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海上奇僧 文 / 上官鼎
寒風凜洌,白雪飄飛,粉鋪銀陳的荊襄道上,這時正有一位腰懸長劍,二十左右的青衫少年踏雪疾行。 
青衫少年滿面風塵,行狀匆匆,雖然疾馳在風雪交織中,仍然掩不住他那神采奕奕的雋逸丰姿,唯獨那不時流露在眉梢的絲絲殷憂之色,使人一望而知,他懷著不尋常的心事。 
疾行中,突然一陣「篤,篤,篤!」之聲,隨風飄來!少年聞聲停步,放眼看去,只見前面路中約莫三丈之處,盤膝坐著一個長髮披肩,面色枯黃,兩手捧缽,雙目垂簾的行腳頭陀。 
少年星目一掃,不由怔了一怔,暗道:「這等大風雪天,附近並無廟宇,只怕頭陀不是尋常攔路募化的行腳僧人。」 
他雖然心中嘀咕,卻沒在意,仍舊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就當少年走到距那頭陀二尺左右,眼見便要側身而過之時,頭陀突然缽交左手,右手向前疾伸,單掌才翻,少年頓覺一股無形勁道,緩緩逼來! 
當下疾退三步,朗聲發話道:「這等風雪之天,老禪師不在名山參道,卻來這荊襄道上阻人行程,不知有何……」 
不待少年說完,頭陀已自低宣了聲佛號,接道:「出家人一向行腳方外,並無寺院掛單參禪,不過能在這裡與施主相遇,你我總算有緣。」 
話到此處,垂簾雙目,豁然睜開,只見兩道炯炯神光,有如冷芒電射,朝少年略為凝注以後,繼續又道:「小施主上姓高名?看你適才踏雪疾行的身法,武功必是出自名家,不知是那位高人的門下?看你行色匆匆,眉梢聚愁,諒來定有危難,小施主若能據實相告,貧僧或可相助一臂之力!」 
少年略一沉吟,答道:「晚輩北嶽薄逸凡,談到武功,所會的不過幾手莊稼把式,倒是老禪師剛才那一手『葉底生雲』,好教晚輩佩服!如果晚輩猜得不錯,老禪師大概就是二十年前譽滿江湖,人稱海上三仙之一的蓬壺奇僧……」 
話猶未了,頭陀霍地站起身形,接口說道:「不錯,貧僧正是由海上蓬壺山而來,北嶽逸叟蒲玄是你什麼人?」 
蒲逸凡躬身答道:「正是晚輩父親。」 
要知蒲逸凡幼承庭訓,長聆師教,現下不但本門武學,已窺堂奧,便當今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武功,也是見聞極多,是以蓬壺奇僧僅只微一伸手,即能毫無爽誤地識別出來。 
這時風雪漸霽,西山一抹夕陽,照得滿天霞光,遍地琉璃,而蓬壺奇僧的披肩長髮,卻似被風吹得根根立起,滿臉歡欣之色,一雙湛然的神目,將蒲逸凡從頭到腳打量一陣後,驀地心念一動,欣然說道:「久聞蒲玄有子如龍,貧僧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此刻只要你能接下貧僧十招,不但即時放你過去,就是你眼下的重重危難,不是貧僧誇下海口,也保準你能安然渡過!」 
蒲逸凡年歲雖輕,可是天生聰慧,穎悟過人,一聽蓬壺奇僧之言,分明是想要考較自己的功夫,並有心從旁協助。當下星眼兒轉,暗自忖道: 
「先師常常談起,海上三仙乃是當今武林中五嶽之外的奇人。三仙之中,瀛壺釣翁與方壺漁隱早已捐棄名利,長年隅居海上,笑微山水,只有蓬壺奇僧一人,經常行道江湖,以一手『飛雲九式』的內家掌法享譽武林,數十年罕逢敵手。自己此番身懷重寶,南下五華,乃關係師門沉冤以及北嶽一派的絕續存亡,前途風險重重,若能得這位奇僧相助……」 
他心念未已,蓬壺奇僧已自左手持缽,右掌當胸,向他緩步逼來,看情形已不能再有絲毫猶豫,連忙右臂一探,腰懸三尺青鋒,已自抄在手中,一面凝注來勢,一面發話說道: 
「老前輩飛雲九式,震懾武林,晚輩這點彫蟲之技,用來對付一般護院武師或是江湖宵小,倒可勉強應付,若要與老前輩動手過招,無殊蜻蜓撼柱,螳臂擋車,但老前輩既然有命在先,晚輩說不得只好捨命相陪,唯望老前輩,手下留情,不要為難晚輩才好!」 
蓬壺奇僧聞言哈哈一陣大笑,謙然說道:「貧僧已廿年未和人動手,昔年那點行腳募化的微末把式,早已丟得一乾二淨,真個動起手來,『手下留情』四字,只怕在你不在我哩!貧僧有僭,少施主接招!」 
話完括出,左手缽魚直擊眉心,右掌卻橫切持劍的右腕,一明一暗,一先一後,直擊橫掃,出手如風,端的名家手法! 
蒲逸凡不愧名門之後,心知擊向眉心的一招「明修棧道」是假,橫切右腕的一招「暗渡陳倉」才是真,是以對擊向眉心的缽魚眨也不眨,右手劍卻迅速絕倫地反向對方脈門削去! 
真個是名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奇僧看蒲逸凡拆式還招,不論時刻、部位,無不拿捏地恰到好處,心知若不拿出全力,只怕在十招以內,真不易將這二十不到的少年制服,是以封開來勢後,二次欺身而上,全是進手招數。剎那之間,擊了四缽、劈出四掌、踢出二腿,並且招招均是煞手,威猛無匹,聲勢驚人! 
蒲逸凡豪興勃發,一聲清嘯之後,也是左掌右劍,全力搶攻,但見他劍走巧招,耀目生寒,掌吐內力,勁道逼人,端的名家之後,另有一番驚人的威勢! 
這二人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一個是尊稱海上的前輩高手,一個是身兼兩家的後起俊彥,二人一招一式,俱都是本門絕學,是以不論是缽擊劍刺,或是舉手投足,無不招裡藏招,式中套式,只要對方稍一疏神,立刻就得濺血帶傷,真個是生死須臾,一髮千鈞! 
這一場包括武功、機智、經驗的全面拚搏,霎眼已是六招過去,眼看再有四招,蓬壺奇僧就得收勢停手,實踐諾言。 
要知北嶽劍術,雖是威震宇內的武林絕技,但蒲逸凡究竟年歲尚輕,火候不深,有許多奇奧絕倫的玄妙招數,往往由於內力不夠而無從發揮,而蓬壺奇僧能以躋身海上三仙之列,自有其超人的藝業,是以他一面在與蒲逸凡過招動手,一面卻在窺尋制勝的契機。 
蓬壺奇僧在六招一過,七招尚未遞出之際,招式陡然一變,抽招換式之間,已將對方圈人缽風掌影之中。 
蒲逸凡在全力應付了六招以後,本就感到有點力不從心,這時陡見對方招術一變,頓覺四面八方,均是對方的缽風掌影,心知若不及早衝出對方的威力勁道以外,只怕不到十招就要落敗! 
人在難中,每有急智,蒲逸凡心念一動,驀地想起了先師在彌留之際,口傳的一招撒手絕學,當下趕忙氣納丹田,功行雙臂,左掌猛然下劈,右劍繞頭一圈,人卻借勢躍起,在聽得腦後「嘶」的一聲以後,立時脫出了蓬壺奇僧缽掌並施所形成的威勢之外,但饒是如此,自己文巾上的一條風帶,已被對方抓在手中。 
經過一番拚搏之後,蒲逸凡已是氣喘噓噓,鼻端見汗,蓬壺奇僧雖然仍是神色自若,但卻滿面驚疑,溢於眉宇! 
皆因他當年與蒲玄在恆山絕頂,曾有百招之會,是以對北嶽武學,大致皆能辨別,而適才與蒲逸凡過招之時,他前六招確係北嶽精華,到第七招自己仗以成名的「天羅網雀」施展之時,對方竟不知用什麼身法脫了出去! 
但蓬壺奇僧究竟是成名人物,不論經驗、閱歷、武功、機智,均自有其過人之處,當時雖對他那奇奧的身法感到意外,但仍是不動聲色,只在略一驚詫之後,問道:「少施主家傳武學,確是不凡,如果貧僧的老眼不花,剛才脫圍的奇奧身法,只怕不是你北嶽門中的武學吧!」 
蒲逸凡肅容答道:「老前輩所訂十招未完,晚輩卻已落敗,還請老前輩……」 
蓬壺奇僧不待他話完,接口說道:「十招雖然未完,但少施主本門精華已露,彼此既不是鬧狠爭強,不妨到此為止!」 
話到此處,面色陡然一沉,繼續說道:「少施主剛才脫圍而出的身法,不知是那派武功,可能為貧僧一道麼?」 
蒲逸凡常聽先師講起,知道這位海上奇僧向來是說一不二,他既然問起自己,就得當面答覆,但先師曾一再諄誡:自己所習武功,關係未來武林劫運,莽莽江湖中,除父親及先師另一同門外,不可向任何人道及師承門派,適才迫不得已顯露了師門武功,令這位海上奇僧心生懷疑,不說吧,他勢必追問;說吧,先師遺命難違。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但他究是聰明人,微一沉吟之後,歉然說道:「老前輩所問,本應立即作答,怎奈此事說來話長,晚輩急事在身,他日有幸相逢,當再奉告!」 
蓬壺奇僧眼光何等銳利,察言觀色,知他必有隱衷,心念一轉,說道:「少施主既如此說法,貧僧自不便再問,此處離荊州不遠,如若有緣,你我荊州再見吧!」 
話一說完,竟自踏雪而去。 
蓬壺奇僧一走,蒲逸凡如釋重負,但經適才一陣折騰,已是夕陽銜山時分,急忙展開腳程,朝荊州古城趕去! 
