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同舟共濟 文 / 上官鼎
左萍只覺後自己本能地下降著,黑色的水在耳邊上升,他忙定住心神,才慢慢地浮了上來,他水性雖不佳,-等易也不能把他淹死,不過堂堂崑崙首徒,弄成這付情形,也是夠狼狽不堪的事了。
他舉目一望,只見江面上倒有二十幾個人在浮著,四艘快艇之中,仍有一艘沒被破壞,有些人正拚命往那艘快艇游去,而原來艇上的人也沒心再去找艾錕他們的屍首了,正忙著拉人上船。
左萍略微喘了口氣,極目在四周找翁白水的影子。他與翁白水相知甚久,知道他水性頗佳,怎麼到現在還不浮出水面來,他想著想著,心中不覺打了一個寒噤,暗道一聲糟糕,莫非方才落水之際,翁白水已遭了敵人的毒手不成?
他苦於水性不佳,也不敢輕畢妄動,正在躊躇之際,不料身邊的河面嘩啦一聲暴響,冒出了一個人來,左萍吃了一驚,本能地雙手一劃,竄開了去,那人搖搖頭,閃去了頭上的水珠道:「左兄,是我!」
左萍喜道:「兄,你怎麼現在才浮出來?」
翁白水游近了他,眼光閃爍不定地支唔著道:「我已乘機在四下找了一遍,卻不見敵人的蹤影,這人的水性之熟,真是驚人。」
左萍不料有他,只是自覺心虛地道:「不要是艾錕才糟了。」
霸白水尖聲道:「笑話,姓艾的能擋得住咱們兩人合手的功夫?」
原來方才左萍和翁白水兩人同時在船板上施力,結果和那怪手之力戰了個平手,船板中裂,左萍聽得有理,這才微微放心,但仍蹙著雙層道:「那麼又是誰?」
翁白水胸有成竹地道:「姬文央!」
左萍嚇了一跳道:「姬文央?」
翁白水點頭道:「錯非是他,我們怎會兩人加起來才擋得住?他想來是和多事老人約定在此時此處相會的。」
左萍嚇得一吐舌頭道:「那咱們快走!」
翁白水奇道:「為何?姓姬的要動手,我們還能談笑至今?」
左萍道:「想來他還不知多事老人已經溺斃了,否則豈不糟糕?」
翁白水一想有理,他實在有些怕姬文央,但他故意皺眉道:「那艾錕那班人的下落,咱們就不再尋訪了嗎?」
左萍執住翁白水的一手,迅速劃向僅存的快艇,邊劃邊說道:「艾錕便是不死,姬文央遇上了他,他也有戲唱了,咱們欲走從速,翁兄,快劃,快劃—」
翁白水仍裝出無可奈何般地道:「好,就看在左兄的面上,饒那姓艾的一次。」
他們上了船,這船上已是擠滿了人,十之八九衣衫盡濕,十分狼狽,翁白水高聲道:「點點看缺了誰?」
不一會兒,有人叫啡道:「葉老大和王振不見啦!」
翁白水微一皺眉,故意用手遮住雙眼,往江面四處張望道:「沒見到人啦!」
左萍朋墼道:「他們或許已上了岸啦。」
這班人都已是驚弓之鳥,大家看清江面實在是沒了人,就有人說:「咱們先回去,掌門等得急了哩!」
翁白水微微點頭道:「好!明早再派人來。」
這條「快艇」便緩緩地滿載了眾人划向岸邊。
翁白水冷酷地注視著流水,心中冷冶地道:「王振,你安心伴你那葉大哥去吧!」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雙手是血腥的,雖然他曾一連誅殺了兩個同門師弟——葉青和王振,因為他此時心目中只存了一個念頭——百陽朱。
他口中喃喃地念道:「華靈均,華靈均!」
左萍站在他身邊,這時忽有所悟地道:「噫!沒聽說過姬老鬼善於水性呀?」
他們兩人誰也沒聽進去別人的話,兩人都怔怔地望著一寸一寸靠近的江岸。
在他們的相對方向,河岸旁的亂石叢中,這時正有一個人伸出了腦袋在望著他們,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了他的面容,他帶著得意的微笑,他是在為自己的惡作劇成功而微笑。
他是誰?他是唐劍寧——一個澈底厭惡翁白水,而且從小生長在漁村中的年青高手。
在洪水的下游,也就是西南角上的一塊大石頭上,艾錕和他的三個助手正聚精會神地提防來自水上的黑暗中的突擊,他們聽到了東北方向有一陣子騷動,但可並不明瞭發生了什麼事。
忽然,其中的一人回頭看了一眼,失聲整驚道:「那兩個老頭子到那裡去了?」
艾錕好像並不出乎意料地道:「早走啦!」
他的語氣雖然極為平淡,-他心中可痛苦極了,他輕輕地回味著自己方才回答姬文央的話:「同舟共濟!」
他苦笑了,世上的事真是難料,甚至連敵我之分,有時都不能確定呢!
一座破廟旁,是一個極大而荒廢了的菜園子,各色的樹木野草叢列其間,地上處處堆著鳥糞,陰暗的廟宇中,風兒灌進又衝出來,不時發出轟轟的怪聲。
紅色的泥牆半毀了,霉跡和綠苔佈滿了上下,偶而還露出一些褪色的紅泥來。
大堂上,銅鐘已遭了塵劫,只留下了空蕩蕩的支架,還有一個叩鐘的大環,還吊在半空中,大風過處,卻發出了支牙支牙地震人心懷的噪音。
月兒雖然高掛在天空,但園中卻罕有可以接受她的光芒的淨土,於是,她無力地穿過了泥牆的塌痕,又輕輕地溜出了這園子。
忽然,她照著了一物——一隻粗厚的棉布鞋,那是屬於一個人的,那人已跨過了牆上屺塌之處,走入園子來。
月光從鞋子往上移,於是,一個高大的人影便印在泥牆上。
面對著荒廢的菜園,那黑黑的人影更使人有恐怖及肅穆之感。
那人抬頭仰視著月光,他計算了月亮的方位,喃喃地道:「難道他們失約了不成?」
忽然,從牆後冒出了一個人頭道:「姬老鬼,你葫蘆中賣什麼藥?三更半夜把我拖到這破園子幹嗎?」
姬文央——那高大的人,背起雙手,緩換地踱了幾步,也不回答多事老人的問題,多事老人等得不耐煩,手腳並施地爬了進牆道:「你和誰約定了?」
姬文央微挑肩膀,漫不在意地道:「天山老鐵。」
多事老人退了一步道:「呀!兩個鐵老鬼—人家為啥從天山急巴巴來找你?別給他們唬了去。」
姬文央知道多事老人有些怕大山鐵氏,因為他在陣圖學上唯一的勁敵便是他們,上次在雁蕩山,要不是鐵公子——鐵廣也不遠千里而來了,多事老人躲在石洞中大可高枕無憂的。
換而言之,一碰上了天山鐵氏,多事老人唯一的防身之寶——陣圖,便可能失效了,如此說來,天山鐵氏不啻是華老兒的剋星了。
姬文央微微一笑,忽然,他面容一整,厲聲道:「什麼人?」
多事老人被他猛一變聲,反嚇了一跳。
一叢樹木底下,陰暗之處,有一人也朗聲道:「是姬文央嗎?」
當著姬文央而能直呼其名的,天下不出六人——常敗翁、洪大凱、溫可喜、多事老人——還有天山雙俠!
姬文央哈哈笑道:「正是區區。」
樹蔭下一排走出兩人,真是面如滿月,劍眉星目,隱隱有富貴王侯之相,絲毫沒有武林人物的味道。
姬文央與他們雖是初見,但多事老人卻曾與他們見過一面,現在雖是冤家路窄,但多事老人豈能示弱,他微微哼了一聲道:「兩位多年不見,養出好一個英俊瀟灑的公子!」
他這話暗地裡可又損了天山雙俠一句,因為豈有兩個男人共同養出一個兒子來的道理?
