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豪氣干雲 文 / 上官鼎
如洗的月光,篩進竹林裡,使竹林裡面變得或明或暗,加上竹影幢幢,有如魅影,顯得陰森森地!
竹林裡正有幾人像小孩子捉迷藏似的,或快或慢,或閃或躲,老在竹叢裡穿梭般地追逐……。
忽然,其中的一個和尚,放棄了前面追逐的目標,停步回身,大聲說道:「你們幾位少施主跟住老衲有什麼事見教嗎?」
後面或遠或近的三個少年人同聲一齊上步,當先的一個神情瀟灑,也最為年輕的人拱拱手,道:「在下唐劍寧,只是偶然路過,不想驚擾了大師,望大師見諒。」
他認識這和尚正是當今武林中人默許的第一高手百殘和尚,所以不敢招惹他。
他後面的兩位青年人——艾錕和翁白水雖然不知這和尚是誰,卻認識常敗翁,以常敗翁的能耐,尚且不敢和他正面為敵,則和尚的武功,不言可喻了!尤其是翁白水,一向是心狠手辣,欺軟怕硬的傢伙,自然更噤如秋蛩寒蟬了!
百殘和尚喝道:「你們走開一邊去!」
常敗翁沈百波也隔得遠遠地說:「娃兒,你們莫走,我還有說話。」
百殘和尚喝道:「你還想和他們說話?今生今世都莫想了!我今天看你逃到天上去?」
說著,拔步便向常敗翁追去!
眨眼間,兩條身影,又追逐在竹林中。
唐劍寧關心常敗翁的安危,回頭招呼一聲,說。「艾兄,咱們也去看看!」
艾錕也想擺脫翁白水,說一聲「好」,不顧翁白水,跟著劍寧身後如飛縱去。
翁白水衡量當前情勢,對他只有損無益,見多人去遠,竟自朝相反的方向遁走。
竹林中視線不廣,加上又是黑夜,常敗翁利用他靈活的身法,東閃西飄,一個勁地跟和尚大捉其迷藏,和尚眼看就要追及,常敗翁倏地一扭身形,忽然又拐去老遠!
百殘和尚龐大的軀體,三轉兩不轉,已經多少感到不耐,聽後面還有腳步聲,便把一腔怒火發洩在後面的人的身上。放著常敗翁不追了,停步轉身叫罵道:「兩個小王八崽子,趕快跟咱家滾出來!」
敢情他已瞧見劍寧和艾錕此時隱藏之處了。
唐劍寧外圓內方,寧折不彎!艾錕血氣漢子,可殺不可辱。兩人豈願受此折辱,聞言不約而同,一齊挺身出現。
艾錕搶先喝道:「你枉活白了頭髮,出家人怎麼出口就傷人?姓艾的又沒干擾你!」
百殘和尚一時氣極了,無意露出本來的猙獰面目罵了一句,已微有梅意,不料吃艾錕一頂撞
,乾脆放下面皮,罵道:「咱家懶得跟你鬥嘴皮子,要講仁義,你自去閻王那兒去講!」
唐劍寧勃然大怒,臉上也頓時變顏變色。正當他要出言斥責,卻聽常敗翁在前面打著哈哈大笑道:「和尚,你好不害臊!論年歲,你比他們大五六倍,論輩分,也高上兩輩。虧你好意思吃柿子揀軟的挑!你這麼做,不怕弱了你天竺第一高手的名頭嗎?」
他是怕百殘和尚惱羞成怒,找艾、唐兩人的晦氣,所以又拿「天竺第一高手」的高帽子套上和尚腦袋,不料劍寧少年氣性一發,不可遏止,馬上接口大聲說道:「他豈止天竺第一高手,若說欺軟怕硬,簡直是天下第一高手—」
百殘和尚氣極反笑,臉色卻泛成青色,勉強笑道:「好個狂妄不怕死的娃娃!老衲給你兩條路走……」
唐劍寧插口說道:「慢說有兩條路,就是僅有一條,唐劍寧也必憑一身所學大膽闖關!你先說這第一條……」
百殘和尚冷冷說道:「老衲也不屑為難你,只要你跪下替老衲磕個頭求恕就行!」
話剛說完,唐劍寧厲聲喝道:「提也休提,快說第二條!」
百殘和尚微微笑道:「第二條更簡單。常老敗說我比你大六倍,以當今絕頂高手論,也只有與老衲走上三十招的能耐。老衲大你六倍,你就接我六成中的一成。再打個折扣,你就接我四招好了,這樣免得有人說老衲欺負後輩。」
唐劍寧抬眼看了看常敗翁,常敗翁木然沒有表情,很難看出他是贊成還是不贊成。心中一想:「我將來還要獨自迎戰這和尚哩,如今連四招也不敢接不成!何況我已得了姬前輩的-百步追魂掌-法和洪前輩的-摘葉飛花-絕學!更何況僅只這惟一的道路好走,我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他考慮得雖然很快,百殘和尚卻已把握機會,微微笑道:「娃娃,是不是你駭怕了?你若是駭怕,還有……」
唐劍寧這時只覺週身滿是豪氣,忙打斷和尚的話頭,昂然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接不下四招,大不了一死罷了!你發招吧,唐劍寧願捨命奉陪!」
他板板六十四,說得豪氣干雲,一副視死如歸的精神表露無遺!活脫脫就像當年人人見了頭痛的摩雲客唐敏再生一般!
一旁喜煞了常敗翁沈百波——他想起和姬文央使用霸拳的前一霎。
但也愛煞了陽善陰惡的百殘和尚。他忽然一個意念湧上腦際,臉上浮起自然的笑意,柔聲說道:「娃娃,你若接不了老衲又當如何?」
唐劍寧毫不猶豫地回說:「任你處置!」
百殘和尚神秘微笑道:「老衲要帶你走!你可願意?」
唐劍寧不覺愕然,道:「帶我走?去那兒?幹什麼?」
百殘和尚呵呵大笑道:「跟老衲去天竺繼承天竺的衣缽!」
常敗翁沈百波和艾錕俱是一驚!
唐劍寧也是心頭一震!暗說:「他怎麼提出這等條件來!管它!真要接不下,還有一條命哩!……」
嘴裡卻含糊其詞地說道:「我一定能接下你四招的!」
百殘和尚微微一笑,道:「一言為定!老衲不論攻守,只動手四次,你發招好了!」
轉頭又對常敗翁和艾錕大聲說道:「勞兩位駕作個證人,響噹噹的漢子一言……」
和尚終年打雁,沒聽出唐劍寧的言外之意,以為他竟答應了,所以叫住兩人,只說上句,單等兩人接說下句。
百殘和尚呵呵大笑,對唐劍寧說道:「娃娃,你發招呀!」
唐劍寧覺得這樣像受了侮辱似的,傲然而沉重地說道:「我已佔了只過四招的便宜,不願先出手了,你先發招吧!」
百殘和尚說不出是恨是愛,沒奈何,闊袖微擺,正要抖出,卻見唐劍寧急退一步,大聲喝道:「慢來!我還有話要說。」
百殘和尚一怔,隨即問道:「娃娃要說什麼?快說,真囉嗦!」
百殘和尚一怔,這問題倒不易答覆,於是反問道:「你想怎麼辦?」
唐劍寧忽然對三人掃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唐劍寧又問:「今天是那一天?」
常敗翁哈哈笑道:「今天是九月十九,你問這些幹啥啊?」
唐劍寧瞥了百殘和尚一眼,鄭重其事地對三人說道:「這次唐某人若僥倖接住這位大師四招,不死不傷的話,請沈前輩和艾兄做個見證,要這位百殘大師明年的九月十九這天,來這九江淺水蕩一行!」
說完,不待三人回話,再對和尚問道:「大師可有異議?」
百殘和尚欣然笑道:「老衲無不應允。娃娃小心,老衲就發招了!」
唐劍寧剛一點頭,和尚肩不幌,膝不彎,殭屍似的陡然一下欺到唐劍寧身前,左手一抓一抖,逕向唐劍寧面門和左肩抓到!
