠？」 
胡籠用力點首道：「我知道岳兄巳猜知端倪！」 
岳多謙一笑說道：「老朽猜那人所言「無人是「胡笠』之對手其實是言無人是胡立之的對手，只是語音還全相似，是別以以誤以為是胡大俠的名諱，這個誤會可真是始料不及的哩——」 
胡笠苦笑道：「那日蕭一笑說出原委，我一聽此句，便醒悟是長兄所為，是以心中矛盾萬分。」 
岳多謙點點頭道：「蕭一笑此刻諒仍不知真情，唉——」 
胡笠聽後也不置可否，半晌才岔開，低聲一歎道：「這幾十年不知他在什麼地方隱居，胡某當年也曾在江湖上行道，但卻始終探不出蹤跡——」 
岳多謙目中神光一閃而滅，慢慢地說道：「到是老夫在三十年餘前見過他一面，他那時便以青幅為號——」 
胡笠一驚問道：「三十多年前岳大俠和舍兄見過？」 
岳多謙勉強抑住感情，忽又搖搖頭道：「唉，不提也罷！」 
胡笠不解的呵了一聲，岳多謙又道：「胡大俠移駕野店，不知——」 
他故意用一種疑問的語氣結束語句。 
胡笠搶著插口道：「一別幾十年，料不到他竟會挑戰武林七奇，本來這是點到為止的比武大會，但——但岳大俠和他——一」 
岳多謙已大概明瞭他的來意，冷靜的道：「范立亭死於他手！」 
胡笠黯然點首，忽然說道：「岳大俠可否見胡某面上，揭開這段樑子？」 
岳多謙暗暗忖道：「果然不出所料，敢情他是來說情來著，但立亭弟的仇恨那那麼能不了結？這——這，對，我就明白的告訴他！」 
一念及此，再也忍不住，大聲道：「胡大俠可是要老夫在這次首陽大會中—一」 
說到這裡陡然一停，忽又抑低聲音道：「——不和青蝠交手？」 
他這話說得極有分寸，明裡暗地都扣住胡笠，敢情他明知胡笠的要求自己不好拒絕，是以先發制人，扣住只是這一次首陽之戰而巳。 
胡笠怎聽不出他話中之意，黯然道：「胡某正是這個意思！」 
岳多謙不發一言，心中思潮起伏：「在首陽山中不和青蝠交手？那是不可能的——那麼交手一戰，就是要我退讓一步麼？可是，這一戰乃是天下矚目之戰，岳家的一世英名——」 
胡笠在黃昏的燈光下，卻能清晰的看見岳多謙忽明忽暗的臉色，他深深的瞭解這一切，但是—一 
連他自己也不敢想了！ 
岳多謙的思潮依然繼續下去—— 
「胡笠要求他讓青蝠，他的意思只是為那苦難的長兄作最低的服務，而我卻偏是青蝠的生死大敵！啊！范立亭——立亭弟——」 
陡然間，岳多謙的面色紅潤了，雙目中閃爍著神光，心靈底呼喚在提升他的怒火！ 
劍神浩然一聲長歎，打斷了周道的沉寂，黯然地說道：「胡某清楚瞭解岳大俠的心情，一切隨著自然吧！」 
岳多謙頹然一歎，不作一言。 
胡笠緩緩站立身手，一揖到地，沉聲道：「後會有期！」 
岳多謙從他那痛苦的聲調中，衡量得出的心情，於是，鐵馬岳多謙陡然感到一種不敢見人的感覺，他很艱難的站起來，機械似地還了一揖，深低著頭，下意識害怕看著胡笠痛苦的神色！ 
胡笠矮矮的身子緩緩的移向門外，岳多謙感到畢生僅有的內疚，陡然，他像是聽到一個聲音向他吼叫著：「岳多謙呵，你這個懦夫！你不答應胡笠至誠的要求是為著什麼？是為著那空虛的名聲嗎，是為著立亭弟的大仇麼？不，不，立亭的怨仇不一定要這一戰了結，歲月還多著哩，你——就是為著這點虛名，竟然狠心拒絕人家手足間至誠的感情麼？」 
呼吼的聲音越來越大，佔據了岳多謙整個腦海和心胸，終於，他叫住正待離開的劍神，誠懇的道：「胡大俠的事，岳某在所不辭，首陽山之戰，胡大俠放心吧，岳某—一遵照你的意見！」 
胡笠狂喜地點點頭，滿目充滿著喜悅的光輝，這是手足的親情呵，岳多謙又在心中浩歡了！ 
胡笠畢直的注視著岳多謙，面目上流露的是一種純真的感激，岳多謙暗暗一歎，喃喃自語：「我知道，我知道！首陽山一戰，我便算——我便算完了！但是，有什麼能比友情更為重要？這點浪虛聲名又算什麼？」 
胡笠聽見了，也望見了真正的岳多謙，雖然他們在這世界上都有六七十年的光陰了，而相交卻不到半年，然而，他卻深深的瞭解岳多謙的一切一切！ 
岳多謙勉強抑制著爆發的感情，送胡笠出門，昏黃的燈光下，他瞥見了掛在胡笠眼角上晶瑩的淚珠！ 
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淚水可是真情的流露，這是英雄之淚呵！ 
岳多謙輕輕拍著胡笠的雙肩，誠懇的道：「這些聲名在這些地方，並不算什麼，你說是嗎？」 
於是，荒店中響起了雄偉的笑聲，奇人的感情畢竟也是不平凡的！ 
岳多謙送走了胡籠，悵然走回客店，方一進門，陡然發覺有些差錯，敢情房中的燈光已然熄滅！ 
他可是何等人物，略一沉吟，輕輕閃身將門推開一絲眇目向內一看，只見黑沉沉的並沒有發現什麼！ 
於是放膽拍開木門，雙掌當胸而立，一股真力早已凝聚掌心，緩緩踏入房中，四下一打量，空蕩蕩的毫無變化。 
他慢慢摸索點著了燈光，陡然一驚，只因自己隨身攜帶的布包袱竟端正的放床榻正中。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一個箭步竄到床前，提起布包一看，只聽「叮」的一聲，兩支碎玉環端在包中，不由鬆了一口氣，暗暗忖道：「好險！」 
仔細翻開包袱，這才發現原來放在一堆衣物中的一顆明珠，竟然不翼而飛！ 
這個明珠，正是范立亭拚命從青蝠頭上摘下來的奇神珠兒，上面也嵌有「岳家三環」的印痕，但這刻工夫卻有人不告而取。 
岳多謙飛快的思考一下，心知必是自己送走胡笠的那一段時光中有人進房拿去明珠，心中不由暗叫一聲糊塗，又驚又悔。 
可驚這人的身手好不敏捷，而卻偏又偷去這顆明珠，看來對自己並無惡意。 
岳多謙持著布包暗暗失神，口中喃喃自語道：「青蝠！又是青蝠！」 
