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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壯士斷臂 文 / 上官鼎

    金輪大俠齊子玉,跌坐在一張靠椅上,額頭直冒汗珠,只覺劇毒循著血液上行,麻過了肘節。低頭一看,五指全已發黑。他心知那幅黑布之上,定是奇毒無比,如果讓它麻過了肩胛,劇毒攻心,哪裡還有命在?只聽黑衣盂嘗大喝一聲道:「朋友,你再倔強,就怪不得本座了。」

    蒙面人冷哼一聲道:「姓柳的,你是一派掌門人,此時此刻,盡可使盡威風,不過……」

    黑衣孟嘗柳莊道:「不過什麼?」

    蒙面人冷冷道:「嘿嘿……三年之內,中原九派,煙飛灰滅!」蒙面人此言一出,登時滿座震驚。

    這蒙面人本就帶著幾分神秘,他出口之言,自是言必有因。

    座中九派之人,已有五派在此,並且有三派掌門之尊,誰不關心自己本派的榮辱盛衰?

    只有跛丐癲憎,依然從容飲酒,嘻笑吃肉。

    紅衣少婦口角含笑,笑而不言。

    中年文士此刻神情稍異,眉宇之間,隱隱流出一種悲天憫人之色。

    賈羽俠則是暗暗詫異,心想怪事,這傢伙分明是昨晚那五個蒙面人之一,這批人如此行蹤詭異,到底有何圖謀?

    「朋友,你這般危言聳聽,到底是何用心?」只聽黑衣盂嘗柳莊道。

    蒙面人道:「不必多問!」

    黑衣孟嘗柳莊沉聲道:「中原武林,九派四堡一樓,除了紅樓主人,故裝神秘,九派四堡之人,俱都肝膽相照,如何煙飛灰滅?朋友既然說了,最好說個清楚。」

    蒙面人冷哼道:「你害怕了?」

    黑衣孟嘗柳莊怒道:「朋友,你這是自找苦吃。」突然駢指如戟,點向蒙面人五陰絕脈。

    忽聽齊素素叫道:「柳叔叔,且慢。」

    黑衣孟嘗出指如風,點出雖快,收勢也快,聽得齊素素一聲且慢,就在堪堪點中那蒙面人五陰要害時,陡地手腕—沉,掉頭道:「齊姑娘,什麼事?」

    黑衣孟嘗柳莊吃了—驚,仔細望去,只見金輪大俠齊子玉,此刻盤膝坐在地上,雙目緊閉,身子微微抖動。

    他臉色蒼白,頂門上冒著熱氣。顯然他正在行功運氣,抵抗劇毒的侵襲,神色甚是痛苦。

    黑衣盂嘗柳莊暗暗叫苦,忖道:「看來他真地難以撐持半個時辰了。」

    齊素素淚珠滾滾道:「柳叔叔,快問他要解藥啊?」

    只聽那蒙面人嘿嘿—笑道:「準備棺材吧!」

    黑衣孟嘗柳莊神色一歷道:「朋友,你當真沒有解藥?」

    蒙面人冷笑道:「老子沒使用毒鏢毒箭,哪裡來的解藥?」言下之意,我沒犯人,是人犯我,蒙面黑布上浸有劇毒,不過防身之用。

    奇怪的是他臉上蒙著—塊浸有劇毒的黑布,為何自己不會中毒?

    一聽解藥無望,蓮花一鳳齊素素,不禁放聲大哭起來,黃山四霸,也不禁個個神色大變。

    齊素素父女情深,愈哭愈哀,座中青城七子,「瀟湘三燕」,以及點蒼、華山派門下之人,俱都大受感動,—時之間,個個面有戚容。

    就在此時,齊子玉突然雙目一張道:「素素,你哭什麼,縱然沒有解藥,爹也不會死的。」霍地長身而起道:「取劍來!」

    目光一掃,抓過南霸天裴元紹手中長劍。

    他—條右臂,業已不能動彈,左手握劍,鬚髮怒張,一臉悲憤之色,猛地前跨四步。

    座中各派之人,臉上的慼然之容,頓時化成了一片驚奇之色。

    蒙面人嘿嘿冷笑道:「齊子玉,你要殺我?」齊子玉不答,猛又前跨—步,長劍緩緩揚起。

    蒙面人縱聲大笑道:「看來老子死定了,哈哈……死在你這種二流角色手裡。」此人似是求死之心已切,他想故意激怒齊子玉,趕快下手。

    黑衣孟嘗柳莊暗暗著急,心想此人一死,他剛才口中之言,便再也問不出來。他深沉多智,心知蒙面人剛才隨口說出的「中原九派,煙飛灰滅」,不是一句玩笑之言。但他又不好反對齊子玉殺人洩憤。

    當下眉頭一皺道:「齊兄,此人尚有大用。」

    齊子玉頭也不轉道:「我知道。」

    突然厲叫—聲,喝道:「狗崽子,看劍!」劍光一閃,森寒凜凜,眾人知道劍到血崩,必然人頭滾瓜,那知裂帛一聲.劍尖掃過,僅把那幅蒙面黑布,劃了一道縫口。

    只聽齊子玉厲聲叫道:「狗崽子,齊某至多不要一條臂膀,豈能便宜叫你死了?」

    劍尖一挑,將那幅蒙面黑布整個掀了開來,露出一張醜怪已極的臉孔。但見疏疏黃黃的—字眉下,嵌著一雙三角眼睛,鼻頭如拳,配著—張厚又闊的嘴唇。這份長相,本就過分難看,偏偏又在鼻樑處交叉劃了一道十字紋,刀紋深及三分,上面劃到眉角,下面橫貫臉頰,一直劃齊耳根,利刀劃過之處,肌肉全已翻轉。眾人目光一接,不禁驚啊出聲。

    那人破口大罵道:「操你媽的八輩子祖宗!」

    不知他是專罵齊子玉,還是連所有在座的人,—齊罵了在內。

    忽然血光—閃,齊素素尖叫一聲:「爹……你……」

    原來齊子玉回手一劍,竟將自己的一條右臂,齊肩卸了下來,他明知劇毒攻心,難免—死,竟來一個壯士斷臂,自廢了一條臂膀。

    剛才在座之人,對他的驕狂之態,頗有幾分不滿,此刻,不由得肅然起敬。

    黃山四霸天登時手忙腳亂,取出金創止痛藥,各人撕下了—片袍角,先敷藥止血,然後替他包紮起來。

    齊子玉緊咬牙關,一聲不響。突又盤膝坐了下去,雙目—閉,行功止血。

    黑衣盂嘗柳莊滿臉悲慼之色,指著那醜漢道:「朋友,如今解藥不要了,你且說說,到底何人有此圖謀,想要覆滅中原九派?」

    那醜漢道:「你真的要盤根問底?」

    黑衣盂嘗柳莊道:「華山一派,為中原九派之一,本座忝為華山派掌門人,既然關係本門之事,柳某豈能不問?」

    「好,我告訴你,那個想要覆滅中原九派的人,近在眼前。」那醜漢道。

    黑衣盂嘗柳莊急急問道:「是誰?」

    那醜漢雙目直瞪,半晌說道:「我。」

    黑衣盂嘗柳莊大喝一聲道:「朋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眼淚。」駢指如風,連點了那醜漢三處要害大穴。忽又化指為掌,輕輕拍了三下。

    只見那醜漢突然臉色大變,額頭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兩顆眼球直向上翻,鼻頭扭曲,臉頰上起了一陣痙攣,想是十分痛苦。但他緊咬牙關,竟哼也不哼。

    黑衣盂嘗柳莊道:「好哇,本座就看你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澆的羅漢。」兩指一駢,又連點了那醜漢七處要害。那醜漢全身一震,似是再也熬不住了,登時殺豬般叫了起來。