蒲逸凡輕功本來不弱,加以心急兼程,足下更是快捷,不過片刻工夫,已趕出二十多里,眼看暮色蒼茫,荊州遙遙在望,只要加緊趕上一程,戌末時分定然可到。 
疾行之中,突然一聲怪嘯,劃空傳來,嘯聲一落,前面丈餘之處,已一字排立著三個疾股勁裝的漢子。 
此時天雖已入夜,但在地上積雪映照之下,面前景物仍自一目瞭然,這三人一老二少,長像都醜陋不堪,只見老的一個白眼幾翻,冷冷問道:「小娃兒可是姓蒲?從恆山來的麼?」 
蒲逸凡見他口氣極大,態度無禮,不由氣往上衝,當下也以牙還牙地怒喝道:「小爺的行蹤,憑你也敢盤問!」 
右邊的一個勁裝漢子,早已忍耐不住,趨前喝道: 
「小雜種,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在雁蕩三絕的面前,居然也敢這麼出言放肆?現在廢話少說,趕快把你身上的寶物獻出來,雁蕩三絕或可看在寶物的份上,饒你一條小命,不然的話,你可是自己找死!」 
蒲逸凡一聽此人自報名頭,也不由微微一怔,道:「原來是雁蕩三絕駕臨,蒲某雪夜荒郊,無物奉敬,區區幾錠銀子,請先收下……」 
話未說完,暗自扣在手中的三錠銀子,突然脫手向三人飛去! 
雁蕩三絕對這種猝然發難舉動,原有防備,只是距離既近,來勢又疾,等三人發覺,偏頭急問之時,三點銀芒已掠耳而過,冷削削地刮膚生痛,好不駭人! 
三人驚魂未定,蒲逸凡左手又已扣好三錠銀子,但卻不立時發出;右手抽出腰懸長劍,立即騰身而上,把演「風起雲湧」,舞起一片森森光幕,直向三人捲去! 
雁蕩三絕闖蕩多年,武功自是不弱,但蒲逸凡藝出兩家,此刻又是主動出手,搶了先機,是以三人雖有一身武功,卻是難以施展,當下被逼得連連後退,一時無法還手。 
蒲逸凡就乘三人這連連後退,猝不及防之時,左手的銀子,驀然以「梅花三弄」的手法,分向三人面門,脫手飛出! 
這等情勢之下,雁蕩三絕就是武功再高,也是難以躲閃,總算他們久經陣戰,三錠銀子雖是近身力疾飛過,仍然讓開了正面,只在貼臉而過之時,擦破了一點皮膚,受傷極微! 
雁蕩三絕一向橫行霸道,幾曾吃過這眼前虧,一時凶性大發,怒火高燒,三人不約而同的暴喝一聲,正待虎撲而上,拚命反擊之際,突然劃空傳來一陣冷冷地長笑! 
笑聲尖銳刺耳,歷久不絕,只聽得四人心神震顫,毛髮悚然!四人各自撤身後退,四下張望。 
隨著笑聲,鬥場中多了個相貌清奇,長髯過胸,手持雲拂,背插長劍的老道。 
蒲逸凡抬眼望去,只見老者一雙精光如電的眼神,正一瞬不瞬地盡朝自己緊緊盯著,心頭微微一寒,立即迎了上前,躬身說道:「晚輩蒲逸凡叩見老前輩,不敢請問老前輩尊諱?」 
老道不答反問道:「你就是蒲玄的兒子吧!」 
他望了雁蕩三絕一眼,隨又說道:「你先把他們三人打發了再說!」 
蒲逸凡雖覺老道說話的語氣太過冷漠,但聽他那口氣,似是父執之輩,當下只好遵囑走近三人,沉聲說道: 
「聽說你們雁蕩三絕滿身罪孽,兩手血腥,本來應該立時誅除,但蒲某僅予薄懲,留給一條自新之路,是非禍福,全在你們今後一念之間!不過蒲某話要說明,倘仍估惡不俊,下次落在我手,三尺青鋒劍下,定然不再容情,去吧!」 
雁蕩三絕剛才領教過他的武功,此時更有個武功高深莫測的老道站在一旁,心知若不見機而退,實在於己不利,當下各自一施眼色,便半聲不哼地轉身而去!老道望著三人去後,得意地笑了笑,悠地面容一正,故意一聲歎息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縱虎歸山,貽患無窮,唉!恐怕這不是你始料所及的吧!」 
蒲逸凡聽得一怔,暗道:「對呀!假如自己打不過他們,只怕他們就不肯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了!」 
當下滿懷惶恐地說道:「老前輩說的是!但請示下法號,晚輩也好稱呼。」 
老道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貧道的名號麼……」 
眼珠轉了幾轉,繼而說道:「少時自然曉得,你且先說說你因何在這歲末寒天之時,離開北嶽南下?因何在這荊州城郊與雁蕩三絕動手?」 
說話之時,一雙炯炯有神但卻游移不定的眼神,盡在蒲逸凡的臉上掃個不停。 
蒲逸凡雖少江湖閱歷,人卻甚是機警,眼見老道不答反問,眼神亂轉,測知老道可能不懷好意,當下略一沉吟,答道: 
「這次匆匆南下,乃是奉了家父之命,辦我北嶽門中的一件私事,與外界並無絲毫牽連,恕難奉告。至於這雁蕩三絕,皆因他們無事生非,強討惡要,欺負晚輩人單勢孤,一言不合,就動手來。 
這一番避重就輕,理直氣壯的話,直聽得老道暗自嘀咕:「想不到對方這點年紀,心思如此靈巧,詞鋒如此銳利,既然軟套不說,說不得只好用強!」 
當下心動念轉,面帶慍色地說道:「你這可是由衷之言麼?」 
蒲逸凡見老道言詞咄咄逼人,知道所料不差,一面凝神戒備,一面朗聲說道:「是不是由衷之言,老前輩請自揣度,不過北嶽門中,尚無口是心非之人!」 
「依你說來,倒是貧道口是心非了?」 
他臉色陡然一沉,怒聲喝道:「道爺數十年江湖闖蕩,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大言放肆過!你家道爺長話短說,快將身懷寶物獻出,你只要敢說—個不字……」 
蒲逸凡傲然接道:「不又怎樣?」 
「那你就接道爺一掌試試!」他呼地劈出一掌,向蒲逸凡當胸擊去! 
蒲逸凡早已蓄勢相待,就在老道掌勢劈出的同時,也是只掌猛地平推過去,但見兩股強猛的掌風甫一交觸,只聽「膨」地一聲暴響,蒲逸凡當場被震得倒退了六七步,才拿樁站穩。老道也是雙肩微晃,馬步浮動! 
老道一擊無功,就知眼前少年武功不弱,猛地大喝一聲,全力再發一掌,一股劈空勁氣,排山倒海般撞了過去! 
蒲逸凡接過一掌之後,覺出對方功力高出自己大多,眼看老道第二掌劈到,忙不迭雙足一蹬,身子凌空拔起,向老道身側丈餘之處落去!就在他身形將落未落無法借力之頃,老道又是電洩雷奔般地一掌劈到! 
