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鐵面韋陀 文 / 上官鼎
九龍堡,在建築上,的確花費了一番心血。
只見一路青磚鋪地,院中鑿池引水,遍植奇花異草,牆高數仞,牆頭之上,密佈龍爪大釘。遠遠看去,長廊相望,全是一人合抱的朱紅大柱。
汪劍志和余天平隨著虯髯漢子,穿過了兩條長廊,才到大廳之上,余天平抬頭一看,正面豎著一方高約丈二的紫檀屏風,屏風之上,浮雕著九條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必想:「這定是九龍堡的標記。」兩人進入大廳,虯髯漢連忙肅客入座,然後欠身而退,轉入屏風之後去了。
余天平向汪劍志使了一個眼色,低聲道:「這麼大一所莊院,—路不見半個人影,一人生病,鴉雀無聲。」
「果然有點奇怪。」汪劍志一言甫畢,只見那虯髯漢疾步奔出道:「夫人見客。」汪劍志和余天平方自一愕,忽聽環珮丁當,四個青衣婢女,簇擁著一位中年美婦,從那屏風之後,緩緩轉了出來。
汪劍志和一字劍管亥,雖然相交不薄,肝膽相照,卻—直未曾登堂拜嫂,委實不認得這位夫人,怔了一怔,連忙站起身來。
「汪叔叔不必客氣了。」管夫人點頭一笑道。
這位夫人生性和靄,一聲「汪叔叔」叫得好不親熱。
汪劍志暗暗詫異,忖道:「真是慚愧啊,我和一字劍管亥交了這多年朋友,竟然不知他有一位如此賢淑美麗的夫人?」
只見管夫人目光一轉,忽然轉向余天平道:「這位是誰?」
「在下余天平。」
汪劍志連忙接道:「這位拜弟,乃是洛陽人氏,他令尊官拜提督。」
「哦,原來是位貴公子。」管夫人眉眼一笑道。移步坐了主位,道:「獻茶。」
屏風後應聲走出一個青衣婢女,手中托著一隻漆盤,捧出兩盞香茗。汪劍志接過飲了兩口,放在近旁短几上。
余天平早懷疑竇,接過茶盞,仔細打量了—下,覺得茶色並無異樣,而且清香撲鼻,果然好茶,也自舉杯就唇.啜了一口。
汪劍志道:「聽說管兄欠安,現在好些了嗎?」
「一點小病罷了。」管夫人道。
「如果方便,汪某想見管兄一面,一來拜候請安,二來還有點小事請教。」汪劍志道。
管夫人道:「哦,當真不巧的很,拙夫剛才服過湯藥,這時正好睡著了,叔叔風塵勞頓,不如暫時歇息。」管夫人不待汪劍志答話,便回頭吩咐剛才那奉茶的青衣婢女道:「秀子,快服侍兩位大爺,到左院客房休息。
那婢女應聲道:「是。」
汪劍志和余天平兩人,本就—夜未曾鬧眼,此時確有幾分困憊之感,當下便隨了那青衣女婢穿門越戶,進入左院。
號稱九派四堡之一的「九龍堡」,果然氣派非凡,這院客房共有十六間精舍,分作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房舍繞以叢叢修竹,所有床帳用具,無不件件精美,應有盡有。
那青衣女秀子,把汪劍志領入了「天」字號,卻將余天平領入了「黃」字號。
汪劍志因為沒見到—字劍管亥,不免心頭屆怏怏,倒也不疑有他。
余天平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吃了紅樓五夫人嚴瀟湘—個大虧之後.處處提高了警惕之心。
此時,他進入了「黃」字號,立刻叫住那青衣婢女,問道:「你叫秀子嗎?」
秀子道:「是,大爺。」
余天平目光一抬,這才發現這青衣女柳眉星目.嫩臉勻紅,俏生生,至少有九分姿色,當下道:「你們堡主生的是什麼病?」
「沒有什麼大病,只是腰酸背痛罷了。」
「不對吧,那個虯髯漢子說飲食不調。」
「這個嗎,婢子不大清楚,也許是飲食不調吧。」
「你在這『九龍堡』多久了?」
「婢子從小就在這裡。」
「這大一所莊院,怎麼沒有男的?」
「大爺記錯了吧,剛才那個應門的鬍子,不是男的嗎?」秀子說完嗤噗一笑道。
「男的?就那一個男的?」
秀子眼波一轉道:「他們都在後院種花。」
余天平滿腹疑雲,雙目炯炯,筆直瞪著秀子,問道:「你會武功吧?」
「學了幾招花拳繡腿。」秀子嫣然—笑。
余天平雖然初出江湖,談不到什麼經驗閱歷,但他直覺得這個站在面前的青衣女,神色狡黠,而自己對於這「九龍堡」也陌生得很,再想盤詁一番,又不知從哪裡問起,當下苦笑了一下,揮手道:「你去吧!」
「婢子就在門外侍候,大爺有事,就請呼喚一聲。」秀子道。
余天平點頭道:「知道了。」
秀子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余天平目光轉動,四下打量了一眼,突然之間,只覺一股濃重的睡意襲了上來。
他打了一個呵欠,感到眼皮直往下垂。
一夜奔馳,竟然困頓不堪了。
他走向榻旁,正待倒頭便睡,忽然心中一動,忖道:「不對,憑我余天平一身武功,至少已有七成火候,縱然三天三夜不睡……」一念未了,只覺頭重如錘,大有片刻難支之感。同時神思昏亂,心中雖存警惕,思想卻無法集中,—時背倚床頭木檔,不覺沉沉睡去。
門外,似有輕輕的腳步聲。余天平雖在沉睡之中,但一絲靈智不眠,那輕輕的腳步聲,使他忽然一驚而醒。說醒並末全醒,仍在神思恍惚之中,但念頭一閃,陡然想到了「大千心法」。
終南絕劍朱宗武,當年崛起關外,聲威遠播,並且引起了中原九派掌門人的極大注意,自是武功赫赫,震撼了中原武林,他傳下來的這門「大千心法」可以想像,必是一門玄奧之學。
是以余天平心境一動,睡意便消。驀的有所警惕。暗道:「莫非那茶中有詐?」他雖初出江湖,卻也聽了不少江湖間的鬼蜮伎倆,最平常的便是茶中下毒。
因此,他在大廳之上接過那杯茶時,便已小心注意。但那杯茶,並無絲毫異樣。
顯然,茶中無毒,但飲過之後,卻叫人昏昏欲睡。
余天平心頭一凜,愈是覺得這座「九龍堡」中、不但詭異莫測,而且步步凶機。
他正待睜目坐起,忽聽輕輕咳了一聲道:「大爺……」
那是秀子的聲音,余天平不答,故意闔起雙眼,發出均勻的鼾鼻,裝著沉睡如醉的樣子。
秀子推門而入,身後緊隨著一個魁梧大漢,手掣厚背鋼刀,赫然竟是嚴大光。
只聽秀子笑道:「你看,睡得像條死豬。」
「不對,好像是假裝。」嚴大光環目雙睜,低聲道。
「這狗頭好厲害的眼睛。」余天平心裡—呆,暗忖:方待一跳而起,忽然警覺,暗叫道:「不對,這狗頭在試探於我。」一念及此,真氣暗提,仍然不言不動。
「假裝?你去喝杯『千日醉』,裝裝試試。」秀子格格一笑道。
「當真能醉千日嗎?」嚴大光道。
「我沒試過,這是五夫人秘藏靈藥,你去問她吧。」秀子笑著說。
余天平心頭一震,暗忖:「這賤婦當真厲害,難道她先來了九龍堡?」
只聽嚴大光道:「你叫咱去問五夫人?咱去找罵嗎?咱只擔心這『千日醉』不靈。」
「哦,你怕對付不了他。」秀子笑道。
嚴大光道:「你說這小子嗎?」
「他是當年終南絕劍的高足,有道是名師出高徒,武功定是不凡。」秀子道。
嚴大光冷笑道:「憑這小子,哼哼,記得咱在他家余提督府一混二年,他口口聲聲叫我胡老爹,他那幾手,咱嚴大光知道得—清二楚。」