    黑衣盂嘗柳莊微微動容道:「朋友,柳某情非得已,你就快說吧。」

    「好好,老子……老子……老子委實吃不消了。」那醜漢叫道。

    美髯公歐陽午厲聲道:「柳掌門人仁慈為懷,你還敢口出髒言?要是換了本座,活活剝下你的人皮!」

    只聽那醜漢哀叫道:「我……我……我說。」

    黑衣盂嘗柳莊道:「快說。」

    那醜漢道:「你……你先……」

    黑衣盂嘗柳莊道:「先解開你的穴道是不是?好……」舉袖—拂,一股和風拂過,穴道頓解。

    醜漢喘了一口氣道:「你們自誇名門正派,手段好毒!」

    「朋友如肯照直說來,柳某願以客禮相待。」黑友盂嘗柳莊道。

    醜漢眨了眨眼皮,猶豫—下,眉頭—皺道:「是紅樓主人派我來的!」

    「紅樓主人?」所有座中之人,不禁同聲驚訝。

    柳莊突然道:「本座不信!」

    那醜漢愕了—愕道:「你為何不信?」

    柳莊道:「你見過紅樓主人?」

    醜漢怔了一怔道:「我……我……自是見過,但紅樓主人化身千億……」

    美髯公大喝一聲道:「住嘴!」

    醜漢目光一轉道:「怎麼?」

    美髯公厲聲道:「那紅樓主人雖然行蹤詭秘,正邪難分,想他豈敢和中原九派為難?你亂掉花槍,想是苦頭還沒吃夠!」

    柳莊接著眉峰一聳,怒道:「朋友,柳某再次出手,決不輕饒了。」駢指又待點出。

    「慢點。」醜漢人死都不怕,就受不了這份活罪,剛才凶芒畢射的雙目中,現出了畏縮之色,低聲道:「我有—事相求。」

    黑衣孟嘗柳莊道:「你說吧。」

    「我說出之後,你賜我一劍畢命」

    「那為什麼?」柳莊愕了下問。

    醜漢巴巴結結的道:「這個……這個……」

    美髯公歐陽午突然說道:「本座答應你。」

    伸手在身旁侍應的點蒼弟子手中取過了一柄長劍。

    醜漢道:「多謝你。」

    黑衣孟嘗柳莊心下不忍道:「朋友,好死不如惡活,你你……」

    醜漢嘿嘿一聲冷笑道:「柳掌門人,少說廢話。」一陣悲涼苦笑,接道:「真是生有時,死有地,老子……」

    美髯公掄劍而立道:「朋友,不必多耗時間了。」

    醜漢笑聲一頓道:「好,老子說。」眼珠轉動,欲言又止,顯然,他心中有著極端的矛盾,猛咬鋼牙道:「老子說的,是個極大的秘密,縱然你們知道了,唉……」

    座中所有之人,俱皆屏息靜氣,隱隱聽到落地塵沙之聲。

    賈羽俠暗暗詫異.忖道:「什麼石破天驚的大事,遲遲不說?」

    醜漢道:「據我所知,你們中原九派,也算不得什麼名門正派,不過……」

    美髯公歐陽午怒道:「你扯到哪裡去了?」

    醜漢道:「你要我說什麼?」

    美髯公大聲道:「說你受何人主使,什麼幫派,什麼人大膽狂言,想和中原九派作對?」

    醜漢冷笑道:「嘿嘿,原來你只想知道這些?」

    美髯公沉聲道:「已經夠了。」

    醜漢道:「好好……」本來十分難看的嘴臉,此刻變成了十五分難看,慘烈—笑道:「你的劍利不利?」

    美髯公冷冷道:「你放心,縱是—柄鈍劍,在本座手裡,准你一劍穿心,毫無痛苦。」

    醜漢道:「很好。」頓了一頓,口齒啟動,目光中露出絕望之色。

    柳莊道:「朋友,你……」醜漢忽然顯得激動起來道:「別催了.老子就說,老子是……」

    「你敢?」驀聽一聲嬌叱,打來一支銀鱗短梭。

    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醜漢的咽喉要害,醜漢兩眼一翻,登時翹了辨子。變起倉卒,滿座大驚,齊向那支短梭來路望去。

    目光一接,立刻有人叫道:「是她……是她……」赫然竟是那個當爐賣酒的青衣少女。

    這事誰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在座之人,不禁目瞪口呆,連那紅衣少婦,也不禁微微一愕。

    本來顯得文靜端莊,弱不禁風的青衣少女,此刻眉端含殺,冷笑一聲道:「是我又怎麼樣?」

    「宰了!」一個點蒼門下弟子,掄劍大叫。

    青衣女翠眉—聳道:「你來!」探手爐邊,抓起兩枚形如雞卵的黑色彈丸。

    —直正襟危坐的中年文士,此刻忽然站了起來,低聲道:「小雲,咱們走吧,這女娃兒要用火攻了。」—言甫畢,青衣女纖手一揚,扔出兩枚黑色彈丸。

    但聽拍拍兩聲,冒起兩團濃煙。

    黑衣孟嘗柳莊,美髯公歐陽午,這才同時一聲大叫:「快,捉住她,捉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濃煙起處,見風生火,登時濃煙瀰漫,火光熊熊而起。