唐劍寧只覺一縷勁風迎面撞到,甚疾無匹,慌忙湧身暴退,就這樣猶恐避之不及,同時更使出「關公脫袍」姿勢,兩臂猛向後張,以加速暴退之勢!
常敗翁是早領教過和尚的絕藝,艾錕可是乍睹神威。幸得他剛才已知道這禿頭就是百殘和尚,否則他還真要疑神疑鬼哩!不過他認為尤其是唐劍寧能夠避開這快似電光石火的一擊,更是難得可貴得緊,真真應了一句「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俗語。一時之間,只把他看得目瞪口呆,木立當場!
這不過眨眼間事,耳邊忽然響起常敗翁大叫的聲!。
「第一招!」
艾錕才如夢初醒,驚顧場中,正見兩人乍合即分,根本就沒瞧出兩人是如何接觸,如何分開,不禁又驚又愧,又耽心,又害怕,不想繼續看下去卻偏又捨不得不看!只聽常敗翁大聲歡叫道:「第——二——招!小鬼頭這招『羅剎斷梭』端的不錯嘛!」
艾錕心中大驚!敢情咱這位唐老弟得了姬老兒的絕學——百步追魂掌?想起死去的叔叔的事,只覺喜恨交集,說不出是種什麼味兒佔住心頭!
抬眼望時,百殘和尚已經收斂起笑容,代之而起的是滿臉殺機,再急掃唐劍寧時,但見他一雙眼睛睜得兩盞明燈似的緊緊盯著和尚,只差噴出火來,足下不丁不八,卻暗踩子干,兩臂下垂,肘間微屈,嚴密戒備著和尚即將臨頭的一擊!
夜風靜止了,月兒嚇得躲入薄雲裡去了,竹林中變得一片死寂,在在顯示著暴風雨來臨前一剎的陰森,恐怖……
和尚一步一步有力地慢慢踏著,只見腳步過處,地上上止時呈現出三寸深的足印來!突然!
和尚暴喝一聲:「著!」
就在這暴喝聲中,和尚左抓右點,分別向唐劍寧的「華蓋」,「經心」,「太陽」和「巨闕」,「鳩尾」,「幽門」六大要穴一齊撞到!
出手之狠,之快,令人歎為觀止!
艾錕嚇了一跳,一顆心幾乎沖喉而出!
唐劍寧急中生智,身軀猛向後仰,以左腳跟為軸,右腳尖劃大半個圓形,並借那一旋之力,驚風似的堪堪躲過和尚奮力的一擊!
饒是常敗翁數經風險,此時也不禁暗叫:「好險哪,老天爺!」
他興奮地帶著微微戰抖的聲音高叫道:「第——三——招!娃娃,就剩一招了!」
叫聲未了,陡見唐劍寧拔起身形,伸手向修竹撈了一把,飛快地朝百殘和尚一甩,同時大聲喝道:「和尚,你也接我一招試試!」
他出手出聲同在一時,常敗翁和艾錕正不知他在搞什麼鬼,陡聽「絲絲」之聲連響,和尚也忙不送地手舞足蹈,發了瘋似的忙個不停!
常敗翁和艾錕一眼看出究竟,正要叫好,卻聽唐劍寧高聲叫道:「第四招了!你怎麼說?」
這時,和尚的兩手仍然舞動不停,只不過緩了一些,不像先前發了瘋似的亂舞一通了!
原來唐劍寧湧身躍起的時候,手裡早撈到一把竹葉,他搶先發制人,猛地向和尚甩去,雖然是一把甩出,暗中卻使了手法。那甩出去的二十多枚竹葉,或單或雙,或快或慢,或弧行,或直射,各形各態,不一而足。尤其當和尚揮袖震撩時,那直射的竹葉經袖風一揚,恰好撞在成弧形繞行的另一些竹葉上,來回的竹葉一經撞擊,居然又恰到好處地射了回去!和尚深知「摘葉飛花」厲害,為了避免傷害,在勢又不得不繼續揮震盪如此一來,竹葉互相撞擊之下,變成生生不息地襲人而永無止境,直到力道消失之時為止,這也就是和尚始終揮舞不停的原因!
片刻後,竹葉全部落地,和尚雙臂也不再舞動了,卻聽常敗翁對艾錕叫道:「喂!你也是證人之一,如今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且聽負的一方說話了!」
他並沒指明誰是負方,卻拿眼角沉沉注視百殘和尚,嘴角掛起譏諷的笑意,這個心理不很健全的老兒,顯而易見,他此刻正興奮絕頂了!
百殘和尚悔怒中帶著羞容,對三人氣咻咻地說道:「百殘講話算話,明年今天准來這兒履行諾言!」
又對唐劍寧恨恨說道:「那時你敢接我兩掌就算英雄,不然只算是狗熊!」
唐劍寧人本木訥,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聽常敗翁冷冷笑道:「你和尚一定得如時到來,至於他——唐劍寧願不願意接你兩掌,事先並沒說明,我公證人可要說公道話,艾朋友,對不對?」
和尚又氣又悔,不再哼聲,一拂袖,返身逕自離去!
常敗翁不知是老他的口,還是有意羞辱他,當下大笑叫道:「和尚,咱們是君子一言啊!」
百殘和尚連腳步也未停,回頭對三人惡狠狠地喝道:「明年此時此地報德!」
幾個起落,消失在月夜之中。
常敗翁喜孜孜地對唐劍寧一翹大拇指,說道:「娃娃不負姬、洪兩個老兒的厚望,居然能在短短時日得其神髓,了不起,了不起!」
艾錕也由衷地讚揚道:「唐老弟一日千里,比起幾月前雁蕩大會時,武功又不知精進幾許了。」
唐劍寧被兩人一捧,不覺臉上飛紅,笑對艾錕說道:「來,艾兄,讓小弟替你引見一位武林前輩。」
常敗翁沈百波哈哈大笑道:「娃娃不消丟沈老敗的臉了,我認得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綠水七十二路總舵把子人稱出水雲龍的鐵船幫艾幫主!」
艾錕不料以常敗翁在武林的地位和聲威,居然對他如此隨和,了無一點傲慢意味,不覺受寵若驚,當下面紅紅地訕笑道:「沈前輩笑話了,在下已辭去鐵船幫幫主職位了。」
艾錕濃眉緊皺,還未答言,唐劍寧已代答道:「還不是為了峨媚派的關係!」
常敗翁面浮慍色,哼了一聲,道:「費青峰賊禿敢爾!你說,究竟為了什麼。」
艾錕歎了口氣,道:「說來話長,光是峨嵋一派,已夠在下應付的了,憑空又插上崑崙……眼下不說也罷,以後前輩會知道的。」
唐劍寧至性中人,想起鐵船幫舟子擁戴艾錕的無意之言,不覺義憤填膺,毅然說道:「費青峰我已領教過,他並沒什麼了不起!艾兄若不嫌棄,小弟可乘前去西藏之便,繞道峨嵋,請以明年元宵節為期,咱們一齊向峨嵋挑戰好了,至於目前,你還是勉為其難,繼續主持鐵船幫吧!」
他這番義薄雲天的話,艾錕感動得淌下眼淚,但他終究委婉拒絕道:「唐老弟盛情,小兄只有心領,無論如何,小兄不能繼續主持鐵船幫!」
艾錕無可奈何地說道:「眼下他們只是苦一點,受點閒氣而已;我若主持鐵船幫,難保他們不但無法維生,說不定連性命也賠上!所以這便是我急急辭去幫主的原因。」
唐劍寧接口問道:「他硬是彰明較著地逼你離開鐵船幫?」
艾錕有苦難言,回道:「那倒沒有,不過其中還夾纏著我和峨嵋派私人的事情在裡面。」
唐劍寧若有所悟地斷然說道:「那定是為了令叔和連克狄的事情了!」
艾錕避重就輕地說道:「咱們以後再談,我雖然不再主持鐵船幫,大概不會離開鐵船幫,你有空隨時只須向鐵船幫多分舵打聽我,總能探到我的去處的。」
他勿忙地說了這些,立刻又向常敗翁告辭,然後急急離去。
艾錕走後,常敗翁望著他消失的背影,讚道:「此人倒不失為一個血性男兒!」
唐劍寧乘機進書*道:「前輩恐怕還沒聽到鐵船幫的人對他擁戴的情形哩!」
因把自己在舟子所見所問說了一遍,並且還慫恿地說。「你老總讚揚他,何不出面說句閒話,憑費青峰那種腳色,他還敢違拗你老不成?」
常敗翁哈哈大笑道:「你也太往我老人家臉上貼金了—費青峰縱然再不濟,也不是我老人家閒話一句可以解決的,何況他志不在此,還有更狠的陰謀……」
唐劍寧頗為不悅,接口說道:「他敢開罪你老人家!哼!」
常敗翁臉上掠過一絲隱憂之色,幽幽歎道:「他固然不敢招惹我老人家,你要他目已能夠作主才行呀!」
唐劍寧驚問道:「難道他背後還有人撐腰?那人又是誰?」
常敗翁長長歎了一口氣,頹廢而低低地說道:「誰說不是!至於究竟是誰,任何人也不知道,但風聞是個武功高不可測而且手段毒辣無比的神秘人物而已。」
唐劍寧目中射出湛湛神光,沉重有力地說道:「難道就任他為威作福,欺壓良善不成!晚輩既然約會了艾幫主,少不得要去挑戰峨嵋,縱然埋骨蜀中,也顧不得許多了!」
他橫眉張目地說出,字字鏘然,金石般地墮地有聲!
