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師恩親情 文 / 上官鼎
從北嶽恆山的頂峰上,升起一朵烏雲。
這朵烏雲如流星般,風快地指向東南,越過東嶽泰山,來至嶗山絕頂,忽然不前進,盤旋了一匝,便緩緩降於碧落崖上。
原來這朵烏雲,竟是一隻黑色的巨鷹!
此時,從這巨鷹的背上,躍下一老一少,還有一隻雪白的猿兒。
這一老、一少、一獸、一禽,相率進入上清神洞……
一輪紅日西沉,黑夜來臨。
清晨,一線陽光射進上清神洞,雲床上端坐著一位老人,對面前的少年含笑道:「麟兒,這次帶你去恆山師伯處,玩得可愉快嗎?」
「徒兒甚感快樂,師伯對徒兒尤好,令徒兒沒齒難忘!」
「你師伯教你的『般若禪功』,可也練會了嗎?」
「徒兒已經學會。」
老人頷首又道:「這就好了!」
上清真人為了培植愛徒,不惜遠赴恆山,尋訪當年老友,請求傳授佛門「般若禪功」大法,其苦心孤詣,可以見矣!
玉麟對恩師此番心意,自也感激不盡!
上清真人沉思半晌,順手由雲床邊石壁上的小洞內,摸出了那五棵靈芝草來,面容肅穆地對玉麟又道:「你能獲得此物,實為一生中莫大奇緣。我已對你說過它的神效,如今你可同時服三棵,另兩棵為師將其配製成丹,以備你將來之用。」
「你幼受山君哺乳,根基原非常人可比。我把你帶來此山後,又給你打通『任督兩脈』,並以內家真元突破生死玄關,涇洗十二重樓,悉力培植迄今,現在再服此仙草,增長約四甲子修為,縱觀當今武林,你已是出類拔萃的頂尖高手啦!」
真人說完此話,即將三枝仙草遞給玉麟,要他即時服下。
玉麟接過仙草,對老人懇切說道:「恩師既說此仙草功力神效,徒兒要求恩師准許一事,徒兒才敢服下。」
上清真人笑道:「你不妨說來我聽聽,只要可使,無不依你。」
玉麟又復問道:「倘若可行,恩師一定答應徒兒嗎?」
上清真人道:「這個當然。」
玉麟迭忙接道:「師父養育徒兒,長大成人,恩重如山,徒兒時感無以為報,今蒙天賜,獲此仙草,正應孝敬師父才是,何敢獨自佔有?若依徒兒之意,我只能享用其一,另兩株請師父老人家自己用吧!」
上清真人聽愛徒如此一說,內心甚為感動,暗想:「此子有這般孝心,誠屬難得,將來必成大器!」
於是面現慈祥,笑道:「孩子,難得你具此至性孝心。
只是我的修為,已不再需用此物,況為師自隱跡之後,無意再行涉足江湖。好孩子,還是聽我的話吧!」
玉麟急道:「恩師不是說可行的話,就答應徒兒嗎?」
「此事雖是可行,但你要知道,這仙草對為師既是發生不了多大作用,我吃了豈不是等於浪費神物?」
上清真人這話,自非過甚其辭。要知他早巳練成金剛不壞之體。所以他已有了一百八十多歲的年紀,看來也不過是六七十歲而已。
這些事情玉麟自然不知,因此他又連忙道:「恩師得依徒兒之請,不然徒兒決難從命。」隨將三隻仙草送還真人。
老人自幼把玉麟撫養長大,對其個性甚為瞭解,心知自己不吃,他是不肯吃的。因此,乃道:「既然如此,也罷!為師就依你這一次,服用一株,但這兩隻你須給我服下!」
說畢,隨將兩株仙草又遞給玉麟,並以嚴肅的語氣復道:「如果你再執拗,為師可要發怒了!」
玉麟對師父一向視若神明,言出必從,心知老人家意念已決,倘再不從命,必將觸怒師威,只好答道:「徒兒遵命。」
遂將兩株仙草一同吞下。
這仙草果系神物,入口生津,但覺一股清涼芳香,由喉間緩緩直達丹田。
他連忙遵照師父吩咐,盤膝打坐起來。
只見他眼觀鼻,鼻觀心;心定神凝,真力匯聚丹田,幫助藥力消化。
剎時,丹田之內,緩緩升起一股熱流,走氣海,入中宮,透過「生死玄關」,「十二重樓」,運行一周天。頓感靈台一片清明,漸漸進入「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渾然「物我兩忘」之境……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玉麟行功完畢,頓感週身奇經八脈,暢通無阻,迥異於前。張目看時,已是黑夜,師父猶在身旁守護。他對老人如此呵護於己,甚感此生即使碎骨粉身,亦難報師恩於萬一!
須知玉麟此時所行,正是「般若禪功」打坐之法。此功練至最高境時,耳聰目明,可察四周百丈之內毫髮微物,是內家最高無上的修為。然在未臻大乘化境之時,如無人護法,一旦遭遇外物侵擾,最易走火入魔,重則喪生,輕則終生殘廢。
上清真人一見愛徒行功圓滿,含笑道:「麟兒,從今以後,你的功力已無形中增進了三甲子歲月修為,猶不能到達之境界,在汝輩中人,你已是『得天獨厚』者啦!」
玉麟起身謝過師父,隨各自安寢。
時間在快樂的人們之感覺上,過得更是特別的快!
讀書,習武,追逐白猿,跨乘神鷹,遊山玩水。玉麟在嶗山中如此又是兩年過去。
在此期間,他在武功上除了劍術之外,又把上清真人當年威懾江湖的一套獨門掌法,練得爐火純青。
現在,他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了!
一日黎明,上清真人教愛徒吐納完畢,說道:「麟兒,你去把狒狒和『天雲』喊來,我有事吩咐。」
玉麟領命,一會便將狒狒和神鷹帶至老人面前。
上清真人見它們都已來到,隨即吩咐道:「為師今日就要動身,前去各大名山,採集藥草,也好盡快把那兩棵靈芝配製成丹,並藉以觀察當今武林大勢。此去快則三月,遲則半載。麟兒同狒狒守護洞府,我帶『天雲』前往,以便借它腳程,從速趕回。」
真人吩咐完畢,復又叮嚀了玉麟幾句,然後收拾停當,相率出得神洞。
上清真人跨上神鷹,只見「天雲」雙翅一展,衝霄而上,眨眼間化為一片烏雲,向正西方駛去……
碧落巖上的玉麟和狒狒,望著那團逐漸縮小,終至消失的烏雲,悵然若失!
人類的思想是隨著年齡增進的,年紀愈大思想愈複雜,而其對人生之慾望與希求也愈增加;然而人類對父母孺慕之情,則是有生俱來,所謂「有父母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女」。這便是自然的人性。整個宇宙即循此自然常軌,而生生不息。
一個人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思想已逐漸步入成熟的階段。渾渾噩噩的童年時期已成過去,新的人生境界,在腦海中慢慢拓展開來!
於是用他的腦,用他的力,向著這人生新領域,前進,追求!
玉麟自從送走師父之後,雖然每日行功練藝,絲毫不輟,可是在他的生活中,總是覺得單調而寂寞,心靈上有一種悵悵然而無法彌補的空虛!
往日孩童時喜愛的事物,如今似已對他毫無興趣!
狒狒雖善盡職,侍候得玉麟舒舒服服,有時見他閒暇無事,做出許多滑稽的動作,逗得他歡暢一笑。
然而這僅是短暫的歡樂啊!而玉麟長時間的心情,仍是陷於惆悵與悒鬱。
狒狒怎能瞭解,這個年青人的心中,此時正然憧憬著一個新的人生領域啊!
這並不是說他不滿意於目前的這個自小長大的環境,更不是對於上清真人十四年的養育之恩漠然視之,而是他深切地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師父和他之間的呵護與敬愛外,應該他還有與別人甚至更多人的關係,譬如父母、兄弟、姊妹、親戚、朋友等等。
玉麟對於狒狒對他的侍候,自然心中感激不盡,是以他對狒狒也是愛護備至。
在這空山寂寂的人與猿之間,雖不能喁喁私語,但他們卻是靈犀相通,親暱得有時擁抱而眠。
玉麟時常如此的想:如果狒狒是個人的話,和他說說笑笑,如兄弟手足,該是多好?然而它只是一隻雖靈通性,而仍不能人言的猿猴啊!
他曾經耐心地教著狒狒說話,可是它始終一句也無法學會,只能吱吱怪叫,使玉麟這個純摯而天真的幻想,終至破滅!
因此,他竟怨天恨地起來——為何不使狒狒變成個人呢?它不是同樣地俱備了人類的靈性與美德嗎?
狒狒是善良的,可愛的;他為它不能成為一個人,而深深地感覺不平與不幸!