鐵老大——鐵長羽哈哈笑道:「華老兒仍是當年風采,口齒不清的老毛病怎麼還不改掉?
喂,你怎麼不引見引見貴友啦!「多事老人一擺手道:」方才多話的那個是鐵老大,那個裝啞巴的是鐵老二,這位是姬文央。「姬文央一抱拳道:」久仰,久仰!不知千里傳書在下,在此相會,為的是何事?「
鐵長翼臉色一塞道:「犬子不知何事,要藉老先生之手來教訓二一?」
多事老人在旁冷冷嗤了一聲道:「鐵老二,你這話難說了,難道只許令郎教訓尊長不成?」
他這話是暗指鐵公子先圍逼多事老人,又再攻擊姬文央,鐵長翼早知有此一答,仍不慌不忙地道:「便是犬子理曲,也應看在下兄弟二人的薄面,出手何必如此之重?」
姬文央冷冶地哼了一聲,仍由多事老人開口道:「貴公子又怎樣啦?我沒看你們掛孝呢?」
鐵長羽忍不住插嘴道:「托福,托福,錯非我家中藏有天山雪蓮,哼哼——」
多事老人一聳雙肩道:「這正是姬老鬼下手有分寸處,已看了你兩位的情面了。」
鐵長翼怒道:「怎麼說法?」
多事老人信口道:「如果姬老鬼這掌略微偏了半分,印在離脈上,你縱有十把天山雪蓮,只怕,哼—也不是這麼會事了吧!」
這也是實話,鐵氏雙俠被他說得一怔,多事老人說上了勁,乾脆代姬文央說到底了,他忽然故作神秘地道:「況且姬文央真是賣盡了面子給你們兩位了,你們怎麼反責怪他呢?呸!
真是不識好人心!「他省去了」狗咬呂洞賓「這五個字,更見得刻薄。
鐵長羽聽他說的希奇,追問一句道:「這話又從何說起?」
多事老人忽然壓低了聲音,彷彿生怕被旁人聽去似地道:「姬老鬼有一個怪例,人家三個來挑他,他總要讓人家躺一個,抬一個回去,你猜上次在雁蕩山又怎樣了?競放水到底,照單放過了,老實說,八大宗派根本不在姬老鬼和我的眼裡,要不是你那寶貝令郎硬插一腿,姬老鬼豈會如此破例?還不是賣你們兩位的人情!」
他這話雖是大話說盡,便宜占透,但乍聽上去,卻合幾分情理。多事老人說完了這一套臨時胡謅的話,真是洋洋自得,便把目光看住天山雙俠,看他們又將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不料鐵長羽臉色猛然一板道:「這話倒是希奇,可惜你騙不過咱們,哼!」
鐵長翼也接口道:「你當咱們不知道其後的事嗎?」
多事老人心知那一幕假戲,顯然已在江湖上傳了開來,其中多半是費青峰和翁白水師徒倆在其中又加油添醬了一番。
他故作不解地道:「你們哥兒倆管的可真多,後來又有什麼花樣啦?」
鐵氏雙俠見他一臉正經相,自己所知的到底是道路傳聞,也沒有太大的把握,口氣也就溫和了些道:「聽說兩位後來和摩雲客朝過相。」
多事老人瞥了姬文央一眼,見他已然側過身去,悠然地望著明月,心知他已同意由自己應付鐵氏雙俠的問題,心中一樂,嘴中也輕快了起來,他道:「哎呀!兩位的耳朵真尖!」
鐵長翼追問一句道:「是也不是?」
多事老人奇道:「是不是又和兩位大俠何干?」
鐵長翼和鐵長羽被他一句悶得很尷尬,互相看了一眼道:「咱們與摩雲客相儀甚久,想和他會會。」
多事老人眼珠滴溜溜地一轉,故意裝出恍然大捂的樣子道:「原來兩位收了姬文央的禮,還想對證是不是姬老鬼有心的嗎?」、鐵長羽被他一句話說中了自己的心思,其實他是有些懷疑那次姬文央到底在搞些什麼名堂的,他夙知姬文央決不會如此大放水,可是百思不得其解,當然,他也曾懷疑到姬文央的真偽,或者是當時他的戰鬥能力的問題。
要不是上次在古廟旁,鐵氏雙俠和倔強的常敗翁沈百波因誤會大戰一場,因而兩敗俱傷,鐵氏雙俠多少也會趕到雁蕩山上那古洞前去查看一下的,正如翁白水和左萍一樣。但那知道他們的心意,都早在多事老人的計算之中了。
鐵長羽默不作聲,鐵長翼臉色不改地乾笑了盤道:「如是無心,咱們也不須謝。」
多事老人緊釘一句道:「如是有心,那兩位一定要謝嘍?」
鐵長翼情急之下,嘴快地說錯了句話,現在不項卞來也不成,只得怒道:「這個當然!」
多事老人回頭對姬文央道:「嘿!姬老鬼,你要老鐵怎麼謝法?」
妊文央還沒開口,鐵長羽忙道:「你話還沒說清楚!」
多事老人一側臉,兩眼往上一翻道:「你那問題是什麼話?姬老鬼不是有心,嘿嘿!兩位今天還笑得出來嗎?」
鐵氏雙俠頗有些窘狀畢露之感,姬文央漫不經心地跨前了一步,站到多事老人的身邊,朗聲笑道:「兩位不要聽他亂說,說謝我姓姬的,可不敢當。」
鐵長羽這才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和姬文央的輩份及名望都是一樣的,鐵廣挨了姬文央一掌,他們兄弟是孤傲的人,怎麼肯反而謝姬文央呢?
鐵長翼道:「聽說姬兄收了一個好徒弟!」
多事老人大不高興,因為他很技巧地避過了摩雲客的問題,反而窘了鐵氏雙俠一記,現在姬文央這一插嘴,又要大費手腳才能在氣焰上蓋過他們了。
姬文央冷然地道:「姬某一生不收弟子,以免誤人子弟!」
鐵長羽笑道:「想不到竟有人敢冒姬兄的虎名。」
多事老人心中一驚,如果對方說出唐劍寧的名字來,姬文央一定大不高興,會誤會唐劍寧在外面招搖,這對唐劍寧是大不利的。
其實鐵長翼一提到「弟子」兩字,多事老人便想到了唐劍寧,但姬文央素來沒把劍寧當徒弟看,他和劍寧是亦師亦友的,而且劍寧是雁蕩大俠的死後弟子,摩雲客的小師弟,像姬文央這般怪傑,就是不囿於武林中通俗的門戶之見—非經本師同意,不可改投他師,但他也素來敬重摩雲客,又怎能以劍寧的師父自居?