常敗翁心中暗讚道:「好個大義凜然的娃兒,這作為像極他師兄--摩雲客唐敏了!」
當下微微一笑道:「我老人家不反對你蜀中之行,但你得兼顧你一身所負的使命,不要忘了百殘和尚還在為惡人間,我要把這點壓箱本錢交給你!」
常敗翁屈指一算,正色說道:「大概在年關以前可以了結我這樁心事。咱們即刻就走,隨便找一個僻靜地方就行。」
說走就走,唐劍寧欣然相從。
朔風凜冽,六角飄飛。
安徽的原野上的白雪皚皚,成了一座銀裝玉琢的世界。
山的山窩裡,孤零零地築有幾間茅屋,屋簷邊掛著幾十根或長或短的冰棍,這顯示著氣候非常寒冷!
靠東邊一間較小的茅屋裡面,正有一老一少在跌坐用功,老的一個氣定神閒,行若無事,少的一個則滿面通紅,汗不如雨。
恁冷的天氣,坐著不動而會通體出汗,這自然顯得不合常理!
不錯!乍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事實上,卻有其不合常理的特別之處!
皆因這老少兩人,都是一時武林俊彥。他們不是別人,乃是常敗翁和唐劍寧!
此時唐劍寧正以全力練習內功,準備接受舉世罕見其匹的絕世武學——拳中之霸!
良久良久!
唐劍寧衣衫盡濕,呼吸也微微有些迫促,才見常敗翁猛一擊掌,道:「可以了!」
唐劍寧緩緩睜開雙目,瞥了常敗翁一眼,喘息道:「難難難!晚輩幾乎沒法目制了!」
這時常敗翁已知唐劍寧服用過「百陽朱果」的事,便笑道:「若是隨便就能練成-霸拳-的特別心法,那-霸拳-也就渺不足道了!我知道你天賦極佳,前番說年底以前可以練成,那已是最理想的打算,為的是怕說遠了,會因元宵節峨嵋之約影響你學習的心情,不料你竟有鐵柱堡水簾洞中百陽朱果的奇遇,把預期三個月的時光縮短一半。你有這種巧遇,兀目怨天尤人,也未免太不知足了!」
唐劍寧面上一紅,輕聲問道:「如今就可以開始學習招式了嗎?」
常敗翁連連搖頭道:「還早哩!」
唐劍寧不覺面露失望之色。
常敗翁解說道:「你知道『欲速則不達』嗎?揠苗助長,最是武家的大忌,必須要按步就班,循序漸入,這樣學到手的東西,才算根深蒂固,不易動搖。
「雖則你達成學習這種特別心法將時間縮短了一半,這只能說是學會這種特別心法了,若要運用,還須練到運用自加收發隨心的地步!
「比如說說你這一拳打出去,原本使了八成真力,也許事到臨時,每有變化,或加強,或卸少,或外吐幾成,或內蘊幾成,乃是常有的事。如果不能在意念興起的剎那之間隨心運用,那豈不沒有一點控制的力量了!你懂不懂?」
於是一個盡心傳授,一個悉力學習……
時間一天一天地溜走……
漸漸地,唐劍寧把霸拳的特別心法練成。
把霸拳的招式也學到了!
時間也不留情地溜到臘月半了!
在這段時日裡,唐劍寧心裡老覺有種說不出的蹩扭,他感到無比的空虛和孤寂,因為常敗翁已頓改以前玩世不恭的態度,朝夕相對,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死肅面孔,根本找不到一絲絲溫和笑貌來!
唐劍寧迷惘地道:「請你老說得明白一點。」
常敗翁呵呵笑道:「比方說:她對人怎樣?性情又怎樣哪?」
唐劍寧略為思量了一下,說道:「她對人倒還不錯,只是忽冷忽熱,令人不好捉摸,至於性情麼,似乎稍嫌懦怯一點……」
常敗翁不以為然地笑道:「怯懦?哈哈……」
他仰天打了一個大哈哈,之後斷然說道:「她一點也不懦弱,相反地,正是太剛強了!你知道她的身世嗎?」
唐劍寧同情地說道:「她痛恨她家裡的人,甚至對她的生身……」
他不知該不該說出「生身父親摩雲客」,所以臨到唇邊,又把話嚥住。
常敗翁感歎道:「她惟其重情感,太堅強,縱然是至親的人,一旦情感有了裂痕,也難使彌縫復合,所以你應該設法冬從側面開導她,感化她,使她那已經裂了的縫,慢慢彌縫而不現跡痕!」
唐劍寧於是把「龍鳳雙鐲」的事說出,並且說:「我非但要開導她,感化她,而且我還有責任保護她!因為這是我師兄的遺命之一啊!啊!你老還沒有傳功夫給她?」
常敗翁似乎觸動了什麼,忽然盡斂剛才嬉戲的面色,現出一副無限黯然淒涼的臉色,鄭重而低沉地說道:「別管她了!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前去,晚霞朝露,人生苦短,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前途多自珍重!蜀中之行,我送你幾句話,望你謹記心頭!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適可而止,見好便收!』你好走了!」
唐劍寧人雖拘謹,卻極聰明,他聽出常敗翁所說雖像是臨別贈言,精神卻那麼消沉頹唐,不覺疑雲叢生,瞥了常敗翁一眼,揖謝道:「前輩的教誨,晚輩敢不深銘肺腑,前輩一向心胸豁達,有甚不遂意的事,吐出不就快意了嗎,何必耿耿於懷!」
常敗翁內心裡面的隱衷,一旦被人揭穿,不覺鼻樑酸了一酸,但他一生逞強,豈肯在一個小子面前露出怯懦的狀態,於是極力按捺下滿腹辛酸,勉強地,不自然地故意放聲大笑!
他本想裝成豪放大笑,以掩飾他的不安,但心情所繫,那笑聲根本沒有豪放的成份,相反的,只是充滿了蒼涼,悲淒的音調,使人聽了,宛如巫山峽中聽猿啼,暮春時節聞鵑聲,別有一種淒測意味在心頭!