想著想著，終於廢然坐在床邊，揮掌拍熄燈火，悶悶不樂，卻不知這一顆明珠，卻關係重大哩！ 
晨光曦微，趕早路的人已在官道上形成了一排漫長的行列，人群中擠擁著一個老頭子，白髮飄飄，騎在馬背上緩緩的走著。 
前面便是分支道，左邊的乃是正道，右面是去首陽山麓的道路，由於時光太早，遊山的旅客尚未出發，是以這一刻人群中鮮有向左轉的，只有那白髮者人來到道前，撥馬轉向右面，他，正就是岳多謙岳鐵馬。 
昨夜的遭遇可真是奇妙無比，岳多謙悶悶不樂的坐在馬匹上，走著走著，已來到上山的小徑邊。 
正是陽春三月的時分，山邊處野花叢生，紅綠交陳，馬蹄在地石道上，清脆的發出聲響，和緩的微風，逐漸吹散了岳多謙的愁懷。 
上山的道徑很小，再一方面岳多謙來到這裡是信步走走，並不是上去準備，是以將馬匹拴在附近的林中，漫步上山。 
山中本無小徑，乃是行人走踏而出，小石塊，黃土塊平平的構成一條小逕，倒也很為平坦。 
岳多謙雙足走動有若行雲流水，輕快已極，耗不了一盞茶工夫，巳來到山峰半腰。 
越向上爬，雜花生長越是濃密，遠遠望去，簡直有若踏花而行，岳多謙興之可至，不由仰天長嘯，俯視大千，心中甚為暢快。 
驀然路旁邊花叢中一陣「沙沙」怪響，岳多謙何等人物，十丈之內，落葉飛花之聲清晰可辨，雙目一凝，掃向花叢中一眼。 
「沙沙」之聲不絕於耳，剎時間花叢中枝葉一分，一線灰形一閃，岳多謙雙目如電，一瞥之下，已看清乃是一條細小的怪蛇！ 
「絲」一聲，那怪蛇行動好不靈敏，才竄出花叢，似察覺週遭情形有異，不待身子落地，長尾平空拍地，在空中兜一個圈，又如電竄入花叢中。 
岳多謙已然瞧清楚這怪蛇竟然生有雙首，自頸部分開，一左一右，形態驚人。 
這怪蛇雖似曇花一現，但民多謙心陡然一震，滿臉豪氣一絲不剩，廢然一交跌坐在地上。 
思維，那浩渺的思維又在心田中滋漫著…… 
那年，這是祖父向父親說的，父親又轉著告訴我，那年，譽滿天下的祖父挾著滿腔怒火去黃山筷子峰赴會（事見本書第十集所述鐵騎令失蹤事跡）來登峰前，也是曾遇到過一條怪蛇的，結果，祖父竟然可怕的失敗了，失敗——那一條怪蛇是個不祥的象徵麼？失敗—一 
岳多謙驚痛的思想著，「失敗」和「怪蛇」難道果真是有著關連的嗎？ 
「蛇」，這條可厭的蛇，岳多謙不敢再想下去了，望望插天入雲的首陽山，鐵馬岳多謙的心中，閃過一絲無名的陰影，於是，他緩緩的走下山峰…… 
「今天天氣可真不錯。」一方抬頭看了看青天，轉首對卓方說。 
卓方點了點頭。 
一方彎腰在地上捧起一把微融的白雪，搓成了一個小雪團，抖手打出去，那雪團飛出丈餘，拍的一下炸成一粒粒的小雪珠，飛射滿空。 
卓方道：「二哥你這『飛雷』手法可真練得勤啊。」 
一方道：「咱們今天出去打獵如何？」 
卓方道：「有什麼野獸出沒？」 
一方笑道：「你這話可就外行了，天上有的是雕鷹，雪地有的是野免，正是圍獵的好時節。」 
卓方點頭道：「咱們去找大哥和君弟去，嘿，他倆到那去了？」 
一方扯著卓方的袖子，大踏步向外走去，走出天井，外面一片大院子，只見遠處芷青君青正在兔起鳶落地喂招，遙遙聽得芷青的聲音：「君弟，好招！」 
一方和卓方相對一笑，那宏亮的呼喝聲中，他們似乎又回到了終南山上的練武場中。 
遠遠看去，君青正以手中長劍和芷青過招，一方卓方不禁走前幾步，駐身旁觀。 
芷青左一掌，正以岳家秋月拳招中的殺著相攻，拳風呼呼，勁風直逼丈外，顯見他真力貫注。 
一方卓方不禁暗暗稱奇，半月之間，君青的進步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似乎每一天都有明顯的進境，這時他一劍縱橫，竟如懷有幾十年的功力一般。 
這時注芷一招「石破天驚」斜斜斬下，一方卓方對於此招均是爛熟於胸，知道這一招只能避不能擋，因為芷青下面接著的必是「雙霜灌耳」，豈料君青不退反進，揚手一劍攻出，霎時滿天到影繽紛，大開大闔，立刻將芷青攻勢阻回。 
芷青喜叫道：「成啦！君弟，真有你的。」 
一方不由奇道：「君弟，這招叫什麼名堂，從來沒見你用過呀。」 
君青道：「這是卿雲四式的最後一式，叫做『旦復旦兮』，本來我一直使不對，方才被大哥一逼，卻是理順章成——」 
卓方道：「君弟，你這劍法神妙無比，足以補功力上之不足。」 
芷青道：「你們可看走眼啦。君弟的內力深厚無比，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而且我瞧這松凌老人的劍法確實古怪無比—一」 
一方道：「什麼古怪？」 
芷青道：「聽說松陵老人自稱這套劍法天下無雙，以我看來，確有其無雙之處——」 
一方有點不服道：「難道胡家的劍法都比不上這……」 
芷青打斷道：「倒不是這個意思，我發現這卿雲四式俱有一種奇異的潛力，當你攻勢愈強時，它的反擊之力也愈強，尤其是『月月光華』和『旦復旦兮』兩招，前者攻勢如水銀瀉土，後者攻守兼顧，大有週而復始之威——」 
卓方領悟道：「那麼和范叔叔的『寒砧摧木掌』的最後一招『雷動萬物』有異曲同功之妙了。」 
芷青叫道：「正是，正是，一方你此刻也許看不出來，將來君弟若是和更強的強更高手動手，你就能發現此言不虛了。」 
一方道：「我說咱們今天去打獵如何？」 
芷青笑道：「一方是安靜一刻都不舒服的。」 
君青道：「走、走、咱們這就去。」 
芷青道：「好吧。去對朱大嬸和媽媽說一聲。」 
一隻灰色野兔在雪地上飛奔，宛如一道灰線，「颼」一聲，一隻巨鷹飛撲下來，只聽得「嘶」一聲銳聲，一粒石子比勁矢還強捷地劃空而過，那巨鷹一聲慘鳴，「卜」地跌落地上。 
枯林後轉出四個少年，為首的道：「卓方，你這一石端的是一舉兩得，射落了著老鷹，又救了那隻小灰兔。」 