這是多事老人和姬文央的看法及立場不同,所以姬文央才會否認有個弟子。
鐵長翼見到姬文央的表情,知他決不打誑語,但心中一股疑團卻久久不能稍去,他一字一字地道:「請問唐劍寧和姬兄怎生稱呼?」
多事老人暗道一聲糟糕,果然,姬文央大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多事老人忙搶先說道:「兩位問的真是好笑。」
姬文央對唐劍寧的好感也很深厚,方才是乍聽之下,心中自然不高興,但他也是一個極為精明的人,他知道多事老人雖然喜歡說話,-每句話都有道理,便暫時按奈下來,但這對於生性孤傲的他來說,已是不可思議的進步了。
鐵長羽知道多事老人的口齒伶俐,以及刻薄成性,他們方纔已吃了一記暗虧,不敢多說,只頓了頓足道:「怎麼說法?」
多事老人心中略一打算,便有了安排。他知道姬文央的脾氣,今夜如果不當著鐵氏雙俠的面說得清楚,唐劍寧便休想再和姬文央維持那短暫的友情了,不管為的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多事老人都非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清了清喉嚨道:「兩位聽過唐劍寧的名字可有幾次?」
鐵長羽心中也暗暗奇怪,多事老人莫非有什麼詭計,為什麼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但他心中坦然,所以很迅速地答道:「二次。」
多事老人聚精會神地應付這個問題,他釘住鐵長羽的話道:「第一次是——」
鐵長羽躊躇了一下,終於爽快地道:「是沈老敗向小侄提起這人的名字的。」
多事老人吃了一驚,心想怎麼又牽上了沈老敗,便連姬文央也覺得奇怪,多事老人忙問道:「是什麼時候」他怎生說法,可提到姬老鬼?「
鐵長翼不耐煩地跨前了一步地道:「老大,和他多嚕嗉什麼?問姬兄一句話不就結了嗎?」
多事老人大聲道:「鐵老二,老實說,姓唐的我和姬老鬼都認識,此人十年之內,天下第一非他莫屬,我姓華的可要替武林保住元氣,不願意姬老鬼聽了外面的流言而誤殺了他。」
鐵長羽聽了才知個中利害,他笑了笑道:「老二,你退下,反正是月明星稀,百花搖曳生姿的時候,咱們有幸能陪兩位談談還不好嗎?」
說著臉色一正,對多事老人道:「小侄被姬兄擊傷後,便遇到沈老敗,他口口聲聲說這姓唐的是天下第一之材,可沒提起姬兄。」
多事老人腦筋極靈,他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我和姬老鬼在雁蕩山上白等一場了,我早就說過你們姓鐵的決不落單,喂,姬老鬼,是不是?」
他到底有些畏懼天山雙俠,他平常的口頭語是「姓鐵的『這窩』決不落單」,此時又輕輕地改了去。
鐵長羽並不畏言自己的事情,他從容地道:「咱們和沈老敗戰了個平手——兩敗俱傷。」
多事老人奚落地道:「和沈老敗兩敗俱傷,便是大敗,可歎的是兩位上了大當還不知道。」
鐵長翼情知又被他佔了便宜,但可沒話說,因為常敗翁有自我療傷的天賦異稟,誰和他戰成兩敗俱傷,便百分之百是目討苦吃了。
鐵長羽苦笑道:「我聽說起姓唐的,丈還有一次,那便是前些日子,沿路傳說費青峰曾遇上了高手,其人通六陽-功,手持白虹劍,所以峨嵋的一口咬定是姬兄與摩雲共同的傳人。」
多事老人瞟了姬文央一眼,姬文央此時必中也有些慚愧,因為照鐵長羽的口氣說來,並不是劍寧藉自己的名頭在外面招搖,那方才姬文央一念之中,豈不是已冤枉了唐劍寧了嗎?
多事老人心中大樂道:「真是笑話,摩雲客和姬老鬼會肯同傳一人嗎?」
他這話倒有七分假,便連姬文央聽了也一怔。
鐵長翼道:「我不管那小子是不是姬兄的傳人,只問一句話,當時在雁蕩山上飛瀑前,先代姬兄赴會的是不是他?」
多事老人忽聽的又生枝節,正在盤算天山雙俠的意思,姬文央行得正坐得正,毫不考慮地答道:「正是!」
鐵長翼劍眉一挑道:「那麼姬兄可否將此人交給在下?」
多事老人一驚,不知劍寧何時又得罪了這個魔頭,但他管不了這許多了,生怕姬文央又一口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忙接口道:「兩位又說笑話,這人在何處,我們都不知道。」
鐵長羽怒道:「你可唬不過我。」
姬文央忽然鎮靜地道:「兩位何事相尋此人?」
鐵長羽道:「明說也不妨,若不是他突襲廣兒在先,姬兄便不能如此得心應手。」
多事老人暗道一聲糟糕,因為天山雙俠的脾氣拗的緊,他現在如果一口咬定劍寧干了錯事,那麼劍寧可一輩子也洗刷不清,他情急生智,迅即仰面哈哈大笑。
三個人都一怔,鐵長羽見他一付狂勁畢露,心中便生了三分氣,鐵長翼更按捺不住,大聲叱道:「笑什麼?」
多事老人笑聲忽止,冷冷地道:「笑老鐵好沒志氣!」
鐵氏雙俠兩個人面上一齊變色,把眼光都盯在多事老人身上,多事老人心中雖是一個寒噤,-臉上卻若無其事地道:「你那鐵公子又不是豆腐架子,人家姓唐的好欺,只碰了一下,你們兩位就口口聲聲找人家報仇,現在明明放個姬文央在你們面前,怎麼兩位就不骨肉情深啦?」
鐵長羽朗聲鑿道:「華老兒少耍金蟬脫殼之計,姬兄的事咱們自有了斷之法。」
姬文央已知道多事老人的心思,心想我也不怕你們,便率性連劍寧的事都承擔了下來算了,他在旁故意重重地哼了一聲,多事老人早就和他心會神通,故意問道:「姬老鬼,你又有什麼高見?」
姬文央抬頭道:「請問兩位,鐵公子康復了沒有?」
鐵長羽怒容滿面道:「托福,托福。」
姬文央道:「那麼此次可曾隨行左右?」
鐵長翼沉聲道:「不曾。」
姬文央淺然一笑道:「可惜,可惜。」
鐵長翼怒道:「又有什麼可惜之處?」
姬文央臉色猛然一沉道:「否則兩位當可明瞭,姬某對付令郎是否仍能如此得心應手!」
他這話分明是把劍寧的責任架到自己身上,不啻說鐵廣的負傷,實與劍寧無關。
多事老人聽得姬文央如此說法,心中一樂,故意張牙裂嘴地怪笑了一聲,鐵氏雙俠本已無名火起三丈高,這下更是火上加油。
鐵長羽忽然一揖道:「姬兄名震江南,小弟心儀巳久。」
姬文央也大喇喇地回了一拜道:「鐵兄威霸西域,小弟亦心嚮往之。」
多事老人甚是乖巧,知道大戰一觸即發,而且他也希望他們大打一場,好開眼福,他不聲不響地退到牆邊,放開喉嚨大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這招又是怪招之極,三人又同是一怔。
荒野中,又在黑夜裡,聽得這種叫聲,真會使人嚇破膽子。
多事老人眼睛一轉,已看清三人都在注意自己,他便把下面的話喊了出來道:「兩個大漢合打一個瘦老頭啦!」
鐵氏雙俠真是啼笑皆非,姬文央知道多事老人是在關心自己,因為他新傷方愈,而鐵氏雙俠的實力及名頭都不亞於他,所以難怪多事老人要要無賴了。
各事老人這招耍的甚是機警,鐵氏雙俠被他把話一擺明了,便不能含糊地動手了,其實會家子過招,兩人聯手並不見得有利,但多事老人的目的不在此,他並不是要鐵氏雙俠分次與姬文央作戰,因為他明知鐵氏雙俠非聯手不能作戰,這一方面是習慣問題,二方面是心理作用。
所以鐵氏雙俠十分狼狽,都狠狠地盯了各事老人一眼,心中直把他討厭到了透頂,但又無可奈何。
姬文央瞟了鐵氏雙俠一眼,不作一聲。