唐劍寧暗道:「你這是欲蓋彌彰啊!」卻不敢明言,只說:「沈前輩,你老心裡面有傷心的事啊!何不……」
常敗翁這時候笑聲已歇,剛聽唐劍寧說到這裡,急忙搶著低叱道:「娃兒家能懂多少,甚麼何不何要的!」
但他內心裡卻多了一個知己,大笑道:「我老人家出了名的沈老敗,雖然『勝敗之事,俗人之事也』,但我老人家究竟沒有敗到底,終於勝了一場,而且對方竟是了不起的當世高手,你說,還有什麼事比這事更開心的嗎?所以,我老人家雖有不遂心的事,一想到這裡,也就雲消霧散了,要你關心的甚麼窮心,真是多此一舉!」
究其實,常敗翁是真的眉飛色舞嗎?那只有他自已知道!
常敗翁聽了,雙手亂搖,悄聲說道:「你千萬不可在外面亂說啊!」
唐劍寧道:「人家自己都坦然對外人直說,你還替他隱瞞什麼—」
常敗翁再度鄭重地叮囑道:「你明早就走,可千萬記著我老人家剛才囑附你的幾句話啊!」
唐劍寧正容答道:「晚輩自然凜遵!」
次日一早,唐劍寧懷著無比的興奮,跑去隔室拜別常敗翁時,當他推開柴門一看,不禁暴叫道:「沈老輩!沈老輩!」
常敗翁沈百波臉上一片慘白,勉強張開一雙少光的小眼睛,吃力地說道:「祝你明年九月十九能夠打敗百殘和尚,除掉那為惡武林……」
他臉上一陣抽搐,顯然非常痛苦!
唐劍寧又急又痛,忍著心頭悲慟,扶起常敗翁,急問道:「您怎麼……」
常敗翁吃力地插嘴說道:「可惜我不能親眼見你勝利了!」
唐劍寧只覺常敗翁的體溫在急劇降低,這時才感到事態嚴重,唉聲歎氣地道:「沈前輩,您這是何苦來嘛?」
常敗翁慘笑道:「你可聽說過同時有兩個人會霸拳的?」
唐劍寧頓足道:「我早知如此,死也不會學這勞什子了!」
常敗翁浮現出一片彌留的笑容,斷斷續續地道:「這是……我……我的……誓……誓……言……也……也是……我……的……願……望!」
唐劍寧躑躅在一條屬於皖山山脈的山嶺小徑上,衡山的夕陽把他的身影映得長長的拖在身後,像是一條特長的尾巴。
漸漸地,暮日又悄悄躲入山的背後,終於消失不見。
他腦子裡滿是裝些傷感,懷念的事情,令他十分不安!
他又想起有許許多多的事等待他去做,於是,他以快速的步伐奔馳了!
他急馳的速度跟思潮一樣地快。新月之下,只見一道黑影,脫矢般地疾射著,長久地疾射著
「跟老子站住!」
不知是誰,突然發出這聲叱喝!
尋思末竟,又聽左前方高處有個人尖著嗓子冷笑道:「朋友,識相點!跟老子乖乖地往回裡走一百步,然後岔入左面的林子裡,自然有人接待你,否則,哼!包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藝高膽大,偷偷藏妥「白虹」劍,故意向一株大樹上面說道:「朋友先叫開(說明)窯垛兒(這裡是指幫戶而言),在下也好親候呀!」
敢情他此時已發現此人是藏在樹上了。
只聽那尖嗓子大喝道:「教你往回走你往回走就是,窮羅嗉什麼!哼!憑你也配問窯垛兒!」
唐劍寧暗笑道:「好賊崽子,等機會再教你見識我唐劍寧的厲害!」
嘴裡卻笑道:「朋友何必恁地凶狠,山不親水親,大家同是線上開爬的朋友嘛!」
他也不知從那裡拾人的牙慧,居然蠻像老江湖,出口就是黑話連篇。
樹上那人罵道:「老子跟你山不親,水也不親,你小子乖乖地往回走!若想使奸弄耍鬼過門,還得跟老子在褲襠裡吊幾年!」
行走之間,卻在盤算如何先制住此人追問個清楚,忽見兩道線焰沖天而起!暗道:「敢情這
還頂嚴密,幸好我還沒妄動!」
當下只裝著末見一般,昂然而行,暗地卻記牢步數和景物特徵。
九十五、九十一八、九十七……剛走九十九步,就聽左側有人低叫道:「這邊來!」
唐劍寧已抱捨身探險的心,說聲:「偏勞朋友了!」
竟自依言岔入左側羊腸小道。
這兒是一條隱約可辨的小徑,樹林不過里許遠近,沿途竟有五處暗樁指路!
樹林盡頭,傍著一座小山,他由一個一個的暗樁的口頭指引,越過小山,又翻了一座大山,進入一個淺而狡長的山谷。
縱目望時,這道狹谷正如弓背,兩端皆朝裡內四,不知通往何處,狹谷正中,有座荒剎,雖然年久失修,目下看頹廢的翹角鴛瓦,遺跡宛然,當年想也香火旺盛過。
兩扇廟門雖然掩著,從壁隙中卻可看到裡面通明的燈火,顯然,裡面不但有人,而且為數不少;然而,靜悄悄地,聽不到任何聲息。
他施施然步近廟門,不見有人招呼,抬眼見大門頂端,嵌立著一塊石質直匾,依稀可以看出是「空靈古寺」四個大字。
忽聽「呀」的一聲響起,廟門開了一扇,接著便聽有人大邁邁地說道:「朋友請進!」
一個短小精幹的中年漢子步出廟門,望了唐劍寧胸前一眼,忽然拱手說道:「難得『白花幫』的堂主惠然肯臨,敝下院真是蓬篳生輝。在下金北辰奉敝院主之命恭迓邊大駕,即請進內一敘。」
唐劍寧不禁一愕,繼而一想,才恍然大悟,自己日間偶然看到路邊白色野菊花可愛,順便摘了兩朵插在胸前,不道陰差陽錯,如今居然成了白花幫的堂主了!
此刻既不便承認,也不便否認,於是含含糊糊地笑道:「貴院主屬下既然半途截留,在下敢不謁見!」
金北辰不再答話,卻朝裡面高聲叫道:「『白花幫』堂主到來,請院主見客。」
唐劍寧正好面對掩著的那一扇廟門,望不見裡面的情景,忽聽這一暴叫,不覺吃了一驚!
驚意才動,突又陪自譴責道:「唐劍寧呀唐劍寧,你不見你師兄在十大高手圍攻時的情景嗎?他那氣概何等豪邁!你呀,連十成裡面一成也夠不上啊!」
念到此處,不自禁地把頭胸一梃,傲岸地望著金北辰微微含笑不語。
金北辰似乎被他這毫不動容的鎮靜氣度所震懾,趕忙禮貌地推開兩扇大門,躬身抱拳,連聲說「請」!
唐劍寧只覺眼前突然一亮,慢步行進中,早把裡面打量得清清楚楚。
進門是間抱廳,廳前一個天井,裡進是座大殿,佛像佛台全被拆除,地上清掃得乾乾淨淨,無數粗逾兒臂的巨炬,沿壁張掛,照得滿廳通明,大殿上品字形擺了三桌筵席,每桌約有五七人,此刻全都踞坐不動,兩廊各有十多個一色青布掛褲的勁裝年青漢子,垂手侍候著,氣派顯得十分威嚴。
唐劍寧隨著金北辰步上大殿之後,忽然止步不行,兩眼注視殿頂柱樑,岸然不語。
「既然來到我空靈寺,不問敵友,便是座上佳賓,尊客為何不入席飲酒?」
唐劍寧循聲注望,這聲音發自高踞首席的一個乾枯老頭嘴裡。他此刻腦子裡隨時隨地幻出師兄和姬文央的傲岸神態,聞言僵著脖子,雙拳一抱,高高舉過頭頂,倨傲地輕笑道:「主人寵召,在下便放肆了!」
偌大一座正殿,雖有五七十人,除了剛才一賓一主幾句簡單的對話而外,更無一人出聲大氣
死寂寂地,空氣也似乎因此凝結住了!