卓方道：「這隻老鷹好生兇惡。」 
一方正待開口，忽然芷青一扯他衣袖，悄聲道：「注意，前面有人相鬥——」 
三人仔細一聽，果然隱隱聽得一些，芷青道：「我們繞過去看看——一」 
說著一長身形，輕飄飄地飛出丈餘，一方等三人也跟著前行。 
繞過兩片林子，前面果然有三人相鬥，一方眼快，輕聲道：「大哥，那兩個少年是劍神的弟子——」 
芷青一看，果然是那曾有一面之緣的胡笠弟子，這時君青也縱了上來，他驚道：「那長髮老兒是我在清河莊夜遇的怪人。」 
芷青驚得雙目一瞪，一方道：「你是說『獵人星』？那燒燬蘆家莊的主兒？」 
君青用力點了點頭。 
這時林下忽然異聲大作，芷青悄聲道：「快仔細看！聞名天下的『穿腸劍式』！」 
眾人往下望去，只見那兩個少年身形鬥快，兩支劍光竟如兩邊白練，由於劍式太快，週遭空氣竟然發如異響奇波！ 
一方歎道：「劍神坐鎮關中，名重武林數十載，這穿腸神劍端的是匪可異議！」 
君青想起自己的卿雲四式，雖然和那胡笠弟子的劍式路道大相迥異，但是隱隱他總覺得有些地方竟似頗有同功之妙，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只見長髮怪人喋喋怪笑，掌式愈來愈重，竟把那等凌厲劍式摒於雙掌之外，隨著雙掌翻出，長笑道：「胡笠的劍法也不過如此——」 
芷青哼了一聲道：「這廝武功雖強，但若是劍子到了胡笠的手上，哼——」 
林下左面那年齡稍大的少年大叫一聲：「師弟，「穿腸破腹』！」 
只見劍光一盤一匝，兩個少年一劍快似一劍，君青見兩少年第一劍踏巽位，第二劍入震門，第三劍搶干坊第四劍移坤椿，當下心中瞭然，暗數道：「四……五……六……七……」 
這時兩少年凌厲之劍勢猛可一收，似乎攻勢巳盡，那長髮怪人磔磔大笑，大步走中宮，雙掌搶入—— 
君青暗叫一聲：「還有一劍！要糟！」 
果然那怪人一攻前入，那兩個少年猛可一聲大喝，雙劍翻騰而出，劍氣大盛，眼見那長髮怪人措手不及，立時就有濺血之危—一 
君青忍不住大叫一聲：「劍下留人！」 
唰的一聲，飛身而出，芷青一把抓住，急道：「哎，君青誤事，那長髮怪人豈有不知之理，他大步踏入必是反藏殺著——」 
君青身在空中，反手已經抽出長劍，那劍神的兩個弟子長劍方自一左一右合圍而中，忽見一人一劍由空而降，不禁各各左手推出一掌。 
那長髮怪人果然是暗藏殺著，本來正待發出，忽見一人衝下，未分敵我之前，只得猛一收挫。 
雯時一片塵土飛楊，長髮怪人身退了兩步，胡家少年卻是收手不住，反倒是君青身處危中。 
只見長空兩道劍子一合之下，「嘶」「嘶」之聲大作，這胡家劍中「穿腸破腹」一招八式中最後一式所具有何等威力，兩隻劍子翻騰所至，竟連兩丈方圓！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空中又是一聲暗暗「嘶」聲。一溜烏光沖天而出，呼的一聲，胡家少年飛落地上，卻見君青手抱長劍凜然而立。 
芷青喜顧一方道：「君弟這招「日月光華』委實具有神測之威。」 
那長髮怪人大怒道：「偏你這小子多事，壞了大爺的殺著——」 
那劍神的弟子道：「若非人家這一手，只伯你老鬼此刻已是劍下遊魂了，還敢誇口麼？」 
長髮怪人冷笑道：「罷了，這等蠢物險些兒就得立斃在大爺掌下，竟還絲毫不知，哼……」 
這時他忽然發現這飛身插入的竟是君青，不禁喜道：「呵，原來是你！嘿，姓岳的……」 
君青：「你可是獵人星？」 
長髮怪人大笑道：「是便怎樣？」 
君青道：「清河蘆家莊可是你燒燬的？」 
獵人星滿不在乎地道：「自然是了。」 
胡笠的兩個弟子奇異地瞪著君青，心想：「這傢伙猛衝下來是來幫這老怪忙似的，怎麼這一問一答倒像要打一場的樣子——」 
君青怒道：「你幹麼要燒掉蘆老的莊院？」 
獵人星大笑道：「你去問姓蘆的，他自己心裡有數。」 
君青悲憤地喝道：「蘆老伯已經去世了……」 
獵人星倒像是吃了一驚，道：「什麼？是那個下的手？」 
君青切齒道：「青蝠劍士！嘿，你也脫不了關係！」 
獵人星大笑道：「哈哈，青蝠，這傢伙端的是個人才，蘆某老而不死，惹得人家青蝠心煩，一劍把他劈了，此事大有可能，哈哈，所謂英雄所見略同，那天在長安時，青蝠看那胡家莊雕樓畫閣，一把火燒掉他娘的，這和我老人家火燒蘆家莊大可前後輝映哩……」 
胡笠的兩個弟子大驚道：「老鬼，你說什麼？」 
獵人星斜睨了兩人一眼，繼續道：「哈哈，那一把火燒得真過癮，偌大的胡家莊片瓦不存，正門那個雕龍牌樓成了一堆碴碴兒，花園裡八個亭子是灰都不見啦，哈……」 
胡笠的弟子聽他說得有頭有尾，知道不假，心中一涼，顫聲問道：「家師等人……」 
獵人星卻理都不理，君青聽他所言，心想難道胡家莊大火時，獵人星也在場？不由問道：「你可別瞎吹，你是親眼看著的麼？」 
獵人星道：「哈，青蝠放的火，姓胡的和姓程的卻以為是你老子干的，嘿，我可真佩服岳老兒，左右同時硬接一掌，毫不含糊——」 
胡家兩少年入世不深，驟聞惡耗，驚得呆住了，看看獵人星那得意的模樣，想多問兩句卻又不敢開口，呆呆呆立在那兒。」 
君青卻在思索一件事，心想：「原來胡家莊大火時，此人在場，那麼難道那怪聲長笑的竟是他？如果是他的話，難道他和霹靂神拳班卓有什麼瓜葛？」 
獵人星一看三個少年都不開口，便大聲道：「如果三位沒有事的話，我老兒要走了。」 
胡笠的弟子急怒之下，「察」的揮劍攔路，獵人星臉色一沉道：「怎地？」 
劍神弟子說不出什麼道理來，只得發狠道：「不許走！」 
獵人星勃然大怒，猛可舉起單掌，頭上長髮一陣亂動，只見他手掌五指的第一節逐漸變黑，最後竟成了墨錠一般！ 