多事老人知道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他拂了拂圯牆上的塵灰,一屁股坐上牆去,哼哼冷笑了一聲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兩個男人,連打架都不會打的。」
鐵長羽臉色泛白,鐵長翼臉色通紅,兩人都氣得半死。
各事老人說出勁來了,他拍了拍手道:「姬老鬼只有兩隻手,雙拳難敵四手,嘿!」
鐵長羽那聽不出他的暗示,怒道:「咱們各出一手,其他兩手不動,華老鬼你可滿意了吧!」
多事老人把兩手在空中抓了幾抓,彷彿是喃喃自語地道:「奇怪,左手使用起來可遠不如右手,嘿嘿!」
鐵氏雙俠並肩一站,鐵長羽的左手握住鐵長翼的右手,各伸出了其他的一隻手,冷冷道:「怎樣?」
各事老人搖搖頭道:「這不是硬吃姬老兒了嗎?」
鐵氏雙俠被他說得臉上俱各一紅,暗道慚愧,原來他們自己也疏忽了,因為兩人一連上手,內力相通,不啻是每招都以二擊一,威力更增。
鐵長翼怒道:「你要恁地?」
多事老人鬼主意多得緊,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了二張紙,放在嘴上一次,原來是兩個小孩子常玩的紙球,他用口水封了氣嘴,丟給鐵氏雙俠道:「兩位一人手中虛握一枚,如果丟了或裂了,便算輸給姬老鬼,如何!」
鐵氏雙俠心中暗罵各事老人缺德,因為手中握了這般地薄薄的一個紙球,自然不能用勁,而且連帶地,兩人也不能聯手合擊姬文央了。但是多事老人已經提出了這辦法,他們又那能一口回絕?如此未免失了自家的身份。
他們試用手一握,這紙球也古怪的緊,剛好僅夠一握,而手掌已握成了拳頭。
姬文央這時才開口道:「鐵兄不要理他,我姬某自量還能陪兩位走幾招。」
鐵長羽悶了一肚子氣,那能聽得進這些話,他一翻眼,傲然道:「姬兄,請上手吧!」
姬文央雙手一攏,已如行雲流水似地到了距天山雙俠一丈之處。
姬文央立在當地,一動也不動,鐵氏雙俠臉上迅速佈滿了一陣寒氣,雙方都聚精匯神地注視著對方。
多事老人拍手喊道:「打啊!上啊!」
但三人都恍若未聞,因為高手過招,一失神便會遭萬卻不復之敗,多事老人喊了半天,也沒人理他,便怏怏地悶坐在一旁了。
鐵長羽上前一步,鐵長翼迅速補上空檔,但兩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已布好了發動前的陣勢。
姬文央鎮靜地面對著強敵,他已隱隱將重新練回的六陽-功提起。
鐵長羽右掌當胸一揚一立,一股猛銳的勁風應聲而起,姬文央上身不動腳下左跨一步,右掌也一揚二址,斜截對方的勁道。、鐵長翼悶哼一聲,身形暴起,競從他哥哥頭上躍過,左掌在姬文央頭上亂抹,他這招是臨時從天山鐵氏的著名掌法「大漠鷹爪功」中化出,因他右掌不能使力,所以左掌改為飄忽不定,而暗暗將原來右掌的部位化在其中。
姬文央曾和鐵廣對過此招,深知個中利害,他左肩一沉,雙腳虛點,疾退兩步,猛聽得鐵氏雙俠同聲暴喝,已然追到。
姬文央錯身左跨,利用旋轉之勢,掌出如風,雙掌崩出,鐵氏雙俠存心一試姬文央的功力,勁道也只發不收。
週遭的空氣猛然一蕩,把多事老人幾乎吹翻下牆去。
轟轟之聲整止處,鐵氏雙俠怔怔立在當地,而姬文央也面露驚異之色,顯然的,雙方對敵手都有了更高的新估計。
鐵長羽冷冷地道:「姬文央,哼!真不差!不差。」
姬文央呵呵大笑道:「彼此,彼此。」
鐵長翼悶哼一聲,目露神光,姬文央有心搶攻,喝道:「有僭了!」
他立刻雙掌翻飛,一連攻了五招,招招威猛無比,端的是「百步追魂」的氣派。
鐵氏雙俠倏然一分,站著拆招,只見他們以攻止攻,也是十分凌厲。
多事老人看得如醉如癡,不覺大聲叫道:「妙招!」
語聲止處,猛見兩條人影一閃一掠,速度真是驚人,姬文央佇立在當地,吐氣開聲左肘橫擊,右掌一封,一攻一守,又硬接下一招來。
一連二十來招,雙方都採用普通招術,各自留下殺手,但招招硬碰,式式蠻接,決不含糊一絲一毫,所以真是打得日昏月暗,觸目驚心。
第二十一招一過,姬文央有些不耐煩了,他暗自尋思道:「我以一敵二,可不能長久與他們清耗下去。」
他主意已定,動作更是加快,鐵氏雙俠只覺他拳勢中隱隱含有一股衝撞旋擊之力,自己的力道往往消之於無形,心中大驚,知道姬文央已發動了六陽-功,而雙俠手中的份量也重了起來。
姬文央自傷癒之後,還是第一次大戰,奮發的雄心油然而起,每出一招,舉手投足之間,神態也有不同。
鐵氏雙俠只見姬文央的拳勢愈轉愈快,而且其中旋轉之力也愈來愈大,錯非他們本身功力雄厚,便要身不由主地被姬文央的拳勁所帶動了。
鐵氏雙俠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冷笑一聲,兩人往左右一分,把姬文央夾在中間,姬文央也知道個中利害,腳下連踩虛步,左幌右動,前進後退,令鐵氏雙俠無從夾擊-
鐵氏雙俠也不是容易擺脫的,只見他們三人如三條飛練,在園中穿來穿去,多事老人看不清楚,不自覺地競爬起身來,站在牆上觀望。
猛聽得嘩喇一響,姬文央凌空而起,原來他覓機抓住了一枝樹枝,利用樹枝反彈之勢,脫出了鐵氏雙俠的夾擊。
呼地一聲,鐵氏雙俠窘齊在奔跑之中折了個方向,仍往姬文央撲去。
姬文央背靠著一排大樹,含笑而立,鐵氏雙俠撲到姬文央的身前,只得停下腳步斜斜立在他左右前方。
姬文央心中一陣翻滾,前番與常敗翁對陣的經過,又一幕一幕地呈現在面前,經過他半年來的苦思,已經想出了擋住常敗翁的招法,他雄心頓起,「百步追魂掌」蓄勢欲發,只見他全身衣服揚然欲飛,髮鬚俱直。
鐵氏雙俠見他這付氣勢,心中俱各暗暗吃驚。多事老人深知姬文央的招法,知道下一幕將是最精采的部份,也摒神以待。
姬文央一聲大喝,雙掌有如巨斧開山,猛然發出。
只見他招招力道沉著無比,但雙手卻極為輕靈,往往如鬼魅般地由不可思議的部位攻出,他已施出了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百步追魂掌」。
鐵氏雙俠奮力招架,不時不搶攻一二招,但是百步追魂掌的構架之嚴,真是潑水不入,他們一連被逼退了五步,身外一尺半之處,已全在姬文央的掌風籠罩之下。
姬文央喝道:「這叫『無常過橋』!這叫『九鬼擲箭』,這叫『羅剎斷梭』——」
他不但招術極怪,而且每招的名字也極恐怖,再加上那語氣,真是使人聞之而喪膽瞻,鐵長羽奮力還了三掌,又退了一步。
幾乎是在同時,多事老人和姬文央喝道:「陰魂刨棺!」
此招又勝於前三招,真是挾泰山壓頂,地崩天裂之威,百步迫魂掌中以這招的攻勢最為凌厲,當年銀槍俠沈仞——常敗翁之兄,便是喪生此招之下。
鐵長羽和鐵長翼不約而同地連退三步,但姬文央的掌風卻如影如隨地咬住他們不放,兩人一出右掌,一出左掌,十成力道皆發而不收,想和姬文央硬拚上下,不料著了姬文央六陽-功的道兒。
忽然,姬文央的勁道猛然二分,一左轉,一右轉,恰好化去兩人的力道,鐵長羽和鐵長翼不約而同被帶的往前跌衝了半步,這時千百絕招在他們的腦中飛過,但沒有一招能避開使用到另一隻手。
姬文央的拳勁如閃電般地撲到他們胸前,鐵氏雙俠不約而同地暴喝一聲,舉臂硬硬一封,兩股轟然之聲中夾著兩鑿極輕的噗然之聲。
姬文央釘立在當地,-雙足已陷入士中半寸。
鐵氏雙俠胸中血氣一陣翻滾,真是大意失荊州,幸而集兩人之力,才沒有被這股驚天動地的力道所逼退半分。
在這一剎那間,園中真是靜透了。
,高潮過後,必是令人窒息的平靜。
多事老人出神地望著姬文央與鐵氏雙俠之間的空地,彷彿是在回味著方才鬼哭神號的一擊,也彷彿是在找尋著他們的蹤跡!