余天平暗叫一聲:「這狗頭,果然是他,那時他混在我家管園,我雖早已起疑,但卻把他當成九派之人,誰知他竟是紅樓中派出的狗腿。」
「難道他武功不行?」秀子道。
「紈褲公子,花拳繡腿,哪有什麼真功夫。」嚴大光鼻孔一哼道。
「既然如此,何必費這麼大的手腳?」秀子不信道。」這小子雖然不濟,那姓汪的卻是羅浮七俠之一。」
「你看走眼啦,那姓汪的不過徒有虛名,此人才是—個勁敵,不但不如你說的花拳繡腿,而且極為精細……」秀子搖頭道。
嚴大光愕然道:「精細什麼?」
秀子道:「他精細極了,我遞給他那杯滲有『千日醉』的香茗之時,他看了又看……」
嚴大光鼻孔一哼,道「精細個屁,還不是喝了。」跨步走過來。
余天平雖然緊閉雙目,卻能聽聲辨位,心知嚴大光走近,突然雙目—睜,喝道:「狗頭!」驀地飛起一腳。
這一腳蓄勢而發,又快又準,直向嚴大光握刀的右手腕脈踢去。
嚴大光空有—身武功,此時此刻,卻作夢也沒想到余天平果然是在假裝,這一腳被踢個正著,—柄厚脊鋼刀「噹」的—聲,落在地。
余天平就勢一跳而起,右手握拳,一招「直叩天門」迎面打去。
出拳,起腳.騰身,只是眨眼間事,腳起拳發,一晃而到。
嚴大光鋼刀脫手,方自一呆,緊接著左頰之上,已挨了重重一擊,直打得他眼前火星直冒,踉蹌退了五步;秀子尖叫一聲,衝門而出。
余天平俯身抬起地上鋼刀,掄刀一指嚴大光,喝道:「快說,我那汪大哥呢?」
嚴大光鼻青眼腫,嘿嘿一聲冷笑道:「占見閻王了。」
余天平大喝—聲:「放屁!」揉身而進,一刀劈去。
嚴大光身子—閃,早已出了門外。余天平怒喝一聲,跟蹤追出。
抬頭一看,迎面站著四個黑衣大漢,各掣鋼刀一把。忽然人影分,四柄鋼刀,倏然捲到。余天平身子一晃,右手鋼刀一起,敵住右側兩個黑衣大漢,左手五指如刃,劈出一招「銅山西傾」。掌發如山,斜帶風聲,左面一個黑衣大漢悶哼一聲,向後倒去。
忽聽颼!颼!颼!三點寒星,迎面打到。
余天平心頭—凜,刀光一卷,打落了兩枚暗器,其中一枚,飛掠耳根而過。
只聽「叮」的一聲,顫巍巍釘在背後木門上,原來是—枚喂毒鋼梭。
余天平怒從心頭起,掉目望去,左面轉角之處,人影一閃而逝,竟是那青衣女秀子。
當下輪刀如飛,拳打掌劈,挫退了另外三個黑衣大漢,一縱身形,直向那轉角之處追去。口叫道:「鬼丫頭,你敢暗算於我?」
前面遙遙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道:「你來。」
余天平忽然心中一動,忖道:「我追她作甚?還不快尋找汪大哥。」
他猛一挫腰,緩下疾奔之勢。掄目打量,自己停身之地,乃是「月」字號的館舍之前。
按照這座客房的編號,「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共一十六間,那汪劍志住的「天」字號,若按順序,應該是在第—間,余天平掉轉身軀,回身尋去。
只聽牆角彎處,傳來秀子的聲音道:「大爺,你找汪大哥嗎?」
余天平猛地回頭,只見秀子俏生生地站在那牆角處,玉面生春,口角含笑。
余天平厲聲道:「是。」
秀子微微一笑道:「不在那『天』字號啦。」
余天平劍眉一聳道:「在哪裡?」
秀子道:「大爺要婢子領路嗎?」語言神色,竟是十分恭謹。
余天平喑忖:「這鬼丫頭分明誘我上當。」當下冷笑一聲道:「等一等。」
他口中說著,人已疾步奔到那間「天」字號的客房之前,但見門戶大開,果然沒有汪劍志的影子,房中沒有半點纏鬥過的痕跡。
顯然,汪劍志是在沉睡之中,被人架走了。
秀子道:「大爺,你還不信婢子的話嗎?婢子是片好心呀。」
余天平暗道:「這鬼丫頭口蜜腹劍,倒很像嚴瀟湘賤人。」鼻孔一哼道:「好,你帶我去。」
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大爺莫非懷疑小婢不存好心?」秀子微微一笑。
她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余天平不禁一怔,冷冷道:「你是瀟湘閣主手下?」
「大爺料事如神。」秀子點頭笑道。
余天平憤然道:「她在這裡嗎?」
「誰?」秀子道。
余天平道:「嚴瀟湘。」
秀子搖頭道:「不在。」
余天平沉聲道:「她當真不在?」
秀子微微一笑道:「大爺不必生疑,閣主的確不曾到此,她只是飛鴿傳書,命婢子等款待兩位大爺。」
「好款待,用上了『千日醉』!」余天平道。
「大爺,其實閣主並非惡意呀。」秀子笑道。
「少說廢話了;我那汪大哥究竟在何處?」余天平怒道。
他此時一心掛記著汪劍志,委實不顧多費唇舌。秀子神秘一笑道:「大爺不必擔心,那汪大爺這時……」話到此處,忽然住口不言,玉頰飛紅,忸怩作態起來。
余天平沉聲道:「為何不說?」
秀子媚目轉動道:「大爺去瞧瞧吧。」
余天平暗忖道:「鬼丫頭到底在弄什麼玄虛?」當下大聲道:「去就去,余某正要領教你們的奸謀詭計。」
「大爺真是多心的很。」秀子道。
余天平大步走了過來,厲聲道:「走!如果有半點不對,看我一刀把你劈成兩半!」
秀子啊喲—聲道:「大爺,你說的好怕人啊。」她一聲驚啊.但卻臉帶笑容,好像絲毫沒把余天平這句威脅之言,放在心上,轉身向一條石砌甬道走去。
余天平手提鋼刀,緊隨而行,穿過一條窄長的甬道,忽然天光一朗。
余天平放眼望去,只見繁花如海,奼紫嫣紅,嫩綠叢中,撐出飛簷一角。
只聽秀子道:「大爺,到了。」
筆直地向那座濃蔭四繞的畫閣走去。余天平抬頭—看,只看樓閣相連,廣廈百間.不禁暗叫道:「這九龍堡好大的氣派?」
他雖生長洛陽名都,出身於富貴之家,像九龍堡這種非凡的氣派,卻也甚少見過的。
由此想到這九龍堡的主人,「一字劍」管亥,應該不是泛泛無能之輩。那麼,這一方雄主,當真是偶染小恙?不對,九龍堡中,居然有紅樓瀟湘閣主的手下,難道說「一字劍」管亥,已與她勾結一氣?這婢女秀子說,紅樓五夫人並未到此,只是用飛鴿傳書,但在那「黃」字號客房中,偏偏又出現了嚴大光。嚴大光既然到此,何用飛鴿傳書?余天平原是聰明絕頂之人,不禁愈想愈覺可疑,突然心頭一凜,暗叫道:「是了,莫非『一字劍』管亥,遭了她們的毒手?」方自牙根一咬.忽又轉念道:「不不,剛才分明見到了管夫人,若是她丈夫被人所害,她豈能從容見客,當著汪大哥也毫無表示之理?」他腦中電轉,不知不覺已緊隨秀子身後穿堂入室,來到了一座緊閉的鐵門之外。
鐵門上,密密麻麻,釘滿了銅錢大小的梅花釘。秀子嘴唇翕動,似是在默默念數,突然伸手,拇指按在一個釘頭上。
軋軋兩聲,那扇鐵門,緩緩移了開來。
余天平怔了—怔,這才回過頭來,目光一掄,沉聲問道:「這是何處?」
秀子帶著余天平走進鐵門,笑了笑說:「大爺筆直行去,再轉一個彎,便可見到汪大爺了。」
余天平向那扇密佈著梅花大釘的鐵門看了一眼,劍眉一聳,厲聲道:「胡說,我汪大哥為何在此?」
秀子嫣然一笑道:「通過這條筆直的甬道,再轉—個彎,便是『醉仙宮』,那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大爺切莫多疑。」