他冷森森地道：「你們這裡面有誰能接得我這一掌？」 
劍神名家之弟子，自然見識多廣，他們注視著那五節墨黑的手指，心中一震，暗暗在心中驚呼：「漆砂指！」 
獵人星這手漆破指已自練到十成功力，這「漆砂指」乃是外門邪功中最霸道的一種，鍛煉精深後甚至本身性情都會大變，這時獵人星運功之下，不知怎地忽然對君青也遷怒起來，厲聲跟道：「連你也算上吧，看看你們三人可敢接我這一招？」 
驀然背後一個沉重無比的聲音：「我便接你一招試試！」 
獵人星刷地反過頭來，只見身後一排站著三個人。 
當先的，正是岳芷青。 
獵人星喃喃道：「一，二，三、……五六，一共六個小鬼，一齊上吧。」 
岳芷青一字一字地道：「敢問前輩和蘆老莊主究竟何怨何仇？」 
獵人星道：「嘿，敢情你也姓岳？對了，上次在蘆家莊在暗中和我硬碰一掌的可就是你。」 
芷青冷然道：「如果那躲在暗處偷發掌的是你的話，那就是了。」 
獵人星哈哈大笑，笑聲未完，突然一掌拍來—— 
芷青沒有料到他忽然發動，急切間揮掌硬架，獵人星五指暴伸，五縷寒風激射而至，芷青大喝一聲，猛可一個鐵板橋仰倒地上，他一手支地，一手發出寒砧摧木掌力。 
獵人星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接我一掌麼？」 
呼呼乘勢連劈，芷青在地上連滾連閃，危險萬分。 
一方和單方齊喝聲：「打！」兩人展開名震天下的岳家暗器手法，枯葉碎石都成了獨門暗器，霎時漫天飛雨般打向獵人星！ 
獵人星吃了一驚，不料這二個少年雙手抖動間，竟然同時放出這許多暗器，逼得他只好移形換位，硬生生把即將發出的「漆沙指」收了回來！ 
芷青忿怒難抑，伸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松針，抖手打將出去，他功力深厚，這一把松針竟如鋼針一般破空而去，獵人星知是岳家暗器手法，精神一凜，大步一旋，退了數步。 
一方卓方同時再度打出幾片碎木，平平穩穩地飛到獵人星面前，驟然「拍」的一聲炸將開來，分射全身穴道，絲毫不差！ 
獵人星雖有一身離奇古怪的絕學，但是那曾料到天下竟有這等暗器手法，卓方一方究竟手法不夠爐火純青，是以炸開之時，認穴雖准，力道卻有不逮，獵人星大叫一聲，飛身拔起數丈，總算躲過！ 
他忍不住驚叫道：「原來你們這兩個小子也是姓岳的，哈，岳家大概除了老鐵馬之外，今天是全到了！」 
芷青恨他偷襲，雙手一揮，又是兩把松針飛將出去，霎時漫天都是落葉飛石，竟成了一張密網一般？ 
自從岳多謙退出武林以後，武林中不見這等暗器的盛景已有三十年，此時岳家絕技由這三個少年齊力施出又是一番氣象。 
獵人星長笑一聲道：「岳家暗器領教，俺不奉陪了——」 
說著猛然展開輕功絕技，如飛而去，笑聲歇了半晌，芷青發出的松針才嘩啦啦落在八丈之外！ 
君青拍手道：「三位哥哥好本事。」 
一方道：「咦，劍神的那兩個弟子到那裡去了？」 
眾人回首一看，那兩人早就不知去向，卓方道：「想是他們聞得胡家莊被焚，心急趕回去了。」 
君青忽然猛叫一聲：「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芷青奇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一」 
君青道：「那笑聲，方才獵人星那笑聲，不正是如爸爸所說在胡家莊聽到的那種怪聲？這獵人星正是在胡家莊怪笑驚退班神拳的怪人……」 
一方道：「但是班神拳為什麼……」 
君青搶著道：「那天在清河蘆家莊時，我初遇獵人星，他隱隱說出他苦練武功是要尋人報仇，又一直問我他的功力及得上武林七奇否，這人必是要想尋霹靂神拳的怨仇了……」 
芷青道：「對，我瞧必然如此！」 
卓方道：「如果這樣的話，春分時首陽山會，這人必然會趕去的了——一」 
一方見卓方面帶尤色，奇道：「去便怎地？」 
卓方道：「爸爸又要多一個敵人了……」 
一方怔了一下，大聲道：「多一個又怎樣？難道爸爸還怕了他不成？」 
卓方道：「這人的「漆砂指』似乎已入化境！」 
一方想了一想，喃喃道：「青蝠，秦允，艾長一，再加上一個獵人星，四個……」他也感到事態的嚴重！ 
岳芷青只輕輕地道：「走，咱們回去吧！」 
一方急道：「大哥，你說怎麼辦？」 
芷青停下身來，冷靜地道：「咱們四個人齊上，再不濟也可拖得住他們兩個人罷！」 
一方振奮地啊了一聲，悄聲道：「對，到時候我們四人合力一拼。」 
芷青正色對君青道：「君弟，還有幾天，快把那「卿雲四式』多練一下，到時候也許你是除了胡笠以外天下惟一可以劍子抵敵青蝠的人哩！」 
君青激動地睜大了眼睛道：「啊，大哥！」 
夜色漸漸深了。 
莊院裡的燈火一盞一盞接著熄滅，大夥兒都上床安睡了，君青從母親的房中道了晚安走出，他倚門向和母親睡在一房的司徒丹扮成了一個鬼瞼，司徒丹扁著小嘴對他微笑一下，君青輕輕關上了門。 
那微笑中，他能覺出千萬的柔情蜜意，他心中想：「這可憐的孩子，上天保佑她的爹爹仍在人間。」 
他收起嘴角的微笑，大踏步走出天井。 
他的睡房是在天井那邊的廂房，此刻房中燈火巳滅，他想和他同房的卓方大約已入睡了。 
夜晚的風，有一點刺骨之感，君青抬頭看了看天，其黑如墨，一顆星光都沒有，他站在簷下。簷椽巨大的陰影把他整個兒籠罩著，忽然，母親房中的燈火也熄滅了，剩下來的是無邊的黑暗。 
他正要舉步，忽然聽到「卜」一聲異響，於是他下意識，地收回了跨出去的腳，靜站在黑暗之中。果然過了一會，一條人影飛快地掠過天井，輕飄飄地落在牆邊的大樹上，那人向後面招乎，又是一條人影如飛而過，接著兩人一齊翻過牆垣，到莊園外面去了。 