他也曾這樣的自問過:倘若狒狒果然是個人,是不是對他也能如此的好?他以為必定會的,因師父不是對他呵護備至嗎?
這個年青人為何竟有如此之多的天真幻想呢?
其實,這也難怪。試想玉麟自幼在深山中長大,除了師父——上清真人之外,就是和狒狒在一起。後來師父收下「天雲」,給他添了個能飛的夥伴,然而這終究都是不能言語的飛禽走獸,在與它們的相處中,自是單純得很。
上清真人對玉麟愛之有如骨肉,苦心孤詣要將其造就為一個文武兼長的奇材,繼其衣缽,遂行其悲天憫人之志願。而玉麟在天緣人力相濟之下,文事武功,確已達到了老人的預期理想。
可是由於生活環境的單純,除卻師父以及恆山師伯而外,一直未跟其他之人發生接觸,是以他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想像得也是極其美滿與單純。
他直覺地認為人生是美麗的,可愛的。他不知人世間尚有許許多多的罪惡,更無從明白人心之險詐、貪婪、狠毒!因而他所認識的這個世界,僅是善良與光明的一面,並未曾瞭解到那陰沉、黑暗的另一方。
在此嶗山之巔,玉麟的天地是遼闊的,且也是狹小的。因此,在他的生活圈子裡總覺得像是缺少了些什麼。
在他的心靈深處,由此慢慢孕育成一種極端渴念;使他這種渴念憧憬出一幅父子之親、母子之愛的天倫樂聚圖!
玉麟記得在很久以前,有一天他和狒狒到山峰上去玩,看到在一個小巖洞裡有個鳥巢,其中有五六隻尚未長出羽毛的小鳥,像一團團的肉球,黃黃的嘴巴張著,沙沙亂叫。
他覺得這些小東西很是好玩,準備去捉兩隻養著,誰知突然飛來一隻老鳥幾乎啄傷他的眼睛,嚇得他未敢動手。
後來又有一隻老鳥,飛進巢去,銜著些小蟲,把小鳥一個一個地餵著。
他同狒狒回洞後,曾將此事對師父說過。師父還教他道:「那些小鳥便是那兩隻老鳥所生,你要捉它的孩子,它們當然會啄你的。上蒼造生萬物,各得其所。麟兒,切要記住,為人應有好生之念,以後不可任意亂傷動物啦!」
師父還曾說,禽獸如同人類一般。
在人類,父母生男育女,當其子女幼時,辛辛苦苦,養之教之,無非是希望其子女將來盡以孝道,以報其劬勞之恩。
在禽獸類,老禽獸生下小禽獸來,也是由老禽獸慢慢餵養,護之衛之,使其成長。所以羊羔知脆乳,烏鴉能反哺,這也便是禽獸之孝行。
由此之故,為人若是對父母不孝,便是禽獸也不如了!
他記得師父說過這些話後,他曾經問過:小鳥既是老鳥所生,那麼小鳥是有爹媽的了,為什麼他卻沒有爹媽呢?
老人家對此問題,似乎不願作答,只是說他當然是有父母的。可是再向老人追問其父母何在時,師父卻說待他長大後,便可以知道啦!
後來,老人被他打破鍋問到底地追急了,才微喟一聲道:「孩子!你原是在四歲光景,由為師於深谷山中向一隻山君討來的。我因見你項下繫著只翠玉麒麟,故而給你取名叫『玉麟』。至於你父母姓氏,家住何處?我也不得而知!」
這些都是幾年以前的事情,如今玉麟雖已十八,但他對於自己的身世,除此而外,迄今則一無所知!
玉瞵回憶至此,不自覺地又從項下摸出那隻小巧玲瓏的玉麒麟來,用手把玩著。
這只翠玉麒麟,雕琢精緻至極,約有拇指大小,發射著綠色的光彩,柔滑如脂,令人愛不釋手。……
這玉麒麟代表著他的名字,也伴隨著他十八年的生命之成長,然而他卻不知其為何人所繫。
一種莫名的情緒,侵襲著他的心頭!
此時,他只覺得有一種無比的空虛與寂寞!
自從師父出門,整天連個和他說話的人都沒有,世界上能有比他再孤獨的人嗎?
難道說他根本就沒有父母,就是那只山君所生?然而這隻玉麒麟又從何而來?
這些問題,在玉麟的腦子裡盤旋著。他越想越迷離,也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他暗自說道:「我必是個棄兒!」
啊!棄兒!棄兒!我的命運是多麼的悲慘啊!
終於,他在一陣心酸中哭泣起來!
在哭泣中又想起師父告訴他,待他長大後,便可以去找他的父母……
玉麟恨不能此刻就要下山,但他又想到迄今連父母的姓氏都不知,這茫茫大地,他到何處去尋?
「為人若是對父母不孝,便是禽獸都不如了!」這句話在他的心中是多麼深刻,如今似又響起於耳際!
他的哭泣聲,繚繞著這幽靜的神洞,更顯得分外的淒涼!
久久,他抽搐得週身乏力,漸漸渾然進入夢鄉……
朦朧中玉麟離開了碧落巖,沿著那座山谷中的一溪澗流,走出嶗山。
也未分辨出是什麼方向,只是向前一路狂奔……
行行復行行,不知走了多遠,多久。
他記不清楚行走的是些什麼道路,更無暇細顧週遭景物。
此時他彷彿只有一個意念——尋找父母。
正行間,前面隱隱現出一座高山,他拚命地朝那高山狂奔……
近了………近了!
漸漸地竟能看到那座高山的半腰中,巍然有一所極大的莊院。
於是加快腳步,下意識地認為這所莊院必是他的家鄉,也必然住著朝暮思念的爹媽。
忽然,眼前一朗,已來至莊院的大門前。
莊院的大門似乎是緊閉著,門前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時突然一陣疲倦與飢餓,使他感到癱瘓乏力,飢腸轆轆!
他急步跨上台階,向著緊閉的大門狠命地叩打,但是任憑他如何地叩打,竟然是無一人出應。
他叩門不開,心中狐疑了一陣,遂一提真氣,由高大的院牆外飛身而過。
玉麟躍落院中,停下身子,放眼看去,只見莊院內重樓疊捨,飛簷迴廊,目不暇接,只是冷清得毫無動靜。
庭院中樹影婆娑,蕪草蔓生,陰氣森森,使玉麟不禁心頭凜顫,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咦!這樣大的一所莊院,難道說無人居住嗎?」
他暗自咕嘀了一陣,好奇的心理,使他把膽子壯了一壯,順著一條滿是青苔的甬道,緩緩往裡走去……
經過了一個好大的院子,面前出現一座規模雄偉的兩層樓的廳房,但是門窗均閉,簷下門前,結滿了蛛網,似乎很久就無人出入了!
玉麟對這樓房看了一會,便舉步由樓房的右端一個月形門中向前行去,進入一所復院。
這所復院的中央,有一座假山,山下是一個生滿亂草的水池。左右各有廂房一所,門窗已無,裡面黑黝黝的看不見有什麼東西。再往前看去,假山的那面,又是一座廳房。
玉麟繞過假山,一眼便看見這所廳房的門扉卻是半開著的。他似乎未暇思索,便舉步向廳房走去。稍作猶豫,隨把兩扉半掩的大門,用手輕輕一推。
「呀」的一聲,廳門開處,正當中有一雙夫婦模樣的中年男女,端坐於兩把交椅上。男的方面大耳,眉清目秀,身體修偉,甚為威儀;女的則面貌姣好,風韻絕代。
這一雙夫婦一見玉麟,同時喊了一聲「孩子」!在玉麟聽來,這聲音是多麼的慈祥,柔和,充滿了人世間無比的溫愛!
這是他日夜渴念企求的聲音啊!
他直覺地認為這一雙夫婦就是他終日想望的爺娘!
情不自禁地伸臂向前撲去,並且連連喊著:「爹爹!媽媽!」
同時,有一雙慈愛溫暖的手掌,在他的頭上撫摸著,耳邊也響起一陣親切的呼喚:「麟兒,麟兒……快些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呀!」
玉麟朦朧中睜眼一看,不禁為之愕然!
哪裡有他的爺娘!自己所抱著的正是養育他的師父。
狒狒和「天雲」也都站在門前,這情況使他怔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明白了,剛才原是做了個夢!
可是這夢境是多麼的清晰,竟歷歷如繪!