余天平冷哼道:「當真嗎?」
「婢子如有半句虛言.大爺盡可一刀,將婢子劈成兩半。」
余天平目光一轉,突然左手一伸扣住秀子的右腕腕脈,厲聲道:「好,只要你不怕!」
「碎了。」
「什麼碎了?」
「大爺出手好重,婢子的骨頭碎了。」
「骨頭?」余天平緊扣脈門的五指微微一鬆,接道:「走,如有半點不對,你的骨頭便成粉了。」
秀子星目轉動,輕聲道:「如若婢子句句是實,大爺如何賞我?」
「賞你?」
「大爺應該賞罰分明呀。」秀子道。
「你這丫頭,剛才連發三支喂毒鋼稜,想來暗算於我,還敢求賞?」
「喲,大爺好小氣。」
「余某不慣說笑,你再敢嚕囌,我就賞你—刀。」余天平臉色一沉道。手中鋼刀倏揚而起。秀子全無懼色,反而嗤嗤一笑道:「大爺要是殺了小婢,這迷閣之中,恐怕寸步難行?」
余天平突然一怔道:「迷閣?」
秀子緩緩說道:「這一片房屋,新建不久,號稱『迷閣』,大爺要是殺了小婢,莫說找不到汪大爺,只好呆在這『迷閣』之中……」
余天平大叫一聲:「住口!」目光四轉,只見門戶重重,四面八方,全是同樣的門戶,業已不知從何處而來。方自一呆之時,頓覺五指一滑,秀子身形閃動,竄入了左側一扇門中。
「你敢!」余天平大喝一聲。跟蹤追去。目光接處重門疊戶,早已不見了秀子的人影。
忽然傳來一聲格格大笑道:「大爺,婢子沒有騙你,那汪大爺當真是在這『迷閣』之中。」大笑之聲,好像從四面八方傳來。
余天平心中怒火一騰,咬牙暗道:「這裡總共不過百十間房屋.不信就困得住我?」
原來他在未進這座「迷閣」之前,曾經打量過這座「迷閣」的外貌,除了一片鱗沿櫛比的房屋之外,委實看不出任何奇特之處。縱有巧妙,也不外一些同樣的門戶,如能認準一個方向,闖出這座「迷閣」那又何難?打定主意,遏下了心頭之火。他仔細盤算一下,跨步向左側一扇門中走去。然後折轉向右,再又向左。在他認為左轉—次,右轉一次,才可以始終保持一個方位,闖出這座「迷閣」。
那知他順利通過了六七重門戶之後,目光瞥處,左面石牆陡立,竟然沒有門戶。左面既無門戶,那只好向右轉了。但如此一來,豈不成了繞圈子。
目光接處,左面仍然沒有門戶,要想繼續前闖勢非再向右轉,余天平愕了一愕,忽然掉轉手中刀柄,在右面牆壁上一陣敲打。
他細辨刀柄擊在牆壁上的聲音,審出牆壁甚是堅厚,要想破壁而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早先打定的主意,看來是行不通了。他眉頭一皺,跨步再向右轉,進入另外一間石室;
目光掠處,只見一個藍衣勁裝大漢,背倚牆壁而坐,低垂著頭,身旁平放著一柄鋸齒劍,余天平微微一訝,暗道:「此人是誰?為何坐在這裡?我剛才敲打牆壁之聲,他難道沒有聽見?」故意重重咳了一聲。那人仍然雙手抱頭,一動不動。余太平暗道:「莫非是個聾子?」
看他一身衣著,而且隨身帶有兵刃,顯然乃是武林中人,一個聾子,豈能行走江湖?余天平心中大奇,終於問道:「尊駕為何坐在這裡?」
那人動了一動,緩緩抬起頭來,臉色又黃又瘦,雙目無神,有氣無力地道:「你有乾糧嗎?」
「乾糧?」余天平愕了一愕道。
那人點了點頭。
「沒有。」余天平道。
那人滿臉失望之色,重又垂下頭去。
余天平暗道:「難道他是餓成這個樣子?」
只見那人重又抬起頭來,舐了舐枯乾的嘴唇:「可有水?」
「水?」余天平搖搖頭道:「也沒有。」
那人歎了—口氣,聲音微弱,像蚊子哼了一哼,懊喪地垂下頭去。
余天平心中一動,忖道:「看此模樣,必是餓了很久,莫非也是被人誘入『謎閣』,無法脫身?」
當下苦笑了—下,問道:「尊駕到底是誰?為何被困在這『謎閣』之中?」
既無乾糧,也沒有水,那人似是不願白耗精神,懶得說話,也懶得抬頭了。
余天平繼續問:「尊駕何必喪氣,諒這區區一座『迷閣』,不過匠人之巧思,縱然千門百戶,也只能惑人耳目,哪裡困得住人?」
那人似是為他言詞所動,驀又抬起頭來道:「你說這『迷閣』困不住人?」
余天平點頭道:「是,在下覺得這座『迷閣』,毫無稀奇之處。」
「你懂得『先天易數』?學過『奇門遁甲』嗎?」那人道。
「不會。」余天平道。
「等死吧。」
「尊駕難道是在等死?」余天平吃了—驚道。
「我在這座『迷閣』之中,挨了九十八天,閣下能活上十天,就算運氣了。」那人道。
「尊駕既然在這座『迷閣』之中,挨了九十八天,在下為何只能活上十天?」
「這個不同了。」
「有何不同?」
「鄙人進入這座『迷閣』之時,還帶了一點乾糧飲水,那時因自知無法脫困,只好盡量儉省,將一天所需之糧,分作十天食用,直到三天之前,才吃完了最後一口乾糧……」
「哦!」
「你既無乾糧,又沒帶著飲水,自問能支持十天嗎?」
「如此說來,尊駕在這『迷閣』之中,當真是呆了九十八天?」
「再過兩天就是一百天了。」
「尊駕困守於此,也不是辦法啊。」
「你有辦法?」
「我?」
「你是初出江湖吧?」
「不錯,在下離家不久。」
「看你骨格清朗,倒是一個可造之材,可惜你初出江湖,便死在這座『迷閣』之內。」
「聽尊駕的口氣,好像在下除了一死之外,別無生路!」
「生路?那當然有。」
「那便是投降。」
「投降?投降誰?」
「這座『九龍堡』的堡主,原是一字劍管亥,最近好像換了主人,你若不想就死,要忍辱偷生,管他投降給誰?」那言下之意,也不知操縱『九龍堡』的究竟何人。
「尊駕為何不降?」
「老子何等之人,豈肯屈身降志?」那人忽然聲音變得大了。
余天平呆了—呆,不由肅然起敬道:「尊駕到底是誰?」
那人目光一轉,看了看平地上的那柄鋸齒劍道:「你不識得這件兵刃?」
「這是一柄鋸齒劍。」
「什麼鋸齒劍,這叫降魔杵,『鐵面韋陀』白天鐸便是我。」
「哦,原來是白大俠,在下失敬了。」
其實,他並不知鐵面書陀白天鐸是誰,也從沒聽過這號人物,只覺這漢子鐵錚錚,寧願餓死,卻不投降,不禁打從心底,生出了一種敬慕之情。
「你想好了嗎?」只聽白天鐸道。
「想什麼?」
「你若怕死偷生,決定投降,只要扔下手中兵刃,大叫三聲,自然有人前來接引。」
「尊駕未免小看在下了.在下雖然初出江湖.卻不是怕死之人。」
「當真?」
「在下雖不怕死,卻也不肯白白送死,像尊駕—樣,等到乾糧飲水用完,束手待斃。」
「嘿嘿……你怎知道我白天鐸是束手待斃?」
「尊駕似是毫無鬥志,只是等死。」
「你在等什麼?」
「在下……在下……」
「和我鐵面韋陀白天鐸—樣,照樣在這『迷閣』之中等死,稍有不同的,是我白天鐸在這座『迷閣』之中呆了九十八天,而你剛來不久,尚沒受夠忍餓挨餓的滋味,所有這九十八天之中,我白天鐸在這座『迷閣』之中,也遇上不少英雄好漢,當初寧死不辱,慷慨激昂,好壯烈啊,等到後來漸漸洩氣,終於……」
「怎麼了?」
「互相殘殺一陣之後,一個個變成了龜孫子,投降啦。」
「為何要互相殘殺?」
「什麼也不為,為了一點乾糧罷了。」
「為了一點乾糧,便互相火並嗎?」