蒲逸凡身形剛落,老道掌力已到,眼看就要命喪掌下,突然斜刺裡吹來一股勁風,將老道勁疾無倫的劈空掌力撞了開去,同時聽到一聲蒼勁的口音說道:「道兄手下留情!」 
話聲一落,一位長髮披肩,雙手捧缽的行腳頭陀,已自立身在二人側面丈餘之處。 
來人正是海上三仙之一的蓬壺奇僧。他這一現身,在場二人,不由同時一怔,老道望了一眼,冷冷地道:「我道是什麼武林高人,原來是你這遊方和尚!怎麼,伸手多事!是不是也想算上一份?」 
蓬壺奇僧微微—笑,道:「道見怎麼這麼大的火氣!咱們已二十年不見,今夜一見面就是這等招呼貧僧,不覺得太客氣嗎?」 
話到此處,看了一旁驚魂甫定的蒲逸凡一眼,又道:「蒲玄老兒只此一子,倘若在這荊州城郊有所不幸,必然親下北嶽,仗劍尋仇,道見雖不是怕事之人,但宇內五嶽,原是一家,為此引起恆山,西嶽間的互相仇殺!……」 
他微微一頓之後,繼續說道: 
「道兄想是聽信了江湖傳言,有意奪取寶物,但這等強取豪奪的行徑,卻不應你我『五嶽』『三山』正大門派中人所為!縱令江湖傳言屬實,但以道兄一派掌門之尊,向一個後生晚輩下手,傳言開去,只怕有損西嶽一派的盛譽吧!」 
這一番話只聽得老道臉上一熱,正待反唇相譏,忽然心念一動,暗自襯道:「聽說這和尚在海上蓬壺山中隱修,已二十年未履江湖,今夜突然在此現身,來意怕不簡單,若也真和自己一樣的覬覦寶物,先拿話把自己擠得置身事外,他卻待機下手……」 
念轉氣和,呵呵笑道:「老和尚二十年海上隱跡,武功精進不少,嘴皮子也利了很多,衝著你和尚份上,適才之事,就此算完。不過你自己也為何來此,可能為貧道一道麼?」 
蓬壺奇僧知他弦外之音,乃是對自己突然現身有些懷疑,因此說道: 
「出家人一向不打誑語,月前我一方外好友,因為路過海上,閒談起來,得知現下宇內武林,又將興起風波,貧借鑒於二十年前衡山會劍殺戮太慘,想盡一己之力,看看是否有法化解,果然一踏進江南,就聽到江湖傳言,說北嶽有人懷寶南下,因恐寶物落入外道手中,引起後患,這才尾隨而來,諒來道兄不會不信吧!」 
老道乃西嶽一派掌門,在武林中久負盛名,蓬壺奇僧這麼入情入理地侃侃道來,他那得不信!想到適才之事,心裡一陣歉然,悠悠地歎息了一聲,改口稱道:「禪師跋山涉水,趕來為我們宇內武林消弭災禍,我卻為了一己之私,製造事端,想起來委實汗顏……」 
他話未說完,那站在一丈開外的蒲逸凡卻已接口說道:「老前輩與家父各掌五嶽一門,晚輩天膽也不敢對老前輩有所記恨,既往之事,不說也罷!」 
僧道同聞此言,一個是暗讚蒲逸凡氣量寬宏,知情達理;一個則益自內疚,深感不安。 
突然,一陣強猛勁風,把三人附近之處的積雪,捲起滿天白霧,使人開眼不得,不過剎那之間,便自風停雪止,但這兩位僧道名家一眼望去,卻不禁大吃一驚,愣在當地! 
原來就當這風起雪騰的眨眼之間,蒲逸凡已失去了蹤跡!只在他原來立身之處,多了一塊尺來見方的綠色手巾! 
二人俱是當今武林中的掌門宗師,武功自是絕高,閱歷尤其豐富,雖是變生腋財,卻仍沉定如常,只略微呆了一呆,立即同時走了上前。蓬壺奇僧拾起手巾,側臉朝靜一道人說道:「道兄,想我們『五嶽』『三山』在當今武林之中,可算是名門正派,北嶽後人在你我身側被人劫走,這真是羞見天下武林同道了……」 
靜一道人不待他話完,搶口接道:「禪師說的是,江湖傳言最快,假如有人從中散播,以訛傳訛,你我丟人事小,北嶽逸叟責怪起來,我們又拿何言以對?唉!……」 
他歎息一聲以後,又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要不是貧道心生貪念,事情絕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唉……」又是連聲長歎! 
蓬壺奇僧見他心懷愧疚,勸慰地說道: 
「道只不必自怨自責,覬覦寶物之輩,不止道兄一人,縱是道兄不出手,別人也不肯輕易放過。適才貧僧在城內跑了一趟,發現隱身城內的武林高手,五嶽之中,除了少林寺的和尚未見到外,泰山的神風劍客,南嶽的聖手書生,以及黑道中的南海三奇,九華雙童,此外更有一對向來超然世外的神州二賢的門人,也都來到荊州!你我眼下千萬不可自亂腳步,先到城中找個地方歇歇,再為計議如何?」 
靜一道人這時也拿不出再好的主意,當下附和道:「現下只好如此,貧道先行領路,禪師……」 
「請」字方一出口,人已展開身法,逕向城內奔去。 
僧道二人久歷江湖,知道這等深更半夜,要在城中落店,店家必然大驚小怪,遂在城內關王廟中藉詞找到一間僧房,要了一盞油燈,點燃坐下之後,靜一道人若有所思地說道:「禪師請把才纔拾得的綠色手巾,拿出來看看,許是敵人留下的標記也說不定?」 
蓬壺奇僧如言拿出,臨燈一看之下,見是一方綠色女用手巾。手巾中央,用同色絲線繡了兩行極其娟秀的蠅頭小字: 
「來自三山外,不在五行中,天下唯一剪,草澤盡風從。」 
靜一道人看罷四句話後,向蓬壺奇僧說道:「貧道對文詞之事,只是一知半解,這四句話的涵義,禪師可不可以為貧道解述一番?」 
蓬壺奇僧雙眉微皺,略一沉吟,道: 
「道兄在這等時候,還講什麼客氣,一二兩句大概是說她不是三山五嶽中的人物,第三句則是誇耀她的武功,最後一句『草澤盡風從』,當是天下武林中三山五嶽以外的英雄人物,盡都歸從的意思。」 
話到此處,略停又道:「貧僧已二十年未履中土,宇內武林形勢,不甚了了,道兄四處雲遊,不知近來江湖上,有否出現用剪刀作為標記的新門派?」 
靜一道人沉思許久,才肅容說道: 
「五年以前,貧道因事道經西南,在貴州苗山之中,發現了一處跡近幫會的『七絕山莊』。據說莊主是位出奇的高人,在短短數年中,竟將五嶽以外的風塵奇土,草莽異人,大部羅致屬下,現下勢力已遍及大江南北,大有橫掃五嶽之勢!今夜之事真要是七絕莊中人物所為,不但禪師消災弭禍的好心成空,只怕禍事就在眼前!不過照留下的手巾看來,似為年青女子之物,七絕莊屬下人物之中,尚沒聽說過武功高絕的年青女子。」 
蓬壺奇僧雙眉緊皺,閉月凝思。俄頃以後,雙目霍然睜開,正容說道: 
「依貧僧推斷,此事多半是七絕莊中人物所為!不過來人武功絕高,趁你我談話之際,將手巾甩出,猛然下壓,借力生風,把地上積雪震起,來人就趁這騰雪遮眼的剎那之間,將蒲家後人劫走……」 
突然僧房窗欞輕響,僧道二人同時驚覺,但剛一交換眼色,窗外已飄入一人。二人不約而同各自遞出一掌,來人急閃身形避開,口中低呼:「南嶽舊友就為此事深夜造訪,和尚道士們就這等招呼麼?」 
僧道兩人一聽「南嶽舊友」,早已卸了幾成勁道,定神一看,果然不假,當即歉然一笑,同時說道:「人言聖手書生機謀通玄,胸羅萬有,對和尚道士所言之事,想已成竹在胸!何不把所知情形說了出來,也好集思廣益,共謀對策!」 
聖手書生道:「二位不必客套,要想知道此事真象,不妨隨我前往探個究竟。」 
話一說了,人已穿窗外出! 
二人看他來去匆匆,心知必有所見,同時一長身形,也自穿窗尾隨而去。 
三人疾行途中,聖手書生低聲說道:「我想在指引兩位到了地頭之後,我便先去城南遠安老店一探,因為風聞南海三奇業已投效七絕山莊,今夜落腳遠安店中。不論此行結果如何,咱們黎明以前,仍在廟中相會。」 
僧道二人再欲問時,聖手書生眨眼即已登上一座極似客棧的房頂之上,用手一指後院一排三間房屋盡頭有亮的一間以後,便自行離去! 
二人審情度勢,俱都覺得有調虎離山的必要。於是蓬壺奇僧對靜一道人附耳輕輕說道:「我去引人,道兄請繞往屋後察看蒲家後人究竟是否被禁此間?」 
靜一道人點首贊成,便各自分頭行事。 
工夫不大,院中忽然輕輕響起「篤,篤,篤!」的缽魚聲音,在靜寂的深夜,顯得特別刺耳。 
聲響不過二遍,就聽一個年青女人的口音叫道:「蘭兒,你去看看陳伯伯睡了沒有?」 
又聽一個帶有稚嫩的少女聲音接口說道:「嗯……天快亮了,小姐還沒睡?叫陳伯伯有事嗎?」 
一陣輕微腳步聲中,又聽先前叫蘭兒的女人憐情似地囑咐道:「這和尚夠苦了!也不想下雪天多冷,天沒亮就出來化緣了!叫陳伯伯拿點錢給他,敲呀敲的敲得煩死人,沒得把接來的客人也給吵醒了!」 
屋裡兩人這一問一答,蓬壺奇僧聽得清清楚楚。心知兩女份屬主僕,只不知她們口中的「陳伯伯」是何等人物?那被接來的客人又是什麼人?…… 
默想未已,驀地門聲呀然,接著便聽到一個蒼老沉渾的口音說道:「和尚你要募化,就該光明正大地叩門求討,這麼藏在暗裡敲呀敲的,是不是想叫你那同伴趁機偷竊我家小姐的財物?」 
隨話聲,那三間末間的暗室中陡然縱出一個長鬚老者,身形甫定,又繼續說道:「管你募化也好,偷竊也好,既然來到這裡,總不能讓你們空著回去!」 
話聲一落,單掌猛地外揚,立見一點白影破空射出,但剛要飛過蓬壺奇僧頭頂之時,陡然急射而下,快逾隕星,直奔頂門華蓋大穴,手法端的既奇且准。 
蓬壺奇僧計不慮此,急忙閃身抬臂,伸手一抄,雖然勉強接住,但覺勁道之強,不僅幾乎把持不穩,便掌心也被震得火辣生痛!等看清飛來白影不過是一片碎紙的時候,不禁心頭猛震! 