玉麟緊抱師父的雙手鬆開,迭忙向老人行禮,然後將夢境所見,一一陳述一遍。
上清真人聽罷,喟然歎道:「師父深明你孺慕父母之殷情,所以這次外出,還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便將藥物採集齊備,匆匆返回。」
「如今你的功藝,已盡得為師所傳,待我去將『萬應靈丹』制好便可下山去尋查你生身父母啦!」
玉麟乃是至性中人,聽師父這麼一說,反而對這一手把他撫養成人的老人,頗感慚愧,依依難捨,於是嚅嚅答道:「徒兒幼受師父養育,栽培迄今,恩同再造,尚未報師恩於萬一,故而徒兒雖然思生身父母,但更不願離開師父你老人家,徒兒今生今世,也不想下山去了!」
「傻孩子,世間豈有永遠不散的宴會,你的孝心,我自是明白,然為師培養你的目的,旨在要你能在江湖揚名立萬,創造一番事業,怎能叫你陪伴著我,永留深山,埋沒終生?況且你的姓氏至今尚還不知,自應前去將你的身世查訪明白,以便早敘天倫,也就了卻我一大心事。
須知師恩固重,親情猶切,孩子,勿作兒女之態。」
上清真人說罷,未待玉麟回答,便從藥籃裡拿出四個碗口大小的鮮桃,分給玉麟和狒狒,又道:「你們拿去吃吧!如果不是『天雲』的腳程快,你們難得享受到這種大的鮮桃的。」
玉麟謝過師父,便同狒狒一邊吃去。
狒狒對於吃鮮桃是有特殊偏好的,玉麟才吃下一個,狒狒便把兩隻迅快吃完。玉麟見它在旁垂涎欲滴,就把自己的另一隻又給了它。
狒狒接過,先向玉麟擠擠眼,裂裂嘴,似是表示謝意,然後一兩口就把一隻大桃子吞下了。那種怪裡怪氣的樣子,逗得玉麟哈哈大笑起來!
上清真人征塵甫卸,即將所採藥草一一拿出,然後分門別類,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或搾其液汁,或用其粉末,泡製完畢,復將儲藏的兩支靈芝取出,揉合了諸藥,調配成廿顆杏仁大小的丹丸,裝入瓶裡。
製丹完畢,真人抬頭瞧瞧一直聚精會神站在一旁觀看的弟子道:「麟兒,為師製成這廿顆『萬應靈丹』放這瓶裡,連前共有廿四顆,以備你出道時應用……」
老人略一停頓,隨又緩緩道:「但你須謹記在心,此丹乃為我獨門秘製靈藥,有萬妙之用,效能起死回生,無論內傷外患如何嚴重,只須一粒,便可藥到病除,倘使無病之人,服下一顆,立可增加二十年的功力,所以千萬要珍惜,不可任意浪費。」
玉麟應道:「徒兒謹記師父吩咐。」
上清真人又繼續接道:「此丹製成,我本想馬上就命你下山,但我總覺得你年紀還輕,而且毫無江湖經驗,甚不放心。我已將天下武林大勢,作了一番詳細的觀察分析,待我慢慢講給你明瞭之後,再作決定吧!」
日子在平靜中過去,瞬息又是三月。
在這期間,上清真人除了對玉麟的武功嚴加督導外,每日總是抽出一兩個時辰來,不厭其煩地對玉麟解說自今武林中一般情形,以及各大門派掌門人與其成名弟子,甚至其容貌與使用兵刃,也都一一列舉出來,對這般人物的日常行為,或善或惡,亦自分析得一清二白。
玉麟天資聰慧,對於師父的這些諄諄訓誨,無一不牢記心胸。
上清真人的這番用意,自是要使玉麟在未出道之前,能對當今武林大勢,有一個正確的瞭解與認識,對其未來自是助益良多。
清晨,山霧剛剛散去,紅日照射著山峰。
碧落崖上出現了一老一少兩人,各都手持一柄長劍,在日光照射下,霞光閃閃,耀眼奪目!
從這兩人舉止行動上,一望而知,都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只見那個年老之人忽然對面前的英俊少年道:「麟兒,你從無對敵經驗,今天師父要親自指導你一番。現下,你可先將我教你的劍法,演練一遍給我瞧瞧。」
原來這老少兩人,正是上清真人和他愛徒玉麟。
此時玉麟應命,手握長劍,先對老人稽首,然後步踏中宮,列開架式,將「上清奇門劍法」由起首招「清風撩月」……演到最後「清平世界」。練畢,仗劍站立,姿態從容地向老人恭請指教。
上清真人手捋長髯笑道:「很好,很好!這劍法你已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不過現下我要以此劍法,實地對敵一番,再看看如何。」
玉麟一聽,怔道:「師父,這裡哪有敵人呀?」
上清真人笑道:「此處當然沒有你的敵人,你就把為師暫且當作敵人吧。」
玉麟為難地答道:「師父乃徒兒恩人,怎可當做敵人呢?」
真人隨又笑道:「傻孩子,這只練習呀!不必猶疑了,你就來向我走上幾招吧!」
玉麟應道:「這樣說來,徒兒只好有僭了,那就請師父先發招吧。」說罷,長劍一舉,封住門戶。
上清真人面色肅穆,霍然沉聲喝道:「麟兒,你可要留神啦!」
只見人影一閃,劍隨聲至,一招三式,疾點玉麟「玄機」、「將台」、「七坎」三大主穴。出手之速,動作之快,確實不愧為一代奇人!
玉麟怎敢怠慢,手中劍一揮,直如雲龍擺尾,一招「清風細雨」舞動一片森森劍幕,化開上清真人攻來之勢,緊接一招「舉杯清談」逕挑真人「喉結」大穴。
上清真人的動作,幾乎是出其不意地迅快,而玉麟應變之速,見機之疾,更出乎其逆料之外!
真人一招走空,復見玉麟又能從化解他的劍勢中,相機反招攻至,心中暗道:「此子果是伶俐過人,待我且用各種劍法試他一試。」
真人身隨念轉,玉麟攻來的一抬「舉杯清談」,劍鋒逼至僅差一毫米之時,下體不動,上體微一後仰,手中劍倏然遞出,疾削玉麟右手「脈腕」。
這一招可以說是驚險之至!若非是上清真人這種武功已臻化境之高人,絕非一般武林人物所企及!然而這種從避招而至還招的電光石火般的動作,一經施展,也絕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逃避的一劍之危!
須知高手對招,勝負決於一瞬之間。因此,毫髮之機不能錯失,否則必將敗落。
玉麟在一招「舉杯清談」遞出之後,原以為師父必然用劍封擋或移身閃避,豈料師父竟出其逆料之外,他倏即想到,師父定必有險招施為,是以在上清真人上身形微一後仰之際,玉麟迅即撤招,身形後彈三尺。這動作也是僅在瞬間,而上清真人削出之劍鋒,距離玉麟的「手腕」亦在毫髮之差上而落空。
玉麟於身形後挫之際,對此情景,自是看得一明一白,心中不禁一陣駭然!
上清真人蓄意要考驗一下這個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傳人機智,因此才有這種險招施為。今見玉麟竟能將其煞手輕易避過,心下自是不勝欣慰!然在此種情況之下,自不便多言,隨即大喝一聲,又復向玉麟滾滾攻至。
玉麟凜駭間,見師父復又威勢如排山倒海般攻來,且所使用劍法看來似是雜亂無章,實則各門各派劍術之精華奇招均有,令人無法揣摸得到其這招遞出後,下一招又有什麼變化。玉麟深知師父是在成心考驗於他,所以也就心神一致地用「上清奇門劍法」中之奧妙變化,遇招化解,並能相機還擊,絲毫不露令人可乘之隙,師徒兩人各顯真章,一會工夫已鬥了五十餘招,竟然誰也沒有佔得絲毫便宜。
正斗間,玉麟忽見師父劍勢微微一緩,向他虛晃一招,竟然劍法大變,由雜亂無章中一變為本門劍式。
上清真人劍化一條銀龍,舞起層層光幕,逕向玉麟罩來。
玉麟認出,這正是「上清奇門劍法」中最難化解的一招「清歌曼舞」,一被光影罩住,便不易脫身,因其變化無窮,使人防不勝防。
玉麟深知厲害,倏然身形微挫,平地拔起五六丈之高,半空裡身軀兜轉,頭下腳上,一式「春燕歸巢」,掠在上清真人頭頂,長劍掄動,「恩怨兩清」,如泰山蓋頂般罩下!
這「恩怨兩清」是「上清奇門劍法」裡剛猛見著險招,非遇強敵而不得已時,絕不輕易施為,但一經使用,甚少人能在此招式下全身而退,最低限度也必兩敗俱傷。
上清真人一見玉麟竟然使用出這種拚命的招數來,心中微微一凜,暗自忖道:「我若以『清平世界』之招式采化解,必然令其受傷;如若閃避,則不知他的劍法是否已能收發自如?」
這只是眨眼間事,上清真人心中作了個毅然決定。
只見他身形微挫,一條身子離地面也不過寸許,在玉麟的劍幕籠罩下,貼地飄飛出三丈之遠。
這時玉麟也已仗劍落地,只見一大片衣襟,被風吹起,飄向碧落巖下。
原來在玉麟使出這招「恩怨兩清」之時,本以為師父必以劍化解,那時即可相機變招,誰知他的長劍向師父斜肩帶背劈到時.師父卻疾忙收劍,僅將身形往斜裡傾倒。他暗叫一聲「不好」!便將劈出的劍勢,猛然一撤,饒是如此,上清真人的飄飄衣衫,也被削落一片!