君青感得又是興奮，又是緊張，連忙一個箭步跟到牆邊，貼耳聽了一會，翻身飛到牆邊外。 
黑暗中，那兩人已去了十餘丈，君青一面藉著樹木掩護，一面飛身跟蹤，他心想：「是什麼人突夜來此，難道是朱大嬸家的仇人？」 
「不會吧，朱大嬸自從三十年前朱大叔死於大火後，守節家中絕口不提武事，怎會有仇家？」 
他的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向前飄去，心中忽又忖道：「聽爸爸和范叔叔說朱大叔那次死於大火的事其中頗有蹊蹺，只是朱大嬸自己不願多提此事，范叔叔和爸爸也不便出頭多管……這樣說來難道這兩人是朱大叔生前仇人？」 
他想到此處，頗覺可能，想回去叫醒大哥，但是那兩人輕功極好，自己若一耽擱，只怕要跟脫了節，當下悄悄跟了下去。 
那兩人一陣急行，到了林外一個山崗子上，君青蛇行鶴步跟上山崗，悄悄躲在一塊大石後面。ˍ 
只聽得一個雄壯的聲音：「大爺，岳鐵馬不在這莊中……」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什麼大爺？你又忘了？」 
那人忙道：「是，是大哥。」 
那耳熟的聲音：「咱們從今天起就是兄弟啦，你的事就是我事，千萬不可客氣。」 
那人道：「小人……小弟省得啦。」 
君青悄悄伸出頭來偷看，只見一個鬍子壯漢，另一個卻是以一件大風衣把面目遮住，君青暗自悶納「怎麼方纔那聲音好生耳熟……」 
那鬍子壯漢忽道：「大哥，你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那人輕歎了一聲道：「你可知道青蝠劍客首陽山邀戰武林七奇之事？」 
那鬍子漢子似乎已已得其意，也歎了口氣道：「唉，明天大哥你決心去？」 
那人大聲道：「人活百歲也免不了一死，我這條命早就不想要了，難道還會怕死麼？」 
那鬍子漢子道：「大哥，今晨咱們結拜的時候說的什麼話？」 
那人道：「咱們說有樂同享，有禍同當……」 
鬍子大漢道：「這就是了。」 
那人奇道：「是什麼？」 
鬍子大漢道：「上首陽山，我也去！」 
那人叫道：「那可不成——」 
鬍子大漢道：「大哥，小弟有句忠言，大哥你的功夫雖然俊極，可是——比起武林七奇來，我瞧……」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七奇之中，鐵馬岳多謙小弟曾會過，那著實是……」 
那人搶著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武林七奇個個都是絕代高手，但是我並非去和他一決勝負，而是去一拚死活！」 
鬍子大漢道：「大哥，你若看得起我，便讓我和你一道去。」 
那人咳了一聲道：「不行，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你先把剛才入探西邊的情形詳細說一邊罷。」 
鬍子大漢歎了一口氣道：「西面那邊似乎是這莊院主人住的地方，我從右邊摸進去，一抬眼，就發現一椿怪事—一」 
那「大哥」道：「什麼怪事？」 
君青在山石後驟然一聽，猛然想起一個人來，他險些脫口叫出：「獵人星！」 
原來這以風衣遮臉的「大哥」就是獵人星那怪人。 
鬍子漢子道：「我一走進側門，當頭樑上掛著一對黑漆漆的東西，我仔細看了半天，可認出來啦——原來竟是一對紫金銅杵！」 
獵人星驚咦了一聲，他的臉大半藏在風衣之中沒有人瞧得見他的顏色，鬍子大漢續道：「我一看這對紫金銅杵，分明是河南商丘朱家堡，練那『平沙落雁』輕功絕技所用的獨門傢伙，但是朱家自從『滄浪飛客』朱白龍死於大火後，江湖上就絕了朱家的影兒，難道這莊院是朱家弟子的？」 
獵人星的身軀在黑暗中抖顫了一下，但是鬍子大漢沒有發覺，他續道：「我想了一會，始終想不出朱家有什麼後人，於是就走了進去，這一帶房子全是幾個女婢之內的下房，一直摸到上首，才有一間上房，紙窗中透出微弱燈光。我從窗縫往裡一看，但見裡面只有一個女子……」 
君青暗道：「那是朱大嬸。」 
獵人星叫了一聲：「你快說下去呀——」 
鬍子大漢吃了一驚，奇怪地望了獵人星一眼道：「那女子穿著一襲睡袍，正持著一束香火，對一方檀木神位下拜，因為太遠太暗，瞧不清靈位上的字……」 
君青暗道：「啊，朱大嬸在給朱大叔唸經上香。」 
獵人星忽然問道：「那一一那女子好大年紀？」 
他的聲音充滿著奇異的顫抖，鬍子大漢道：「看不太清楚，總之是個中年婦人罷了——有什麼不對麼？」 
獵人星不答，他仰首望天，罩在頭上的風帽落了下來，露出了那嚇人的長髯長髮，他喃喃自語道：「難道是她？難道是她？她——竟沒有死？」 
君青在暗中吃了一驚，那鬍子大漢也吃了一驚，他抓住獵人的衣袖道：「大哥，什麼？你說什麼？」 
獵人星不答，只喃喃道：「蓉妹，難道是你……？」 
君青心中猛然一跳，他暗道：「呀，朱大嬸的閨名中著實有一『蓉』字，難道……」 
鬍子大漢道：「大哥，你認得那女子麼？」 
獵人星知那醜怪的臉上滴下一顆淚珠來，他偏著頭想了一想，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可能罷，不可能罷。」 
這時鬍子忽然低聲道：「大哥不好！有人來啦！」 
獵人星機警無比地把風衣拉上，遮住臉孔，一面和鬍子大漢站起身來。 
只聽得自左一陣破風之聲，一條人影疾似流星地竄了上來，君青定眼一看，竟是大哥芷青！ 