但他身為海上三仙之一,此時並又覺出來人飛紙的手法,極像推斷中的飛巾手法!端倪既現,豈肯就此罷手!當下低宣一聲佛號,道:「貧僧一心只想向施主另外結果善緣,那裡承受得起這種厚賜!請恕貧僧原壁奉還了!」 
話到末句之時,單掌猛推,一點白影早又劃空回敬過去! 
白影去勢如電,撩人眼花,但見老者立掌當胸,微微外推,那一點白影,頓被一股陰柔暗勁逼在蓬壺奇僧近身五六尺處懸空不前! 
蓬壺奇僧默察彼此實力,就知今夜難以討好,但江湖人士講的是寧折不彎,他自然更是咬緊牙關,苦苦撐持! 
果然不多一刻,蓬壺奇僧便覺真氣不調,掌心出汗,但一眼看到對方也是面現肅容,十分緊張時,才自略為放心! 
再過片刻,正當他後力不繼之時,忽聽耳際有人輕聲說道:「禪師放心,貧道來相助一臂之力!」 
蓬壺奇僧聞言大喜,但剛剛覺得自己天靈脊心兩處,有股熱流傳入之時,猛覺對方勁道消失,抬眼看去,只見老者左挪三尺,冷冷說道:「天將放明,難免驚世駭俗,你我勝負未分,權且罷手,若要一判高下,前往苗山途中,老朽隨時候教,眼下失陪了!」 
話一說完,人已飄身入室。 
僧道二人心裡有數,默默退出院子,蓬壺奇僧忍不住喟然長歎,道:「貧僧二十年海上潛修,自信精進不少,適才這一較量,居然差人半籌!若非道見及時相助,怕不凶多吉少!」 
靜一道人也覺心中有愧,只好勉強勸慰道:「你我榮辱與共,還提它作甚!現下天將露曙,我們暫且回去,看看聖手書生那邊怎樣,再作計議。」 
二人回到廟中,已近黎明時分,一等再等,仍不見聖手書生折返,靜一道人不由焦慮起來,當下向蓬壺奇僧說道: 
「先前聽二女對話口風,以及陳姓老者所用手法,蒲逸凡多半是被彼等所劫,此去苗山途中,我們若能躡緊行蹤,或可伺機截回,但聖手書生前往南海三奇處,純是打探性質,因何天已大亮,仍未見折回?看來其中大有蹊蹺,不知禪師對眼下之事有何定斷?」 
蓬壺奇僧道:「道見所見極是,南海三奇是黑道中出名的梟雄之輩,城府甚深,計謀詭詐,說不定故意現身,另有陰謀,好教我們力量分散,顧此失彼……」 
此刻房門輕啟,一個方面大耳,兩眼神光不定的年輕僧人,已自走了進來。 
二人朝這和尚瞥了一眼,同時眉頭一皺,蓬壺奇僧打過問訊,問道:「不知少師父在此是何職司?有甚事見告?」 
年輕僧人眼珠朝二人臉上轉了幾轉,答道:「小僧職司知客,因適才晨課之時,廟門口突然來了位中年書生,說與兩位有舊,因有要事急於他去,來不及與兩位道別,特地留下這信囑小僧送來。」 
懷中掏出一信,剛只交給靜一道人,轉身就想退出! 
靜一道人見這年輕僧人目光不定,說話之時又眼珠亂轉,就知來路不正,左手接信的同時,右掌當胸稽首,順便推出一股潛力,並微微笑道:「有擾少師父禪課,貧道不送了!」 
年輕僧人疾退兩步,連忙雙掌合十,正要答話,冷不防腳下忽然連連踉蹌,等拿樁站穩,這才飛紅著臉道:「道長太客氣了!」一言說罷,掉頭便走! 
蓬壺奇僧見狀,感慨著說道:「這簡直是自找沒趣!」 
靜一道人雖知年輕僧人所說的無非是連篇鬼話,但對其送來的信,仍是急於一看,當下拉了拉蓬壺奇僧的僧袍,說道:「禪師,人已走了,空自悵惘作甚?我們且先看看這信再說!」 
就在二人將要拆信之際,昨晚那位來得突然,去得匆忙,令二人等得心焦火急的聖手書生,已自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向蓬壺奇僧笑道:「老和尚,我們二十年沒有往來,今天可得套點交情,我替你寫塊招魂的牌子,你替我誦篇超度的經文!」 
話到此處,又側臉向靜一道人故作無可奈何的神情說道:「看來你只好自理後事了!」 
蓬壺奇僧對聖手書生為人,並不十分瞭然,眼看他在這等時候仍是哈哈鬧笑。不禁搖了搖頭! 
靜一道人卻深知這位稱尊南嶽的聖手書生,愈是心情沉重,表情愈是嘻嘻哈哈。一聽他這似是胡言亂語卻寓意深長的說笑,也不由跟著緊張起來,當下面容一肅,輕輕向他問道: 
「你我昨夜未盡所言,現下清明白說出來,也好未雨綢纓,我們先行商量商量。」 
聖手書生對靜一道人問話,恍如未曾聽到,卻向站在一旁的蓬壺奇僧問道:「老和尚,凌晨與你動手之人,武功深淺如何?單打獨鬥,能夠接下幾招?」 
蓬壺奇僧對凌晨較功之事,本就耿耿於懷,現下被他突然問起,不禁臉上一熱,悵悵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靜一道人知他不好回答,尤知聖手書生問話必有用意,立時插言說道: 
「對方功力精深,手法奇異,放眼當今武林,與之單打獨鬥,能夠穩操勝券的,貧道真還想不出何人具此身手!若老和尚與其捨命周旋,五十招內,大概沒有問題,但你問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聖手書生笑道: 
「目前隱身在這荊州城中的各路高人,無疑志在寶物,現在寶物既然為七絕莊中人物所幼,大家必然心猶未甘!但誰也覺得敵勢太強,不敢貿然出手,而敵方也感到要在各路高人環伺之下,將所劫人物平平穩穩送往苗山,確實大以為難,故一面將蒲家後人隱起,一面派出耳目到處打聽,看看各路高人有何動靜,只待後援一到,立即……」 
蓬壺奇僧也覺情勢嚴重,不待聖手書生話完,忙著插言說道:「眼下情勢,刻不容緩,我們該如何行動?」 
聖手書生答道: 
「趁敵方後援未到之前,伺機出手,請禪師將凌晨較量功力之人纏住,我與靜一道長以一人牽制那兩個莫測高深的年青女子,另一人乘機下手奪人!只是敵人耳目眾多,我們皆落在敵人眼線之中,這關王廟中,實非我們存身之所!」 
突然門外響起一個稚憨的童音說道:「這倒不用擔心,我叔叔同泰山的羅伯伯已在今晨把地方找好了,叫我來請三位前輩去的。」 
聖手書生一聽這稚憨的口音,就知來人是誰,當下故意厲聲叱道:「小鬼頭,我們二位老人家在此說話,也是你能偷聽的麼?還不趕快爬進來,等下開了門,我老人家不打你一頓屁股才怪!」「哼!連鬍子都沒有,就自稱老人家,害不害臊?書獃子叔叔,你不要拿話嚇唬我,屁股是有一個,只怕你不敢打!」 
話聲甫落,接著窗門輕響,三人面前,已多了一個滿臉稚氣,兩眼含神,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孩! 
聖手書生似對這小孩特別喜愛,連忙上前拉住他的小手,指著僧道二人說道:「這位大和尚是海上三仙之一的蓬壺禪師,那位老道士是西嶽派的掌門靜一道長,趕快跟這兩位老前輩叩頭,只要他們兩人一高興,教上你兩手,可比我這書獃子叔叔強得多了!」 
話到此處,驀然哈哈一笑,望著僧道二人說道:「二位想必不認得小娃兒吧?這小娃兒是神州二賢陳老大的寶貝,名叫實兒。」 
「啊!實兒,還不趕快跪下來跟兩位老前輩叩頭!」 
小娃兒十分乖巧,如言朝僧道二人雙膝一跪,兩手支地叩了兩個頭後,恭恭敬敬地說道:「實兒向兩位前輩叩頭請安,待些時請兩位前輩到我家住上幾天,實兒把爹爹的陳年好酒搬兩壇出來,孝敬孝敬兩位老人家!」 
蓬壺奇僧看這小娃兒口齒伶俐,稚態可愛,一把拉起來,微微一笑道:「小哥兒,你別聽書獃子叔叔睛說,我們那有什麼本事,他騙你的,倒是你叔叔跟你泰山的羅伯伯現在那裡?趕快帶我們去!」 
實兒也彷彿知道有什麼要緊大事似的,蓬壺奇僧話一講完,連忙走過去把門打開,轉身對聖手書生做了個鬼臉,輕輕地說道: 
「叔叔告訴我,說這地方的壞人很多,我們走在一起不大好,要我一個人先走,三位前輩在後面看著我留在雪上的腳印,自然就會找到!」 
話畢,逕自一跳一蹦地出廟而去! 