剛才發話的那個枯乾老頭,個子不大,幾根極其稀少的黃色短鬚,栽在皮包骨頭的面龐下端,臉上死板板的毫無表情,也沒一點血色,活像棺材裡刨起來的殭屍,但一對泛紅的小眼睛開合之間,卻射出兩道懾人的光芒。
目光流轉之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枯乾老頭對面,竟然是那武當派的少年高手丘九淵小道士!只見他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無比的神色。
正好這時那枯個老頭發話了,只聽他冷冷說道:「諸位隨意,莫教新客耽擱舊客了!」
並不遜讓,一仰脖子,飲了個杯底朝天。
唐劍寧不善飲酒,也怕誤事,只是沾沾唇,意思意思而已。
眾人趁這一舉杯,才驅走剛才的寂靜,有談有說起來。
枯乾老頭眼皮半垂,對唐劍寧問道:「尊駕敢是姓棠—」
唐劍寧盡量裝得自然地回道:「不敢,在下正是姓唐。」
枯乾老頭干咬了一聲,說道:「據手下弟兄們諜報,棠堂主這次的收穫豐富得很呀!」
唐劍寧聽說茫然,但仍不卑不亢地說道:「閣下就為這事截留嗎?這個恕在下無法奉告。」
枯乾老頭「嘿嘿」一聲輕笑,說道:「此事且等飯後再說!」
突然站直身子,一擊雙掌,大廳頓又變得鴉沒靜鵲,落針可聞!
枯乾老人請唐劍寧面對眾人,然後徐徐說道:「這位就是最近名噪江湖的『白花幫』棠堂主,是難得一顧的貴客。老夫要另備珍饈,行雙手奉觴之禮!諸位緣份不淺,少時務請多親近親近!」
枯乾老人話一出口,殿中諸人的臉色,立刻凝重如山,互相驚顧不已!
唐劍寧始終對這干人心存戒意,此刻又見他把自己誤認作白花幫的棠堂主,還要行珍饈迎賓之禮,連忙分辯道:「在下……」
枯乾老人用手式制止道:「咱們說過飯後再說的!」
回頭吩附身後一雙面目頗為清秀,像是孿生兄弟的弱冠少年道:「英兒傑兒,傳諭下去,就說老夫要行『珍饈』,『奉觴』大禮!」
兩少年一人進入偏殿角門,另一少年則離席對走廊兩面的兩列青衣勁裝少年很快地掃了一眼,然後向左面廊上緩步走去。
唐劍寧索性不予分辯,心中可在暗笑:「接待一個賓客,也值得大驚小怪,鬧恁多排場!」
但當他轉眼望那廊上時,卻又無限惶惑—
原來那少年踱到廊上,慢慢地,慢慢地,從排尾到排頭,按著順序逐個凝注那些勁裝漢子時,忽然發現那被注視的漢子面色死灰,但等少年轉過目光,朝次一個漢子望時,臉上卻又隱隱浮現藏匿不住的歡欣之色!
唐劍寧不覺大惑不解,不知少年在對那些勁裝漢子看甚麼,又將要幹些甚麼!
轉眼一看席上的眾人,除了上首這一席有兩三個人絕不理會少年的行徑而外,其餘百十道眼光,無不隨著少年的目光打轉,眼不交睫地張望著!
少年終於看完了右邊廊上的漢子,轉到左面的廊上去繼續逐個凝注……
少時,突見其中一名勁裝漢子用微微發抖的聲音生澀地說道:「小的能奉到這項差遣,一生都榮譽得緊!」
唐劍寧從這勁裝漢子死灰般的臉色和發抖的聲音中,可以觀察他這番話顯然是言不由衷!
這時枯乾老頭忽然笑對丘九淵說道:「佳賓不速而至,這種水酒只好轉奉佳賓,丘道長請多包涵!」
與其說他是笑,還不如說他是哭來得恰當。皆因他的笑,只是牽動一下臉上的瘦皮,勉強組成笑的輪廓,聽起來不但沒有笑意,而且令人作嘔!
丘九淵端坐不動,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只冷冷接道:「悉聽尊便!」
乾笑碰上冷傲,正好針鋒相對!
枯乾老人默默無言,大殿再度陷入死寂!
突然「呀」的一聲響起,殿上百十道目光,一齊射向大殿盡頭左側的樓上遊廊上面……
只見樓門開處,先一刖轉入後殿的少年和勁裝漢子雙雙步出遊廊。
勁裝漢子赤著上身,畏縮地站在遊廊上,頻頻偷瞧懸在大梁中央樑上的那兩根鞦韆索和那連在壁間的鞦韆板!
少年則雙手捧著一個上面蓋有錦緞的大銅盆,站在赤膊漢子側面。
這時另有人端來一張大木椅,少年示意赤膊漢子坐下,並令另外那人從壁上拉過鞦韆板,讓赤膊漢子雙臂平擱在鞦韆板上。
諸事已畢,少年才揭開錦緞,銅盆上現出一把雪亮酒壺和一個飯碗大小,四周外翹,兩側各有一隻耳朵的方形斗杯。
少年捧盆去就赤膊漢子,赤膊漢子單手接過斗杯,改為雙手分執斗杯的兩隻耳朵,一雙小臂仍然擱在鞦韆板上原姿未變。
少年舉壺就杯,滿滿斟了一鬥,然後拋開酒壺,向枯乾老頭躬身施禮,高聲稟道:「諸事舒齊,等候獻觴!」
枯乾老頭猛然張開那雙赤眼,大喝道:「孩兒們,快上珍饈,老夫要行『珍饈』『奉觴』的大禮了!」
喝聲一落,殿上眾人,臉色一齊為之驟變!
唐劍寧這時已意味到氣氛有些特別,心情也不由緊張起來!
只見先進去的那個少年忽然從偏殿角門出現,他身後跟隨著三名白衣勁裝健漢,健漢手裡各自捧個面盆大小的細瓷大缽,上面扣著一個次大的小缽,騰騰的熱氣和香噴噴的氣味,由小缽四周冉冉冒將出來!
接著,三席桌面之上,每桌多了這麼一缽『珍饈』!
霍地!
守候在側的白衣動裝漢子,立刻揭去扣在大缽上面的小缽。
唐劍寧目觸處,頓時週身汗毛,根根直豎,幾幾乎失聲驚叫!
原來那所謂「珍饈」,竟是端端正正一顆禿頭無發,五官俱全面對唐劍寧的臘干人頭,湯汁淹及人頭的唇端!
就當唐劍寧心蕩神馳之際,枯乾老頭猛地信手一甩,對唐劍寧喝道:「請君先乾一杯!」
唐劍寧驚慌中抬眼望時,燈火通明之下,但見一道白晃晃的光芒,蜿蜒飛向樓上的赤膊漢子
心中猛然悟過來,順手抓過一枚湯匙,疾忙抖腕發出!
只聽枯乾老頭陰側側地哂然一聲冷笑!
唐劍寧又驚又怒,正要出言呵斥,殊不料就這錯眼間,空中一團黑影已迎面的來!
皆因唐劍寧出手解救之時嫌晚,赤膊漢子的兩隻胳膊,已被那片薄刃齊肩削斷!
事先鞦韆索之所以沒有蕩動,全憑赤膊漢子攔在鞦韆板上的雙臂扣著,如今雙臂一旦被削斷,扣著的力道已經消失,所以那面鞦韆板立刻從空中蕩過這邊來!
奇怪的是:不僅鞦韆板蕩了過來,便注滿了酒的斗杯和那一雙手臂,也一併隨著鞦韆板蕩到唐劍寧面前來!