    美髯公歐陽午,氣得哇哇人叫,和黑衣孟嘗柳莊冒煙突火,尋找那青衣少女。

    但濃煙起處,如在五里霧中,早已不辨人影,青衣女和那個跑堂的老頭子,掌櫃的老婆婆,全已蹤跡杳然。

    霎時之間,四壁全已著火,但聽一片片剝剝之聲。眾人眼看不對,紛紛冒煙突火而出。

    斷了一臂的金輪大俠齊子玉,則由四個門徒,和女兒素素簇擁著出了後窗,只有賈羽俠,搶在眾人之先。

    他覺得事不關巳,就在青衣少女扔出兩枚黑色彈丸之時,他—縱身形,便已出了屋外。那知就在他身形一落,忽然腦後一股衣帶飄風之聲,跟蹤而到。

    賈羽俠霍地轉身,幾乎和那凌空飛來之人,撞了一個滿懷;舉目—看,正是那青衣少女。他尚未發言,那青衣少女便已嫣然一笑道:「你好快。」

    賈羽俠微微一愕道:「你也不慢。」

    青衣女突然一伸手,攙住賈羽俠道:「快走,我們談談。」

    賈羽俠藝高膽大,任她一把攙住.心想:「談談就談談,我未必怕你。」

    四面都是楊林,一片蔥綠,兩人手攙著手,直向一片濃綠之處奔去。

    小橋流水,別有桃源。

    青權女斜倚欄杆,輾然一笑道:「喂,你怎不說話?」

    賈羽俠微微一笑道:「是你要跟我談談,應該你說。」

    青衣女問道:「哦,你叫什麼名字?」

    賈羽俠道:「白面書生。」

    青衣女嗤嗤一笑道:「撒謊!」

    「我真的姓名,名叫賈羽俠,至於『白面書生』……」「是你的外號?」

    「對對對……你呢?」

    「我?我叫沈天驕。」

    「哦,好名字,好名字,天之驕女。」

    「你是幹什麼的?」

    「我嗎?遊山玩水,偶然到此。」

    「不會。」

    「怎麼?」

    「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是洛陽白公子。」

    「哦,洛陽有位余公子,你認得嗎?」

    「莫非余天平?」

    「就是他。」

    「那是我表兄。」

    「哦,那真巧,聽說你表兄落難了呀。」

    賈羽俠暗想:「我—路追蹤而來,莫非全已落入這丫頭的眼裡?她言語之間,分明在試探於找。」當下故意一皺眉頭道:「是啊,落在紅樓五夫人瀟湘閣主手裡。」

    「你擔心嗎?」

    「表親至戚,自是替他難過。」

    沈天驕星目轉動,忽然格格一笑。

    賈羽俠問道:「你笑什麼?」

    「笑你。」

    「笑我,我有什麼好笑的?」

    「笑你還是好的,我想罵你,表親至戚,你漠不關心,居然還有心情遊山玩水?」

    賈羽俠呆了一呆,—時竟不知如何措詞。他一向詞鋒如刀,連紅樓五夫人瀟湘閣主都敗在他唇槍舌劍之下,今天卻遇上了對手。

    「你想救他出來嗎?」只聽沈天驕微微一笑道。

    「你說呢?」

    「你問我,我問誰?」

    「你多此一問,余公子是我表兄,我自是願他無災無難。」

    「但如今便正是災難當頭。」

    「是啊,我要盡力而為。」

    「你盡了什麼力?為了什麼?事不關己.在那酒店裡瞧熱鬧?」

    「那酒店是沈姑娘開的?」

    「是呀。」

    「沈姑娘開這酒店,無非想博些蠅頭微利,如今一把火……」

    「蝕了老本。」

    「別人開店,虧本之事,乃是萬不得已,沈姑娘開店,好像故意虧本?」

    「是呀,虧本其次,說不定還吃上官司。」

    「吃上官司?此話怎講?」

    「因為我飛鏢傷人,放火燒屋,既救了人,又放了火呀。」

    賈羽俠不禁啞然一笑,當下眉頭一揚道:「對了,你飛鏢傷人,殺人滅口,不許那黑衣蒙面人說出一樁重大的隱情,到底是何用心?」

    「你這個人呀。」沈天驕眉眼一笑。

    「怎麼?」

    「正事不辦,專管閒事。」

    賈羽俠知道她生性爽直,話不留口,那知到了緊要關鍵之時,她又岔了開去,登時眉頭一皺道:「我有什麼正事?」

    「你表哥命在旦夕。」

    賈羽俠心頭一跳,但故作鎮靜道:「生死有命,那是無可奈何之事。」

    「如果你肯求我……」

    「求你?」

    沈天驕點頭道:「我存心幫你一個大忙。」

    賈羽俠不禁暗暗稱奇,心想你能幫我什麼忙?莫非……笑了笑問:「你是紅樓的人?」

    「你想到那裡去了。」

    「哦,你怎麼幫我的忙?」

    「你打算到紅樓去嗎?」

    「正有此意。」

    沈天驕探手衫底,取出一枚長約兩寸的金佛手道:「你將這個帶去,見了紅樓五夫人,就說這是我的意思……」

    賈羽俠微微—愕道:「你的意思?」

    沈天驕神秘一笑道:「我告訴你,我跟她有點交情呀。」

    「就憑一點點交情,豈能令那刁鑽潑辣的瀟湘閣主放余天平一馬?」

    沈天驕神色之間,充滿自信,似乎紅樓五夫人嚴瀟湘,非賣這點交情不可。

    賈羽俠猜不透此女是何來歷,葫蘆中賣的什麼藥,微微一笑,接過那枚金佛手,瞧也沒瞧,便隨手揣入懷中。顯然,他只是姑妄信之。

    「賈兄,你救出了令表哥之後,怎樣謝我?」忽聽沈天驕道。

    「謝你?只要你這枚金佛手果然靈驗,我定然特地去一趟蘇州,選購上等的胭脂花粉……」

    「我不要。」

    「那麼,就買珠花首飾?」

    「誰要你謝?我是說……你表哥他……怎麼謝我?」沈天驕笑著問。

    「哦……」美如冠玉的賈羽俠,俊俏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奇異的表情,表情中帶著—點爐意道:「為何要他謝你?」

    「難道不對嗎?」

    「要他謝你什麼?」

    「聽說他有一枚『魚腸金鏢』……」」啊,原來你……」

    「怎麼呀?賈兄。」

    「你想得怪好!」

    沈天驕星目轉動,眉眼一笑道:「你何必如此緊張,莫非那枚『魚腸金鏢』,現在你的身上?」

    「不錯。」其實那枚魚腸金鏢,怎會在他的身上?但此時此刻,他竟承認了。

    他想弄個清楚明白,許多人都在追查那枚「魚腸金鏢」為了什麼?

    只聽得沈天驕道:「讓我瞧瞧好不好?」

    「有什麼好瞧的?」

    「不能瞧嗎?那我要搶了。」出手如風,直向賈羽俠左腕脈門扣到。

    這一抓之勢,又狠又推,使的竟是一招「拿雲手」。

    賈羽俠動也不動,任她一把抓著,突然左手一揚,一招「手揮五弦」,當胸拍去。

    沈天驕啊了一聲,雙足一登,凌空倒飛而起,身形美妙,矯若游龍。半空中纖腰一折。輕飄飄落在一丈開外,緩緩抬起手來,理了理鬢邊的亂髮。星目一陣眨動道:「這枚『魚腸金鏢』,當真在你身上?」

    「自然,我表哥之物,一向由我保管。」

    「只要你承認,我不怕你飛天上去。」

    「你待怎樣?」

    沈天驕冷哼道:「有你瞧的。」舉手—揮,四面濃蔭之中,突然閃出四個黑衣蒙面之人。

    其中一個,身材瘦小,正是昨夜在那山神廟中躲雨的尖嗓子。

    賈羽俠目光四轉,心裡早已明白了一半。敢情這位明眸多姿、嫩臉勻紅的青衣女郎,竟然是這些黑衣蒙面之人一夥。而且把自己引誘到此,早有預謀。

    「郡主,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只聽那瘦小黑衣人尖聲叫道。

    「死活我全不管,我只要那枚『魚腸金鏢』!」

    「對,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座為了這枚魚……」瘦小黑衣人點頭道。

    「侯爺!」沈天驕突然語聲一沉道。

    瘦小黑衣人微微一怔道:「郡主,什麼事?」

    莫看此人身材瘦小如猿,原來竟是一位侯爺,難怪他口口聲聲,自稱「本座」,氣概頗是不凡。

    一位侯爺,一位郡主、似是還有幾分敬畏。只見沈天驕星目一轉道:「侯爺對付此人,千萬不可大意。」

    黑衣侯爺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大步走了過來。

    沈天驕秀眉一聳,沉聲道:「正是如此,你如小看於他,準會上當!」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和賈羽俠僅僅接了一招,便已測知對方不是省油之燈,特地提醒這位黑衣侯爺。

    黑衣侯爺蒙頭蓋臉,看不出他的神色表情,但在語言之中,知他仍有輕敵之心,但聽他揚聲道:「郡主放心,沒有活的,準有死的。」驀的一聲叫道:「小子,看拳!」口說「看拳」拳勢已發,拳風剛猛,彭彭有聲,照定賈羽俠兜胸打到。

    賈羽俠淵停嶽峙,突然身子一側,讓開一掄勁疾拳風.平滑胸腹而過,陡地右腕—抬,直駢五指,掌緣向下,一招「五丁開山」,齊肩下切!