三人得知這等消息,莫不十分欣喜,這麼一來,不但人手不夠的問題迎刃而解,並連落腳之處已也尋覓妥當。 
聖手書生又是故態復萌,嘻嘻哈哈地向僧道二人說道:「二位和尚道士爺,看來是天不滅『曹』,陳老二同羅宜軒替我們找好了安身立命之所,還呆在這裡幹什麼?打旗的先上,我走啦!」 
三人循著實兒留下的腳痕,片刻之後,已到一家客店之前,舉目一望,只見當門橫匾上,寫著「寧安老棧」四個斗大的金字。 
四字剛一入目,聖手書生不由猛的一怔!暗道:「陳老二同羅宜軒是怎麼搞的?把我們叫到這裡來,這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了!」 
三人剛一進店,神州二賢的老二陳其宇同神風劍客羅宜軒已自把三人迎進後院。 
五人略事寒暄以後,聖手書生因心喜實兒聰明伶俐,許久未見露面,便笑著問道:「二哥,是不是你又把實兒使出去了?他雖然聰明,究竟還是個孩子啊!」 
陳其宇笑說道:「酸丁,你少和我來這一套!我正要問你哩,你把他藏在那裡?卻找我開玩笑。說正經的,快叫他回來!」 
聖手書生心裡一動,勉強笑道:「你不叫他出來就罷,我才不稀罕哩!」 
蓬壺奇僧心思最為細密,剛才一跨進後院,就已看出這院子正是自己昨夜與人動手的所在,此際聽二人玩笑似地一說,那實兒可能出了岔子! 
心頭一懍,於是正色說道:「二哥,實兒真要沒回來,可得趕快尋找哩!」 
掉頭又對靜一道人和聖手書生二人問道:「兩位可知這家客棧……」 
聖手書生早知此意,但他決不料對方會向一個小娃兒下手,以為又被陳老二使開了。這時聽和尚說起,心中猛地一驚!不待和尚話完,立即搶著說道: 
「現本我們人手已夠,索性就此弄個水落石出!真要是我們這麼多人,照顧不了一個小孩子,連怎麼弄丟的也不知道,那可真是栽到家了!」 
話剛說完,人已搶身出房! 
其餘四人剛一站起身形,已聽聖手書生在外面大聲喝道:「你們這算是那門子英雄好漢,是不是想拿小娃兒來要挾!告訴你,楊公毅不吃這一套!是好樣的,趕快把小娃兒交出來,要不然,你們就別想活著回苗山!」 
喝聲甫落,只聽一個蒼勁的口音接道:「好大的口氣!」 
驀地門聲響起,一位童顏鶴髮的老者,已卓立在聖手書生身前丈餘之處,兩道逼人的神光,直盯在聖手書生臉上。饒他聖手書生是內外兼修的佼佼人物,也覺得這老者兩道炯炯如電的神光,讓人心生寒意! 
老者看了聖手書生幾眼,轉頭向屋裡喚道:「蘭兒,把剛才那小娃兒牽出來交給他,順便給他點顏色看看!」 
話罷,再也不理聖手書生,逕自轉身向屋裡走去!果然,老者剛一走回屋裡,立見一個十二三歲粉妝玉琢的小姑娘,一手拉著實兒笑嘻嘻地走了出來,只聽她邊走邊對實兒輕輕說道:「小兄弟,你家大人找來啦!現在暫時回去,等會兒我有空再來找你玩!」 
話一說完,鬆開實兒的小手,面色陡然一變,蘋果般的小臉蛋上,頓時罩上一層秋霜,嘟起一張小嘴,氣鼓鼓地向聖手書生說道: 
「哪來的你這不講理的酸丁,姑娘同這小兄弟玩玩,你也大驚小怪,聽你剛才喊呀叫的,大概還有兩下子,姑娘這兩天正門的慌,你就來陪姑娘玩兩手看看!」 
並不見她怎樣晃身作勢,人已欺身近前,右手虛飄飄地拍出一掌,左手纖纖二指疾向聖手書生雙目點到,兩招齊出,勁快無比! 
聖手書生見多識廣,一見那老者威稜逼人,就知眼前這小姑娘定懷絕藝,兩眼緊緊盯住,看她如何出手?但怎麼也料不到她欣身上步會如此迅捷,出手兩招又是這等怪異,當下未等招式近身,右手衣袖猛地揮出一股勁力,將她逼得緩了一緩,人已借勢後退三步。 
他身形還未站穩,小姑娘又已騰身而上,欺身進步之間,同時一聲嬌叱道:「酸丁,你就是這幾斤蠻力氣麼?手都不還就想跑,姑娘可不依你!」 
話完招出,雙掌揚處,一擊前胸,一抓面門,蓮足跟著一記「魁星踢斗」,踢向小腹。一式三招,同時攻出,掌吐內力,指帶勁風,直如電閃雷奔,凌厲至極! 
聖手書生雖是武學淵博,但卻看不出這小姑娘的身法招式,心中不由十分驚異!忙不迭左手「如封似閉」,右掌「巧打金鈴」,眼看她踢向小腹的蓮足就要沾身,猛地身體後仰,一式「長橋臥波」,身子貼地倒捲,退出丈來遠近。 
別看小姑娘年歲小,臨敵經驗卻是極其老練,眼見自己幾招凌厲的攻勢,對方竟然能夠閃開,就知眼前這酸丁不是易與之輩,若不早出絕學,只怕一時半刻還不能制勝,當下心隨念轉,就地一式「龍門躍鯉」,身形凌空拔起,半空一聲嬌叱,頭下腳上,宛如隕星下墜,兩手疾向對方頭頂抓去! 
聖手書生上場僅兩個照面,就被對方逼得連連後退,不由發起急來,自己身形剛剛站起,她平空斜瀉的攻勢,又已疾射而來,此時閃避已是不及,猛地雙掌齊揚,兩股蘊藏潛力的掌風,逕向對方遙空擊去! 
小姑娘就在掌風沾衣之頃,前衝的身子,猛然煞住,半空中借勢飄身,向聖手書生身前丈餘處落去。 
聖手書生見對方居然敢放施出這種武家大忌的凌空撲擊身法,就知自己遙空劈出的掌風,定然傷她不著,只要等她緩過勢來再次出手,自己可真沒有把握接住,當下大喝一聲道「小姑娘,你也接我幾招試試!」 
不待她身形停穩,已自欺身進步,或拳或掌地徑向她必避難守之處擊去! 
但聽小姑娘一聲嬌笑,道:「酸丁,閃閃躲躲地沒味兒,這才有意思!」 
話落括出,也自拳掌齊施的與他對拆起來。 
在場觀戰諸人,均是當今武林中的武學宗師,人人身懷絕技,個個見識精博,但對眼前這位小姑娘,卻是莫測高深。以聖手書生這等內外兼修的好手,一過手就幾乎落了下風,要是再打下去,縱或能勝,只怕也非一時半刻所能奏效!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以聖手書生今日在江湖上的聲望地位,萬一有個失手,傳言開去,那可是羞見天下武林同道之事!眼見二人打得難分難解,激烈異常,既不能出手相助,又不好出言喝止,正在委決不下當口,突然聽到一聲斷喝:「住手!」 
喝聲宏大,聽得人心神微震二人聞聲停手,只見身側丈餘處,站著一個紅光滿面,年可四旬的中年大漢。 
小姑娘一見來人,連忙走上去拉住他的雙手,滿臉稚氣地笑道:「秦叔叔,蘭兒同這酸丁鬧著玩兒,又不是打真的,你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啊!還有徐叔叔晏叔叔他們沒來麼?陳伯伯說等你們今天再不來,我們明天三個人就帶著客人往回走啦!」 
來人似對這小姑娘甚是喜愛,當下用手撫摸她的秀髮,輕輕說道:「蘭兒,你進去告訴陳伯伯,說我們三人都來啦!還有焦叔叔,他在天黑以前也可趕到。」 
小姑娘銜命一走,來人拿眼一掃眾人,目光落在聖手書生的臉上,冷笑道:「楊兄,秦某真不明白,以你一派掌門的前輩身份,竟然會同一個份屬晚輩的黃毛丫頭動起手來,一旦傳言出去,說你們倚眾欺寡,以大壓小,顏面上有些掛不住吧?」 
這幾句明是詢問實則譏諷的話,直聽得站在他身後的諸人臉上發熱,一時間答不上話來! 