玉麟身形落地時,看著師父的衣襟,兀自出神,他想不出以師父老人家的身手,何以未能化解這招劍式呢?
然而,他哪裡會知道師父之用心!
以上清真人那種武功已臻化乘之境的身手,況又是面對自己所參悟的劍法,自然不難破解。也正因如此,上清真人拚著身受危險,也不願有傷愛徒,故而未用破解之招竟然閃身走避!
玉麟怔愣間,只聽上清真人哈哈大笑道:「麟兒,適才這一招『恩怨兩清』,用得可以說是恰到好處!看來你的劍術,已盡得為師父心法,再勿須我擔心啦!」
玉麟本以為師會對其斥責,如今反而對他誇獎,心中更覺惴惴不安,隨乃歡然答道:「師父讚譽,徒兒不敢承當,徒兒在恩師面前,永遠是無知而渺小的!適才徒兒無禮,劍損師父衣衫,望恩師恕罪。」
上清真人就是喜歡玉麟這種謙虛、乖巧,於是心中更覺受用,面現悅色道:「麟兒,凡事不必過於謙虛,就憑你這一手,不是我目無餘子,縱觀當今天下,汝輩中不再作第二人想,就上一輩的人物,據我所知也找不到幾個……」
老人微微一頓,看了看衣衫破碎處,復又笑道:「就憑這一點,師父今天也要認輸啦!兵戎相見,此乃常事,徒兒何罪之有?況且以我所知,如非你劍術已至收發自如,此時破碎的恐怕不是衣衫,而是我的這把老骨頭啦!」
以當時情況而論,老人這話確非實虛。
玉麟此時已漸穎悟,師父何以未曾破解這招式,今復聽師父如此一說,心中更覺感動,隨道:「蒙師父愛護,弟子即使粉身碎骨,亦難報師恩萬一!」
上清真人原以為玉麟毫無臨敵經驗,蓄意考驗一番他的機智,並藉以增進其見識。因此,適才一出手的劍勢,都凌厲無匹,使玉麟不得不拚出真才實學,以應付其連續搶攻。
上清真人與玉麟過招之劍術,乃是當今江湖上以劍法擅長的各大門派劍術精華絕招,混雜使用,是以玉麟雖則僅是與師父一人對招,實則不啻已與各大門派高手逐一交鋒。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上清真人何許人也!幾招過後,便已看出愛徒在劍法上之成就實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不但化招靈活,劍法熟練,且處處均能搶著先機,而將一套「上清奇門劍法」,參悟出精微獨到之妙,每招遞出,均使人感到有無比的壓力!
上清真人對徒弟武功,已覺至為滿意,如今一聽玉麟復又說出其未道破之心事,更覺愛徒無論武功、心性、機智、穎悟,處處超人一等,心下自然樂甚!
於是他在玉麟話畢,並未答言,只是仰首望天,縱聲一陣長笑……
笑聲宛若龍吟,響澈山谷,歷久不絕!
笑聲中充滿了真情的流露,十四年的心血沒有白費,他已為武林創造了一朵奇葩,已放出燦爛之花!
玉麟對師父如此的真情激盪,還是破天荒第一次見到,既不明就裡,更不敢發問。
倏然——
長笑之聲止住,上清真人肅容對玉麟道:「麟兒,我對你的成就極為滿足,總算是我的眼目不錯,十四年的心血也有代價了……」
老人忽然唏噓一聲,又道:「然而你要記住,江湖之上,波譎雲詭,險詐百出,單憑個人真實武功,那是不夠的。你必須隨時隨地提高警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絕不可無。凡事三思而行,多用機智,少用力取,處處藏拙,不可任意顯露,如此立身行事,自必利多害少。」
玉麟迭忙答道:「師父金玉之言,徒兒必當奉為規箴。」
上清真人又趁機考問了玉麟一番待人接物、應對進退的各種常識。玉麟均能於日常所學中,一一對答如流。
然後,師徒兩人又印證了一回拳掌,玉麟使師父一切都甚感滿意。
上清真人忽然抬頭看了一下天色,說道:「今日時候還早,趁此我再和你比賽一下輕功如何?」
玉麟覺得師父今日的興致特別濃厚,遂迭忙應道:「徒兒遵命。」
於是師徒兩人,各展絕頂輕功,跳澗越峰,一路往前奔去……
清風嶺是嶗山的巔峰,嶺上生滿虯松,古樹參天,毒蟲野獸出沒,人跡罕絕。
這時,正有兩條人影,似星飛丸瀉般向嶺上奔來。
這兩人的輕功造詣,已近乎於御風飛行之境界,高得令人難以置信!
只見前面的那人,袍袖擺擺,葛衣飄飄,猶如一隻玄鳥,一掠之間,便是十丈開外。後邊緊緊跟隨的白衣少年,雖然一縱也是十丈左右,但始終與前面之人保持約七八丈遠之距離。
眨眼間,兩人縱上嶺巔,前面那人落腳於一塊岩石,姿態從容,中氣十足,卻原是一位六七十歲老者;後面跟蹤而來的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此時,只見這老者若有所覺地輕咦一聲,對來的少年道:「我們到前面林內看看去!」
未待少年答言,便縱身躍去。
這老少兩人,如影隨形般躍入林中,始一落腳,便聽到一陣「嘓嘓」之聲起自前面不遠處,於是循聲趁上。
忽地老者拉了少年一把,隨即輕輕縱到一株大樹身旁。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使少年略微一怔!但他即聽到那「嘓嘓」之聲,正來自屏身大樹的不遠處,探頭看去,不禁使他幾乎驚叫出聲。
原來這「嘓嘓」之聲,乃是由一個龐然大物所發!
那龐然大物,乃是一條盤踞著的巨蟒,蜷伏的身軀,怕不有座小土丘般大!
蟒頭探在地上,大口正吞著一隻山鹿。那可憐的野鹿僅剩一部份屍骨和兩隻猶自微微抽動的後腿了!
此時,老人正仗劍沉思,似是忖度降服巨蟒良策……
忽然少年湊近老人耳邊,輕輕道:「師父,你看這大蟒是不是像瞎了眼睛的樣子?」
老人沉思間,被少年這一提醒,倏地放眼看去,果見那巨蟒雙睛已失,只有兩個大大的眼窟窿了!
老人看清之後,對少年微一頷首,便一個縱身,輕得似一片樹葉般,落在巨蟒前三丈遠處。
巨蟒似乎毫無所覺,依然在大嚼其食物。
老人雖然確定巨蟒果已雙目失明,依然不敢絲毫大意,因他深知此物之厲害,且除了七寸要害之處,其他地方普通刀劍不能傷它。
他略一思忖,驀然暴喝一聲,單掌拍出。
只聽一聲轟然大響,彷彿一聲悶雷,一陣狂飆,似排山倒海般向巨蟒撞去。
巨蟒被老人這一何止數千斤的劈空掌力一震,盤踞的軀體,暴然伸開,探在地上的頭頸,筆直豎起約丈多高。
電光石火間,一縷寒光挾著尖銳嘯聲,射向巨蟒,同時一個人影疾然躍退。
接著一陣巨響,林木紛紛倒下,山石亂崩,塵沙飛揭……
一切重又恢復沉寂。
樹林內躺著一條八九丈長的巨蟒,已經氣絕死亡了,它的七寸要害上,穿進一柄長劍,殷紅的鮮血,由巨蟒的七竅中以及劍柄上汩汩流出,染紅了一大片土地!