「你以為不會嗎?要不是還有條投降的路可走,便人吃人啦。」
「人吃人?那不成了野獸?」
「人就是野獸,到了飢餓難忍的時候,比野獸還要凶殘,你以為比野獸好些嗎?」
「這個……這個……」余天平忽然心中—動,接道:「在下還有一事請教。」
「什麼事?」
「不知尊駕可曾見到,今天有個被誘入這『迷閣』之人。」
「誰?」
「他叫汪劍志,乃是羅浮七俠之一。」
「這座『迷閣』之中,千門交錯,要想碰上一個人,那是很不容易的事。」
「尊駕如能繼續支持一天半日,在下定能救你出險。」余天平此言出口,其實心中並無把握。因此忙又接道:「若是在下果然遭遇不幸,死在這『迷閣』之中,那便罷了。」
「你決不投降?」白天鐸似是大受感動問道。
「生死有命,為何投降,在下幸而脫出圍困,定要毀滅這座『迷閣』!」
「不錯,你這番壯志……唉……」白天鐸言未盡意,但可以聽得出來,雖然甚為讚賞余天平的凌雲豪氣,卻不能盡信他的才智,出得去這座『迷閣』,是以幽幽一聲歎息。
「尊駕暫且忍耐一下,在下走了。」余天平眉頭—軒道。
「你去哪裡?」
「在下漫無目的,闖一闖看。」
「你想活捉一個守門人?」
「是。」
「要他領路?」
「正是此意。」
白天鐸慘然一笑,不置可否。
「尊駕之意,覺得行不通嗎?」
「我在這『迷閣」之中,呆了九十八天,這一點,難道不曾想到?只可惜……」
「怎麼?」
「這『迷閣』之中,雖有把守之人,但一個個武功不弱,而且我暗彼明,要想活捉,那是很不容易的事。」
「在下想碰碰運氣。」
「好,你要碰碰運氣的話……」白天鐸語聲—頓,緩緩抬起那只枯瘦如柴的手,顫巍巍地指著石壁一角道:「你先看看。」
余天平微微一愕,不知叫他去看什麼。
走近幾步,這才發現那石壁之上,用劍尖劃了許多橫線,每道橫線,只有兩寸長短,仔細一數,共是一百六十三道。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在下知道了,這是記號。」
「不錯,這是記號,我在這座『迷閣」之中,闖來闖去,尋求脫身之法,凡是通過一間石屋,便留下一個記號。」
「通過這間石室,共—百六十三次。」
「不錯,這是最少的一間了。」
「看來他當真吃了不少苦頭,如今已是精疲力盡……」
「你應該明白了,這座古怪的『迷閣』,好像四無通路,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原地,終於……唉……」
余天平心知他所言不虛,被困九十八天,完全是在這座『迷閣』之中繞圈子,繞來繞去,萬念皆灰,準備在這裡坐以待死。當下暗暗籌思,轉過身來道:「在下此去,若是在—十二個時辰之中.不來救援尊駕,那便是沒命了。」原來他此刻便已飢腸轆轆,身邊又無半點乾糧飲水,如再熬一十二個時辰,不能闖出這座『迷閣』,那還有什麼活命之望,同時,他猛然想起,昨宵奔馳一夜,今晨來到九龍堡時,那位在大廳相見的管夫人,只叫奉茶,卻不款待酒飯。而且她對汪劍志,一口一聲『汪叔叔』,叫得那般親熱,居然吝惜一飯,看來已是定好了的計謀。那麼,那位管夫人,也就大有疑問了。想到此時,便又問白天鐸道:「尊駕可知九龍堡的管堡主,如今人在何處?」
白天鐸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余天平道:「在下倒是看過管夫人。」
白天鐸愕然道:「管夫人?一字管亥幾時娶過妻子?」
「難道尊駕知道管堡主未曾娶妻?」
「—字劍管亥,原是練的童子功,他若娶妻,豈會少了白天鐸一杯喜酒?」
「對了,對了,那女人……」
「什麼女人!」白天鐸聲音又嘶又啞,細得只能聽到。
原來他剛才和余天平一陣對話,又損耗了甚多精神,此刻已是油盡燈枯了。
余天平自是看得出來,眉頭一皺道:「尊駕善自保重,在下一言駟馬,決來相救。」
他心知此刻寸陰如金,同時更怕白天鐸多耗精力,話完,閃身右轉,穿入另外—間石室。
自聽了白天鐸一番話,他已改變了主意,任它千門百戶,見門就闖。
片刻之間,他已穿行數十間石室。
但他並非漫無目的,奔行之時,已自暗暗留心,查看石壁之上,白天鐸所留下的記號。
余天平本就耳聰目明,自徹悟「大千心法」之後,一雙神眼,更是銳利已極,目光一掃而過,便已將那所有石壁上的記號,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記號有多有少,更多的竟有六七百道橫線。
余天平不禁暗叫—聲:「這鐵面韋陀白天鐸真是多此一舉.留下這麼多記號作甚?」
思念之間,又穿行了六七間石室。
他目光瞥處,這石室之中,竟然不見一道橫線,根本沒有白天鐸留下的記號。
余天平心中一喜道:「好了。」真氣一沉,登時頓下身形。
原來他聽了白天鐸的話,便已打定主意,尋找這沒有記號的石室,沒有記號,便是白天鐸不曾到過的地方,便不會再去兜白天鐸兜過的那個老圈子了。如此一來,說不定另有發現。
同時,他還記得白天鐸曾說,如果你要投降,只要大叫三聲,拋下手中兵刃,自會有人接引。果然如此,暗中定有監視之人。但那監視之人,藏身何處?
他目光四轉,石室之中,空蕩蕩的,並無半點可疑之處,石壁平整,他看不見一個孔洞。
余天平暗暗詫異,心想:「我若大叫三聲,是否真的有人前來接引?」但他如何肯叫出「投降」二字,身形一晃,向左面石室飄去。又一連穿行七八間石室,果然沒有白天鐸留下的記號,抬頭一看.正面赫然是一扇鐵門。
門扉緊閉,門上佈滿著梅花大釘。余天平仔細打量一陣,發現這扇鐵門,和剛才在那青衣小婢引導下,所見的那扇鐵門,完全一模一樣。雖然形式一樣,但並不是那扇鐵門,因為門上梅花釘的部位和先前所見的那扇鐵門微有不同。那些鐵釘,密密麻麻,所不同的僅是其中三五顆,位置稍有偏差,余天平目光銳利,記性極強,一眼便已看了出來。雖然不是同一扇鐵門,鐵門之內,必有幾分蹊蹺。
他記得那青衣婢子秀子,是用拇指,按住其中—顆鐵釘,那門便會自動移了開來。當下暗忖:「我何不照樣施為?」主意打定,一掄手中鋼刀,刀尖一指,直向其中一顆鐵釘之上點去。
只聽「嗆」的一聲,鐵門之上,突然現出五個杯口大小的圓洞,颼!颼1颼!射出五枚柳葉飛刀,來勢勁疾,飛旋而到。
余天平大吃一驚,驀地躬身一躍,足尖點處,人已騰身而起,讓開五柄飛刀,平滑腳底而過。半空中身子一翻,掠落石室一側。
凝目望去,五柄飛刀,形如梅花,釘在對面石壁之上,刀葉暗藍生光,顯以淬有劇毒。余天平暗叫一聲道:「好險!」
目光一轉,轉向那扇鐵門,只見那剛剛射出五柄柳葉飛刀的洞孔,業已關閉。竟是天衣無縫,看不出半點痕跡。
余天平眉頭一皺,忖道:「這扇鐵門既然暗藏機關,自必是這座『迷閣』的關鍵,我既然到了這裡,若不弄開這扇鐵門,只有和鐵面韋陀白天鐸一樣,束手待斃,莫想再有重睹天日之時了。」
他原是聰明絕頂之人,心知這扇鐵門之上密佈的梅花釘,可能只有一顆,是啟開這扇鐵門的暗扭。只是怎樣從眾多的梅花釘中,去找出其中一顆?