聖手書生卻是哈哈一笑道:「秦兄,你我五年不見,應該親熱才是,何必一見面就打起嘴仗來!看秦兄紅光滿面,說話神氣十足,大概這幾年有了靠山,混得很得意吧!」 
話到此處,略為頓了一頓,又道:「不過以秦兄這麼靈的耳目,總不致連那女娃兒的話都聽不清楚吧!難道在這客店之中,我陪那女娃兒玩玩,順便活動活動手腳,也有什麼地方不對麼?」 
那被稱做秦叔叔的漢子,又是冷冷一笑,道:「對,對!不過看楊見剛才那副拚死拚活的樣子,此話你不覺得有些言不由衷麼?」 
聖手書生自見這姓秦的漢子來到,就知今天要授對方以口實,本想敷衍幾句岔開算事,豈知對方竟然冷嘲熱諷,絲毫不留餘地,當下也不由隱泛怒意,面含慍色地說道:「好吧!就算我們恃眾凌寡,以大欺小,不過比起那些乘人不備,出其不意地搶人劫物之徒,但又藏了起來不敢露面的行徑,要光明正大得多吧!」 
秦姓漢子仍是冷冷笑道:「好個光明正大!楊兄不覺著害臊?七絕莊劫的是北嶽門下人物,不知與你們泰山、西嶽、衡山又有什麼關連?你們千里迢迢地趕來,為的是什麼?難道還要秦某說出來……」 
聖手書生只覺得對方的詞鋒銳利如刀,越聽越不是味,當下不待話完,立即厲聲斥道:「秦一峰,你是不是恃著有了靠山,就在我們面前信口開河,你若再不知自量,還這麼胡言亂語,可莫怪我楊公毅要伸手得罪!」 
秦一峰哈哈一聲大笑,道:「想打麼?你們要單打還是齊上?只要劃下道兒,秦一峰無不奉陪!」 
說話之間,右手懷中一探,一對拇指粗細,長約二尺,頭尖尾圓,又能伸屈自如的奇形兵刃,已自操在手中。 
聖手書生一見,就知眼前之事,不能善了,當下嘴角微撇,哂笑說道:「秦一峰,你不要大言不慚,對付你這手裡自命不凡的靈蛇雙錐,楊公毅一雙肉掌業已綽有餘裕,要不信就試試看! 
秦一峰在江湖上極負盛譽,手中二十八式靈蛇錐法,在當今黑白兩道中,少有敵手,五年前加盟七絕莊中,莊主青眼委以重任,執掌嶺南兩儀下院,屬下十二位執事,也是江湖知名之士,幾曾受人這樣當面鄙夷過!本來紅得發紫的臉色,此刻更成為豬肝色了! 
當下冷哼一聲,雙手猛然分開,一對靈蛇軟錐,已自抖得筆直,一步一頓地朝聖手書生逼進!聖手書生也是默運功勁,沉樁立馬地蓄勢以待。眼看這場如箭在弦的拚搏,馬上就要觸發,突然聽到有人宣了一聲佛號,接著說道:「二位施主,請暫息片刻,貧僧有話要說。」 
隨著話聲,蓬壺奇僧已自越眾上前,向二人合十說道: 
「兩位同是名重一時的武林俊彥,若在這客店之中動起手來,勢必驚動許多客人,不幸一方失手,立刻就會濺血當場,一旦地方官府追問起來,我們盡可一走了事,這裡的店主可脫不了干係。兩位定要較量,大可約好時間處所,相互印證,好教我這來自海上的和尚,也有幸一開眼界。至於眼下的事,就算到此為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適才不過均為對方言詞所激,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見蓬壺奇僧出來圓場,也都覺得有理,只不好意思立刻回過臉來。 
蓬壺奇僧察透這種情形,忙又說道:「以秦施主的聲譽武功,必受七絕莊主倚為左右。貧僧有幾句不知進退的話,秦施主可否當面給我一個答覆!」 
秦一峰傲答道:「禪師好說了!秦某在七絕莊中,忝掌峰南兩儀下院。不知禪師所問何事?只要秦某力之所及,無不應命。」 
蓬壺奇僧朗聲說道: 
「秦院主快人快語,貧僧敬佩得緊。貴莊這次行動,無疑是志在寶物,眼下寶物既然到手,人可不必再留。能不能賞給貧僧等一個薄面,回頭清院主把蒲家後人放回,至於寶物,蒲家是否有力討回,貧僧在這裡不願多說。區區不情之請,尚望泰院主莫令貧僧失望才好!」 
秦一峰何等人物,一聽蓬壺奇僧要求留物放人,不由心中好笑,暗道:「好狡猾的和尚,你想就拿這幾句話來扣住我,要我答應留物放人,豈非自打如意算盤,那有這麼容易的事!慢說我無權答應,縱有,也得看我高不高興。」 
他心裡雖是這麼想法,表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並故意裝成歉疚的神情說道: 
「禪師說得不錯,寶物既已到手,人實不必再留。只是秦某剛自嶺南趕來,尚未與莊中主持此事之人會面,箇中詳情,秦某還不大清楚,禪師所請放人之事,恕秦某暫時不便答覆!不過禪師盡可放心,七絕莊中人物,雖然只是一群碌碌草莽,卻也識得江湖大體,縱然禪師不說,敝莊處置此事,也會有個分寸,何況此人還是名門大派的北嶽後裔,自然更會慎重從事!」 
說著,拿眼一掃眾人,再又繼續說道:「諸位都是一派掌門,可覺得秦某之言……」 
蓬壺奇僧一聽他這避重就輕的閃爍言詞,知道再說下去,任是張儀、蘇泰復生,也難得到結果,當下不待話完,接口說道: 
「秦院主滔滔宏論,貧僧欽敬不已!既然不願作主答覆,貧僧自是不便強求。不過奉勸院主一聲,現下彼此雖然各行其事,但天下武林同源,誰人敢誇武功第一?那個又能獨霸江湖?貴莊這等劫物留人的行徑,只怕眾怒難犯,道義不容!回頭請寄語貴莊主事人物,就說我們這群不知自量的江湖流俗,一准要在前往苗山途中,迎候大駕!」 
話到此處,略停又道:「我們現在不必枉費口舌。院主有事請便,貧僧不陪你了!」 
轉身向眾人招呼一聲,逕自回房而去! 
聖手書生此時對實兒又愛又恨,剛一進入房中,就恨恨地說道:「實兒,你剛才和那丫頭往房裡闖的時候,是被她脅迫的,還是不和我來到院子裡了?」 
實兒察言辨色,知道不能撤賴,便嘟著小嘴說道:「實兒同那個姐姐進房的時候,實在不曉得楊叔叔在後面瞧著。」 
神州二賢的老二陳其宇這時也接口說道:「這娃兒膽大包天,我們如要前往苗山,倒要把他先安置妥當的好!」 
蓬壺奇僧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向聖手書生說道:「楊兄,你的武功才智,貧僧由衷敬佩,只是在眼下這等大敵當前的時候,不要故弄玄虛才好!」 
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聖手書生莫名其妙,不由怔了一怔,滿臉迷惑地說道:「禪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蓬壺奇僧道: 
「我們不是約定今晨在關王廟中碰面麼?那知天亮好一會,仍不見你折返,我和靜一道見正自百般焦慮的時候,突然一個自稱廟中的知客僧人,送來一信,說是一位中年書生托他送來的,接著你一來,我們就沒拆開了。怎麼?那封信不是你教送的?」 
聖手書生眉頭皺了幾皺,說道:「這真是怪事,我一夜奔波,腿都快跑斷了,早上只不過遲到點,那來工夫寫什麼信!裡面講了些什麼,禪師何不拿出來讓大家看看,看是不是敵人搞得什麼鬼把戲?」 
靜一道人一聽,忙從懷中掏出信來,拆開向眾人一攤,眾人圍了攏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人物俱在長湖,三日後的月明時分,水上敬候。」 
前後都沒署名,只在尾端畫了一頂雨笠。 
眾人一見這頂雨笠的記號,無不露出喜色。知道眼下之事,若得此人出面,倒是個意想不到的絕好幫手。只是對書中之意,好不耐人尋思!眼下既然得知下落,何不打鐵趁熱,趁敵方後援未到,即時把人搶回,卻偏要等到三天以後的月明時分?又為何敵方不將到手的人物送往苗山,而要隱藏在距此不過數十里地的長湖? 
一時之間,對這些疑問,竟自揣測不出。但大家知道這作書之人,乃是當今武林中的知名耆宿,絕不會在這等大敵當前的時候故弄玄虛,只好靜靜等候。 
陳其宇也趁此時把實兒送往鄰邑友人處安置妥當。 
轉眼三天已過,一行五人疾馳而下,不過夕陽銜山,新月初升的時分,已自趕到長湖。 
眾人凝目望去,覺得湖面甚寬,有二三十里方圓,週遭水草浮面,蘆葦叢生,雖然隱見三數漁家,卻看不到漁舟漁夫。只有湖心深處,現出一片黑壓壓的叢林。暮色蒼茫中,顯得極為荒涼肅殺! 