姬文央的臉部是木然的,找不出一絲喜悅。
鐵氏雙俠緩緩地伸開了他們緊握著的拳頭,紙球已裂成數片,幾乎嵌進了他們的肉裡,由此可見,方纔的這一擊,他們是用上了多少成的功力。
姬文央的眼中充滿了淚水——那是喜極之淚,那是一個大敗過後的人,初嘗勝利的淚,那也是一個孤傲的人從新拾回了自尊心及自信心時的淚水。
他緩緩地向鐵氏雙俠作了一個深而久的拜揖。
於是,他緩緩地跨出了圮牆,各事老人激動而默然地跟在他身後。
園中,只剩下了失色的月光,還有兩個茫然的人。
XXX長江綿延千里,是我國第一大河,航運之盛,真是天下第一。
江西九江是長江下游的大商埠,舟船羅列,商戶如雲,這一帶靠水吃飯的人,恐怕還多過農夫。
一條烏蓬小舟中,唐劍寧正兀自悶悶地坐著,他到九江已有三日了,當初他和洪大凱告別之後,說明是要來找多事老人的,但各事老人一生蹤跡不定,又叫他何從找起?最近盛傳峨嵋崑崙兩派的弟子,火拚了鐵船幫主——「出水雲龍」艾錕,其中似乎牽涉了多事老人在內,但又語焉不詳。
不過依劍寧看來,多事老人既以多事出名,那麼可能性甚大。
當夜,劍寧也曾路過而搗了翁白水一次蛋,把船給弄翻了,但卻不知道多事老人便在附近,也不知道翁白水他們半夜三更在攪些什麼名堂。要不是因為船上還有左萍這個老好人,劍寧當時便會給翁白水好看。
須知自雁蕩山一會之後,劍寧便著實討厭翁白水的為人,只因他自己是一個重感情,講道義的人,當然看不過翁白水那等人,但要他置翁白水於死地,劍寧自是不忍,而且還認為他罪不至此。
所以劍寧為了避免麻煩起見,對翁白水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是以上次百花谷之事,劍寧就與他避不見面了。
前次也只因有翁白水在內,所以劍寧也不再查究,那料到他們是去尋艾錕的晦氣,而又牽涉到了多事老人呢?這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吧。
既然多事老人的下落和鐵船幫有關,劍寧便從這條路下手,所以雇了小舟自宜昌順流而下,一路上也過了不少重鎮,如漢口,岳陽之類。這本來都是鐵船幫的重要舵口,但不知是為了劍寧缺少江湖經驗的緣故,還是鐵船幫因為前次毀羽之後,掩旗歇鼓的緣故,劍寧競搭不上一條線,空自到了九江。
這一日,劍寧正在船中尋思,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鐵船幫的分舵才好,忽聽得岸上有一個人在喚著船夫道:「誰有空船。」
劍寧聽得口音甚熟,忙揭開船窗的一角看去,竟是翁白水那廝,只見他風塵僕僕,臉上卻塗上一些化妝,-他的聲音是劍寧所不能忘的。
舟子中自有人包攬生意的,劍寧不及細看,翁白水已消失在船隻中。
劍寧喚近來舟子道:「船老大,我們什麼時候起帆?」
船老大道:「再過一刻便可以用飯,食過飯後便可以起程。我們這一趟一共二十六條烏蓬子,一齊往下江走。」
劍寧故作不解道:「對了,前些日子我也注意到,為何大家要一夥兒走呢?難道長江上素來便是這般險惡嗎?」
船老大欲言又止,只是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大約過幾天便可以恢復正常了。」
忽然船身一動,原來有人上了船,船老大慌忙揭起門簾,采首出去,只聽得來人笑道:「這是本月應扣還之數,汪三,你好生收著了。」
那人離去之後,船老大歎了口氣,把一包銅錢藏在懷中,劍寧又故作不解道:「這算什麼?」
汪三又歎了口氣道:「你說糟不糟,連規錢都發還了,這江面上今後更要亂啦!」
唐劍寧奇道:「人家只有收錢才高興,船老大什麼反而急急巴巴想交規錢呢?」
那船老大索興找了把椅子坐下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條長江水面上,自三峽以下,如今都是鐵船幫的地盤,其實這鐵船幫不過是一個對外的組織,各地舵口仍是由大家負責,也沒有外來人敢來欺負我們的,這些錢名為規費,實際上是大家集資作為意外的準備,就好像農人的義莊,義田,多年來,連婚喪喜慶都不要自己出一個銅板,統統由幫中支付,當然各項各目都有一定,這比起艾老爺子創幫之前的局面,真是有天堂地獄之分了。」
劍寧聽他把艾錕稱為老爺子,不禁噗嗤一口笑了出來,汪三大不高興地道:「客官別以為我汪三瞎說,上江下江沒有一個不稱讚艾老爺子的,便連四川的蓬子,有多少只到了咱們的地盤後,便不想回去了,前回為了這些逃出來的蓬子,川幫和咱們還結結棍棍地幹了一場,嘿!他們真是好傢伙,還請了什麼峨嵋派,崑崙派的大師兄,咱們艾老爺子可不含糊,三個人在君山上打了三天三夜,嘿———」
汪三愈說愈當興,拍地一聲在大腿上用力打了一下,彷彿他也參加了君山之會似的,劍寧忙道:「這個我已經曉得了,但現在怎麼又變成這付模樣?」
這話一說出口,汪三的興致也沒了,嘴角從往上彎變成了往下陷,他悶悶地道:「聽說前些日子,艾老爺子中了川幫的計,還折了一個香主,一個舵主,咱們九江舵上的人個個想殺上四川去,不料如今連規費都發還了,豈不是封壇大吉?」
劍寧哦了一聲,也不禁為艾錕難過,順口道:「那麼你也是鐵船幫的人了?」
汪三一拍胸道:「這條江上雖不是?我汪三不是吹牛,已有二十年的歷史了——」
他忽然止口,因為他記起鐵船幫成立才不過十五年不到些,幸好這時船後傳來一陣飯香味,汪三忙道:「該死!該死!飯可煮焦了。」
劍寧目送著他出了船艙,心中可真是百感叢生。
一個江湖上的幫會能使群眾自動地擁護他,心甘情願地服從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難得的是艾錕以一個外鄉人的資格,十多年來,競能收拾了長江上下游的人心,是難得的奇才。
同時他也覺得好笑,他正在找鐵船幫,不料自己竟搭上了人家的船而不自知,照方纔這汪三的口氣,鐵船幫根本不是一個結構甚嚴的組織,舵主及各司職人員,也是在水上討生活的人,難怪他一路走來,便找不出蛛絲馬跡來了。
但曾幾何時,這看似日中麗天的鐵船幫,竟已面臨了冰消瓦解的危機。
他以前曾聽說過鐵船幫的總舵設在金陵(南京),心想到那兒再講。
他們一幫船在江面上是集體行動的,那一天,劍寧暗暗注意,翁白水竟沒出過一次艙,可見他也怕被鐵船幫認出,劍寧不知翁白水是受了多事老人的戲耍,而在到處找尋「華靈均」
的下落,還以為他是來探聽鐵船幫的行動的,倒還頗有些佩服他的膽量。
入夜了,二十六隻烏蓬子分成三列,泊在離岸不遠之處,他們不靠岸,是怕陸上的流氓盜匪來找麻煩。
劍寧在船上暗暗把姬文央和洪大凱的秘傳練了一遍,他漸漸巳能把這兩派絕技熔入本門心法之中了,心中正十分高興。
忽然,他聽得上游追上來了兩隻烏蓬子,他知道這水面上儘是鐵船幫的天下,當然不會是別人,但他不明瞭半夜裡為何如此匆匆而來,他直覺地察覺到,來船不是為了自己,便是為了翁白水。
在路上,唐劍寧已很機警地為白虹劍加配了一個套子,套在原來的劍鞘之外,所以常人不易看出他的身份來,而且他自信沒有作過什麼扎手的事。
果然,來船到了附近,這排烏蓬子上巡夜的舟子便吹起了一聲蘆哨,三長一短,來船回報以一短三長,而且有輕輕地道:「鴿子在籠中否,上面請。」