    一掌劈下,斜帶風聲。黑衣侯爺怪叫一聲道:「妙,妙極了!」雙肩一晃,橫掠兩尺。

    沈天驕冷冷一哼道:「妙什麼?」

    「郡主說對了,這小子不可小覷。」侯爺道。身子一搖,動如飄風,登時拳掌兼施,展開一輪急攻。

    他右手握拳,左手為掌,只聽拳風虎虎掌影蔽天,晃眼之間,打出九拳,攻出—十三掌。

    賈羽俠左閃右避,並不還擊,默察對方拳路掌法,暗想:此人拳功掌勢,俱皆不弱,只是步法零亂。

    一念末了,黑衣侯爺忽然厲叫一聲,雙拳齊發。拳法—變,十成功力中,突然增加了五成。賈羽俠微微一愕。心想:他原來留了一手;雙足一登,身形凌空飄起,滾滾拳風,平滑腳底而過。半空中擰腰甩腿,身子一旋,斜飛而落。

    黑衣侯爺掌掌虛發,拳拳落空,不由打得性起,嘩啦一聲,腰間抖出一根九節飛鞭。

    賈羽俠放眼望去,但見那鞭通體烏黑,節節帶刺,刺尖之上,隱現暗藍,顯系淬有劇毒,不禁微微一凜。

    「小子,你認得本座這條鞭嗎?」只聽黑衣侯爺厲聲道。

    「狗尾鞭!」

    「放屁,本座這條鞭,名叫閻王老子鞭,見鞭飛魂!」話聲甫落,飛鞭盤空一轉,揉身進步,—招「鬼哭神嚎」,斜肩砸了過來,口中道:「中了本座一鞭,便是九百九十個窟窿。」莫看他身材瘦小,一鞭揮落,力沉勁猛。

    賈羽俠吃了一驚,暗道:「好傢伙!」迫得身子一搖登時展開「維摩九式幻影身法」,滑步閃到右側。

    突然單掌一豎,一招「目送飛鴻」,拍向黑衣侯爺左肩。

    這一掌又快又急,震得黑衣侯爺身子一晃,騰!騰!騰!斜跌三步。

    「侯爺,還妙不妙?」沈天驕冷笑道。

    黑衣侯爺氣得哇哇大叫,雙眼—閃一閃,從那幅蒙面黑布的兩個圓孔之中,幾乎噴出火來。他自知料敵錯誤,沒想到這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居然身懷上乘武功。他驀的手腕一揚一帶。嘩啦響處,展開—路鞭法!

    這條鞭,他自稱「閻王老子鞭」,鞭勢—起,招招火辣,但見鞭如靈蛇,倏東倏西,忽起忽落,鞭風捲過,塵土飛揚而起,硬生生將賈羽俠罩在重重鞭影之下。

    賈羽俠雖然藝高膽大.也不禁暗生凜駭,當下身子一搖,施展開「維摩九式幻影身法」,人如穿花蝴蝶,在勁疾鞭風下,緩緩遊走。說也奇怪,分明一鞭正著,他身子一斜,便已避了開去。忽然探手懷中,取出一柄七寸短匕。那短匕光華奪目,輝眼生花,賈羽俠握在手中,頓時寒光飛迸,隱隱作龍葉之聲。

    沈天驕見狀,不禁神色微微一變。

    黑衣侯爺也覺那短匕光華太甚,可能是斬金削玉的利器,但他此刻怒火飛騰之下,哪管得許多。反而一提丹田真氣,一鞭緊似一鞭。

    說時遲,那時快,賈羽俠突然一聲清叱,短匕飛揚,直向鞭頭揮去、「叮」的一聲.黑衣侯爺手中的一根九節飛鞭,登時斷了三節。

    黑衣侯爺大吃一驚,握著六節斷鞭,一時之間,不禁呆若木雞。

    沈天驕冷笑一聲道:「小子,你不必得意。」

    「這就怪了,是你計算於我,我又不曾惹你。」

    「將那枚金佛手還來!」

    「不還。」

    「你為何不還?莫非你想撒賴?」緩緩行了過來。

    「你想槍我的『魚腸金鏢』,我就留下你的金佛手,叫你偷雞不得蝕把米。」

    「嘿嘿……未必見得。」她突然加快腳步。

    「你想幹什麼?站住!」

    「我想……」驀的纖手一揚,打出一蓬紅色粉霧。

    賈羽俠目光一觸,心知是迷香藥粉之類,不禁大吃一驚,連忙閉住呼吸。

    那知已是晚了一步,似是吸進了半口,只覺一陣奇香沁腦,暗叫道:「不好。」登時便覺天旋地轉,渾身四肢,似是沒有骨頭,軟綿綿起來。

    只聽沈天驕道:「倒也,倒也……」賈羽俠聽得清清楚楚,只是無法把持,登時身子一斜,一跤栽倒地上。

    沈天驕回顧了黑衣侯爺一眼道:「侯爺,白逞英雄?這不是省事多了嗎?」

    黑衣侯爺道:「是是。」

    沈天驕道:「挾他走!」

    不知過了多久。

    賈羽俠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一接.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此時此刻,她首先發現自己,只穿倆—件褻衣,躺在一張軟綿綿的繡榻之上,一頭秀髮,斜拖枕畔,舉目—看,明窗淨幾,一塵不染,卻是一間精舍。

    她一驚之下,便待翻身坐起,那知仍是身軟如綿,莫想移動分毫。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沙沙履聲,接著湘簾一掀,走進來一位白衣秀士,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啊了—聲道:「娘子,你醒啦!」

    賈羽俠心頭一跳,不敢正視;

    只聽那白衣秀士道:「娘子,我們已經是大喜了,何必還羞答答的呢?」

    賈羽俠心中一動,忖道:「這聲音好熟。」登時睜目望去。四目對視下,賈羽俠冷哼道:「你你,原來是你。」

    原來這位白衣秀士竟是沈天驕,她穿起賈羽俠的那件雪白儒衫,居然風流倜儻,變成了一位翩翩佳公子。

    此刻,她眉眼—笑道:「看起來真是陰陽—張紙,世事如棋局,一夜之間,乾坤倒轉,嘻嘻……你賈公子呀,變成賈娘子,我沈天驕……」她話未說完,早已忍俊不禁,一陣格格大笑起來。

    賈羽俠躺在繡榻上動彈不得,被她一陣嘲笑,兩個若隱若現的梨渦上,頓時飛起了兩朵紅暈。

    沈天驕更形得意道:「喂!你到底是誰?」

    賈羽俠道:「我呀,朱小秋。」

    原來竟然是她?余提督府中的—個小丫頭。

    沈天驕道:「你……你是……」

    朱小秋道:「我在余提督府充當一名小婢,侍候余公子。」

    「如此說來,那余提督府真是藏龍臥虎,憑你一身武功,在余提督府只能充當一名小婢,他家的老管家,準是一位武林盟主了?」

    「休得胡扯!」

    「余提督世代書香,並不講求武功。」

    「哦……這就怪了。」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提督本是一位武官。」

    「怪的是你!」

    「是我?」

    「不錯,就是你,論人品,你像一朵盛開的鮮花,論武功,你夠得上—流身手.而你卻甘心情願.在提督府充當一名小婢。」

    「你在審問我是不是?」

    「你自甘為婢,混在那余提督府,定必有所圖謀,你縱然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麼?」

    「為了那枚『魚腸金鏢』!」

    「你猜對了。」

    「你到手了沒有?」

    「不曾到手。」

    「我不相信,那枚『魚腸金鏢』,業已不在那位余公子身上,不是被你騙去了,還有誰?」

    朱小秋心中暗想:「怪了,她怎知不在余公子身上?看來她和紅樓五夫人嚴瀟湘……」

    「你在想什麼?」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如果你肯答應,我們便攜手合作。」

    「合作什麼?」

    「如果你肯答應,自有你的好處,不過,我想先知道你的身份來歷,師承何人?」

    「我想先知道你的身份來歷。」

    「此時此刻,你最好別鬧彆扭。」

    「你待怎樣?」

    「你既落在我的手裡,宰割由我,我先打你一百鞭,然後……」

    「郡主。」忽聽門外有人叫道。

    「什麼事?」

    「點蒼派的黑煞手……」

    「叫他等著。」

    朱小秋暗忖:奇怪了,她與點蒼派也有勾結?一時間,覺得此女委實神秘莫測,—舉一動,透著無比蹊蹺?思忖之間,忽然沉沉睡去。

    沈天驕不知何時走了,待她醒來之時,天色業已入夜,她試了—試,身子木然如僵,仍然無法轉動,不禁心中大感焦急,目光一抬,幾乎嚇了一跳。只見臥榻之旁,無聲無息站著一個青衣女人。