唐劍寧發覺後目光急掃,胸中已有對策。
百忙中口手齊用,一面張口合住斗杯的邊緣,一面用手碰飛鞦韆根,很快地便分別抓住斷臂的兩條上臂,就斷臂手內,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殿上諸人見狀,無不駭然,便枯乾老頭,臉上也不禁微微變色!
唐劍寧飲罷酒,神色自若地一照杯,狂笑了幾聲,對枯乾老頭說道:「主不請,客不飲,『珍饈」當前,莫要錯過了啊!」
敢情他一霎間,忽然記起摩雲客和百步追魂的豪邁氣概,便又置剛才的驚怒於不顧了!
少年見神情自若唐劍寧,便接過他手中的斷臂和斗杯,悄然逸去!
枯乾老頭忽然漠無表情,拈起筷子,嚷道:「大家趁熱請!」
他首先用筷子揭去缽中人頭的頭皮,夾起一小塊腦髓,往口裡送去!
眾人也都如法泡製不誤!
唐劍寧雖然身受當今幾大怪傑的陶冶,學成一身絕藝,並曾與武林人士默許第一高手的百殘和尚交過手,且能全身而退,可是他從沒殺過一個人!
剛才他就那斷臂手中飲酒,也不過逞一時的豪性,如今竟要他嚼食人腦,心中不禁有些作嘔
沒奈何,大話說出在先,也只好依樣葫蘆,夾過一小塊來,慢慢遞往唇邊。
正當他萬分尷尬之時,小道土丘九淵忽然使了個眼色!
他辨得出小道士的眼色,是在示意他放膽去吃,於是勉強送入口中!
只覺味道十分甘美,卻辨不出是否真的人腦,腸胃間仍微微有些翻湧!
酒過三巡,武當派當年高手丘九淵朗聲發話道:「『珍饈』也吃了,『奉觴』也飲了,貧道還有師命在身,不能久留,願聞范當家的教言!」
唐劍寧也接口附和道:「對!范當家的有話快說,唐某人也有事待辦哩!」
枯乾老頭一雙泛紅的赤眼,徐徐掃了兩人一眼,對先前領唐劍寧入殿,此刻坐在下面右面一席的短小精幹中年人說:「北辰,你代老夫說!」
金北辰立刻站起身子,朝丘、唐兩人一拱手,正色說道:「敝莊主為弭止江湖殘殺,意欲將當今黑白兩道,一齊攜起手來,大家和衷共濟,化干戈為玉帛,移仇恨為友好,此舉可以說是悲天憫人了!
「所以時間雖然不長,卻傳播得又廣又快,目前黑白兩道人物,因都擁贊敝莊主一片菩薩心腸,紛紛自動加盟!
「敝莊主最是屬意『武當』,『少林』兩派,因敝院相距較近,敝莊主便特別囑咐敝院主務必請此兩大門派加盟本莊。
「敝院主早當去拜候,卻因院務繁忙,抽不開身,如今天假其便,丘道長路過敝院,才屈駕請商,尚祈見諒!」
丘九淵剛一等他說完,立即盛氣接口說道:「邀人有像你們這般邀請法?何況……」
枯乾老頭忙用手制止丘九淵道:「你讓他講完之後再說!」
丘九淵狠狠膘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金北辰又道:「還有,『白花幫』崛起不久,已是當今有數的強大門派,雖然與敝院距離甚遠,難得他棠堂主惠然蒞臨,也請他代表白花幫說句話!」
唐劍寧不想他們硬把個白花幫的堂主往他頭上栽,弄得啼笑皆非,於是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硬把白花幫堂主的頭銜往我頭上扣幹什麼,其實白花幫在那一方我都不知道,我代表他們說什麼話!」
枯乾老頭那裡肯信,聞言嘿嘿乾笑道:「朋友,漢子點!幹嗎連身份也不敢承認!」
丘九淵不服氣而且微帶惱意地說道:「我就沒見過你們這種硬把張三當李四的人!」
枯乾老頭問道:「你說他不是棠堂主,他又是誰?」
這句話把丘九淵問住了。他能說唐劍寧是「林錢塘」嗎?然則,他怎麼說呢?因為他只見過唐劍寧兩面,根本就不知他是誰啊!
因此,他只有窘住的份兒。
幸好,唐劍寧這時已接口說道:「我叫唐劍寧,那一家派都不是,不在會,也不在幫!」
唐劍寧坦然說道:「雁蕩門下。」
枯乾老人驚問道:「雁蕩門下?雁蕩五子的弟子還是唐敏的弟子?」
唐劍寧聽他直呼師兄的名字,認為這是對師兄一種輕視,甚至是種侮辱!於是他站起身子,指著枯乾老人沉聲說道:「你怎好直呼他老人家的名諱!」
摩雲客雖然只是他師兄,他之對摩雲客,內心中一向是以長者目之,所以儘管當著外人面一刖,仍然稱呼「他老人家」。
枯乾老人並沒生氣,只說:「那你承認是他的徒弟了?」
唐劍寧否認道:「也不是!」
枯乾老人奇道:「誰是你師父,不成雁蕩大俠又收了徒弟?怎沒聽說過?」
唐劍寧坐下說道:「我不妨實對你講。雁蕩大俠是又收了徒弟,那就是區區!」
殿中眾人俱是一驚!
皆因雁蕩大俠簫文斌和他那徒兒摩雲客唐敏師徒兩人,當年一先一後,在武林中的名頭實在太響亮,太駭人了!
枯乾老頭乍聽之下,也是一驚,繼而一想,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那笑聲似巫峽猿嗥,也似子規啼血,聽得唐劍寧心中不耐,叱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唐劍寧茫然,但仍回說:「十九了!」
枯乾老頭呵呵大笑道:「卻又來!雁蕩大俠去世只怕二十年有多吧!」
唐劍寧怒道:「你知道什麼!我是唐師兄代師傅傳藝的!」
枯乾老頭轉了話題:「令師兄呢?他如今安在?本莊若得他加盟,敝莊主尤為歡迎!」
唐劍寧從枯乾老頭和三桌與席的人物的一言一動,看出並非善良之類,又見丘九淵不斷浮現哂然不屑的冷冷臉色,益發證實自己所料不差!這時聽說竟歡迎他師兄加盟,簡直是褻瀆他師兄了!當下寒著臉色問道:「那是他老人家的事,我不管!我只問你,你截了我來,為的什麼?說!」
一句比一句凶,一句比一句狠,聽來竟是命令口吻!這教任何人也接受不了,但枯乾老頭外號人稱「赤睛瘦猴冷面狼心」,城府深沉得緊,縱然是再大的難堪,他也能安之若素!
良久良久,他仍默默無言。
這時忽然手下稟報說:「峨嵋,崑崙兩派的大弟子請見院主!」
枯乾老人趁機下台,一擺手,說:「北辰代老夫肅客—」
唐劍寧心中惋惜道:「崑崙的左萍人還不壞嘛,怎地老與翁白水這小子走在一起!」
想念間,一行三人,金北辰領先,翁白水和左萍魚貫跟上殿來。
枯乾老頭站起身子,迎著翁白水笑問:「令師怎地沒來?」
翁白水答道:「家師有點小事纏住了,要來,恐怕也在夜半了!」
他說話間,忽然發現丘九淵在座,忙招呼道:「丘真人可是奉師命參加來的?」
丘九淵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並沒作答。
翁白水臉上有些掛不住,臉色一沉,正待發作,忽然無意中又瞥見唐劍寧了,想起鐵柱峰前因秘圖對掌,唐劍寧單身入洞的事,聯想起「百陽朱果」,不禁把他恨透了,但因見他也是座上佳賓,不敢造次,瞟了他一眼,自顧與枯乾老頭周旋。
唐劍寧也懶得理睬,心中卻暗罵道:「好小子,前幾次算你走運,我沒殺你;今番只要有機會,我可不饒你了!」
枯乾老頭拉過翁白水,暗暗指著唐劍寧悄聲問道:「這小子究竟是誰?是不是白花幫的堂主?」
翁白水早看到唐劍寧襟上插有兩朵小白花,是以一經問起白花幫,不須回頭,就知對方是指唐劍寧而言,於是極盡挑撥之能事,也悄聲答道:「我曾在鐵柱峰和他見過數面,也各他對過一掌,武功也有限得很,至於是不是白花幫的堂主,並不太清楚,不過從此人身上可以獲得比白花幫那件寶物更寶貴的東西!」
枯乾老頭急問是什麼寶物。
枯乾老頭登時一震,偷偷掃了唐劍寧一眼,唐劍寧卻望著別處,故作不知。其實他自服「百陽朱果」之後,一日千里,武功大進,他們的對話,完全聽進耳中。因此他已下定決心,決心要去掉翁白水這個邪惡奸險的傢伙!