這面有人答道:「仍在劉老七的號字上。」
劍寧知道大約是衝著翁白水來了,他想鐵船幫中敢惹翁白水的,也只有少數二三個人,很可能便是艾錕親自出馬。
他好奇之心大起,偷偷收拾了一些東西,從船後蛇形了出來,他這時正好望見一條船上有些人跨入了追上來的兩條烏蓬子,其中一人冷笑道:「艾兄也在岸上嗎?」
竟是翁白水的聲音。
待得那些人都上了兩條船,來船上有人用篙一點,那艘烏蓬子便如箭也似地往岸上劃去。
這時廿六艘泊住的船中,自然有些驚動的人,正探頭采腦地四下張望,船上放哨的舟子大聲道:「各位客官休得驚慌,是咱們艾老爺子請客,與各位無干。」
眾人喧鬧了半響,也就各自休息去了,可笑那汪三,此時還不知道船上的客人已離了船,只在艙外道:「客官好生睡了,明日一早便上路啦!」
他當是劍寧的仍在夢鄉之中,口中喃喃地嘲笑著劍寧的不警覺,也自管自地進入了黑夢鄉。
岸上,一個小村落裡,只有四五戶打漁的人家。
夜深了,一群黑影從江岸邊走來,一路上連湊熱鬧的野狗都沒一隻。明月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這群人默默地走著,彷彿都滿懷著心事一般。
翁白水心中雖有三分恐懼,但他自持技高,除了艾錕之外,並沒把鐵船幫的徒眾放在眼裡。
大眾一哨傳一哨,翁白水被簇擁著到了村外的一座竹林中,只見有三個人面容肅穆地站著,他們的打扮全像通常的舟子,但翁白水可識得是艾錕座下的三個香主——另一個已被他用計溺死了。
另外有一人背著雙手,背對著翁白水,靜靜地站著。
場中的空氣肅靜極了,唯其如此,方使人更透不過氣來。
鐵船幫的三個香主,眼睛中不約而同地射出了憤怒的火焰——錯非姬文央從天而降,捨身搭救,他們和艾錕早就中了翁白水的毒計而葬身魚腹了。正是仇人相見,怎能不分外眼紅。
其他押送翁白水的人,並不知翁白水的真正身份,但可知道是川幫中有臉面的人物,不然決不會勞動幫主親自出馬。
翁白水夷然地跨進了場子,乾咳了一鑿道:「艾兄久違了。」
他那口氣之中,彷彿與艾緄是久別重逢的好友。
艾錕頭也不回道:「左兄何在?」
因為翁白水與左萍素來是並肩馳驅的,尤其是在與鐵船幫的糾紛中,兩人是一搭一擋的,怪不得艾錕有此一問。
翁白水一怔,他怎樣說自己這次是為了找尋百陽朱-的下落,所以支開了左萍,他的是精靈,哈哈一笑道:「難道翁某一人不配會會貴幫的精華嗎?」.
艾錕也不答腔,忽然轉開話題道:「上次艾某赴約,忽然遇到洪水,不見一面,引以為憾。」
翁白水一字一字道:「確係翁某所為,與他人無涉。」
他這話乍聽上去似乎又不對題,其實一語點穿,真是乾脆。
旁觀的鐵船幫徒一齊向前跨了一步,正是人人發指。
艾錕道:「不料八大宗派之後,竟會出此下策!」
翁白水臉色一沉道:「翁某不是無的放矢,可笑艾兄無自知之明。」
三個香主一齊拔出-刀,艾錕無盤無息地轉了過來,臉色如常地道:「前次君山之會,礙在左兄在場,在下現在正有幾點不明之處,尚祈翁兄指點一二」
他威嚴地回掃全場一眼,本已群情激債的幫眾,竟如被催眠似地,情緒穩定了下來,由此可見艾錕之得人心。
翁白水不作一聲,冷峻地望了眾人一眼,艾錕會意,便道:「翁兄,月下小步如何?」
翁白水尖聲道:「敢不相陪。」
他們兩人競並肩往竹林中走去,鐵船幫人一齊大驚失色,艾錕回頭道:「既然有貴客光臨,咱們的會議今日便到此為止。」
敢情鐵船幫本來便在此聚會,而翁白水不過是偶然遇上罷了。
他們悶不作聲地走了半響,翁白水道:「艾兄的耳目真靈,在下服了。」
艾錕心中極是厭惡他的為人,但現在他正要與翁白水共同研究一個極重大的問題,不得不著實地敷衍他,便呵呵笑道:「這算什麼?其實翁兄從漢口上船之後,一舉一動,艾某都知曉了三分。」
翁白水知道鐵船幫的潛力,曉得這話不是虛語,他勉強笑道:「此地無六耳,艾兄儘管交待下來。」
艾錕考慮了半響,不知公私應孰先孰後,他沉默了一會兒始道:「前日翁兄水淹之計真不錯,可知艾某折了兩個股肱之才嗎?」
翁白水也怒道:「咱們也沒得了好處,『峨嵋七俠』中又折了葉老大及王老四,在下請問,可是艾兄左右下的毒手?」
艾錕沒聽說過這會事,反而被他說得一怔,他的情報只知那兩人迄未露面,不料早巳喪命了。
艾錕那知道根本便是翁白水殺之滅口,當下還以為是姬文央的傑作,只因「百步追魂」
平時誅殺過甚,所以也會蒙了此冤,不出翁白水所料。
他此時怎能再攀出個姬文央來?因為自從上次在雁蕩山一戰後,大眾皆知姬文央與艾錕有血海深仇,翁白水本來便是個小人,怎會相信艾錕是君子心懷,為了避免傷及無辜而不與姬文央相拼。
因此,他坦然地道:「葉老大及王老四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決非敝幫所為?」
翁白水冷然哼了一聲,仰視明月,神態之中,大有不信艾錕的意思。
艾錕強壓住胸頭一股怒氣,放緩了聲音道:「翁兄可知信義二字的涵義嗎?」
艾錕這話十分不客氣,大有明指他詭計陷人之事。
不料翁白水怒哼了一聲道:「難道只許姓艾的不講信義嗎?」
艾錕大怒道:「姓艾的可有什麼不講信義之處?」
翁白水臉漲得通紅道:「先師叔艾兄可曾聽說過?」
艾錕一怔。
翁白水道:「敞師叔姓連諱克狄——」
艾錕驚呼道:「峨嵋樵子!」
翁白水點了點頭道:「正是,艾兄可知道他失蹤的經過嗎?」
艾錕朗鑿道:「不知。」
翁白水道:「艾季崗可是令叔?」
艾錕聽得話說上正題了,但先只點點頭,翁白水道:「敝師叔當年威鎮蜀中,青春正健,忽然接到了令叔飛函,為了某一武林中的至寶,親下江南,結果,嘿嘿!一去十多年而不返,艾兄能告知在下一二嗎?」
翁白水語氣咄咄逼人,艾錕也勃然變色道:「家叔慘死於姬文央之手,在下整理遺物,發現了一角陳舊的羊皮紙,上面赫然有三個人的名字,而令師叔便是其中之一。」
翁白水有些不信地道:「另外兩人是誰?」
艾錕不假思索地道:「一位便是家叔父,另外一人是金銀圈王立——雁蕩大俠逐出門牆的大弟子。」
翁白水緊迫著問道:「依艾兄的意思是……」
艾錕點頭道:「這角羊皮紙顯然是某一圖形的一部份,而且照名字排列的順序看來,列名的人尚不知這三人,可惜不知其他的部份不知已到了何處去了。
「當時,我便覺得奇怪,只因令師叔失蹤已有十年,便想向翁兄打聽一二,卻苦無機會,照此說來,令師叔和家叔父當年確有某一至寶的線索了。不過我能保證會師叔的下落與敝師父無關,因為當時我正寄養於叔父門下,如有像令師叔這般的人物來造訪,我斷然不會不知。」
翁白水道:「這角羊皮紙艾兄可帶在身上?」
艾錕搖了搖頭道:「仍放在原籍老家中。」
翁白水道:「敞派也有人曾見過師叔擁有一角羊皮紙,而且輕易不與人看,只是去時已自攜走,不過據家師言,其上列名的也有三人,除了敝師叔外,仍有黑白雙劍裴氏兄弟兩人。」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小,也絕沒想到有人會在旁邊竊聽。
劍寧躲在林中,將他們所說的一言一語全聽在耳中,這一連串的名字,在他心中是多麼熟悉——黑白雙劍襲氏兄弟和峨嵋樵子連克狄的名字,唐劍寧曾聽過唐師兄提起過不只有十次,他們都是當年圍攻唐敏的十大高手之一。
劍寧心中暗暗地想,難道這是偶然的事嗎?