    當時脫口叫道:「你……你是誰?」那知她只是嘴唇動了動,並沒叫出聲來。

    這一下,她不禁嚇得呆了,暗想:「糟了,難道我變成了啞巴?」用盡平生之力,仍然沒有半絲聲音。她銀牙一咬,不覺流下淚來。憑她一身武功,竟然落到這種地步,不禁怒,氣,急,恨得牙兒癢癢。

    只見那青衣人忽然俯下身子,將她連被裹了起來,輕輕一挾,轉身越窗而出。

    她雖被一床被裹住,頭頸仍然露在被外,仰面一看,只見星斗滿天,耳畔風聲呼呼。

    原來那青衣人出得戶外,便已行雲流水般,直向正北奔去。

    朱小秋目光一掃,只覺兩側樹影倒流,而自己也有一種騰雲駕霧般的感覺,不禁心下駭然,暗忖:「此人飛行絕塵,好俊的輕功?」

    剛才在那精舍之中,一片昏暗,她無法辨清青衣人的面貌,此刻淡淡星光下,卻又被人倒挾著,只能看見青衣人的背影。一時之間,不禁滿頭雲霧,忖道:此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如果存心救我,何必點我的啞穴?如果……她千念萬轉,只覺一片茫然。

    那青衣人不但身法奇快,而且輕功提蹤之術,已到了憑虛御風的境界。

    半個時辰不到,業已飛越了好幾重山嶺。

    青衣人忽然一頓身形,緩下疾奔之勢。朱小秋目光四下—轉。藉著淡淡星光望去,隱隱可見佳木蒼翠,繁花如錦,竹樓數椽,緊畔山崖而建,竹樓之中,隱隱有燈光射出。

    青衣人頓了一頓,直向那竹樓走去。

    竹樓之下,種花繞籬,柴扉虛掩,朱小秋目光—掃,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柴扉之外兩頭黑虎碩大無比,一邊蹲著一個,彷彿那些王侯府第門前的一對石獅子。

    青衣人推門而入,揚聲道:「雲卿……」這一聲「雲卿」出口,朱小秋立刻心中大白,暗叫道:「哦!原來是她?」

    忽然樓上竹簾—掀,背著燈光,裊裊婷婷走出—個人來,那人一身紅衣如火,正是董小釵。她手扶欄杆,笑臉吟吟道:「她怎麼啦?」

    青衣人跨步登上竹樓道:「中了那小妞兒—記『化骨毒針』!」

    救走朱小秋的青衣人,正是自稱高蹈遠隱達十年之久,一心掛記著他南山麥子和東籬上幾畝畦田的中年文士。

    朱小秋穴道一解,立刻道:「承蒙相救,但大德不言報,只好……」

    「只好跟我們當小丫頭了。」董小釵隨後走了進來,接口道。

    朱小秋想到當日和他兩人在那山神廟裡相遇,自己乃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此刻形跡已露,變成一個嬌嬌弱女,不禁—陣羞赧之感,掩上心頭,臉孔一紅道:「謝謝夫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董小釵微微一笑,問道。

    朱小秋道:「夫人姓董。」

    董小釵笑道:「不錯,我就是董小釵,但我當年授業師門的時候,卻叫朱小釵。」

    朱小秋愕然一驚,睜眼道「你你你……你是董師姊?」

    董小釵緩緩走了過來道:「小師妹,你是姓朱?」

    「小妹血仇如海,所以……」朱小秋皺眉道。

    董小釵接口道:「我都知道了。」俯下身子,伸手撫著朱小秋的秀髮,輕聲道:「小師妹,師父她老人家,對我的事,還在生氣嗎?」

    「這……這個,小妹不知。」朱小秋怔了—怔。

    董小釵苦笑了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但最惹師父她老人家生氣的,便是師姊我當年劍劈北荒五毒,犯了師門大忌。」

    朱小秋愕然道:「殺錯了嗎?」

    董小釵道:「北荒五毒為患北方,荼毒千里,死有餘辜,雖食其肉寢其皮,也不為過,那會錯了。」

    朱小秋道:「那為什麼?」

    董小釵眉頭一皺道:「師姊我力鬥五毒之時,用錯了一招劍法。」

    朱小秋大惑不解道:「董師姊,小妹不懂。」

    董小釵道:「那北荒五毒,雖然作惡多端,但每個人俱都身懷絕技,尤其五人聯手,更是風雨不透,無懈可擊,師姊我苦鬥了七天七夜;眼看無法取勝……」

    朱小秋道:「哦……」

    董小釵繼續說道:「在當時情勢下,如果師姊我除不了北荒五毒,不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而且自己深入北地荒漠,勢難逃過五毒毒手。」

    「結果呢?」朱小秋聽得津津有味,竟忘了自己劇毒未解,身軟如綿道。

    董小釵緩了一口氣,接道:「當時師姊我筋疲力盡,—急之下,使出了一招『絕門滅戶』!」

    「絕門滅戶?這是什麼劍法?」

    「這一招劍法,載在《屠王寶錄》,劍勢一起,只見陰風慘慘,人頭滾瓜,北荒五毒,就在師姊我這一招之下,血染黃沙!」

    朱小秋道:「啊……」

    董小釵敘完這段故事,忽然歎了氣道:「就為這招劍法,師父她老人家大發雷霆,唉……」

    朱小秋訝然問道:「董師姊,小妹仍然不大明白,莫非那《屠王寶錄》,並非師門之學?」

    董小釵點頭道:「正是,那是百多年前一位邪道魔頭『血手屠王』公孫害的一冊遺著。」

    「哦,那師姊你……」

    「那時師姊我年輕好奇,無意中得到那冊遺著……」

    「那冊遺著,現在何處?」

    「莫非小師妹你,也想瞧瞧嗎?」

    「不不,我只問問。」

    「那冊遺著,留之不祥,師姊我已經……」

    「已經燒了?」

    「燒了豈不可惜?」

    「那……」

    「師姊我將它……」

    忽聽那中年文土道:「雲卿……」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心,—聲雲卿,打斷了董小釵未完之言。

    「蕭郎,什麼事?」

    中年文士道:「這化骨毒針之毒,奇毒無比,雖然發作緩慢,但—經發作之後……」

    董小釵哦了一聲道:「這怎麼辦?」

    中年文士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除非弄到那小妞兒的獨門解藥。」

    董小釵沉吟了一下道:「邢小東西心毒手黑,眼高於頂,好言相求,她必不肯,那只有……」語聲—頓,忽然道:「蕭郎……」

    中年文士道:「你的意思是……」

    董小釵道:「這化骨毒針之毒,何時發作?」

    中年文士道:「如果超過一十二個時辰,全身潰爛,化為濃血!」

    朱小秋—聞此言,不禁心頭一跳,機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喑咬銀牙道:「鬼丫頭,笑裡臧刀,好辣的手段,我與你無冤無仇,竟然下此毒手!」

    只聽董小釵柔聲道;「蕭郎,想想別的法子吧……」

    中年文士道:「別的法子?」

    「是啊,譬如說……唉……」

    「我不懂你的意思。」

    「蕭郎,我們十年夫妻了,如今我這小師妹……」

    「雲卿,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求她?」

    「是啊。」

    「這個,這個……」

    朱小秋叫道:「董師姊,不必去求那丫頭了,我寧願死。」

    董小釵道:「你以為我們求誰?」

    「不是求那姓沈的丫頭嗎?」

    「姓沈的丫頭?哼哼!我們怎會求她?」董小釵道。頓了一頓,解釋道:「離此不遠,有座翠屏山.山上住著一位百草夫人,她餐風飲露,善療百毒……」

    「這化骨毒針之毒,在常人看,雖然劇毒無比,在她來說,恐怕只算得癬疥小事了。」中年文士點頭道。「蕭郎.你既知她對這種癬疥之毒,定能著手回春,為何不去求她一求?」董小釵道。中年文土道:「我……」