此刻,正有兩條人影從林邊馳來,一見巨蟒已死,迅即用劍剝下一截蟒皮,由兩人中的一個少年,帶在身邊,然後兩人復又展開輕功,向碧落巖縱去……
不要說,這老少兩人就是上清真人和愛徒玉麟了。
他們因比試輕功而去清風嶺,在無意中斬除一條巨蟒;而此巨蟒也正是原先在狹谷中被玉麟擊瞎了眼睛的那個怪物,這可以說完全是一種巧合,也是這條巨蟒合該壽終正寢。
幾天以後,上清真人把使用藥物浸過,復又曬乾的一截蟒皮,裁製成一套貼身短衣和一雙靴子,交玉麟試穿之後,極為合體。
玉麟對師父這舉措甚為奇怪,不禁開口問道:「師父,你老家人辛辛苦苦,忙著給徒兒做這皮衣皮靴啥用?」
真人聽徒兒一問,隨微笑答道:「麟兒,你有所不知。
這種蟒皮,堅韌非常,且能避水火及百毒,非常不易尋獲,如今我又以藥物浸過,非但使其柔軟,更增加其堅韌效能。給你做成這套衣靴,你於行走江湖之時,要記住隨時穿著,對你自有莫大益處的。」
玉麟對師父為其設想之周到,感激得熱淚盈眶,一時說不出話來。
上清真人對愛徒凝視良久,復又緩緩道:「師父已經一切給你備妥,麟兒,你可於今日動身下山去吧!這有隨身衣物,以及三數斤金錠與散碎銀兩,足夠你此後數年盤費。你從小由狒狒伴大,它對你忠心耿耿,你也喜愛它,由其陪你下山,為師更覺放心,它對你自有莫大幫助……」
玉麟一聽,悲從中來,未待老人說完,迭忙跪下,叩頭道:「恩師養育徒兒,餘年之久,點恩未報,叫徒兒如何忍心離開……」說著,竟然泣不成聲!
上清真人雖然歷盡人世滄桑,功力修為已臻超凡入聖,定力過人,但是如今眼見一手撫養長大的徒兒就要離他而去,也不免黯然神傷,強自忍下欲滴之淚,歎息道:「大丈夫當立志四方,麟兒,且莫作兒女情態,快快起來,收拾去吧!」
老人說著將玉麟挽起,復又慼然道:「麟兒!下山之後,第一件事須先去調查清楚你的身世,這一點你可到徂徠山附近訪問;當時為師系從那裡把你收來。你頸下麒麟玉珮,必是家傳玉物,或能幫你查訪。常言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為師預祝你順利成功。至於以後的事情,你可斟酌而為,孩子!去吧!」
玉麟聽罷,含淚再拜,然後自去收拾。
上清真人隨又吩咐狒狒,好生侍候玉麟,不得疏忽。
玉麟收拾停當,又來叩拜恩師,老人將一瓶「萬應靈丹」交給他,又贈他一柄寶劍,然後叮囑道:「徒兒出道之後,如有特別重大因難問題,千萬不可造次,可命狒狒回山送信,師父自會及時前往助你。」
玉麟答道:「徒兒謹遵師命。」
玉麟拜別這位養育他十四年的師父,率同狒狒,來到碧落巖上,環目四顧,緬懷往事,不禁一陣心酸,淚如湧泉!
站立良久,他才強自忍住感傷,對狒狒道:「狒狒,我們走吧!」
於是,兩個白影,星飛丸瀉,疾如流失,直向碧落巖下瀉去……
九月,正是金風送爽,黃葉飛舞的時節了。
田野間,一片肅殺、蕭條,處處呈現著秋的淒涼景象!
秋天的肅殺與蕭條,最能觸發人們的感傷!
然而秋天也有它的可愛處;譬如此刻吧——
一輪紅日漸迫西山,反映出滿天彩霞,點點寒鴉,結伴歸巢,這情景卻又美極!妙極!使人不禁聯想起:「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曠古佳句來!
不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
就在這將近黃昏的暮色中,有兩個一大一小的白影,在魯中的官道上,由東往西,似行雲流星般飛馳著……
一些過路行旅,只聽見耳邊飄飄風響,及至凝神看時,這兩個白影已擦身去遠,根本無法看清究竟是什麼。
他們驚得目瞪口呆,愣愣地似是發現了曠古未有的奇事!
然而——
這兩個白影,對我們是多麼的熟稔啊!
他們正是自嶗山下來的玉麟和狒狒。
此時,夜幕低垂,田野茫茫,路已無行人。
但見新月如鉤,繁星點點,深秋的晚風,寒意料峭!
玉麟因急於尋訪雙親,一路奔馳,已錯過宿頭。這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陷身於荒野中!
玉麟暗自著急,只有加快腳程,和狒狒馬不停蹄地一味往前狂奔……
約莫三更時分,玉麟正前進間,遙遙望見前面有一座黑黝的松林,心中忖道:「既然趕不上宿店,倒不如到那松林中休息一宵,天明再走不遲。」
玉麟心念已決,隨同狒狒縱身向松林奔去……
眨眼工夫,來至林邊,收住身形,略一打量,正想舉步入林,突聞一聲怪響,由林中傳出,竟將玉麟怔在當地。
那聲音似狼嚎,又如鬼哭,淒懼已極,令人聽來,心頭顫慄,根根汗毛倒豎!
怪聲戛然中斷,松林中似是刮起了一陣旋風,吹動得樹葉簌簌作響。
這陣旋風過後,但見一個幽靈似的長長的黑影,出現在林邊,而且正向玉麟停身處緩緩移動!玉麟自服靈芝仙草之後,內功已至上乘,即在黑夜間依然能分辨出百丈內的毫髮細物。此時,那黑影移動的距離,也不過是十丈左右。因此,玉麟已一眼看清,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人。
但這人也真奇怪,移動時兩臂下垂,一條身子直挺挺的像根木柱!
再看這人的面孔時,更把玉麟驚呆了——
一張長長的馬瞼,沒有半點血色,白得似紙,一根紅舌頭淌出嘴外,約有尺長!
「鬼!」
就在玉麟這聲喊叫的同時,狒狒由其身旁驀然射出,疾向鬼影撲去——
只聽一聲:「啊喲!救命呀!」那鬼影已倒地不起。
玉麟縱近一看,只見狒狒正用利爪扼住那黑衣人的咽喉,使他無法喊叫出聲,只是滿地亂滾,一個鬼面具,破落身旁。
玉麟對這情形甚覺好笑,但他惟恐狒狒把這扮鬼漢子扼死,急忙喝住。
這人翻身爬起,注視了玉麟一眼,復行雙膝跪下,連連磕頭道:「小爺,饒俺一條活命吧!可憐俺娘已七十多歲,病在床上,無人奉養!」說著,磕頭如雞食米一般。
玉麟暗想,這人真也奇怪,既有老母臥病,不在家中侍候,卻深夜出來扮鬼嚇人,究竟是何道理,待我問問他再說。隨即和聲道:「這位老兄,貴姓大名?既然家有老母臥病,不在家中侍候,卻為何深夜出來扮鬼嚇人!」
玉麟說罷,迅將這人扶起,又道:「老兄,有話慢慢好說。」
黑衣人站起身來,又仔細地打量了玉麟一番,這才面露愧色,嚅嚅答道:「小爺不知,俺王忠生來命窮,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想從由此過往行旅,借些銀兩,為老娘醫病,不料在這裡等了兩三個黑夜,毫無所獲,今夜才遇到小爺,如非小爺及時救俺,俺已為那……」
王忠說到此,看了看狒狒,滿瞼靦腆,便不再往下說了。
玉麟看這王忠,約有三十上下年紀,一瞼敦厚之相,不似個無賴之徒,遂深信不疑,並將自己因事趕路,錯過宿處,對王忠略述一遍,然後掏出一錠紋銀,道;「王兄,既是令堂臥病,就將這點銀兩拿去用吧。」
王忠起先堅不肯受,終因玉麟情辭懇切,始千恩萬謝地收下,並對玉麟道:「小爺請留高姓大名,俺王忠雖是胸無點墨,但尚知有恩必報,他日有緣,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含糊!」
「你就叫我玉麟好了。至於報恩一事,王兄太言重了……」玉麟說罷,就要與王忠作別。
王忠一見玉麟要走,迭忙道:「小爺且慢,前面五六十里之內,沒有鎮甸,無處投宿,如不見棄,請到寒舍委曲一宵,不知小爺意下如何?」
玉麟見王忠言詞誠摯,心想也是,隨道:「如此豈不打擾王兄了!」
王忠見玉麟已允,心中甚喜,隨笑道:「小爺是俺恩人,別說住一夜,就是住上一年半載,只要小爺不嫌家下既窮又髒,俺也願意侍候。」
「王兄,說哪裡話來!」
玉麟說著,便同狒狒跟在王忠後面,轉過這座松林,果見不遠處有三間茅屋,王忠用手一指,對玉麟道:「這就是寒舍啦!」
玉麟同狒狒一路西來,一日申牌時刻,進入一座人煙稠密,商業繁盛的鎮店。但見車水馬龍,行旅如雲,好不熱鬧!
玉麟向行人探聽明白,這座鬧市叫金嶺鎮,他因吃過苦頭,雖然天色還早,便投進一家叫做「悅來居」的大客棧,向店小二定下一間後院的清靜客房,然後同狒狒到前面用膳。
玉麟幼居深山長大,未曾與外界接觸,下山之後,對世間一切,都覺得處處新奇。
於是叫過店小二結清帳目,便帶著狒狒往外走來。
店小二因玉麟給了一些散碎銀子,隨急忙跟上來嘻皮笑臉地把鎮上幾處好玩的地方,添油加醋地介紹了一番。
玉麟對他這番盛意,自是甚為感謝,殊不知這正是銀錢的作用啊!