獵人星用風衣遮面，芷青顯然認不出來，他向兩人打量一番後，開口道：「兩位夜半潛入民宅，不知是何用意？」 
鬍子大漢大聲道：「什麼潛入民宅，你是說誰？」 
芷青冷笑一聲，伸手一揚，一個白色鏢囊丟落地上，冷然道：「只可惜兩位遺失了這東西！」 
鬍子大漢一見鏢囊，吃了一驚，連忙伸手腰間一摸，果然腰間空空，想是方才失落在院中的，一時不禁口瞪目呆，卻聽獵人星壓著嗓子冷笑道：「這是誰的東西呀？可不是咱們的！」 
芷青不料他當場賴脫，不禁大怒，君青正要現身，忽然想到獵人星鬼計多端，大哥莫要上了他的當自己還是在暗中相機行事來得穩當。 
獵人星對鬍子大漢揚了揚首，道：「這廝不講理，咱們走吧。」 
芷青怒道：「給我站住！」 
他左右雙手同時打出一掌，威力竟然絲毫不減，直襲兩人背腰。 
獵人裡反手一掌拍出，力道大得出奇，芷青右手一沉，鬍子大漢卻是跨步避閃，芷青左手上托，他雙手一托一沉，受勁完全不同，他竟身形如鐵塔般文風不動！ 
芷青從獵人星那出手上似乎也覺出一點眼熟來了，他停身問道：「兩位大名？」 
鬍子大漢道：「嘿嘿，不敢，在下沉青峰。」 
芷青暗想了一遍：「沈青峰，不曾聽過啊。」 
獵人星卻冷笑一聲道：「首陽之會要去的了？」 
芷青一怔，但仍點了點頭，獵人星道：「嘿，那麼明天就得動身啦——到時候你自然知道我是誰，咱們走！哈哈！」 
他拖著鬍子大漢沈青峰的手袖，反身倒縱，如飛落在崗下。 
芷青從他最後那『哈哈」笑聲中聽出倪端，他凜然叫出：「獵人星！」 
君青從山石站起身來，準備上前把所聞告訴大哥，他看見自己修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原來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從雲堆中鑽了出來，忽然之間，他發現另一個纖細的影子疊在自己的影子上，他大驚且駭，反身舉掌護體—— 
背後有一個幽靈般的人默然靜立著，君青仔細一看，更是大驚一跳，忍不住叫出聲來：「朱大嬸！是你！」 
芷青也聞聲轉了過來，君青忽覺朱大嬸眼角上掛著兩滴晶亮的淚珠。 
春天，紅白野花如繡球般來在如茵的嫩坪中。 
黑鶯兒唱著、跳著，首陽上麓揚開了驚天動地的序幕！ 
幾乎天下武林人士都趕到了山中，他們所熱烈談論的全是「金戈、鐵馬、雷公，劍神、霹靂、凌空、步虛、還有青蝠」！ 
遠處又出現了一批人影，飛快地向這邊移動過來，為首的是年約七旬的黃冠羽士，後面的也全是玄門中人，只見他們一晃身之間，已是近了數丈。 
人群中發出竊竊私語：「武當的，是武當的！」 
「青凡觀主親自來觀戰啦！」 
「啊，青尼觀主！武當的掌門！」 
武當派青凡觀主在眾人竊竊私語中進人會場，只聽得一聲宏亮無比的笑聲：「道長可是青凡觀主？老朽青蝠失迓了！」 
眾人連忙回首看去，只見一個精神奕奕的老者大踏步走了過來。 
「原來這就是青蝠劍客！」 
「嘿，以一挑七，有種！」 
青凡觀主稽首道：「敢問青蝠施主，貧道那生死至交可曾到了？」青蝠豪爽地大笑道：「是啦，道長定是為班大俠助威來的啦。班大使尚未到哩——」 
人眾中立刻傳出陣陣討論之聲，一些喜歡賣弄武林掌故的立刻對別人口沫橫飛地吹噓：「嘿，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麼？龍池百步霹靂神拳班大俠和武當掌教可真是過命的交情，那年西藏紅袍教主夜闖武當山，就是班老爺子一掄神拳把他打回去的……嘿……」 
只聽得青凡觀主沉聲道：「貧道今日來此觀看班老弟神拳鎮妖孽。」 
青蝠劍客臉色微變，陰森森地道：「屆時青蝠會完七奇之後，道長若是有興趣的話，老朽當得奉陪。」 
他的口氣似乎七奇之敗已成定局，青凡觀主數十年修養也不禁微溫，哈哈笑道：「壯哉此言，壯哉此言！」 
青蝠道：「道長請！」 
他伸手做了讓客的姿勢，卻是袖泡一揚，勁風暗襲，青凡觀主低喧一聲：「無量壽佛！」 
單掌一立，暗中動用內家真力，和青蝠的勁道一觸而散，兩人都微微一怔，青蝠大笑道：「這邊坐，這邊坐！」 
這時眾人又吵嘈起來，原來又有一批高人來到，青蝠仰首望了望，回首對青尼觀主道：「少林百虹大師到了。」 
只見百虹老僧領著眾憎走了上來，青蝠迎道：「大師德重宇內，威聞四海，青蝠得瞻仙顏，何幸如之！」 
百虹禪師瞪著青蝠望了兩眼，長眉一軒冷然道：「咱們早朝過相啦！施主那張蒙面黑巾呢？」 
青蝠一怔，知道自己蒙面掌毀少林佛像之事已被看破，便也不再否認，大笑道：「大師好純的金剛不動身法！」 
百虹大師道：「敢問施主和百步凌空秦施主合手偷竊佛門之物，其意何在？」 
敢情雲台釣徒白玄霜已經趕回少林，把萬佛令牌在秦允手中的事報告了方丈，而百虹大師就以為是青蝠秦允合手的了。 
青幅何等聰明，一聽之下心中瞭然，暗罵道：「秦允啊秦允，你這廝專門揀老子的便宜，每次幹了事，總是把惡名讓老子擔，嘿嘿，等下兒有你好瞧的。」 
他口頭上也不爭辯，只是冷然一笑。 
百虹大師心想等會兒反正不兔一場惡鬥，也不急在這一會兒，便朗聲道：「老衲那方外老友可到了？」 
青蝠道：「武林七奇還沒有到一個。」 
眾人立刻有人稍聲問：「少林寺百虹大師的老友又是誰？」 
「嘿，我看你當真的孤陋寡聞……」 
「嘿，鐵馬岳多謙。」 
百虹大師率眾上了觀台，正和武當派青凡觀主朝了相，這兩位方外武林領袖雖然不曾見過面，但是彼此神交已久，一望上下，都知道對方是什麼人物，立刻寒暄甚歡。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大漢沒聲沒息地走上看台，青蝠劍客倒吃了一驚，忙問道：「兄台尊姓？」 