    董小釵媚目一轉道:「蕭郎,我知道了,你怕她糾纏你。」

    中年文士臉上微微一紅道:「小雲,你還提這些作甚?」

    他有時叫她雲卿,有時又叫她小雲,顯得十分親熱。

    而董小釵,卻口口聲聲叫他蕭郎。

    中年文士看來已近四十,這個「郎」字,可能還是十年以前的稱呼。

    朱小秋暗忖:「那天在山神廟裡相遇之時,這位師姊一些瘋言瘋語,看來都是故意裝做的。」

    董小釵道:「為何不提,當年她對於你,不是情意綿綿嗎?」

    中年文士苦笑道:「小雲,這十年來我們過著神仙般的生活,你何必還吃這些飛醋?」

    董小釵笑道:「誰吃醋了.我不是叫你去嗎?」

    「小雲,你何必逼我?其實,你並不要我去的。」中年文土搖了搖頭道。

    「我……我……我自己去,她要不肯,我便放火燒山,毀了她的丹房爐鼎,叫她一輩子燒不成丹,煉不成藥。」

    中年文士皺眉道:「這是何苦,她又不惹你?」

    董小釵道:「難道我就不能惹她?」

    中年文士道:「這個……這個……小雲,我想起一個主意來。」

    董小釵道:「什麼主意?」

    中年文士道:「叫小黑去一趟。」

    董小釵微微一愕道:「叫他去?他幹得好事?哼!上次叫他去攔住那紅樓賤婢,僅僅一個照面,便被那賤婢騙了。」

    中年文士道:「這又不同了。」

    董小釵道:「有何不同?」

    中年文土道:「小雲,你聽我的,叫小黑子送個請帖去,我們兩個人具名。」

    董小釵道:「兩個人具名?」

    中年文土道:「你不具名,她如何肯來?」

    董小釵顯得甚是不願,沉吟了一下,道:「要不是為了我這小師妹,哼!好吧。」

    中午文土立刻取過文房四寶,寫了一封請帖。上面寫著「百草夫人妝次」,下面具名是「蕭聖,董小釵敬邀。」蕭郎果然姓蕭,單名一個「聖」字。他將請帖寫好,立刻揚聲叫道:「小黑子……」

    竹樓下應了一聲,走上來一個黑衣壯漢。

    那壯漢頭上亂髮如草,肌肉怒茁,一對銅鈴似的眼睛,骨碌碌直轉。躺在床上的朱小秋目光一接,幾乎啊呀出聲。

    原來她—路追蹤那輛豪華的馬車而來,中途上曾遇見過此人,正是「伏虎太保」。

    憑這位伏虎太保,當日嚴大光一見之下便能呼出他的名號,就是那位紅樓五夫人對他也並不陌生,足見他在武林中,頗有幾分名氣。

    誰知他竟是這位隱逸之土的下人!此刻,伏虎太保走上樓來,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

    他不稱「主人」,不叫「老師」,而口稱「先生」,那份恭謹之態,卻不在對待「主人」「老師」之下。

    蕭聖點了點頭道:「你去趟翠屏山,立刻就去。」

    伏虎太保問道:「去……去作什麼?」

    蕭聖道:「你拿這封請帖去見百草夫人,就說我們這裡有位病人,不不,說清楚點,就說她中了一枚『化骨毒針』!」

    「帶著大吉小吉去,她如推三阻四,就給她點顏色看看。」董小釵接口說道。

    原來大吉小吉,乃是那兩頭卷毛黑虎;伏虎太保苦笑了笑,躬身而退,轉身走下竹樓,神秘地扮了一個鬼臉。

    他走出柴扉,撮唇一嘯,兩虎一躍而起。各發出一聲巨吼,登時一人兩虎,滾滾向南而去。

    竹樓的董小釵微微一笑道:「蕭郎,你在擔心吧?」

    蕭郎道:「替誰擔心?」

    「還有誰,當然是那位女華陀百草夫人呀!」

    「雲卿愛說笑,我擔什麼心?」

    「不怕老虎吃了她嗎?」

    「雲卿,好好照看你的小師妹吧!我取顆『混元丹』來,你替她服下再說。」蕭聖話完,轉身下樓。

    紅樓五夫人嚴瀟湘,那晚在紅樓別府擋了分輪大俠齊子玉等一陣之後,心知沿途受阻,如果任由中原九派會齊,勝敗之局,委實末可預料。嚴瀟湘雖然極為自負,卻不敢低估了九派之人。因此,她挾持余太平,連宵趕程,四馬一車,急急向西奔馳,這天酉牌時分,到了王屋山下。

    紅日西沉,車殆馬頓,嚴瀟湘掀開車簾,四下望了一眼道:「嚴大光,前面可有宿處?」

    嚴大光掄鞭一指道:「啟稟夫人,前面縷升的不是炊煙嗎?」

    遠遠望去,蒼茫中山林一側,果然升起一縷炊煙,繚繞林頭樹梢,隱隱現出飛簷一角。

    嚴瀟湘道:「那是一座廟宇。」

    有座廟宇歇腳,總比餐風飲露的好,嚴大光鞭頭一揚,駟馬如風,車輪急轉,片刻之間,到了地頭。果然是座廟宇,虛掩廟門裡,射出熊熊火光,春桃、夏荷,當先推門而人。目光—轉,只見大殿之上,燒著一堆火,火堆上架著兩隻烤得油膩膩的山雞,香噴噴瀰漫了整座殿宇。

    火堆旁坐著一個頭上亂髮如草,滿臉油污的瘦個子,只見他撕下一隻雞腿,正自狼吞虎嚥,旁若無人。

    春桃跨上殿階,仔細打量了那瘦個子一眼,叫道:「喂!」

    那瘦個子冷冷瞥了春桃一眼,忽然裂嘴—笑,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白牙,狠狠地咬了—口雞腿,吃得津津有味。

    春桃道:「你是誰?」

    瘦個子翻了翻白眼,指手劃腳哇哇直叫。

    春桃哦了一聲道:「你是啞吧嗎?」

    夏荷點頭道:「對了,一定是個啞吧。」

    「十個啞吧九個聾,此人準是又聾又啞。」春桃眉頭一皺道:「快呀,去告訴夫人。」兩人轉身而出.行至車前。

    春桃恭聲道:「啟稟夫人,廟裡有個啞吧。」

    嚴瀟湘道:「啞吧?當真是個啞吧?」

    春桃道:「他不會說話。」

    嚴瀟湘星目霎動三轉向余天平道:「相公,此地無客店,只好委曲相公,在這荒山古廟中,暫宿一宵,相公休得見怪呀。」

    「荒山古廟何妨,縱是刀山劍樹,我余天平也只好受了。」余天平沉聲道。

    「相公少年英雄.才有如此豪氣……」嚴瀟湘微微一笑。忽然歎了口氣道:「唉……恨不相逢未嫁時……」

    余天平哼了一聲,閉口不言。

    嚴瀟湘轉向秋菊、冬梅二婢道:「來,快將相公扶了進去,小心侍候。」

    這果然是座沒有和尚的破廟,幾尊神像泥金剝落,蛛網塵封,神案前倒有幾個破蒲團。

    秋菊、冬梅目光四轉,便將余天平扶在—個破蒲團上,背倚神案而坐。

    嚴瀟湘緩緩走了進來,身後緊隨著一丈奶奶,春桃和夏荷。

    她走上大殿,向那瘦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你當真是個啞吧?」

    瘦子兩眼如貓,瞧著她傻笑了笑。嚴蕭湘眼球一轉道:「你要是故意裝聾作啞,那就休怪……」

    一言未畢,忽聽「拍嗒!拍嗒!」大殿飛簷—角掉下兩片簷瓦。

    一丈奶奶大喝一聲:「什麼人?」

    莫看她年屆八十,白髮如銀,一身功力,卻未因她年歲老邁,滅去分毫,只見她話聲未落,一頓手中龍頭鐵拐,借力騰身,凌空飛起一丈五六。忽聽簷頭上冷笑一聲道:「不知羞恥的老東西,滾下去吧!」