死在雁蕩古洞中的金銀指王立,再加上那四個人,這如果只是事出偶然的話,豈不是太湊巧了嗎?
艾錕道:「如此說來,這顯然是一幅寶圖的一部份,大概令師叔聽說的某一武林至寶,便是指圖中之物也不定。」
翁白水邁了兩步道:「姬文央與令叔又有何仇?」
艾錕雙眉一軒道:「這個在下也不知道,不過聽說此禍始於多事老鬼。」
翁白水又背起了手走了兩步,恍然大悟地道:「對了,各事老鬼不是正在孜孜於雁蕩山上,那『天殘地缺陣圖』的研究嗎?而那古洞裡有百陽朱果,莫非合叔殺身之禍,便是種在這角老羊皮上?」
艾錕也驚道:「『金銀環』王立是雁蕩逐出門牆的弟子,是了,翁兄這話大有道理,真虧翁兄想得出來!」
翁白水臉上訕訕地,只因他念念不忘於百陽朱-,所以才會臨時湊會上去,不過這理由又那裡是能說出口的?
劍寧的心中也湧起了一連串的問號,他直覺地意會到,武林中十多年前一定有一連串的大案,其中牽涉到了上次雁蕩大會中的任何一個人——包括唐劍寧自己在內,只要是與摩雲客有關的話。
翁白水忽然臉色又一變道:「我豈不是被多事老人欺了嗎?」
他這話原本說得極輕,但是可被艾錕聽了去,艾錕是一個爽直的人,他完全不覺得翁白水的眼光中有異,他的心頭中,此時已完全被上一代的恩仇所佔住,所以隨口問翁白水道:「翁兄說什麼多事老人?」
翁白水一怔,他迅印發覺艾錕有些心不在焉,他無聲無息地靠近了艾錕,壓低了嗓子道:「艾兄還有什麼未了的事嗎?」
忽然,一片落葉施施然地從黑暗中飄來,不偏不倚地落在艾錕的眉上,艾錕吃了一驚,從幻想中警覺過來,此時翁白水與他只有三尺之遙,艾錕雖是忠厚,但並不失於精敏,他此時已無暇去考慮這片落葉來得古怪,他意會出方才翁白水的話是一語雙關的——可以指他還有什麼與翁白水說,更可以指艾錕是否有後事待辦。
艾錕知道自己退身不得,只是裝出不在意地把雙手往胸前一架道:「有一事請教,翁兄為何一再與敞幫為難?」
翁白水是陰謀專家,眼看到手的事,競被一片落葉所破壞了,他不知這是「摘葉飛花」
——由唐劍寧所發出的,而只有天時不與我之感。
他偷襲未成,只得臉色一沉道:「難道艾兄以為是為了區區幾十隻烏蓬子嗎?」
艾錕笑道:「難道是為了尊師叔那碼子事。」
翁白水沉聲道:「小弟自幼便由師叔代師傳技,師叔對我不啻亦師亦父,請問艾兄,你能不痛心嗎?」
艾錕也觸動了心中痛處道:「在下當年也是自幼寄養在叔父門下。但是今日誤會已清,長江中船戶何止千萬,請翁兄勿以個人的意氣行事。」
他這話中暗含著大義凜然的味道。
翁白水冷笑了一聲道:「片面之詞,翁某豈能輕信?」
他這話無禮之極,果然,艾錕大怒道:「閣下要艾某如何作法?」
翁白水冷冷地道:「除非敝師叔再現江湖,峨嵋門下與艾門之仇仍不可解。」
艾錕聽了心中一凜,退了一步道:「難道你不信我艾某的話嗎?」
翁白水哼了一聲道:「當年之事,關係武林至寶,焉知敞師叔未遭尊叔之毒手?」
艾錕心中怒火熊熊地道:「但艾某沒有騙你的必要。」
翁白水露出了一絲陰狠的微笑道:「侄兒替叔父掩罪,也是合於常理的事。」
艾錕心中實在氣他不過,一股怒氣無處可發,一掌拍在身旁一枝竹子上,那碗口粗的竹子竟應聲而折.
翁白水冷峻地望了艾錕一眼道:「如果艾兄不見怪的話,在下便言盡於此,要先走一步。」
艾錕陡然下了決心道:「且慢,翁白水,我問你,你究竟肯不肯放過這許多船戶。」
翁白水本已走了兩步,此時轉過身來道:「只要你姓艾的還做一天幫主,這事一天不得了結。」
艾錕的臉色已變得如白紙一般道:「前一個時辰,艾某已辭去了鐵船幫幫主之位。」
翁白水臉色大變,他是一個講利害的人,今天這許多作為,那裡是真的為了「峨嵋樵子」
連克狄這一碼事?但他方才話巳說出了口,一時又改不回來。
艾錕慘痛地笑道:「如何,翁兄總算心滿意足了吧!」
須知艾錕在鐵船幫上已化了十多年的光陰,從一個初出道的少年,到目前為止,這十多年是人生最寶貴的時間,今後他要再重新闖出這麼一個轟轟烈烈的場面,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艾錕的揚名天下,能擠身於少年英豪之列,鐵船幫幫主這五個字,多多少少有點關係,今天他突然辭去此職,天下人能有幾許會明瞭他的心意,是為了不以一己之私事而牽累了全幫,他才可以全力單獨應付姬文央,在常人看來,還將是各丟人的事。
艾錕的作為自然是冒了身敗名裂的危險,但由此也可以看出他這個人端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這下真是變的太快了,翁白水不料艾錕會痛下決心,而且已經做了,真使他一時之間想不出話來,他覺得艾錕的目光有如兩把利剪般地,往他心中戮來,翁白水感到一陣寒意,他沒想到艾錕是為了對付姬文央,還誤以為是對付自己,那就糟了,因為艾錕已存心拚命了,翁白水是有野心的人,和艾錕拼可划不來。
儘管他心中有了幾分恐懼的念頭,但他嘴中可還是蠻硬的,他嗤了一聲,冷冷地道:「敝人焉知艾兄是否真個辭去了幫主之位?」
艾錕怒道:「如果翁兄真個衝著我來,不管誤會澄清已否,翁兄可否答應敝人一事?」
翁白水怔了一怔道:「何事?」
艾錕朗聲道:「在下以個人之資格向翁兄挑戰,敬請應允。」
翁白水知道艾錕是存心拚了,心中一驚道:「何時何地?」
艾錕一字一字地道:「此時此地。」
翁白水面臨著如許的挑戰,焉能示弱?但他實在有些心怯,不願與此時之艾錕戰,他道:「君山之約,難道艾兄忘了。」
艾錕道:「當時在下系代鐵船幫誓約,現已與此幫無關,況且翁兄設計陷害,破誓在先。」
翁白水的臉色十分難堪,一陣青一陣紅的,幸好是在黑夜之中,他躊躇了半響,方朗聲道:「非戰不可嗎?」
艾錕氣勢逼人地道:「非戰不可。」
翁白水本是個量小的人,他心中雖有些兒怯意,-那禁得住艾錕一再相逼?他長袖一拂道:「那麼在下敬遵艾兄台命。」
艾錕仰面大笑道:「好!好—早該如此乾脆。」
翁白水輕道:「有僭了。」
艾錕笑聲未止,翁白水右掌已印向他左胸,艾錕素知翁白水的為人,他以右足為樞,全身橫旋半步,翁白水悶喝一聲,左掌迅速一翻一拾,艾錕存心硬拚,也不再退讓,舉臂一封。
拍地一聲,兩人一分,各退了一步。
翁白水偷襲未成,大為難堪。
艾錕冷笑道:「這便是峨嵋首徒的作為嗎?嘿!」
翁白水冷聲道:「咱們走著瞧!」
艾錕喝道:「好!」
翁白水右掌一揚,左掌一翻,一股拳風逕奔艾錕,艾錕也與他一般姿勢,兩股拳風在空中一勁,空氣中竟發出了一絲尖銳的聲音。
地面上的沙土被吹起了幾分。
風沙止處,兩人都釘立在當地,艾錕雙足釘入地中三分,而翁白水已有半寸。
艾錕只覺陶中血氣一陣翻滾,而翁白水眉色之中更有三分痛苦的神色。
翁白水一心想迅戰迅決,只因此地是鐵船幫的重要之一——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叮地一聲,拔出了長劍,青白色的劍光反射在他臉上,更是嚇人。
翁白水-道:「艾兄賜招。」
艾錕微一躊躇,也拔出了佩劍,由那劍支的長度角度以及型式等看去,分明是一把好劍,但奇怪的是劍身卻如常劍一般,毫無光芒。
便連唐劍寧伏伺在旁,他覺得此劍與光芒有些不配,而更奇怪他方才拔劍為何要略為躊躇?