這時翁、左兩人也擠在上面這席坐定了。
枯乾老頭又重申前意,冷傲而陰森森地說道:「在座的諸位,有誰不願加盟本莊的請說出來,不過最好多考慮考慮,免得後侮—」
他仗著席上的人,有三分之二的人加盟已成定局,唯獨丘,唐和三兩個尚難定准,論實力,自己對付丘九淵已綽有餘裕,何況又來了翁、左兩名年青高手,唐劍寧縱然不肯加盟,諒來也逃不脫他兩人的掌心,其餘碌碌之輩,不堪一擊!他有這等打算,所以言詞之間,有著強烈的恫嚇脅迫語氣!
「我不幹!」
枯乾老頭瘦臉一沉,他那本就難看的面龐,這時再一下沉,簡直令人看了作嘔。當應了一句刻薄罵人的話,「要多醜有多醜」!
只見他嘴唇蠕動,陰側側地沉聲說道:「好,好!還有誰?」
左萍低聲問道:「翁兄,加什麼盟呀?」
翁白水低聲說道:「是一個消弭武林劫殺的組織,由-和平山莊-的主人主持的。」
丘九淵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好個冠冕堂皇的美麗名字,只怕是適得其反!」
枯乾老頭癘聲警告道:「老夫始終尊重你,可不准你瞎說!」
丘九淵人且刻忿忿說道:「說了,怎麼樣?艾錕礙了你們什麼,你把他騙來關起他!」
他說者無心,唐劍寧只聽得心頭一震!
一震之後,馬上站起來問道:「如今艾總舵主關在那裡?」
他忽然記起常敗翁的話!再又衝著翁白水厲聲說道:「不消說,定又是貴派的傑作了!好歹放他出來便罷,否則,你師徒兩條命還不夠償他的!」
翁白水聽他辱及師尊,眼下又狗仗人勢,也立刻回罵道:「艾錕是你祖宗,你這般維護……」
「維護他」的「他」字沒說出來,唐劍寧忍不住隔席打出一掌!
翁白水為人陰沉險惡,隨時都在提防。一見掌勢頗為凌厲,又不願當眾丟人,當下起身抬臂硬接了一掌!
一記悶響過處,翁白水頓覺有股餘風撞到,勁道十分驚人!
他本待跨步越出桌子,怎奈勢疾無匹,意念剛動,掌風已然撞到,一個立足不穩,被撞得往後退仰!
但身後還有一張檀木太師椅子擋著,既無法後退,而來勢又疾勁無儔,一陣「咯吱吱」亂響,恁般結實的檀木太師椅子,登時支離破碎,翁白水的一條身子,仰面交叉地躺在破碎椅子上面!
唐劍寧無意露了這一手,不僅把所有殿中的人鎮懾住,翁白水又羞又驚,便唐劍寧自己也是大感意外,百陽朱果竟會有如許深厚的威力。
他趕緊收斂起驚容,裝成毫不在乎的神情,指著翁白水大喝道:「快說!是不是你搗的鬼?」
翁白水這時已經爬了起來,一張臉脹得血紅,只見他猛咬牙關,惡狠狠地喝道:「是翁老子關起來的又怎樣,有種就報出真名實姓,一個月,到峨媚去算帳!」
唐劍寧哂然一笑道:「你想得頂輕鬆!唐劍寧前番在九江山洪裡因有這位左兄在一道,才沒讓你喝飽洪水,眼下你還想回峨嵋去呀?除非立刻放出艾總舵主來,不然,你就別作回峨嵋的夢了!」
左萍聞言,心中又驚惶,又感激,不覺暗下對唐劍寧起了敬佩之心。
枯乾老頭身為主人,不便教翁白水代過,於是站起來說道:「兩位且暫息怒。兩位都是本院的貴賓,艾總舵主日前確曾來過本院,可是已在前天由本院派人護送離開本院了。好,咱們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慢慢談。」
唐劍寧無意中已和丘九淵連成一氣。唐劍寧偷偷把目光詢問丘九淵,丘九淵且不理會他,卻站起來對枯乾老人說道:「加盟的事,暫且不說。貧道要告辭先走一步!」
唐劍寧會過意來,也接口說道:「我也有事要走,還沒請教你的姓名哩!」
枯乾老頭冷冷答道:「『赤眼彌猴冷面狼心』范立山,忝為『和平山莊』屬下『潛山下院』的院主!」
唐劍寧「哦」了一聲道:「我是決不加盟貴莊,也要先走一步!」
他不待對方表示意見,馬上再對翁白水冷冷說道:「走!領我去文總舵主囚禁的地方去!」
翁白水剛才嘗過苦頭,此時心有懼意,但仍色厲內荏地大聲說道:「好大的口氣,你憑什麼教我同你去?」
唐劍寧微微一笑,道:「你道我不能擒你同去呀?只怕由不得你了!」
他臉上饒是堆著笑容,翁白水卻發現他笑容之中隱隱滿佈殺機!不禁心膽俱裂,向枯乾老頭范立山使了個求救的眼色,嘴裡勉強硬道:「你就試試看!」
唐劍寧本有殺他之心,不知如何,如今卻因為要救艾錕的緣故,一心只想把他生擒,作為交換艾錕的人質。
他與艾錕並無過命的交情,他所以如此,實在是受了摩雲客和百步追魂兩大豪客的特別怪僻的感染所致!
他聞言之後,站起身子,緩緩出席,向對席的翁白水坐位處走去!
翁白水臉上微微變色,但仍強充好漢,全神貫注地望著施施而來的唐劍寧!
偌大一座大殿,不聽任何聲響,只有唐劍寧緩緩踱起的輕微步履聲!
一步,兩步……
殿中愈是寂靜,唐劍寧的步履聲音便愈顯得沉重,但各人內心裡面的沉重,卻遠比這腳步聲尤有過之!
在翁白水對面三尺處,唐劍寧站定身子,臉上微微一笑,還沒出手或者發話,忽聽有人大聲急喝道:「不准動!」
百十道目光一齊同聲顧,只見潛山下院院主范立山正大步走向兩人,對唐劍寧冷冷說道:「尊駕想是不肯賞范某的面子了!」
他明知唐劍寧功力深厚,但又不相信自己數十年的修為便接待不下,尤其因為唐劍寧所行過份,自己萬不能殺損和平山莊的威風。勢或騎虎,也只好挺身而出!
卻見丘九淵從旁輕飄飄地說道:「他要擒走翁白水,為的是要翁白水領路去找艾錕,艾錕既然不是你們關起來了,與你潛山下院有甚相干?」
這話無異是正式宣戰了。唐劍寧反問道:「人,我非帶走不可!就算不賞臉吧,你又待怎麼?」
翁白水越想越氣,自己竟成為任人擺佈的俎上肉了!於是把心一橫,厲聲喝道:「唐劍寧,你休欺人太甚!你有什麼能耐,儘管使出來好了!」
赤睛彌猴冷面狼心范立山這時忽然越在翁白水前面,嘿嘿笑道:「你太小看潛山下院了!」
遊目四瞬,對金北辰目注了一眼,眼望金北辰離殿,才又陰森森地說道:「范某自不量力,先要領教雁蕩門下幾招絕學!」
這時已有人送來一把劍身特長,蜿蜒曲折,像靈蛇似的長劍。
劍才出鞘,燈亮之下,眾人只覺耀眼生花!有那識貨的,不禁失聲驚呼:「白虹劍—」
眾人同聲,丘九淵這時也才真正相信唐劍寧確是雁蕩門下弟子!