    嘩啦一聲,—桶冷水,淋頭倒了下來。一丈奶奶身形懸空,閃避不及,只覺全身一涼,淋了一個落雞湯,登時十成功力減了七成,身子一晃,卜通落下實地。

    變起倉皇,嚴瀟湘神色一變,回顧嚴大光道:「快去護住車子。」

    嚴大光應了一聲「是」,掄刀飛奔而去。

    嚴瀟湘腦際靈光一閃,便已想到這突然而來的變故,準是有人想攔劫餘天平,當下銀牙暗咬,直向倚在神案前的余天平衝去。

    四婢掄長劍,緊隨左右。

    倚在神案前的余天平,此刻面色忽轉紅潤,眼看嚴瀟湘奔近,突然一躍而起,說時遲,那時快,右腕一掄,立掌如山,一招「直叩天門」,直向嚴瀟湘打到。

    那怕嚴瀟湘沉隱機智,也不禁大感駭然,失聲叫道:「你你你……你能自解穴道?」身子一晃,讓開—股凌厲掌風。

    忽見神案下鑽出一個人來道:「是我解開的,怎麼樣?」赫然是羅浮七俠之一的汪劍志。

    嚴瀟湘鳳目一掄道:「哼!你……」

    只聽那坐在火堆旁的瘦子哈哈—笑道:「別吵了。」探手掏出一枚黑色彈丸,投入火中,「劈拍」一聲,頓時冒起一片濃煙,霎時之間,瀰漫了整座殿宇,濃煙如墨,伸手不見五指。

    濃煙中響起一聲粲粲大笑:「羅浮七俠,全數在此,識相的走吧。」笑聲一落,只聽一片衣帶飄風之聲,颼!颼!颼!業已越牆而去。

    嚴瀟湘氣極大叫道:「追!」

    二個追字出口,人已騰身而起!矢矯游龍,跟蹤出了牆外。

    她手下「紅樓四婢」和那一身水濕的一丈奶奶,也自緊握龍頭鐵拐,飛蹤而去。

    只見緊畔車轅而立.手制厚脊鋼刀的嚴大光,忽然用手一指道:「啟稟夫人,逃向那邊去了。」

    「你為何不追?」

    「夫人有命,叫小地護車,因此小的不敢遠離。」

    「放屁!」驀又柳眉飛豎,銀牙一咬,叫道:「快追,今晚要追不回那姓余的小子,小心你的狗頭!」

    「是……是……夫人。」嚴大光掄手中鋼刀,當先奔去。

    登時人影聯翻而起,直向正北追去。

    星光下,破落的廟門外,清清冷冷,只遺剩一輛豪華的馬車。

    四匹拖車的健馬沒了主人,寂寞地搖著尾巴。

    忽然,八隻馬耳同時揚起,虛掩的廟門緩緩而開,走出兩個人來。

    走在前面的是余天平,緊隨余天平身後的,卻是汪劍志。

    「余兄弟,你身體怎樣?」

    「有勞汪大哥,小弟還好。」

    「你被那紅樓賤婦—路閉住穴道,難免大傷元氣,因此愚兄和羅浮兄弟,使了這個『調虎離山』計,借她這輛馬車一用。」話完,騰身跳上車,揚鞭笑道:「快上車吧。」

    「小弟哪裡敢當。」緩緩登上車廂。

    「有什麼不敢當的,愚兄替你駕車,也不止這一次了。」當下一勒韁,駟馬長嘶一聲,向南馳去。

    車轆轆,馬聿聿,劃破了靜夜的沉寂。

    片刻之間,奔出了十里之程。

    余天平忽然叫道:「汪大哥,停車吧。」

    汪劍志一勒馬韁,回頭道:「有什麼事?」

    余天平劍眉聳動道:「汪大哥勒馬狂奔,打算前往何處?」

    汪劍志道:「先找一個歇息之地。」

    余天平道:「不,到紅樓去。」

    「你要去紅樓?去作什麼?」

    「小弟要去問問那紅樓主人,這嚴瀟湘賤人如此對付於我,可是受了他的指使?」

    「這還有問嗎?」

    「若是如此,小弟誓不罷休」

    「余天平,有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何必急在一時?」

    「不不,小弟非急於—時之恨。」

    「那為什麼?」

    「小弟和那紅樓主人無冤無仇,他派遣一個門下小妾,設計誘劫於我,不惜和中原九派為敵,其中必有隱情。」

    「有何隱情?」

    「那嚴瀟湘賤人雖已表明,要求借觀家師那封遺書……」話到此時,忽然一頓,接道:「那封遺書,和那枚『魚腸金鏢』……」

    「不勞兄弟操心,那遺書和金鏢,愚兄業已藏在一個極為隱秘之處,那是在……」

    「汪大哥……」

    汪劍志愕了道:「什麼事?」目光轉動,陡地左腕一揚,—枚「飛蝗石子」直奔右側矮樹林中打去。

    只聽矮樹林中粲粲一聲怪笑,飛射起—條人影,凌空一折,向西疾竄而去,逝如飛鳥。

    汪劍志大喝—聲,猛提了口丹田真氣,從車轅上飛蹤而起,便待跟蹤進去。

    「且慢!」余天平忙叫道。

    汪劍志人在半空,倏地一擰腰,甩腿,身子—旋,彷彿一隻大蒼鷹,落在道旁道:「怎麼?」

    「汪大哥,你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嗎?」

    「端的好生奇怪,那人似是蒙面蓋臉,只留上兩隻眼腈。」

    「那眼腈好生厲害。」

    「好生厲害?此話怎講?」

    「小弟有此感覺,那人的一隻眼睛,彷彿兩柄利刃。」

    「哦!」

    「汪大哥,策馬向西,我們到紅樓去。」

    「中原武林,九派四堡一樓,九派四堡,雖然良莠不齊,但表面上卻是滿口仁義,惟有這—樓,一向神秘莫測,余兄弟還是考慮—下吧。」

    「小弟已經考慮過了。」

    「有此必要嗎?」

    「先師十載冤仇,說不定……汪大哥,先師那封遺書中,確曾提到過紅樓主人……」

    「愚兄雖代你收藏那封遺書,卻是不曾過目。」

    「汪人哥看看何妨。」

    「那遺書中當真提到了紅樓主人?」

    「雖曾提到,卻只說當年嘯月山莊事發之前,紅樓主人曾在關外出現。」

    「就憑這一點嗎?」

    「十年之後,他又來計算於我,並且指明為了那封遺書……」

    「那封遺書與他何關?」

    「此中便是蹊蹺。」

    「好,愚兄陪你—行。」探手懷中,掏出一隻黑色圓筒。

    汪劍志手握圓筒,拇指一接,只聽崩簧一聲,射出一物,凌空直上。

    余天平正感奇怪,忽聽半空中「拍」的一聲.火花四射,五彩繽紛,不禁愕然道:「汪大哥,這是什麼?」

    「這是咱們羅浮七兄弟的獨有信號。」

    「汪大哥為何發此信號?」

    「此去紅樓,步步凶險,愚兄想邀眾兄弟同行。」

    「這樣小弟如何敢當?」

    「眾兄弟久居羅浮,也過膩了,此去紅樓,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

    「走!」

    「一路之上,愚兄自會留下記號,羅浮諸兄弟見了,必會跟蹤而至。」

    「這輛馬車不要了?」

    「依愚兄之見,余兄弟如果懷疑那紅樓主人,可能為當年謀害九派掌門人的主要疑凶,則此番前去,明查不如暗訪。」

    「對對對,大哥金玉之言。」

    「若是如此,則應秘密行藏,豈可高車駟馬,招搖而去?何況這輛豪華座車,乃是紅樓五夫人所有,沿途之中,難免有紅樓主人派出的明樁暗卡,若乘此車而去,豈非自投羅網?」

    余天平道:「是是是,大哥高見。」

    兩人商談了一陣,於是棄車而行,直奔正西。

    由於剛才受了蒙面人一次意外驚擾,汪劍志更是提高警覺,一路奔行,故意選擇山僻小徑。道路崎嶇,兩人都展開輕功飛蹤之術,逢林穿林,遇澗越澗,半個時辰不到,已越過了兩重山嶺。