玉麟剛剛跨出「悅來居」客棧的大門,只聽一陣得得之聲,抬頭一看,但見一騎白馬迎面馳至,唰的一聲,便到了跟前!
玉麟迭忙往街旁一閃,誰知那匹白馬,一見玉麟身邊的狒狒,驚嘶一聲,前蹄離地,人立而起!
馬背上一聲嬌叱,一個艷紅的人影躍落地上,緊接著一道白光挾著尖銳嘯聲,逕向狒狒擊至。
狒狒何等機敏,身形僅微微一閃,便輕輕避過來物,嗆然一聲,二隻銀鏢一前一後打在它左邊不過三寸的地上。
這兩隻銀鏢,雖系前後發出,但其間也不過是瞬息時間而已。發鏢的人手法固是高狠辣,然而狒狒躲避的巧妙動作,更令人為之咋舌!
玉麟早已看清發鏢之人,正是馬上躍下的一個紅衣少女。只見這紅衣少女,上下一襲大紅緞子衣褲,外罩一件繡著丹鳳朝陽的大紅斗篷;背插兩柄長劍。面似桃花,眉比遠山,秋水為眸,美艷中隱含一股殺氣,所謂:「艷如桃李,凜若冰霜。」正是她此時的寫照!
玉麟因深知狒狒本領,絕對不會吃虧,所以也就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背負兩手,狀似悠閒地安心要瞧瞧這美艷少女究竟還能如何?
狒狒這時正蹲在兩隻閃閃發光的銀鏢中央,兩隻金睛直盯著紅衣少女,模樣甚是滑稽。
紅衣少女一見兩鏢竟沒擊中一隻猿猴,氣得柳眉倒豎,杏目圓睛,怒喝一聲,手揮馬鞭,逕向狒狒撲來。玉麟往旁一閃,也不吱聲。
那匹嘶叫、蹦跳不停的駿馬,已由客棧裡跑出的兩個堂官勒住,牽到廊下去了。
不知狒狒是故意逗那紅衣女子玩耍,還是未得玉麟指示之故,它只一味地閃展騰挪,毫無還擊之狀。紅衣少女馬鞭舞動,宛若靈蛇出洞,凌厲無匹,但始終未能掠著它半根毫毛。
這時候看熱鬧的人從四面八方圍攏來,已越聚越多,有的人因見狒狒的巧妙身法,竟然鼓掌叫起好來,使那紅衣少女更為之大動肝火!
玉麟實在已看不過眼,同時他想要去遊逛這市鎮,恐怕誤了時間,於是喊道:「狒狒住手!」
玉麟喊聲方止,只見狒狒在紅衣少女的鞭影中,像只白鴿般串出,飛至玉麟身旁。
紅衣少女也縱身撲至,正欲舉鞭抽下,玉麟含笑躬身道:「這位姑娘請暫息怒,有話可否同在下說?」
紅衣少女盛怒之下,打量了玉麟一眼,怒喝道:「看不出你這毛猴子還真有一手!哼!如不給你些苦頭吃吃,當不知我白馬紅娘蘇玉嬌的厲害!」
這自稱白馬紅娘蘇玉嬌的少女說畢,不由玉麟答話,便將手內馬鞭空中一揚,朝玉麟劈頭蓋頂打下!出手之快,動作之疾,使那些看熱鬧的人,不禁為這儒服少年倒抽一口冷氣。
玉麟見這少女如此狂傲無禮,雖是異常憤怒,但他不愧為一代奇人之徒,十四年的浸潤,使他在心性上奠定了優良的素養,因此,幾乎火冒頭頂,又自強行壓下,於是既不還手,也不後退,僅將身形微微一側,便將少女擊來的一鞭避開。
白馬紅娘一見這文雅少年不知使用什麼身法,竟然使她一鞭落空,不禁心下微凜!
須知這自稱白馬紅娘的少女,乃系當今儼然以綠林盟主自居的奪命飛爪蘇文彪的掌珠,自幼驕生慣養,氣指頤使,畢受奉迎,養成了她目空一切的個性;且自出道以來,在冀魯一帶,甚少遇過敵手。因此,她在一鞭走空之後,心中暗自忖道:「如果今日竟連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也收拾不下,以後我如何能在江湖上與人一爭長短!」
她心忖至此,更是兩頰泛紅,柳眉倒豎,怒不可遏。
就在她一鞭未中,身形疾然暴退五六步的同時,兩柄長劍已握在手中,嬌叱一聲道:「倒看不出你這小子還真有點邪門道哩!快給我報上名來,姑娘劍下不死無名之鬼……」
玉麟一看眼前這位美艷少女那種氣糾糾的模樣,既覺好笑,又自好氣。有心想在此大街之上奚落她一番,總覺得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與一個女孩子一般見識,似乎有失風度。是以仍然文質彬彬地微笑道:「小可名叫玉麟,就住此客棧內,姑娘有興的話,不妨留下時間地點,小可願意捨命奉陪,總比在此鬧區,人多目眾,礙手礙腳的好吧?」
玉麟這話說來,合情合理,表現得又是儒雅大方,倒把個白馬紅娘說得無名火消大半,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可是話已出口,自無法收回,於是也就把語氣緩和了一下,道:「難道姑娘還怕你不成,既然如此,就在今夜二更,鎮後林邊,到時定然叫你知道姑娘的……」
白馬紅娘把話說到這裡,忽然嚥住,也不待玉麟答腔,便扭頭向客棧走去。
玉麟把頭一搖,便同狒狒沿著大街,往前遊逛起來。
行不多遠,忽然又是一陣馬蹄聲迎面衝來。玉麟抬頭一看,只見四匹棗紅馬,坐著四個彪形大漢,一律黑色勁裝,腰間各帶兵器,滿身風塵,行色匆匆。
他雖是初涉江湖,毫無閱歷,但也一眼便看出這些人都是江湖人物,惟恐狒狒再驚來驥,招惹麻煩,忙將它,抱到懷中躲到街旁一棵大樹後,等到那四人過去,然後閃身而出。
玉麟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直逛到華燈高照,這才返回客棧住室,默坐運功,準備同白馬紅娘蘇玉嬌一決勝負。
二更未到,悅來居客棧的後院中,同時躍出了兩個白影直向鎮後一座密林飛瀉而去。
這兩個白影,眨眼工夫到了林邊,微微一停,便一同縱上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隱住身形。
過了片刻時間,又有一個紅衣麗人由金嶺鎮中躍出,向這密林疾馳而來,她到在林邊,四周略一打量,輕咦一聲,自言自語道;「他還沒來……」
「來」字剛剛出口,密林中突然縱躍出兩個高大黑影,一閃便到了紅衣麗人面前。
紅衣麗人被兩個黑影怔得往後倒退了數步,方欲啟口問話,忽聽為首的一個黑衣大漢哈哈獰笑道:「想不到我兄弟兩個能在此遇到蘇姑娘,真是幸會!幸會!」
那大漢說罷,又是一陣縱聲長笑……
笑聲震盪著夜空,歷久不絕,足見此人功力,不在等閒。
白馬紅娘蘇玉嬌,原為玉麟相約比鬥而來此,如今既不見那白衣少年赴約,復又出現了兩個黑衣大漢,且竟能一見即道出自己姓氏,不禁心頭一震,但她畢竟闖蕩江湖數年之久,遇事自能力持鎮靜,即隨從容問道:「兩位高姓大名,寅夜在此現身,不知有何見教?」
那大漢沉聲道:「蘇姑娘問得正好,我兄弟便是金刀趙虎,鐵錘趙豹,奉主人莫邪一梟之命,特來相請姑娘去莫邪島一行。」
蘇玉嬌一聽來人竟系莫邪一梟手下,心中又是一震!
「原來兩位系莫邪一梟魏振東老前輩面前之人,恕我有眼不識泰山,但不知魏老前輩找我有何見教?」
蘇玉嬌和聲說罷,那名叫趙虎的大漢道:「關於此事,請姑娘見了島主之後便自知曉。」
「我今有事,須返東平稟告家父,待一月後,當即前往貴島拜見魏老前輩,請示教諭。」
蘇玉嬌說罷,站在趙虎身旁的鐵錘趙豹,冷笑一聲,怒道:「蘇玉嬌你擺甚麼臭架子,要知道我兄弟乃是抬舉你,說出個『請』字,不然,嘿!嘿…」
蘇玉嬌乃是何等女子,衝著莫邪一梟之威名,才如此和顏悅色的說話,今聽趙豹把她不看在眼裡,且出言不遜,不禁怒上心頭,面現殺機,怒叱一聲道:「趙老二不要出口傷人,誰希罕你們說個『請』字,姑娘不去,又待怎樣……」
說著,「嗆」的一聲,背上長劍撤出,一指趙氏兄弟喝道:「只要你們能勝過姑娘手中劍,那便隨你們擺佈,莫邪島的威名,還哧唬不住姓蘇的!」
「呔!姓趙的倒要試試你這個臭丫頭有多大道行。」
趙豹說著,由肋下取出兩把海碗大小的鐵錘,迎風一抖,向蘇玉嬌疾撲而上。
只見他右手鐵錘「力劈華山」,左手錘「橫掃千軍」,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蘇玉嬌砸下!