翁白水暴喝一聲,長劍化為一道光芒,勁射向艾錕,艾錕反手一劍,劍支組成一道白色的光網,只見劍尖一陣抖動,叮叮之聲不絕於耳,競把翁白水的一手快劍,全給硬封了回去。
翁白水一招未老,長劍在空中虛虛一劃,覓得一個破綻,忽然劍光暴漲,硬生生切入了艾錕的劍網。
那知艾錕也暴喝一聲,劍網略略一收,也化作一道光芒,竟堪堪與翁白水的劍支相擦,而且把翁白水的長劍壓在底下。
翁白水情知上當,猛喝一聲,右腕一翻,想把長劍反壓敵劍。
那知艾錕也全力而為,他既處於劣勢,一時又怎麼翻得過來?
翁白水情急之下,呸地一口痰吐向艾錕,艾錕不料他出此一招,低頭一閃,翁白水猛力一抽手中長劍,艾錕分神之餘,競被他挽回了劣勢。
艾錕呵呵笑道:「這是貴派的高招嗎?」
翁白水疾哼一聲,長劍已然攻到。
翁白水已吃過了兩次暗虧,心中對艾錕實在不敢低估,決不大意進攻,劍劍著實,招招連環,而艾錕也素知峨嵋劍法利害,加以翁白水又是小人心懷,便須處處提防他的陰謀。
所以兩人的戰勢一時倒反膠著了。
此時只見兩支長劍在空中劃了多少道不同的長弧,煞是好看。
使到一招,翁白水一招「秋鳥入松」,那知艾錕也長劍一翻,斜磕而上,兩人撩個焦著,當地一聲,兩人同覺手中一麻,兵刃幾乎出手,心中俱各一驚。
艾錕使的一手怪劍,峨嵋劍法雖雄稱於世,但一時競攻不入去。
只見艾錕劍光繞體而生,密密連連,首尾相顧。
翁白水一連搶攻了十劍,都攻不出去,不覺有些心慌,那知艾錕忽然反守為攻,一橫一直連環刺出五劍,翁白水大吃一驚,只因這五劍好生古怪,方位都是不可思議之處,他奮力連擋五劍,但已十分吃力,連退了五步。
艾錕此時有如破竹,劍勢大振,嘶嘶之聲不絕於耳。
翁白水惱羞成怒,暴喝一聲,以攻卻攻,長劍抖成一個劍花,刺向艾錕各大要穴。
艾錕長劍一圈,叮噹之聲不絕於耳,翁白水極凌厲的攻勢競被他悉數解去。
翁白水吃虧的是艾錕的劍法全是古怪的新招,而他峨嵋劍法卻甚為世人所熟悉。其實翁白水也頗知曉許多不傳之技,但他是有野心的人,不願先在艾錕眼前露了底,然而現在的情勢又不能容他藏過。
艾錕長劍從圈中一翻而出,翁白水臉色一沉,手中長劍輕輕往敵劍一點,艾錕只覺手中劍去勢一沉,但他手腕本能地一抖,劍勢仍奔翁白水而去。
那知眼前一花,翁白水競藉這一點及艾錕手腕一抖之力,全身躍起。
艾錕猛喝一盤,長劍一翻,翁白水劍尖一迎,已下落的身子又反彈而上。
如此三上三下,翁白水顯佔上風,因為他是由上而下,藉艾錕之力而反彈,所以耗得儘是艾錕之力。
艾錕左恍右動,腳下連連虛點,身形如閃電般地運動起來,合翁白水無從下擊,但翁白水是下掠之勢,饒艾錕再快,也快不過他。
翁白水一出奇招,便佔了上風,方才心中鬱積此氣,此時全吐露出來,心中不覺大快,劍勢更是輕靈。
劍寧看不過去,正要挺身助艾錕一臂。
忽然遠處傳來兩聲長笑,笑聲悠然不息,轉眼已近了半里許。
場中艾錕及翁白水齊齊變色,只因這兩人功力之高,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他們不約而同地想道:「其中一人是否是姬文央?」
因為天下能達到這地步的,除姬文央外,也沒有幾個。
他們之間只是互相不滿,但姬文央卻是他們的公敵,而且是大仇人。
方纔的一股憤怒之情,打了半天已消去了一部份,此時艾錕左閃右動,甚是吃力,但一時之間尚不能敗下陣來。而翁白水雖略佔上風,-也只是靠奮招取勝,並不見得能維持長久的局面。
那兩人一前一後,似是在相互追逐。
聲音昔漸漸地近了,艾錕喊道:「姓翁的,咱們怎辦?」
翁白水狠狠地道:「只要你姓艾的願意,翁某下次一定奉陪。」
艾錕笑道:「好!」
他們兩人同時一撤招,翁白水翻身落地,兩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這時那兩人中有一個罵道:「沈老敗,你老跟在我後面吃屁幹嗎?」
艾錕和翁白水都失聲喊道:「常敗翁!」
沈百波的聲音道:「好賊禿,你走到天涯海角,我總眼定了你。」
和尚罵道:「你有種就硬來一場。」
沈百波笑道:「我就算打不過你,你也追不上我,咱們扯平了。」
翁白水心中大驚,艾錕也皺眉道:「誰能使常敗翁自甘服輸!」
他們心中同時浮起了一陣疑雲。
唐劍寧可聽出端倪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常敗翁及百殘和尚!
百殘和尚氣呼呼道:「你不要落在我手裡!」
常敗翁也大聲道:「不怕!你也休想逃出我眼裡去。」
百殘和尚罵道:「你有本領便把那一窩,姓洪的啦!姓姬的啦!姓溫的啦!全給找來,鬥鬥我看。」
常敗翁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百殘和尚呸地罵了一口道:「沒種!真丟你父母的臉!」
常敗翁道:「你休想激我,我一輩子被人笑多啦!唷,賊禿,又想和我耍耍啦!來,看你追得上我否?沈老敗一生打敗仗,腳下抹油不比你強還行?來啊!」
他們兩人的聲音又漸漸遠去。
劍寧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大約是常敗翁纏著百殘和尚,而百殘和尚又追不上他,而常敗翁顯然是怕百殘和尚躲起來,不過劍寧奇怪的是,常敗翁怎會又和百殘和尚遇上的?
他正在想著,忽聽得東南角上,遠遠地傳衣了常敗翁的尖叫道:「救命啊!」
劍寧一急,也忘了附近還有兩個人,飛身而去。
艾錕和翁白水只覺眼前一花,一條人影自竹林中穿出,同時大喝道:「什麼人?」
劍寧已如箭地沒人黑暗之中。
艾錕和翁白水互望一眼,同時起步道:「追!」
他們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竹林中,只有月光在靜靜地盤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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