但所有梅花鐵釘,式樣大小,全是一模一樣,要想找出其他特別的一顆,那是何等困難之事。余天平目光炯炯,瞧著那扇鐵門,暗道:「這一門之隔,可能是兩個世界,如今只好亂闖亂撞了。」
手中鋼刀一掄,又向一顆梅花鐵釘點去。一點即收,快似疾電。接著身形一縱,人已騰起九尺。他吃過—次虧,以為鋼刀一點,定然按動機扭,鐵門之上,必有什麼厲害的暗器射出。
那知這一點之下,竟是無聲無息,原來這顆梅花鐵釘,竟是毫無作用。
余天平飄身而落,心想:「對了,這許多鐵釘,怎會顆顆都有機關……」一念未了,鐵門上砰的一聲,伸出兩把撩鉤。一左一右伸出,快逾電掣,兩鉤突然一合。余天平大吃一驚,間不容髮之際,驀的身子一伏,全身緊貼地面,總算他心靈身巧,兩把撩鉤互相一撞,「噹」的一聲,又收了回去。
這扇鐵門上的機關暗器,當真有些古怪,剛才那五柄柳葉飛刀,是一觸即發,而這兩把撩鉤,卻是停了一停,趁人不防之際,突然電掣而出。一觸即發的固然厲害,叫人措手不及。這停了一停.突然電掣而出的乃是—種詭計,叫人以為沒事了,警覺已懈之時,攻其無備。
余天平吁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雙目炯炯,瞪著那扇鐵門。
幾百顆鐵釘,幾百種暗器,委實叫人防不勝防。
他沉吟半晌,自言自語道:「難道我退了回去?」
他一想退了回去,聯想到白天鐸那種奄奄一息的神情,不禁心頭一涼,機靈靈打了一個冷顫。驀然雙目一睜,大聲道:「生死有命,我余天平豈是貪生畏死之輩?」騰身退後了三步,扔下手中鋼刀,突然雙掌—錯。
他猛提了一口丹田真氣,凝聚十成功力,大喝—聲,連跨三步,照定那扇鐵門,狂拍而出。
他稟賦深厚,自幼勤習苦練,兩臂神力,與日俱增,尤其徹悟「大千心法」之後,一身功力,更是突飛猛進,此刻又在孤注一擲之下,當然非同小可。
只聽「砰」的—聲,一震之威,石破天驚,那鐵門上的所有梅花鐵釘,一齊隱落,接著嗆的—聲,鐵門大開,各種暗器飛蝗而出。
原來,他雙掌拍出一股罡風狂颼,觸動了鐵門的暗扭,同時也觸發了所有機關暗器。
余天平雖存有拚命之心,而這拚命之心,則是基於求生之念,眼看一掌震開了鐵門,登時求生之念更熾。
耳聽暗器破空之聲,猛又退了三步,雙掌連環拍出。他初顯身手,業已審出自己的掌力雄厚無比,此刻運掌如飛,自信足可震落所有襲來的暗器,何況此時鐵門已開,那些從鐵門上飛射而出的暗器,只是交叉斜射,颼!颼!颼!一片呼嘯之聲盈耳。
余天平雙掌連揮,眨眼之間,拍出一十五掌。
響聲已絕,滿地全是暗器。余天平低頭一看,咋舌不已。
所有暗器,應有盡有,梅花針,五毒箭,穿心指,蛇頭刃,虎尾鑽,七巧梭,子母追魂,閻王要命鉤,樣樣俱全。還有許多奇形怪樣的暗器,無法認出名目。
余天平捏了一把冷汗,緩緩抬起頭來。
他目光接觸,不禁嚇了一跳。
只見鐵門之內,赫然站著一尊高約丈二,一張血盆大口,露出兩顆獠牙,雙目如鉤,射出慘慘綠光,形像猙獰已極的神像。
余天平暗叫一聲道:「這弄的什麼鬼?」
他定了定神,心膽方壯,忖道:「我既撞開了這扇鐵門,難道還怕了一尊土木偶像?」拾起地上鋼刀,跨步向前走去。
「站住!」那神像厲聲道。
余天平吃了—驚,停住身形,暗道:「怪了,神像還能說話?」凝目向那神像望去。
只聽那神像道:「我且問你。」話雖從那神像傳出,但那神像的一張血盆大口,卻是動也沒動。
口既未動,音從何來?
余天平暗道:「這分明是有人在作怪。」當下眉頭一軒,大聲道:
「你問什麼?」語聲高亢,作金石之聲,如果是人,此人必是上乘身手。
「問你是誰?」
「我便是我。」
「休得故裝神秘,余某既然到此,豈畏刀山油鑊?」
「真有你的。」那神像哈哈一笑道。
「你還不出來嗎?」
「本座就在這裡。」
「好笑的很!」
「好笑?好笑什麼?」
「藏頭露尾,扮鬼裝神,豈不可笑?」
「你猜猜本座是誰?」
「無名小卒。」
「哼哼!無名小兒,看來你是當真不知本座是誰了,本座自出江湖,便是這副模樣,只怪你乳臭未乾,孤陋寡聞。」
「你自出江湖多久了?」
「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五年。」
「你就憑這副形像,行走江湖?」
「怎麼?這副形像不能行走江湖,難道行走江湖的儘是白面書生?」
余天平目光炯炯,從頭到腳,打量了那神像一眼道:「既然行走江湖,必然頗有名頭?」
「巨靈神金不害!」
余天平暗道:「這就奇了,莫非江湖果然有這號人物??」
「你還不信?」一條又粗又長的右臂,忽然抬了起來,手中赫然拿著一柄明晃晃的開山巨斧。
余天平大吃一驚,不禁倒退了三步。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明一尊土木偶像,居然能揚臂舉斧?但一驚之後,忽然大悟。
就在那神像的手臂剛剛抬起之時,他好像聽得「軋軋」兩響,那是機輪轉動的聲音。
霎時之間,他什麼都明白了,必是那發話之人,藏在這尊巨大的神像腹中,暗裡操縱機輪。果然如此,那何懼之有?就算這尊神像製作巧妙,操縱自如,這般龐然大物,自是十分笨拙,豈能巧蹤輕靈,隨機應變?