蓬壺奇僧悵望湖水,不由長長一歎,道:「看來敵人在這湖蕩之中,定然為非已久,要不然,怎麼偌大一片湖水,連一個漁舟漁夫也見不到!」 
並肩而立的神風劍客羅宜軒也若有所感地接道:「禪師所論極是!但願今宵能夠掃穴犁庭,順便為附近蒼生除去一害,也算不虛此行了!」 
二人說話之間,聖手書生一直凝注湖心深處的那片叢林,但見點點燈火,時隱時現,看來必是敵人巢穴重地! 
眼下月華已明,相約之人仍未出現,這清澄如鏡的湖面上,竟然看不到半點舟影,教自己這行人眾怎生走法? 
正在擔心焦慮之際,驀見左岸蘆葦之中,射出一條小舟,聖手書生一看那行舟的獨特點手法,已知來人是誰,立即招呼眾人,同時望去! 
眾人見那來舟,既無舵梢,又無篙槳,只在窄小的船頭上,站著一位漁裝老者,右手拿起一頂雨笠,有一下沒一下地隨手揮動。奇就奇在他隨手一揮之下,小舟竟不搖不晃地平射疾進,較之操舟老手的加力施為,猶自輕快多多!百來丈的距離,轉瞬已到。 
蓬壺奇借一見,忙自雙手合十,口宣佛號說道:「笠翁日前著人下書,貧僧等多有冒犯,這裡當面謝罪!」 
來人正是滄海笠翁,一聽此言,當即哈哈笑道:「劣徒刁頑成性,喬妝和尚投書,坐並觀天,不自量力!禪師同道長能予當面教正,老朽感激不已!」 
這時眾人也都趕著與滄海笠翁一一見過。 
滄海笠翁抬頭一看月色,又向眾人說道:「現下時間快到,諸位請上小舟,有話等下再說!」 
他等眾人上了小舟,自己仍自兀立船頭,右手持笠,邊揮邊說道: 
「敵人居心歹毒,想以蒲家人物為餌,把中原武林高人引來此處,一網打盡!但又深知諸位並非等閒之輩,屬下幾位武功特出的院主未到之前,不敢把蒲家後人運來此地。據老朽所知,如今三日已過,他們後援和蒲家後人均已在今午到達此間,前此約諸位今夜前來,也就是這個道理。眼下我們人手既齊,說不得吉凶禍福,只好乘蒲家後人留在這裡的時候全力一拼,諸位有何定斷!」 
眾人心裡各有打算,全都默然點頭。 
船行甚快,不過一頓飯工夫,已至湖心,眼看距敵巢近只里許,突然前面叢林之中,幾道宛如鬼火似的綠色火焰,衝霄飛起,半空連連炸響,憑空飄起萬點鬼火。冷月清輝以下,陰森森地好不嚇人! 
眾人俱是久經陣戰的江湖老手,早已看出這正是敵人一種行動的信號。 
果然就在小舟攏岸之際,林內渠道中已有一個步履穩健的中年漢子帶著四名高擎火炬的勁裝大漢迎了上來。那中年漢子搶到岸邊,朝眾人拱手之後,朗聲說道:「院主在護院橋頭敬候諸位大駕,特命在下導引!」 
話一說完,抬手向四名漢子一揮,逕自轉身向來路疾行,對眾人連看也不看一眼,神態冷傲至極! 
眾人也不介意,隨中年漢子在林中打了幾個彎轉,已自走上一道高可三丈,寬約丈許的土堤。 
土堤位於湖心,方圓不下五七里。一所林木參差,屋宇櫛比的高大莊院,座落在土堤圍繞之中。 
此刻明月當頭,流輝齊瀉。眾人站身土堤之上,面對這隔水的莊院略一打量,週遭景物已自看了個清清楚楚。 
只見莊後滿植松柏,間亦雜以冬青,雖然是殘冬季節,看去仍是一片綠意,兩側儘是怒放的梅林,冷風送來陣陣梅香,沁人肺腑,當前則是一片不槁綠竹,佔地約有數畝。 
就在這林木圍繞之中,建有數十棟頗為雄偉的屋宇,月下看這些隱隱現現而又建造得參差交錯的房屋,極像是別有用心! 
眾人看罷,不由心中暗忖:「這莊院氣勢不凡,院中主人必非庸俗之輩!看來七絕莊中,真有不少奇才異士!」 
驀地,院中轟然一聲暴響,兩團耀眼的血紅火球騰空起處,院內頓時燈火通明,接著院門大開,一道長約四丈,寬僅五尺,厚有尺許的結實橋板,由院門石坎之下自動伸出,一徑搭在眾人立身的土堤石堰之上。 
這時只見院裡走出十名勁裝大漢,並各自手擎粗逾兒臂的油松火炬,卓立門前。剛一站好,即見一個年約五旬,皓首銀鬚的老者,在跨出院門之後,便自一陣哈哈長笑,等笑聲過後,才向眾人抱拳說道: 
「想不到因為蒲家人物一點小事,竟引來這多名滿當今的武林俊彥,使這七絕莊屬下的區區下院,實在增輝不少!諸位深宵匆匆駕臨,晏某迎接不及,只好以本院的大禮相迎!」 
話到這裡,拿眼一掃十名擎炬大漢,然後繼續說道:「兄弟們快打點好,晏兆明要在這護院橋頭,大禮迎賓!」 
話聲一落,即見十名大漢魚貫上橋。眨眼之間,這十名大漢已一律面朝上堤,擎著火炬的右手也一齊向右平伸,並列成每隔四尺站立一人的整齊行列。 
十名大漢剛一站好,驀見他伸手腰間革囊一探,十把形似竹葉,薄如紙片,週身閃出暗藍顏色,連柄不過五寸來長的鋒利匕首,已自抄在手中,接著抬臂振腕,十點暗藍光華,宛如流螢般輕飄飄地分落在十名大漢天靈之上!他這手法炒是妙到極點,但險也險到巔峰!要是發力稍有不慎,眼前這十名大漢的「天靈」,就得被那淬過劇毒的刃鋒穿頂喪命! 
但那十名大漢卻是面無懼色,好像經過演練似地,就在匕首凌空飄落頭上,刃尖將要觸及頭皮之時,腦袋隨著匕首飄落的蕩動之勢,輕輕地擺了兩下,已自就勢把匕首穩住。 
眾人見他這等邪惡排場,不由暗生忿恨!神風劍客羅宜軒正待發作,又聽他大笑說道:「晏兆明江湖草莽,不識武林規儀!這區區有笑方家的迎賓俗禮,諸位該不會怪我慢客吧!」 
他顯出一副冷峻而狂傲的神態,向眾人緊緊盯著,是居心要看眾人怎樣闖過他這別開生面的迎賓大陣。 
眾人久經陣戰,眼看這種人頭立刃的陣式,就知對方在蓄意考較,看看已方人等能否凌空踏刃而過。但是這種作踐人命的邪惡排場,卻是第一遭見到,一時之間,倒真是難以擇奪。 
晏兆明神光何等銳利,一看眾人面有難色,已知自己這與眾不同的陣仗,雖不敢斷言一定難住對方,但至少也是心有顧忌,當下三菱眼斜斜一掃,微哂道:「諸位這麼遲遲不前,莫不是嫌晏某禮大俗,不屑下顧?要是諸位看不上眼的話,就此撤去也未嘗不可,只是諸位跋山涉水來到敝院,太過簡慢了,晏某於心難安!」 
眾人本就對他這種輕視人命的作為看不順眼,再聽他這意帶輕屑地嘲笑言語,不由心頭有氣!滄海笠翁當下冷笑一聲,越前說道: 
「老朽數十年水上浪跡,今天算是在這長湖中開了眼界,不過老朽話要說明,我們若能僥倖闖過你這自鳴得意的邪惡排場,是不是立刻可以談點別的?」 
晏兆明聞言臉色一變,沉聲說道: 
「笠翁望重四海,說話可得留下分寸,這人頭立刃的小玩意,旨在向諸位拋磚引玉,何能說到『邪惡』二字?但諸位遠來是客,晏某也不便過於挑剔,稍待此間事了,請至院內迎賓閣中,晏某備有水酒一席,到時話講當面,不比在這外面枉費唇舌好得多麼?」 
滄海笠翁笑道:「晏院主既然是這等說法,老朽一行只好客隨主便了!」 
話—說了,立即轉身用徵詢的眼光向眾人說道:「晏院主盛情難卻,若不叨擾他一頓,反倒顯得我們太過俗氣,老朽想先行一步,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聖手書生知他此語用意,是在探問自己五人,有無把握輕身踏刃過去!暗自估計自己五人,雖然不致被這人頭立刃的陣式難倒,但在踏刃而過之時,難免不顯出功力的強弱!若是因此被對方摸清了深淺,等會動手之時,敵人便可量力應付! 