那大漢哼了一聲，大笑道：「在下姓蕭，草字一笑。」 
立時群雄轟然低呼：「啊！笑鎮天南！」 
青蝠心中一驚，表面上卻大笑道：「蕭大俠隱居數十年，不但在此得瞻雄姿，想來蕭大俠必是來觀戰的了？」 
蕭一笑理都不理，逕自走上台，也不理會少林武當徒眾，獨個兒揀一席坐定了。 
青蝠冷笑道：「難道蕭大俠不屑一答麼？」 
蕭一笑虎目一睜，大聲道：「姓蕭的一生只知道管別人的事，今天姓蕭的來尋兩個人較量較量——」青蝠心中想知他究竟要找那兩個人，便故意怒道：「不過今日是我青蝠找武林七奇比劃的日子，蕭大俠若要找七奇中的人，可得等我青蝠的事了卻之後……」 
他這番話，既能探出蕭一笑來意，又不失自己威風，可謂面面俱到。 
蕭一笑冷笑道：「姓蕭的第一個找胡家莊主請問他殺害羅信章羅老鏢頭是何道理……」 
羅信章之死，在江湖上是一大懸案，這時聽說竟是死在劍神胡笠手下，都不禁議論紛紛。青蝠劍客聞言臉色微變。 
蕭一笑朗然續道：「第二個要尋你青蝠老兒——」 
青幅驚怒參半，冷笑道：「我可不是怕你，不過你得說出一番道理來——」 
蕭一笑冷笑不理，青蝠怒道：「你說是不說？」 
蕭一笑怒道：「我問你，散手神拳姓范的是死在誰的手中？」 
青蝠劍客仰天長笑，並不回答，眾人大多根本不知散手神拳范立亭已死，聞言驚呼大起。 
青蝠劍客收斂狂笑，大聲道：「我先問你，姓范的死活幹你什麼事？」 
蕭一笑怒聲道：「姓范的生前何等英雄，他遭了人的毒手，我姓蕭的雖不濟，但是也要看看能傷散手神拳的究竟是什麼人物？」 
青蝠也怒道：「范立亭是你什麼人？」 
蕭一笑應聲道：「姓范的不是我什麼，咱們只是在鬼牙谷交過一次手！」 
青蝠怔了一怔，仰天大笑道：「好，好一條漢子，我青蝠敬你是條好漢，待會定讓你一了心願。」 
蕭一笑冷冷一笑，也不言語。 
青蝠劍客抬頭看了看天，道：「怎麼到這個時候，還沒有一個到來了！」 
話聲方了，台後一個沉沉的聲音接道：「姓姜的到啦！」 
青蝠驚極轉身，只見一個光頭和尚好不悠閒地站在台上，看台上坐著不下十個一等一的高手，竟然沒有一個人發覺到這和尚的出現，這和尚的輕功真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了。 
百虹大師和青凡觀主都是名重武林的老前輩，但是這時也都站立上前見禮道：「這位道友可是靈台步虛姜老英雄？」 
靈台步虛呵呵大笑道：「洒家這不成規矩的野和尚，倒惹列位見笑了。」 
青蝠正要開口，姜慈航忽然向上發話道：「姓秦的下來吧！」 
長笑聲起，一條人影如四兩棉花般落了下來，青蝠劍客識得，正是百步凌空秦允。 
青蝠劍客衝著秦允冷笑一聲，秦允卻是嘿然不語。 
眾人正在對台上指指點點之時，忽然兩條人影快似飛箭一般落在台上，眾人立刻有人喊道：「劍神！胡笠！左邊的是劍神！」 
「右邊的是雷公！」 
胡笠到了台上，雙目瞪著青蝠——不，他的哥哥，他們同時發現彼此都老了，那些少年的青春都不復在了，但是為什麼少年時的怨仇還牢牢地繫在人的心上？」 
胡笠的眼光中有著難抑的激動，那像是在輕聲地呼喊：「大哥，大哥，咱們好久不見啦！」 
青蝠劍客只覺渾身如觸電一般猛然一震，但他立刻大笑道：「這位就是胡莊主吧，這位可是雷公程兄？來，老朽給各位引見……」 
雷公程景然瞥眼發現據案高坐的蕭一笑，不禁大笑道：「哈哈，有熱鬧的地方，總少不了你笑鎮天南！」 
蕭一笑哼然不語。猛聞一聲暴響，一個洪亮無比的嗓門：「程景然，今天著你的啦！」 
青凡觀主聞聲起立，朗聲道：「班兄別來無恙乎？」 
龍池百步神拳班卓大步走將上來，握著青凡觀主的手大聲道：「有勞觀主，有勞觀主。」 
青蝠劍客這時卻陪著一個光頭老人走上台來，向眾人介紹道：「這位乃是金戈艾老爺子！」 
台上眾人倒沒有一個見過金戈艾長一，這時聞言一齊瞠目注視，艾長一也不言語，也無笑容，大刺刺坐在班卓的身旁。 
天下英雄紛紛談道：「就只差鐵馬岳多謙一人了。」 
不知是誰眼快，大聲道：「那不是來了麼？」 
千萬隻眼睛齊往那邊看去，只見一個白髮老翁緩步走了上來。 
雖說緩步，但是每跨出怕不有數丈之遙，是以遠遠望去，就如在空中飄動一般。 
「這就是岳鐵馬麼？」 
「瞧他背上微微隆起的，必是那名震天下的碎玉雙環。」 
岳多謙走到了近旁，仰目四望了黑壓壓的人叢，他輕輕皺了皺雪白的雙眉，逕自走上觀台。 
青蝠劍客走上前去，岳多謙立在三步之外，昂首凝視了一會，青蝠只覺岳多謙雙目中射出一任令人心寒的光芒，也許是當年那一敗的緣故，青蝠竟略略有點感到不安，岳多謙一語不發，只靜靜地望著青蝠。 
青蝠劍客心中不服地重重哼了一聲，揚目回瞪過去，岳多謙想了一想，想不出什麼話好講，大步從青蝠身旁擦過，走上觀台…… 
這時候…… 
四條人影正飛快地撲入山中，他們一言不發，只在腳下拚命地加勁，身形之快令人乍舌。 
山動中傳來轟天一般的喝彩聲，四個人中間居三的大聲道：「大哥，大約是開始了。」 
為首的回答道：「一方，注意左邊山巒上的那人。」 
居尾的道：「那人是獵人星！」 
為首的道：「不錯，咱們等會兒盯牢他。嘿，君弟，不到必要時，你，千萬不要出手，你那劍法是不傳之秘，未到爐火純青之境，最好不要讓胡笠青蝠等使劍的名手看到。」 
居尾的答道：「我曉得，大哥。」 
「好，放慢速度吧，裝做觀戰的混進人叢。」 
這時候…… 
青蝠劍客正式宣佈了以一挑七的大旨，台下是一片騷動，台上金戈艾長一和岳多謙這兩大奇人卻正暗中互相打量著，岳多謙藉著搔頭的姿勢，斜眼望了艾長—一眼，艾長一竟也有點不安的樣子，他輕輕地把脅下夾著的長包袱打開，霎時金光耀目，露出一截黃金般的戈頭。 