想到此時,心膽為之一壯!驀的眉頭一軒,叫道:「金不害!」
「好小子,你的膽子不小,竟敢直呼本座之名?」
「你是什麼『本座』?」
「不必多問!」
「你可是把守此門?」
「你想過去嗎?且吃本座一斧!」但聽一陣軋軋之聲,神像腰幹一彎,—斧劈下。巨斧沉重,帶起一股風聲;劈落之勢,竟是十分迅速。
余天平原以為那巨斧只是唬人,此刻才知居然能夠應敵,連忙肩頭一晃,橫跨三步,「砰」的一響,巨斧劈落,砸碎兩塊石磚,火花四濺。
突然,那神像巨斧一掄,橫裡斬了過來。變招奇快,大出意想之外。
余天平心頭一震,暗叫道:「好哇!」雙足一登,騰身飄起三尺,堪堪避過一斧。驀的懸空作勢,大喝一聲,照定那神像掄刀下劈。
這柄厚脊鋼刀,原是嚴大光的,不但份量沉重,且是鈍鋼所製,極是鋒利。鋼刀一晃而到,劈個正著。
只聽「噹」的一聲,余天平只覺手腕一麻,鋼刀飛彈而起,幾乎脫手,當下駭然—凜,飄落實地。
巨靈神金不害嘿嘿冷笑道:「你小子不識相,本座一身鐵布衫橫練,又習過金鐘罩、童子功,豈畏刀劍?」
「放屁,這神像分明是鋼鐵所鑄,那有什麼功力?金不害,你說整整闖了三十五年江湖?」
「不錯。」
「但你卻沒有見過世面。」
「本座過的橋,比你小子走的路多。」
「但你一直在躲躲藏藏,不露本來面目,藉著—尊神像唬人。」
他這句話,故意點穿金不害口說閱歷江湖數十年,始終憑藉著一尊神像。
這尊獰猙的神像,不但先聲奪人,令人一見之下,便有幾分恐怖之感,而且幾招斧法,也利落非凡,普通江湖三腳貓武功,要想從容招架,諒也不易。雖然神像機關靈活,要非藏身神像腹裡之人,對敵經驗豐富,熟中生巧,在轉動機鈕之時,才能得心應手。
只聽巨靈神金不害鼻孔一哼道:「你想見見本座的真面目嗎?」
「就怕你見不得人?」
「放屁,放屁,本座為何不能見人?」
「那很好啊。」
「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本座不想見你!」
余天平心中一動,忖道:「此人中氣充沛,聲音宏亮,武功不弱,他藏身神像之裡,莫非另有隱情?」當下哈哈一笑道:「我猜對了。」
「猜對了什麼?」
「你果是見不得人,而且不甘寂寞,所以才利用這尊獰惡的神像,掩飾你的本來面目,過一過行道江湖的癮。」他這些話,只是忖度之詞,還不知對是不對。
巨靈神金不害突然怒發如雷,厲聲叱道:「狗小子,本座把你劈成兩半!」說劈就劈,只見那神像手臂一揚,猛然一斧,兜頭劈了下來。
余天平剛才業已招架兩斧,知道這神像全身上下都有機鈕控制,斧力如山,難以刀砍,當下身形一矮,不退反攻,從神像的手臂之下,穿了過去。忽然心中一動,棄刀於地。他心靈身巧,迅速退了七步,驀的大喝一聲,開聲吐氣,凝聚十成功力,雙掌並發,照定那神像狂拍而出。掌勢初發,罡風頓起,挾著雷霆萬鈞之勢。
但聽得砰然一聲響震,急風四射,那神像騰!騰!騰!一連退了三步。接著又搖晃了幾下,才維持不倒。余天平一擊得勢,心膽更豪,叫道:「巨靈神金不害,你還是出來吧。」
「狗小子,你少得意。」一言未了,神像一對銅鈴似的眼,忽然變成血紅,巨口一張,噴出一股白煙。
余天平吃了一驚,暗叫道:「這煙中定有古怪。」
說時遲,來時快,他自知無法抗拒下五門的毒煙迷粉,心頭一急,雙掌連環拍出。他掌發如風,竟將那神像狂噴而出的白煙,逼向反面飄去。
片刻間,白煙噴盡。
余天平驚心甫定,怒火上升,喝道:「金不害,你還有什麼本領?」
巨靈神金不害忽然轉圜道:「本座想起一事,此刻讓你過這一關,直闖『醉仙宮』!」
「什麼,你讓我?」說完雙掌一錯,十成功力中陡增二成,併力疾拍而出。
「狗小子,得勢之下,還要逞強!」
又是一聲砰然大震,那神像連退七步,接著「軋軋」幾聲巨響,那神像突然向下一沉。
那神像高約丈餘,向下一沉,忽然不見。
余天平愕了一愕,雙掌虛提,縱步趕了過去。
目光接觸處,只見一塊厚達尺餘,三尺見方的石板,緩緩闔了起來。敢情這座「迷閣」之中,機關如林。
余天平錯愕了一陣,忖道:「這座『九龍堡』,到底是落入了何人之手?難道是那嚴瀟湘賤人?」他猜想不透,嚴瀟湘挾制於他,是為了一封遺書,佔據「九龍堡」為了何事?鐵面韋陀白天鐸說,九龍堡主管亥下落不明,「九龍堡」中,好像已經改朝換代了,難道如今的「九龍堡」中,全是紅樓主人的屬下,這巨靈神金不害又是何人?紅樓主人的屬下,竟有這種奇奇怪怪的人物?九派之人,都說紅樓主人故裝神秘,看來不假,莫非他有稱霸武林之心。余天平腦中電轉,對這一連串的問題,也不敢遽下斷言,只覺得嚴大光既然在這「九龍堡」中現身,這「九龍堡」中的事,自然與紅樓主人大有關連。
他怔怔想了一陣,忽然道:「我還呆在這裡作甚?」拾起那柄厚脊鋼刀,跨步向前走去。
這是一條狹長的石砌甬道,甬道長約數百步.儼然一線,一路行去,不免提心吊膽。那知大出意外,竟是暢行無阻,片刻間,走到了甬道盡頭。向左轉一個彎,接著便是一級級的石階。
余天平凝神靜氣耳聽四面,眼觀八方,隨時在準備著意外而來的突襲。他一氣走完了九十六級石階,眼前突然開朗,只覺清風送香,百花叢中,矗立著一座紅樓,紅樓中傳來管弦之聲。
余天平愕了一愕,暗道:「這是什麼地方?」他聽力特強,只覺那紅樓中管弦雜奏,還夾著男女嘻笑之聲。
忽然一陣嬌聲傳來,風送入耳,隱隱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只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余天平呆了一呆,心想:「怪了,如此清歌妙唱,這是何人在此作樂?」他自進入九龍堡,只覺一片陰氣沉沉,步步凶機,遍地殺伐,此刻,忽然變了一個世界,就是任何人到此,也不免瞠目結舌。
余天平凝目四望,一張俊臉上,滿是驚奇之色。
半晌回過來,忽然哦了一聲道:「對了,這是『醉仙宮』。」
因為兩次有人提起,一次是那個引導他闖入「迷閣」的青衣婢女秀子,一個便是巨靈神金不害。
兩人都曾說過「醉仙宮」,但這「醉仙宮」又是何人所居?