蘇玉嬌一見來勢兇猛,也不敢大意,真氣一凝,劍出「白鶴亮翅」,分削趙豹兩臂,出手利落,狠辣之至!
這兩人便在密林邊,一來一往打將起來。
蘇玉嬌果是身手不凡,兩柄長劍宛若蟒蛇出洞,幻起一片白森森的寒光,把個趙豹罩在劍影裡。
那趙豹雖然以臂力過人見稱,但他吃虧在軀大錘重,不若蘇玉嬌輕靈活潑,且劍術奇妙,令人防不勝防,五十回合到,便把趙豹殺得有守無攻,漸陷危境。
趙虎一旁掠陣,眼見乃弟就要吃虧,手足情深,自是顧不了甚麼江湖道義,順手亮出金背砍刀,一躍加入戰圈。
趙豹正在危殆之際,一見乃兄加入,精神大振,勇氣陡增,兩把鐵錘,翻翻滾滾,立刻扳回優勢。
這趙氏兄弟,乃是莫邪一梟屬下的一二流高手,以蘇玉嬌的功力,單斗趙豹有餘,可是趙虎一經加入,形勢立刻改觀。
他們兄弟聯手,配合得恰到好處,使蘇玉嬌無懈可擊,二十餘招下來,她已漸居下風。
蘇玉嬌雖然心知如此下去必然吃虧,說不定要賠上性命,可是好強爭勝的心理,使她又不肯認輸脫逃,正在苦撐惡鬥之際,猛聽趙虎大喝一聲,一招「白雲蓋頂」,金背刀迎面劈下。
蘇玉嬌右手劍往上一格,「克卡」一聲,兩般兵器膠著在一起,左手劍方欲施展,趙豹的一柄鐵錘如流星般由肋下搗至,她以一招「快馬加鞭」剛剛封住來勢,而另一柄鐵錘卻同時由其背後打來。
蘇玉嬌聽到腦後風響,情知不妙,但此時她要想撤招換位,已然不及!
正在此危機間不容髮之際,突然一股綿綿勁風,把趙豹堪堪將要打到蘇玉嬌背後之錘,往斜裡盪開。
蘇玉嬌突感背後壓力卸去,右手腕力加重一送,嬌軀微挫,便縱出一丈開外,扭頭看時,鬥場上多出了一個白衣少年,身旁邊帶著一隻白猿。
「啊,是你!」
蘇玉嬌不禁脫口叫出,這時她心中對此踐約比鬥的少年原來那份敵意,已無形中煙消雲散。
「是我,蘇姑娘。」
玉麟說完這話,依然一付儒雅模樣,微笑著向蘇玉嬌停身處一步一步地踱來,對那各執兵刃楞在當場的趙氏兄弟一眼也不理睬。
趙虎、趙豹兄弟兩人,何曾受過如此的鄙視!玉麟的突然出現,使他們功敗垂成,不知來人究系何等人物,所以愣在當場;及至看明白出手之人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而這少年又根本未把他兩人看在眼裡,趙虎城府較深,尚能忍受,直把個火性暴烈的趙豹,氣得二佛出世,三佛涅磐。
「小子,給我站住!」
只見趙豹怒喝一聲,與趙虎遞了個眼色,兄弟兩個各輪兵器,閃電般向玉麟攻上。
玉麟存心要將這趙氏兄弟奚落一番,聽到趙豹的怒喝,明知他們必然動手,可是他仍是大搖大擺地往前移動,頭也不回,及至趙氏兄弟兩股兵器由背後襲至,僅差毫釐之時,突然身形一縱一旋。
就在玉麟身形縱旋的同時,只聽「卡叉」一響,一陣火星亂迸,趙虎的金背砍刀恰恰劈在趙豹的一柄鐵錘上,震得他虎口破裂,一柄金刀幾乎脫手飛去,身形搖晃,踉蹌了兩步才穩定下來。
蘇玉嬌正為這白衣少年擔心之間,還沒看出他用的什麼身法,竟將趙虎、趙豹的合力一擊輕鬆避開,驚訝中只見二趙目瞪口呆,兀自相對出神!
玉麟避過了趙氏兄弟合力一擊之後,依然一派斯文,笑嘻嘻的道:「兩位老兄,是否還要以群毆的作風,和在下走上幾招?」
趙虎、趙豹一擊未中,正在凜駭間,忽聽白衣少年如此已問,心知已遇強敵,想要就此罷手,又不肯掃了莫邪一梟的威名,同時更難向島主覆命。
趙虎江湖經驗老到,陰險地一笑,對玉麟不答反問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師承何人?倘若今日之事與小兄弟無關,最好還是不要淌這渾水!」
玉麟隱身密林樹上時,對趙氏兄弟和蘇玉嬌所說之話,聽得一清二白,他在未出師門前,對天下武林大勢已瞭然於胸,知道莫邪一梟魏振東在三十年前就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素來行事心黑手辣,但近十五年以來,此人已絕跡江湖,想不到此時此地遇上了這魔頭的屬下。
蘇玉嬌與玉麟素昧生平,且曾對他狂傲無禮,本應置身事外,然而一種俠義心理使他總覺兩人圍殺一個女子,實欠公道,故而在蘇玉嬌危機瞬間,他毅然出手相救。如今既已插手,自不能再袖手旁觀。
此時,玉麟一見趙虎出言發問,心想此人何前倨而後恭?他乃冰雪聰慧之人,豈有不明對方用意之理,因此,隨答道:「在下名叫玉麟,師承何人,恕難奉告,不過與貴島絕無淵源就是。至於今日之事,自然和在下有關。」
「如此說來,這檔於事小兄弟是管定了,但你卻不要後悔……」
趙虎尚未說完,一旁的趙豹再也忍耐不住了,怒聲吼道:「大哥何必和這小子囉嗦,我就不信邪門,看他是否有三頭六臂!」雙錘一揮,一個箭步,向玉麟當頭砸下,威勢之猛,確是駭人!
趙虎一見乃弟已經出手,心知今日之事只有豁上了。所以也就不再多說,運聚功力,施展開三十六路刀法,一撲而上。
他們這次動手,是拚了性命的打法,壓箱底的本領都已使出,威勢自然非同小可。
玉麟一見來勢兇猛,自是不敢大意,疾然暴退丈許,避開了趙氏兄弟合力的一擊,依然一派斯文瀟灑的態度,嘻嘻笑道:「來得很好,恐怕後悔的是你們倆……」
正在此時,蘇玉嬌怒叱一聲,掄劍向趙虎撲上。
「蘇姑娘請住手,這事還是由我來收拾吧?」
蘇玉嬌心知斯文少年必有超人絕藝,適才被趙虎、趙豹鬥得已是筋疲力盡,正需要略事調息,今聽玉麟如此一說,也就收劍停住,對玉麟深情地一瞥,表露了無限感激之意。
「小子,好大口氣!」趙虎、趙豹怒不可遏地同時一聲叫罵,便又聯手向玉麟攻上。
玉麟對此兩名高手的合力攻擊,毫無懼色,只見他沉穩如淵岳,足下倒踩七星步法,以空手奪白刃的絕藝,在刀光錘影中直似一隻輕燕,穿來穿去。
趙虎。趙豹的金刀鐵錘,雖然都是名家身手,凌厲之至,然而卻沾不著這白衣少年的一根毫髮。
三人惡鬥間,玉麟心念已決,驀然一聲輕嘯,平地「一鶴沖天」,脫出刀光錘影,暴起五丈多高,半空裡似一隻白鶴,一個「鯉躍龍門」的姿勢,頭下腳上,電射般向趙豹撲下。
趙氏兄弟雖在江湖上闖蕩有年,何曾見過如此的俊妙身法,正自凜駭間,只見玉麟半空射下,還未來得及想到如何封擋,那趙豹便吃一股劈空掌力,連人帶錘震飛出三丈多遠,咕咚一聲,跌在塵埃!