岳多謙揚了揚白眉，下意識地摸了摸中指上的三個環兒， 
青蝠劍客清朗的聲音壓過了全場的噪音：「現在，青蝠首先向胡家莊主劍神胡大俠請教！」 
岳多謙心中微微一陣緊張暗道：「胡笠求我不下殺手，且看他自己如何應付，難道他真不顧成名而求一敗？」 
胡笠瀟灑地站了起來，在他那傷感的老懷中早就作了最勇敢的決定，他毫無顧忌地從台上一躍而下。 
「察」，胡笠亮出了長劍。 
天下英雄都伸長了頸子，似乎想看個清楚，這支無敵天下的長劍究竟有什麼殊異之處。 
「察」，青蝠也亮出劍子。 
胡笠和青幅的心中同時一震……上一次，他們兵刃相對時，那還是青春的年華，如今，他們都白了頭，但是依然不免白刃相對。 
胡笠長吸了一口氣，摒除了萬端憂思，聽聽舉起了長劍，平額向後一挽——這是胡家神劍的起手式！ 
青蝠劍客一怔，心中登時百念叢生？慌忙後躍數步，他一生浸淫在胡家神劍中，深知這套劍法的神奇。 
胡笠只覺眼前一片淚光，順手撩出一劍，在森森劍幕之中，倒也激發起他的豪氣，剎時間，他已熟練的沉醉在這一場搏鬥中。 
青蝠一連倒退好幾步，心中一凜，慌忙克制心神，冷叱一聲，長劍陡然一領，展開還擊。 
這一劍攻出，方位簡直怪到極點，劍子走著「之」字路線，忽左忽右，眼見胡笠並非得後退不可。 
四周的天下武林人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們作夢沒有料到世間竟有這等劍術攻守兼備，雖然他們知道對手乃是劍術之祖，但仍不由大呼出聲，唯恐怕胡笠也不能免於一難。 
七奇中其他六人的觀點，當然和一般人不同，但也想不到青蝠劍客會在這一方位攻出一劍，六個人中除了空著手的，其餘都暗暗緊捏了一下自己成名的兵刃，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感到一生中第一次的威脅。 
胡笠和大哥多年不見，想不到他功力精進如斯，但覺青光盤旋，左右飄忽，瞬間巳攻進自己身前不及半尺，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腦際，他明白大哥這是想一舉成功，不惜出此奇招，百忙中他大叱一聲，勉力虛空劈出兩劍。剎時間，青蝠的長劍已破門而入！ 
說時遲，那時快，胡笠第二劍劈完，但聞劍風嘶嘶，一帶劍身，「鳴」一聲，竟然發出一聲銳響，敢情他方纔那兩劍是以提純真氣而發。 
劍神估計的果然界毫不差，青蝠的長劍欺身不及兩寸時，他的劍子正好蕩起，猛可一挫身形，長劍緩緩一劃，薄薄的劍身挾著一股勁風，在這迫不及待的時刻中，布出一道劍幕。 
青蝠只覺這一劍之式簡單已極，但自己可有可無，忽左忽右的一切勢卻自然而然全部瓦解，心中不服，並不收回劍一式，但覺叮然數響，攻出的劍式—一受封回，心中不由一歎！ 
這短短的一下子，卻正是最高深的武學相搏，所有的觀眾都沒有辦法看清劍神這一式是如何發出，他們只覺得同時間漫天劍影一收，青蝠卻倒退三步！ 
七奇中雖然能看出胡笠的劍式，他們在青蝠招式一出之時，幾乎全部飛快的為胡笠思索封守招式，但全部只不過想出唯一的招式——便是兩敗俱傷！但胡笠卻和他們思想大相庭逕，只見他長劍在身前完美的劃出一個半圓，氣度好比日行中天，炎炎及地，摒除一切偏、邪、狠、毒的氣氛，正大光明的封守回去，六人都不由暗中心折。 
霎時裡場中又起變化，胡笠一劍封去青蝠的攻式，猛可接連削出三劍，這三劍招招氣勢宏壯，絲毫不帶偏激味道。但青幅左封右阻，連連被逼後好幾步。 
想是這三劍比較淺進，一般武林人士都看懂了，他們這正領略到這股凜若天神之氣，震天仰地一齊喝彩聲！ 
胡笠劍式如鳳，一連又攻數劍，青蝠架得數劍，狠命削出一式，登時平反敗局，胡笠攻勢不由一挫。 
青蝠長劍下指，緩緩吸口氣，猛可眼前劍光森森，胡笠又發動攻勢。青蝠心中明白，只要一退，非得到百招之後才有機會反攻，心中一凜，暗暗歎道：「罷了！罷了！」 
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如風，分心一劍刺出。 
但見劍光一縷，青蝠攻勢大反常態，隱隱也含有凜然氣魄，胡笠心中一陣暗笑，也自拚力攻出。 
敢情青蝠一生浸淫劍道，仍以胡家劍法最為拿手，他一心想在劍術上擊敗胡笠，是以苦心摒除胡家劍法不用，而另想怪招奇式，但這一交手，只覺自己的怪招總似缺少一些什麼，不能和對方相比，不得已之下，自然而被迫使出早巳根深蒂固埋在心胸中的胡家神劍。 
這一來兩兄弟在分離數十年又重以同樣的劍法放對，兩人心中都感慨萬千。 
說時遲，那時快，胡笠見青蝠使出的劍招竟和自己一樣，正是胡家劍法中的流星追月的絕招，心中一驚，全力刺出。 
同一劍法又是同一招式，但見兩縷劍光相對而來。 
「叮」一聲，劍身巳然相觸。 
「察」，「察」兩人的劍子都順勢彈起，卻籍這一跳之勢，源源導出內力相抗，敢情兩人都想在內力上爭個長短。 
閃電般劍子已彈動數次，而兩人的內力仍不相上下，胡笠猛覺手心一熱，趕忙蕩起神劍，但見青蝠劍客也是混身一震，情知雙方內力都消耗很多，不由一陣慘然。 
微感混沌，不由一驚，暗暗忖道：「胡笠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再拼下去，我的真力要耗盡了，還說什麼連戰七人？」 
一念及此，十分焦急，思索間雙方劍子又彈動數次，青蝠再也忍耐不住，奮力一劍挑出，左手伸入懷，摸出一件事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