巨靈神金不害,並說讓他直闖醉仙宮。難道這「醉仙宮」也是一道關卡?為何沒有守關之人?而且耳中只聽嘻笑陣陣,嬌歌盈耳,眼前只見奇花異卉,畫棟紅樓,不像是廝殺的戰場。
余天平沉吟有頃,心忖:「既然到此,何不前去看看?」心念一起,他早已移動腳步。
余天平穿花而行,直向那紅樓走去。
紅樓四周,白石為階,一條紅氈,筆直伸向樓下一座拱形圓門之內。
余天平人雖到此,仍然提著十分戒心。當下真氣一提,遍佈全身,邁步跨進那拱形圓門。掄目四掃,只見金碧輝煌,雕龍抱柱,笙歌管弦之聲,正是起自樓上。但如此豪華之地,卻不見半個人影。
余天平仔細打量了一陣,不禁暗暗詫異,方待舉步登樓,忽然之間,簫管齊停。
接著,香風一飄,只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官人。」
余天平愕了一愕,目光瞥處,只見一個艷裝女子,已到自己身旁。
那女子的雲發蓬鬆,雙瞳翦水,眉如新月,雖然是七分打扮,倒有九分姿色。
余天平沉聲道:「你是誰?」
那女的欠身行了一禮道:「賤妾柳如是。」
「這是何處?」
「醉仙宮。」
「這個我早知道了。」
柳如是體態妖嬌,眉目之間,隱隱帶有兒分蕩氣,抿嘴一笑道:「官人請上樓呀。」
「上樓?樓上是些什麼人?」
「客人。」
余天平心中一動問道:「有個姓汪的嗎?」
柳如是道:「此地客人甚多,賤妾不知那位姓汪的,而且……」微微一頓接道:「官人先休息一下吧?」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當下舉步上樓。流目四顧,只見兩排都是房舍,緊緊關閉著。緊閉的房舍中,隱隱傳出女人淫蕩的笑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之聲。他眉頭一皺,暗道:「這分明是座煙花院啊!」他呆了一呆,緩步向房裡走去。
目光一掃,只見這座小小的香閨之中,佈置極為華麗,一角紅幔低垂,似是通往臥房。
柳如是捧過一盞香茗,笑道:「官人用茶。」
「不必客氣了。」
「這是『如意茶』,官人趁熱喝了吧。」柳如是妙目盈盈一笑道。
「如意茶?何事如意?」
「官人,你在裝傻……」柳如是忽然挨了過來,膩聲道:「官人,喝了吧,奴家陪你上床。」
「慢點。」舉手格開柳如是道:「我且問你。」
「你問什麼?」
「有個姓汪的客人,他在哪裡?」
「你老問一個姓汪的作什麼?」柳如是神情如醉,半閉著星眸,道。
「他是我朋友。」
「你先陪我。」
「此女好無廉恥。」余天平心念一轉,知道此時此刻,千萬不可動氣。
「你來。」柳如是伸手揭開紅幔一角,一路楊柳俏步,進入內室。
「來作什麼?」
帳幕中傳來柳如是嬌慵的聲音道:「你來,我告訴你。」
此女看來,手無縛雞之力,怕她作甚?余天平緩步踱了進去。目光接處,不由心頭一跳。原來轉眼之間,那柳如是已脫去外衣,僅剩兜肚褻褲,橫陳在—張繡榻之上,青絲斜拖,雙峰隱現,余天平雖非好色之徒,卻是血氣方剛之年,此景入目,登時血脈賁張,只覺—股熱氣,打從小腹下升了起來。脫口叫道:「你你你……」
柳如是媚眼如絲忽然一躍而起,張臂撲了過來,抱著余天平的脖子道:「官人,我不放你。」
「這……這……」
「噹」的一聲,一柄厚脊鋼刀脫手而落,掉在地下花磚之上。余天平吃了一驚,宛如當頭棒喝,神智全復,大叫一聲:「滾開!」舉手推去。
他一怒出手,不覺用出了九成功力。
柳如是「哎喲」—聲,倒飛而起,筆直撞向石牆一角。只聽一聲慘叫,登時腦漿並裂,血濺飛花,一縷幽魂,向鬼門關報到去了。
余天平怔了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雖練成了一身上乘武功,這殺人之事,卻是破題兒第一遭,心下不禁微微一慌。尤其殺的又是一個女的,有道是男不和女鬥,他心中除了一陣慌亂之外,還感到一種深深的歉意。
忽然「砰!砰!砰!」一陣急劇地敲門之聲。原來柳如是把余天平引入室裡之後,已順手將那扇木門拴上了。」砰!砰!砰!」
「開門!開門!……」
敲門之聲愈來愈急,夾著幾聲吼叫。余天平猛吃了一驚,他心知是柳如是臨死時一聲慘叫,引動了這座「醉仙宮」的守衛之人,如非刀頭喋血,怎能沖圍而出?當下真氣暗提,手中鋼刀一橫,跨步向室門走去。
耳聽人聲鼎沸「砰」的一聲,木門被人一腳踢開。
兩個青衣大漢並肩而入,一個使斧,正好和余天平正面相遇。
使斧地大喝一聲,一招「左右逢源」,當頭劈了過來。
使刀地刀光一閃,「獨劈華山」,呼的一刀,橫裡斬到。
余天平斜肩一閃,避開正面一斧,手中鋼刀一旋,向橫裡砍去。
兩刀相撞,金聲大震,那大漢哎喲一聲,虎口迸裂,鋼刀落地,蹌踉退了五步。
余天平一招得勢,登時左掌一提,緊護胸前,右手鋼刀如飛,直向門前闖去。
抬頭一看,迎面站著四個大漢,齊聲斷喝,同時跨了一步,一排刀光,猝然捲到。
四人招式—樣,動作一致,刀光如雪,虎虎生風。
余天平心頭一震,暗叫道:「好傢伙!」猛一挫腰,疾退了兩步。他閃退雖快,出手更快,一招「掃穴犁庭」橫劃而出。
刀至血崩,慘叫兩聲,斬落兩條手臂。
忽然腦後生涼,金風掠耳而到。余天平大喝—聲,突然一個「黃龍轉身」,刀化「回風舞柳」,猝然揮去。「噹」的一聲,一震而開。
余天平凝目打量,不由叫道:「管夫人,是你?」
原來面前站定之人,竟是他今晨進入九龍堡,在大廳上所見到的管夫人。
此刻,管夫人面罩寒霜,手中提著一柄銀光閃閃的長劍。身後四婢,手中各掣寶劍。只聽管夫人道:「是我怎樣?」
「你並非管夫人,聽說九龍堡主『一字劍」管亥,至今中饋乏人。」余天平道。
「是誰告訴你的?」假管夫人問道。
「鐵面韋陀白天鐸。」
「他還沒死?」
「他不會死的。」
「為什麼?」假管夫人沉聲道。
余天平故作神秘道:「這不能告訴你。」
「你呢?」
「我?」
「你降是不降?」
「降誰?」
「此刻降我。」
余天平當下眼球一轉道:「之後呢?」
假管夫人眼神犀利,忽然冷笑—聲道:「你眼珠直轉,在打什麼主意?」
「你要余某投降,所憑什麼?」
「你自問闖得出『九龍堡」嗎?」
「你以為余某只想逃生?」
「你想怎樣?」假管夫人不懂他話中之意,愕了一愕,問道。
「一字劍管亥現在何處?是死是生?」
「你自身難保,還想多管閒事?」假管夫人鼻孔一哼道。
「這閒事余某管定了,不過……」余天平沉聲一頓。
「我那汪大哥現在何處?」
「你問的可是汪劍志?」
「正是他。」
「他投降了。」
「我汪大哥磊落光明,頂天立地之人,豈肯投降於你?」
「未必見得。」
「他決不投降。」
「他是個好色之徒。」假管夫人鄙笑一聲。
「休要胡說,我汪大哥是個鐵漢,那有好色之理?」
「你不信?」
「我不相信!」
「好,我讓你看看。」
余天平呆了一呆,心想:「難道我那汪大哥當真。不不,這女人又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身在虎穴不禁遲疑了—下。
「對了,眼不見為淨,你還是不要去吧。」假管夫人回頭道。
「你在胡說八道。」
「你罵誰?」
「羅浮汪劍志,俠名滿天下,豈會貪淫好色?你縱然舌粲蓮花誰能信你?」
「江湖中盡多偽善為惡之人,滿口仁義,心如蛇蠍甚至……」
「我汪大哥不是這等之人。」
「當然,汪劍志總算是條漢子,不偷,不搶,就是……」她微微一笑接道:「就是見不得女人。」
「住口!」余天平怒叫道。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走吧!如果你所言不實……」話到此時,頓了一頓,心想:「這女人我反正不能饒她。」