    汪劍志—身武功,在羅浮七俠中雖然名列第三,此刻也不禁大有吃力之感,奔了十里之程,額角上已是微微沁汗。他回顧了一眼,只見余天平面色平靜,衣袂飄飄,彷彿行雲流水,不禁訝然問道:「余兄弟,幾天不見,該刮目相看呀。」

    「汪大哥,什麼事?」

    「你沒有看見嗎,愚兄已經冒汗啦。」

    「不敢相瞞大哥,小弟被那紅樓賤婦囚禁車裡,這七天中,自恨無法脫身,於是我……」

    「有什麼奇跡?」

    「倒也不算奇跡,先師在世之時,曾授小弟一種『大千心法』,小弟魯鈍,一直無法領會其中妙諦,誰知就在這七天之中,恍然大悟。」

    「有這等事?」

    「小弟被那紅樓賤婦擄劫之初,不禁百念縈迴,怒火飛迸,但仔細—想,惟有自解穴道,直到第二天,才能漸漸摒除雜念,抱元守……」

    「余兄弟,你瞞得愚兄好苦也。」

    「是什麼事,怎敢相瞞大哥?」

    「原來是你自解穴道,愚兄還以為……」

    「不不,那賤婦的點穴手法,頗有獨到之處,小弟雖已徹悟『大干心法』,一般丹田真氣,仍難衝過『生死玄關』,要不是大哥藏身神案之下,暗裡助我一臂之力……」

    「縱然愚兄不來助你,脫身也非難事了,是不是?」

    「至少還需要一十二個時辰。」

    「這就對了。」

    兩人說話之間,無形中緩下了疾奔之勢,余天平忽然問道:「汪大哥,小弟只知『紅樓』在終南山中,但終南山,東西八百餘里,那『紅樓』到底在於何處?」

    「聽說在太華峰下。」

    「汪大哥到過終南嗎?」

    「愚兄浪跡四海,就是不曾到過終南。」

    「那只好到了終南再說。」

    於是兩人繼續趕程,汪劍志一路撿些石頭,或者樹枝草根,點綴擺成記號,黎明時分,出了王屋山。

    汪劍志縱目望去,只見遠處綠蔭叢中,隱現紅牆一角,不由用手—指道:「余兄弟,有個歇腳之處了。」

    「這是哪裡?」

    「中原武林,九派四堡一樓,這便是四堡中的『九龍堡』。」

    「九龍堡?」

    「余兄弟只管放心,這九龍堡主『一字劍』管亥,倒是條鐵錚錚的漢子,和愚兄極是要好。」

    「小弟覺得多—事,不如少一事,寧可繞道而行。」

    「這有什麼,當年和令先師結仇的乃是中原九派,四堡之人,誰來多管閒事?」

    「汪大哥定要去九龍堡歇腳嗎?」

    「既是余兄弟不願,那便算了,愚兄之意,除了順道一訪故人之外,並想打聽—下『紅樓』的消息。」

    「九龍堡主會知道『紅樓』的消息?」

    「九龍堡管堡主四海納交,疏財好客,一向耳目靈活,而且此地又逼近終南,他縱然不知『紅樓』的詳細內情,至少可以指點一下咱們前往終南太華峰的捷徑。」

    「既是如此,小弟奉陪一行。」

    「余兄弟如此小心謹慎,倒是件好事,那就改個名字吧。」

    「這為什麼?」

    「兄弟雖初出江湖,但中原九派之人千里追尋,這『余天平』三字.恐怕已變得十分響亮了。」

    「難道九龍堡也知道了?」

    「這等大事,如何不知。」

    「大丈夫生有時,死有地,惟恐姓名不揚,何必換名改姓?」

    「對!好兄弟。」掄臂叫道:「走!」

    兩人身形一起,片刻之間,已到那濃蔭之處。

    余天平抬頭一看,只見房屋櫛比,繞著一道紅色高牆,甚是氣派,莊門橫額三個大金字「九龍堡」,但卻重門深鎖,兩扇黑漆莊門,緊緊閉住,靜悄悄地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汪劍忐訝然道。跨步走上前去,伸手一擊門上獸環。「鐺」的一聲,半晌沒有回音。

    院落深沉,只有簷頭鐵馬,隨風叮咚。

    汪劍志臉色微微—變,暗中叫道:「怪了。」擎起那粗逾嬰兒手臂的獸環,一陣亂敲起來:「噹!噹!當!……」

    院中有沙沙履聲,兩扇莊院大門,呀然開了一縫,伸出一個虯髯如戟的腦袋,兩隻銅鈴般的眼睛骨碌一轉,厲聲道:「什麼事?」

    汪劍志道:「羅浮汪劍志,拜會管堡主。」

    虯髯漢上下打量了汪劍志道:「等一等。」砰的一聲,關起莊門。

    汪劍志不禁呆了一呆。

    余天平怒道:「此人好生無禮。」

    汪劍志苦笑了一下道:「這也難怪,你我連宵奔馳,衣衫不整,這些莊漢們懂得什麼,看在一字劍管亥面上吧!」

    余天平道:「此人不像普通莊漢。」

    汪劍志道:「怎麼?」

    余天平道:「此人雙目開闔,炯炯有神,兩太陽穴凸起甚高,像是練過上乘武功。」

    汪劍志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九龍堡中,那有不會武功的人?」

    余天平眉頭一皺道:「汪大哥.並非小弟多疑,這九龍堡中,好像有點蹊蹺。」

    汪劍志微微一愕道:「有點蹊蹺?賢弟看出哪裡不對了?」

    「小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覺偌大一所莊院,青天白日,關門閉戶,雞犬不聞,還有剛才那個虯髯漢子……」余天平道。

    汪劍志道:「這個……」一言未了,兩扇黑漆莊門呀然大開,那虯髯漢側身讓在右首道:「有請。」

    汪劍志不禁暗自詫異,心道:「—字劍管亥,一向豪氣如雲,折節下交,怎的忽然端起架子來了,聽我汪劍志到來,也不出迎?」不禁疑雲大起,掉頭向那虯髯漢子望去。

    虯髯漢欠身道:「主人偶染小恙,汪大俠請。」

    汪劍志心中—朗道:「哦,原來如此,貴主人生的什麼病?」

    虯髯漢道:「飲食不調。」

    汪劍志暗道:「這算什麼病?一字劍管亥一身武功,會因飲食不調生起病來?」回頭向余天平看了一眼,算是招呼,跨步向院中走去。

    虯髯漢連忙道:「小人帶路。」搶步走在前面。

    余天平疑念難消,暗提真氣,緊隨汪劍志身後而行。

    他自被紅樓五夫人誘劫,那柄隨身長劍,不知遺失何處,此刻卻是手無寸鐵,好在這七天之中,他忽然靈機開朗,悟徹了「大千心法」,內功修為,彷彿驟增一倍。

    有道是藝高膽大,雖然疑念叢生,卻也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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