唐劍寧緊隨那聲呼接口說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先發招好了!」
說話的時候,還故意模仿摩雲客露出不屑之色,儼然他是以摩雲客第二自居!
范立山人如其號,端的冷面狼心。他等唐劍寧剛剛說完,立刻說聲「有僭!」
說時,突然把劍一撩,出其不意地劍鋒直奔唐劍寧胸腹之間!
兩人近在咫尺,范立山又快又狠,端的稱得上迅雷不及掩耳!局外人就只丘九淵一人看真!
唐劍寧劍前人後,急忙側躍一大步,心中恨他陰險,立刻返身撲上。
范立山豈是弱者,他把握機先,一招便曾得手,早如附骨之蛆,「刷刷刷」,無盡止劍招,招招如狂風驟雨,驚雷閃電,朝唐劍寧要害之處襲到!
唐劍寧暗自心驚不已,一面閃躲先求自保,一面尋求平反先機,無如范立山的攻勢久久不息,而且凌厲無比,兇猛絕倫!
唐劍寧初逢勁敵,又缺乏戰鬥經驗,五七招之後,只覺處處受制於人,休道搶回先機,便招架也捉襟見肘了!
范立山得理不讓人,越放越快,越戰越勇,一招接一招地,連續搶攻,把個唐劍寧逼得繞著桌子團團亂轉,絲毫沒有喘息機會!
這種一面倒的戰況看在眾人眼裡,別人且不說他,就中可喜壞了翁白水,愁煞了丘九淵!
此刻,范立山已經攻到第十五招,唐劍寧也退了十九步了。情況卻依然沒見好轉,正相反的越來越糟!
范立山眼見對方已露敗象,不覺得意忘形,呵呵笑道:「雁蕩門下的弟子也不過爾爾!」
唐劍寧空負一套「大羅劍法」無法施展,又聽對方這麼一恥笑,不覺橫下心腸,正待孤注一擲!卻聽丘九淵說道:「他用的劍又長又奇怪,就不知道鋒利不?」
唐劍寧不知丘九淵在和誰說話,就是不敢分神張望,但他心中可驀地醒悟過來,不再一味閃躲了,手中白虹劍大發神威,突然迎著對方長劍連連架格!
白虹劍切金斷玉,天下馳名。唐劍寧不過三出白虹,范立山攻勢頓減!
唐劍寧一見大喜,就當范立山攻勢稍緩一緩,立刻把握時機,扳回劣勢。只見白虹劍閃起燦爛銀光,龍游鳳舞,化出千百道耀眼生輝的白芒,繞著范立山四面八方搶攻不息!
只因丘九淵一句話,使得兩人頓反優劣之勢!
唐劍寧氣勢如虹,劍法陡變,大羅劍法中的絕招「氣吞河岳」、「日月爭輝」、「雲龍三點頭」,逐次出手。范立山頓覺壓力猛增,不可遏止!
惶急中勉強躲開兩招,自知今番難逃厄運,突覺手中一輕,手中劍已被削斷大半截!說聲「要糟」,便自閉目等死,耳際只聽唐劍寧縱聲大笑道:「雁蕩門下的大羅劍法如何?我這時要殺如同宰隻雞!」
范立山猛然睜眼,只見唐劍寧已退到尋丈之外望著自己,嘴角浮出一片輕鄙笑容。不禁羞惱交集,怒道:「倚仗兵刃之力,勝了也算不得什麼!」
唐劍寧淡淡笑道:「我就不用白虹劍,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你如不服氣,咱們在拳腳掌法上面走個十招二十招,怎樣?」
丘九淵接口說道:「唐兄,時光不早,恕貧道不能為搭救艾總舵主的事效勞了!」
他意在言外,唐劍寧豈會聽不懂,他是不教再較量了,因道:「請再留片刻,作個公證人也是好的。」
於是轉臉再對范立山說道:「不過有個條件,假如承你讓我一招半式,或者即刻交還艾總舵主,或者不管我擒走翁白水的事,你可有異議?」
范立山略一遲疑,馬上說道:「到時我選擇一條,假如我僥倖勝了,你又賭什麼?」
唐劍寧毫不猶豫,一拍腦袋,傲然說道:「你就砍下來拿去好了!」
他話說得頂滿,丘九淵不禁十分代他耽心,卻又不便出言阻攔。皆因他不知道姬文央沈百波已傾囊相授和服食「百陽朱果」的事情!
唐劍寧上次當,學回乖,這時早已納劍入鞘,防止對方突然襲擊,不料范立山這番卻大大方方地說道:「老夫剛才佔過先,這次該輪到你了!」
唐劍寧心中竊笑:「等你嘗了『百步追魂掌』的苦頭,你才會知道厲害!」
表面上卻笑道:「這倒也公平。你準備,我這便發招了!」
他是針對著剛才范立山偷襲而言,范山且山如何會不知道,但好說什麼呢?
平心而論,范立山的武功,足可躋身一等高手之列。剛才他論劍失手,確實是因兵刃不如唐劍寧而影響到實力,拳腳掌法方面,他自認可以勝過對方一籌。所以一任唐劍寧奚落,他總是隱忍,他要以實際行動折辱對方,甚至於殺掉對方!至於唐劍寧已經學到「百步追魂掌」和「霸拳」,而且獲得精髓,則是他做夢也料不到的事。
唐劍寧打過招呼,不再客氣,單臂抖起,斜斜打出一拳!
這一拳雖然不是「百步追魂掌」,卻也疾風狂撲,凌厲非常!
范立山不敢怠慢,挫身跨步,並借跨步之勢,身子半旋,上身讓過來拳,虛虛翹起的那只左腳,立刻順勢猛踢過去!
這一腿雖然不太見功力,妙的是時間拿得準,是在閃避之中,使對方不甚防範的一隙時機發出的!
唐劍寧果然沒防備這一著,不覺大吃一驚!好在他反應快速,手腳靈活,尤其鑒於先前在論劍時吃過失卻機先的苦頭,此刻寧可受點輕傷,也不願落到被動。腦海中極快極快地作了個決定,便不閃不讓,猛出左臂,五指箕張,及向范立山的右肩抓到!
這些情形寫起來雖嫌冗贅,實際上只是那麼一霎之間,略為眼鈍的人,便誤認作兩人幾下出手是同時舉行的!
殿中如丘九淵、左萍、翁白水,和另外三兩個客人,多是武林高手,他們只須看這一招的情形,便料定兩人半斤八兩,必有一場驚險緊張的惡鬥場面出現!
這時都不禁為自己這一方捏一把汗,尤其丘九淵,他目睹敵眾我寡的情勢下,更為唐劍寧提心吊膽,惴惴不安!
范立山權衡得失,如若生受一招,自己吃虧較大!
他當機上且斷,趕緊撤招讓開!
唐劍寧見狀暗道:「你倒見機,只怕你不再有機會了!」
一鼓作氣,連綿搶攻!
范立山只覺對方攻勢凌癘無儔,招招兇猛,著著狠毒!尤其一招緊接一招,像海潮似地永無止境!
心中暗想道:「憑你這點拳腳能耐還奈何不了我,我倒要看你有多長的後勁!」
於是緊守門戶,一味只以閃、躲、騰、挪小巧功夫,應付這不斷的攻勢。
一個攻得緊,一個也守得穩,頃刻之間,雙方已經折了近四十招!
觀戰的人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認為唐劍寧已操勝算,有的則認為這現象只是曇花一現,久必不支。惟獨丘九淵十分替唐劍寧憂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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