「要賭個東道嗎?」假管夫人口角微哂道。口中說話,已自在四婢左右簇擁之下,向前行去。
賭個什麼東道?余天平不願多言,緊隨而行。
這棟紅樓房舍極廣,轉彎抹角,通過了一條走廊,忽然眼前形勢突變,現出一座月洞門。
假管夫人就在門前停了下來道:「汪劍志就在裡面。」
余天平抬頭一看,只見那月洞門上,橫額三個泥金字:「度春軒。」
「你不進去嗎?」余天平怔了一怔道。
「我進去作什麼?那汪劍志……」她的意思是汪劍志見不得女人,卻故意頓了一頓。
「迎兒,領這位余公子進去。」
迎兒是她四個侍婢之一,聞言粉頰之上,頓時飛起兩朵紅暈,低首道:「是,夫人。」她雖裝模作樣,眼角眉梢,春意盎然。
其餘三婢,頗有幾分妒色,只聽假管夫人道:「去啊。」
迎兒飄了余天平一眼道:「公子請。」
余天平冷哼一聲,緊了緊手中厚脊鋼刀道:「領路吧。」
當下迎兒在前,余天平隨後,進了那座月洞門。
拂柳分花,沿著一條碎石小徑走去。
站在月洞門外的假管夫人,望著迎兒和余天平的背影消失在花叢之中,神秘—笑,悄悄地也進了「度春軒。」
這座度春軒範圍也自不小,迎兒領著余天平曲曲轉轉,來到幾幢精舍之前。
迎兒忽然頓住身形,回頭嫣然一笑。
「在哪裡?」余天平沉聲道。
迎兒妙目一轉道:「哦,公子好凶!」。
「休得廢話,我那汪大哥究竟在何處?」
「就在東首那間。」迎兒用手一指。
這一排六七間精舍,那東首—間,也有三個泥金大字的橫額「留香居」。
「是這留香居嗎?」
「是。」
余天平眉峰一聳,心想:「汪大哥喝了那杯『千日醉』之後,想必人已昏迷,他怎樣來到這幢『留香居』?哼!都是那女人安排的詭計。」當下道:「你們那個夫人是誰?」
「公子不找汪大爺?」
「我問你那個冒充管夫人的是誰?」
「小婢不知。」迎兒星目眨動了一下說道。
余天平臉色一變問道:「你當真不知?」
「夫人姓洪。」
「姓洪?」余天平忽然心中一動,問道:「她與紅樓主人有何淵源?」
「你不必胡猜亂想了。」迎兒扭動腰肢,直向那留香居走去。驀又回頭一笑道:「來呀!」
余天平暗忖:「莫非汪大哥當真在此?哼哼!此中必有蹊蹺。
他雖想向迎兒繼續追問假管夫人的底細,卻也急急想打破汪劍志是否確在這座「醉仙宮」中的謎團,是以迎兒一叫,他便跨步跟了過去。
迎兒眼珠轉動道:「公子爺家有嬌妻嗎?」
她突然有此—問,余天平不禁一呆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說公子爺念過『關關睢鳩』嗎?」迎兒格格一笑說道。
余天平暗罵道:「你這小妖精竟敢挑逗於我?難道不知剛才死了一個柳如是?」
驀的臉色—沉道:「休得廢話!」
「怎麼?」
「領路!」
迎兒舉手推門道:「請呀。」
這是個香艷已極,荒淫無比的地方。
一間大敞廳之中,鋪著寸厚的紅氈,四壁重帷深垂,四盞八角琉璃燈,蒙以粉紅輕紗,柔光幽淡,醉人如酒!雖然此刻還是白晝,這大廳之中,好像夜夜春宵,春色無邊。幽光之下,十幾個半棵美人,濃裝艷抹,一個個柔髮拂肩,艷態豐盈,柳腰如蛇,春意透酥胸,春色橫眉黛,夾雜淫歌浪笑,熱情如火。
突然,樂聲悠揚而起。
眾女和聲起舞,媚眼亂拋,樂聲轉入靡靡,眾女扭腰擺臀,星目乜斜,作出各種極淫蕩之狀。
此時,幃幕一動,突然衝出四大漢,瞪著八隻血紅的眼睛。其中三個,發出一聲低沉的叫吼,筆直衝了過來。眾女故意尖叫一聲,登時鶯燕亂飛。
三條大漢,宛如虎入羊群,目光中暴露出野獸般的飢餓,攫取獵物。
片刻之間,各人攫得了一個。
那站在大廳—角的大漢,額頭青筋暴露,身軀直顫,舐了舐舌頭,大步衝了過來。僅僅跨了兩步,忽又停住。只見他揪著自己的頭髮,死勁地揪,喉嚨中發出一種含混不清的荷荷之聲。
顯然,他在強自壓制著情慾的氾濫。但他抵不住脂粉的濃香。和勾人的媚眼,以及那種入耳心蕩,歡樂的呻吟之聲。
他一咬牙,猛又前衝了—步。
忽聽大喝一聲:「汪大哥。」衝進一個人來。
原來,那大漢正是汪劍志,大喝一聲,直衝進來的卻是余天平。
假管夫人自以為「那有貓兒不愛腥」,故意要把余天平領來這座「留香居」,叫他看看這幕活春宮,準會自入牢籠。
那知余天平生成的鐵漢,自徹悟「大千心法」之後,更是心有所本,雖然不像佛家拈花微笑,勘破色空,至少可以心猿可羈,意馬不馳。
因此,他雖看到了這大廳的一切,卻沒有被這種無邊的春色所動。反而引起了他一種強烈的憤怒。
這分明是一種陷阱,一入牢籠,身敗名裂,好狠毒的狡計。
此刻,他持刀衝入,筆直衝向汪劍志,汪劍志似是神智已失,怔地望著他。
余天平叫道:「汪大哥,你怎麼啦?」
汪劍志怔了半天,結結巴巴道:「我……我……你……你……」
余天平仔細打量了汪劍志一眼,只見他頭上亂髮如草,好像瘋子一般,雙目火紅,卻沒有半點神光,顯然神智不大清楚。靈智如蔽,獸性自是滋長。
總算他平素為人俠心義膽,在這天人交戰之時,一點靈光並未全泯,使他能懸崖勒馬。
儘管他遏制了一下勃發的獸性,如果余天平不適時而到,那他半輩子英名俠譽,從此水流花謝,葬送在這「九龍堡」的「留香居」中了。
余天平眼看他神色有異,又叫道:「汪大哥,你……你……不大舒服吧?」
汪劍志呆呆望著余天平,半晌道:「我……我……你你……」
「汪大哥,我是余天平。」
「哦……你你你……」
余天平暗暗著急,心想:「他這模樣,莫非中了什麼左道旁門的邪法不成?」就在此刻,一個半裸美人忽然挨了過來,手中素娟一楊,發出一股淡淡幽香。
余天平自進入這座「留香居」,早已提神戒備,一絲幽香入鼻,立刻覺出不對,登時閉住呼吸,左手一揮,一掌劈了過去。他眼見汪劍志被人整治得這般模樣,不由得一腔怒火,早已到了八成,此刻那半裸美人,竟又使放鬼計,存心暗算於他,登時他劍眉一豎,八成怒火中猛增二成,一掌劈出,剛猛無倫!
只聽「砰」的一聲,那手持素娟的半裸美人,被震得倒飛而起,撞在一根朱漆大柱之上,半聲未哼,業已魂歸地府。一人濺血,眾女齊驚。登時大廳之中,人影亂竄,響起一片尖叫之聲。
驀聽一聲嬌叱道:「姓余的小子,你好大的膽,竟敢在這『醉仙宮』中一再殺人?」人隨話到,手中銀劍一閃,一招「龍光射斗」,筆直刺了過來。
余天平扭頭一看,正是那假管夫人,登時怒溢眉宇,厲聲叫道:「你這妖婦……」
她雖然那一劍來勢凌厲,挾著一股輕嘯破空之聲,余天平並不避讓,手中鋼刀一旋,提聚了八成真力,迎著刺來劍勢揮去。刀劍相接,金鐵齊鳴,震得滿廳之中,嗡嗡作響,歷久不絕。
假管夫人香肩一晃,退後了兩步。
余天平腳步一滑,也挫後了三尺。
假管夫人嘿嘿冷笑一聲道:「殺人償命,你知不知道?」
余天平沉聲道:「誅惡務盡,那有償命之理。」
他目光一掃,只見汪劍志雙眼發直,對眼前的變化,仍是一片茫然。突然銀光飛旋,一柄銀劍,怒挾寒霜,朵朵銀花,繽紛而落。
余天平練的是劍,對於刀法,雖也略知一二,運用起來,總覺難以得心應手。
假管夫人連聲嬌叱,劍光大盛,片刻之間,已攻出五劍。
這五劍一晃而到,招招火辣。
余天平只覺寒風拂面,劍氣襲人,被她一路劍法,迫得險象環生,連退了三步。
「姓余的小子,你只有這點能耐嗎?何必口出狂言?」假管夫人冷笑—聲。劍不停揮,一劍緊接一劍。
她分明佔了上風,故意出口諷刺。
余天平聞言之下,不禁氣沖牛斗。他明知自己不慣使刀,用這柄厚脊鋼刀,反而覺得礙手礙腳,驀的大聲—喝,擲刀於地,雙掌一錯,不退反進,呼的劈出一掌。
假管夫人萬沒料到他在手忙腳亂之下,忽然之間,棄刀使掌,—股凌厲掌風,正好擊中她肩頭。震得她身子—斜,踉蹌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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