想到這裡,不由心念一動,立時哈哈笑道:「晏院主既然這麼瞧得起我們,少不得定要喝他幾杯!不過笠翁不要忙在一時,楊某與這位晏院主是多年舊識,我想趁未交手之前同他敘闊一番。」 
說著,已向晏兆明抱拳笑道:「晏兄,你我多年舊交,恕不客套,楊某有幾句明知故問的話,要向晏兄請教!請教!」 
晏兆明不知他的用意,但又不能不答,當下略一沉吟,搔首說道:「楊只有話請說,晏某敬聆高論。」 
聖手書生朗聲一笑,道:「晏兄這人間立刃的陣式,擺得是獨出心裁,若我們就這麼死板板地踏刃而過,未免顯得呆笨,楊某想了一個別緻卻又不讓晏兄失望的走法,假如晏兄同意,楊某這就獻醜!」 
此語一出,不但同來五人莫名其妙,就是晏兆明也微微一怔,心知此人武功雖高,但也不信他除了輕身踏刃渡過而外,還有什麼更妙的走法?不由高聲說道:「楊兄一派宗師,區區俗禮自是不在眼下。但兄弟有先,人頭立刃,只在拋磚引玉,楊昆既然不屑下顧,那麼晏某只好等著瞻仰楊兄的妙法奇技了!」 
「晏兄客氣,楊公毅獻醜!」 
話聲一落,人已暴起兩丈高下,半空中雙手向那十名大漢頭頂之上,凌虛一連兩抓,十點藍光,已自騰花放彩般飛到手中! 
晏兆明一看他如此做法,就知適才所言,旨在弄玄取巧,但既已被他拿話扣住,此刻絕不能出言反悔,不由冷笑連聲,說道:「楊見好靈的心眼,好俊的身法!」 
聖手書生只如未聞,等匕首人握以後,人便飄身下墜,單足略點第一名大漢頭頂,手腕猛地朝上一翻,一道耀眼藍光,便自衝霄而起,接著抬腿跨步,單足又踏在第二名大漢頭頂。 
就在他第二次照方抓藥之際,第一道藍花已自不偏不倚,毫釐不差的落在第一名大漢頭頂之上! 
晏兆明武學精博,識多見廣,眼看他這般抖腕甩力,就知這種「落葉歸根」的特別手法,確比凌虛踏刃要高明不少! 
他這思念只不過眨眼時光,聖手書生已自跨步翻掌,在藍光此起彼落之間,輕描淡寫地走過橋來。 
聖手書生身形甫落,五人中的陳其宇又高聲發話: 
「晏院主與楊兄雖是舊認,可不能對我們這新交兩般看待,楊兄既然有例在前,陳老二也想沾光於後!只是像楊兄那種『落葉歸根』的絕妙手法,陳其宇不敢學步,只好勉強拿這難登大雅之堂的『信手拔禾』湊合湊合……」 
晏兆明聽他自報姓名,竟是神州二賢的老二,也不由眉頭微皺!當下不待他把話說完,立即插言接道:「神州二賢名震宇內,晏某心儀已久!陳二兄既然有心讓我開開眼界,晏兆明等著瞻仰就是!」 
晏兆明這裡話剛一落,陳其宇已縱起身形,雙臂左右平張,半空中借力一轉,眾人只見他陡然頭下腳上,急瀉而下,等到臨身第一名立刃大漢的頭頂之時,驀地左臂前伸,一徑向那大漢頭上的匕首點去,月下只見藍光一閃,匕首已自抄入手中,身法不疾不徐,曼妙至極!當場就聽眾人喝得一聲:「好俊的『蜻蜓點水』身法!」 
就在眾人歡喝同時,陳其宇身形未變,左臂又伸,朝第二名大漢頭上點到!依樣葫蘆,縱容自若,眨眼之間,業已越過十名大漢頭頂,到達橋的盡端。 
眾人正要喝采,只見他身形剛一站起,便身不轉,頭不回地舉臂反甩之間,那抄在手中的十柄淬毒匕首,又已流星劃空般,先後循序飛回十名大漢的天靈上面!一 
晏兆明一看楊、陳二人的利落身手,就知自己這人頭立刃的第二關,已是難不住對方,與其讓其餘四人顯露花樣飛過來,還不如及時撤去顯得大方!心念一轉,立即拿眼一掃楊、陳二人,抱拳說道:「二位身手高明,晏兆明無限欽佩!」 
到此略略一頓,又向對岸神風劍客等人大聲說道:「敝院這人頭立刃的例行迎賓俗禮,只是接待一般的江湖同道。諸位名重武林,楊、陳兩兄又已盡了客理,晏某何敢浪費時光,耽擱正事!這第一場不如就此終了,趁早同到迎賓閣中,共議正事。」 
此話一出,滄海笠翁等人不禁一愕!但略一尋思,已知晏兆明必然別有所圖。蓬壺奇僧不由口宣一聲佛號,和聲說道:「晏施主這麼說,貧僧等遵命行事就是!」 
晏兆明一打手式,十名大漢已自取下頭上匕首,高擎火炬,肅立橋左。等四人過得橋去,立即走到院前。 
靜一道人素知晏兆明城府極深,一見他突然中途變卦,生怕他一計不成,再來個不講道義的小人行徑,於是也稽首為禮,朗聲說道:「我們為什麼夤夜造訪,大家心裡有數!人頭刃的陣式雖承晏兄撤收,貧道卻興猶未盡,假如晏兄還有什麼更妙的伎倆,現在不妨明講出來,我們既然敢來,就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上一闖!」 
言下之意,一則點破對方,再則也提醒自己一行人眾嚴加提防。 
晏兆明冷笑接道:「道長真是法眼通神,這三言兩語,不但看透晏某肺腑,就連院內還有幾項為諸位接風的粗俗擺式,也似未卜先知!若再不把話講開,倒顯得晏某蓄意為難了!」 
拿眼環掃了眾人一眼,嘿嘿兩聲冷笑,又繼續說道:「諸位既然興猶未盡,晏某竭誠迎賓,管教諸位稱心滿意!只要諸位能夠一一盡到賓客禮數,莫教敝院的俗禮虛設,蒲家人物的事,今夜准還諸位一個公道。」 
羅宜軒聞言長眉雙剔,厲聲說道:「咱們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晏兆明話到此處,又向十名大漢吩咐道:「兄弟們當先帶路,晏北明要導客人院!」 
話聲一落,十名擎炬大漢已自當先進院,眾人也跟在晏兆明身後魚貫而入。 
聖手書生突然心念閃動,跨前兩步,霍地右手疾伸,一把拉住晏兆明的手掌,側身邊行邊說道: 
「我這書獃子就是有些小裡小氣,適才橋頭迎賓,你可是瞪著眼看我們耍把戲,並沒盡到你作主人的導引禮數!我這回話要說在前頭,等會兒不管是什麼五花八門,你可得領頭當先,我們才好勉強學步。」 
晏兆明知他有意考較,自己也正要試探一下,於是緊握來掌,一面運功拒抗,一面冷冷說道:「楊兄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若沒有這份能耐,也不敢在諸位面前大膽放肆!」 
二人稍握即收,半斤八兩,心裡有數,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言談之間,晏兆明領著眾人,已然走出三十多丈,停身在一片鋪有浮沙的空地前面,不再行走。 
滄海笠翁等人打眼望去,不禁齊吃一驚! 
原來在這片約莫二十來丈見方的沙地之上,一列豎著十支門形有如鞦韆的竹架。竹架高約二丈七八,寬僅三尺出頭,在每支竹架橫檔中間,並懸著五尺長短髮絲粗細的紅色細線,紅線的盡頭,系有一個飯碗大小,四周鋸齒外露的耀眼圓環,垂在空中,迎風搖曳! 
眾人看罷這種佈置,心知要通過眼前這片浮沙地帶,必是先縱起身形,用手扣著懸在空際的鋸齒圓環,並用力擺動圓環,然後就那擺動之勢,用兩手循環交替著逐次前進。 
這種設置本來不足為奇,難就難在紅線過細,握手用力的圓環四周,露出、鋒利如鋸的無數細釘,假如半空中一口真氣不繼,或是使力不純,拿捏欠準,少不得負傷受辱,丟人現眼! 
就在眾人微微怔神之際,晏兆明已自掉頭,朝眾人大聲說道:「浮沙架竹,紅線懸環,算不了什麼,諸位如果不願先行,晏某前行領路好了!」 
「了」字剛一出口,便作勢欲起。 
滄海笠翁忽地心中一動,立即沉聲發話,阻住晏兆明將起之勢,說道:「晏院主這等雅妙擺式,不知還有備用的沒有?」 
晏兆明不明他話中含義,不由雙眉一皺,道:「笠翁這話是什麼意思?」 
滄海笠翁微微笑道:「盛會難逢,盛事難再,一人單獨通行,不如兩人並肩同進,比較有趣得多!」 
晏兆明聽他語意,知他必是怕自己借先行之便,在那空懸的紅線圓環之上,暗中弄手腳,不由暗罵一聲:「你也太看低晏兆明瞭!」 
但他心中雖是這樣想法,口中卻仍然笑道:「笠翁既有此意,晏某身為主人,自當主隨客便。」 
這時早有幾名勁裝大漢,如言搬來全部用物,盡快著手裝置。 
晏兆明趁這片刻餘暇,掉頭望著眾人笑道:「不知那位願意……」 
羅宣軒不待說完,已自越眾答道:「羅宜軒不才,願附驥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