趙虎一見乃弟已昏死,不禁悲憤填膺,抱定同歸於盡的決心,一個縱躍,力貫金刀,「韓信點名」逕刺玉麟「堅絡三焦」大穴。
玉麟身形一落地面,見趙虎人刀已至,隨即原地不動,待到金刀遞至僅差寸許時,身形美妙地一旋,避開來勢。
趙虎一招未中,心知不妙,突感半身一陣麻木,金刀已落於白衣少年手中,同時右手脈腕已被扣住。
由玉麟一掌震飛趙豹到白手奪刀擒住趙虎,僅在瞬間之事,這情形直把個目空一切的蘇玉嬌看得瞠目咋舌,既驚又羨!
以蘇玉嬌的身法,竟未看出這白衣少年是用什麼手法,在舉手投定之間,制住了兩名高手,她怎曾想到這正是已絕跡江湖六十餘年,上清門不傳之秘——「玄真掌」
與三十二式大擒拿手啊!
這裡不說蘇玉嬌心中的驚羨,且說這時被玉麟扣住脈腕大穴的趙虎,正是氣血逆流,半身麻木,所有功力,等於白廢。他只有咬牙切齒,狠聲道:「老於今日栽了,只恨學藝不精,殺砍存留,任憑於你!」說罷,閉目待死。
玉麟見這趙虎倒是不失為一條硬漢,他本無意殺人,即已將其制服,也就算了,隨將扣住他脈腕之手鬆開,說道:「你且先去看看令弟是否已死,再來發狠不遲。」
趙虎脫身,跑到趙豹身旁,只見他兩眼緊閉,面白如紙,口角淌著鮮血,直僵僵地躺在地上,不由一陣心酸,淚如湧泉,及至見他胸口猶自起伏不停,心下這才稍寬,伏身把他抱起,正欲向林中走去,面前人影一閃,玉麟同蘇玉嬌已來到面前。
趙虎抱著乃弟,對玉麟狠聲道:「殺人不過頭落地,你還想要怎樣?」
「趙老兄不要誤會,在下與你們本無仇恨,只因路見不平,才出手干涉。」
玉麟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了個羊脂玉瓶,倒出一粒藥丸,復對趙虎道:「令弟已被我震傷內腑,五臟離位,二十個時辰內必咯血而死,請將這粒『萬應靈丹』給他餵下,將息幾個時辰,便可痊癒,信不信由你……」
趙虎接過丹丸,面色肅穆,緩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兄弟倘能果如所言,今日之事一筆勾銷,否則,只要我趙虎還有一口氣,這筆血債,便永遠記住。」
「趙老大不要不識時務,我蘇玉嬌不是個打落水狗的人,不然,哼……」蘇玉嬌說著,向趙虎鄙夷地瞪了一眼。
「蘇玉嬌你不要趾高氣揚,今日算你僥倖,可是你卻休想逃出我們島主之手。」
趙虎說罷,也還了蘇玉嬌一狠眼,抱著趙豹頭也不回便向密林蹣跚而去。
玉麟見趙虎去後,轉身對蘇玉嬌笑道:「蘇姑娘,我們的過節,現在來了結一下吧?」
蘇玉嬌望著趙虎逐漸消失的背影,正陷於月前於萊陽城中所發生的一幕往事中,被玉麟這一問話,心中怦然已動,面現桃紅,雙眼柔情似水,忸怩不安,囁嚅了半晌,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她行道江湖以來,已經有三年之久,一身本領,在冀魯道上無人敢惹,武林人物所見自是不少,然而她何曾見過眼前這白衣少年,具有如此高深不測之武功的人物。
以她在江湖上的經驗閱歷,連這少年出手門路都瞧不出一點來,直使她覺得往日的目無餘子,實乃是一種天大的錯誤!
尤其更使她感佩的是,這少年不但及時救了她一命,並且竟將獨門秘方送與被擊傷的敵人,這等胸襟,是多麼磊落寬宏呀!
這少年英俊瀟灑,儒雅懂禮,足見其教養有素,不問其師承何人,但可斷定必系名門高足。
倘若能和這翩翩少年交個知心朋友,那該是人生無上快事!
然而,這少年竟是被她凌辱過,又邀來此地決鬥的人,就是他胸懷寬宏,不計較這些,可是叫她如何開口和人攀交呢?
她想到這裡,不禁暗自慚愧道:「蘇玉嬌呀!你枉生了十九年,竟然這樣的走了眼!……」
這時蘇玉嬌心中思緒百轉,兩隻明眸,一直凝視著玉麟,似中瘋魔,一言不發。
玉麟幼居深山長大,何曾見過這種青春少女,萬般柔情,令人蝕骨銷魂的眼神啊!
無意中他的目光與蘇玉嬌的眼神相觸了,頓時臉上火辣辣地似被人打了一記耳光般的燥熱!
蘇玉嬌江湖上闖蕩了數年,雖能守身如玉,但男女之間的微妙情愫,自比玉麟瞭解得多。因此,當兩人目光一觸時,心中一陣顫震,方從沉思中驚醒,發覺自己的失態,不勝嬌羞,這才輕啟朱唇,含羞答答地道:「相公,我與你素昧生平,哪有甚麼過節,噢!是啦,適才蒙相公相救,我在這裡謝過了……」隨即襝衽為禮。
她這麼一來,倒把個玉麟弄得不著邊際起來,連忙答禮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我武林中人分內之舉,姑娘何必言謝。」
蘇玉嬌滿面深情地望了玉麟一眼,又道:「相公,話雖是如此說,但救命之恩,自當永銘肺腑,沒齒難忘呀!」
玉麟聽罷,暗道:「這女子真也奇怪,竟然變得前後判若兩人,一反昨日咄咄逼人的狂傲之態,而溫柔懂禮起來,同時將約我較鬥之事,一字不提,我且趁此機會,揶揄她一番,看她如何?」
玉麟心念及此,隨即笑道:「在下及時出手,使姑娘脫險,一則是維護武林公理,二則是姑娘與在下有約,來此印證功夫,倘若在未交手之前,姑娘遭遇不測,令在下不能踐約,豈非將遺憾終生?」
哈!這翩翩少年不但武功超凡,城府口齒上也著實高人已等哩!竟迫得蘇玉嬌無法閃避其詞!
然而蘇玉嬌究竟是個伶俐的女子,心想反正要和他攀攀交情,乾脆賴他一賴,隨即盈盈笑道:「我那是說著玩兒的,不料相公倒很認真起來,適才相公的武藝我已見識過啦,如我還沒走眼,相公必是出身高人門下,以我這點螢火之光,怎敢與皓月相比,相公你說是吧?」
蘇玉嬌說完,又是盈盈一笑,含情脈脈掃了玉麟一眼。
她這一著既未有失自己身份,更把對方捧得太高,確是漂亮之至!
玉麟本是一個心地純厚之人,聽她如此一說,自己反而覺得對人有些過火起來,腦海中對蘇玉嬌的印象,也突然轉了個一百八十度。
「在下微末之技,蒙姑娘過獎,實不敢當,既承姑娘有心相讓,在下感謝不盡,如果姑娘別無指教,在下就此告別了。」
玉麟說罷,未待蘇玉嬌答言,輕嘯一聲,帶著狒狒,一個起落,便縱出三丈多遠。
蘇玉嬌略一猶豫,便展開身法,緊緊跟了上去,高聲喊道:「相公請住!」
玉麟正縱躍間,聽到蘇玉嬌的喊聲,不期然地停下身來,回頭看時,蘇玉嬌婀娜的身影已追上來,嬌呼一聲道:「相公好快的身法!」
「不知蘇姑娘喊住在下,尚有何指教?」
蘇玉嬌又往前移動了兩步,靠近玉麟,吐氣如蘭地道:「相公既是要返居停,何不同行?」
「唔!我倒忘了,姑娘也是住在悅來居,那就一同走吧……」
也許是蘇玉嬌故意要和玉麟談話,走動起來就像常人一般的緩慢,玉麟既是答應與她同行,自不能將她甩下,但又不好意思催促她,只得陪著她一步步地向金嶺鎮行來……
夜色淒迷,秋蟲啷啷。
這一對青年男女,並肩緩行中,喁喁細語。
東平湖濱的逍遙山莊,依山面水,風光旖旎,氣勢雄偉。
這所山莊近幾年來,已成了江湖人物的矚目之地,莊中自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因為它的主人是一個武功莫測高深,雄心萬丈的神秘人物。
這人雖然不時在江湖上出現,常以兩柄飛爪懾服對手,只知他的名字叫蘇文彪,然而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正面目,即是他唯一的一個愛女,也只能見到他一個修偉的身軀和一張帶著極為慈祥可親的人皮面具的臉譜。
他對於手下人極為嚴苛,命令如山,但對於他的女兒卻是愛如掌珠,百依百從,也許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之故。
白馬紅娘蘇玉嬌和本書的主人玉麟,在夜色中並肩走著,緩緩地說出了上面的這些事情。
一個女孩子在一個剛認識的男人面前,似乎不應該述說出這些家底之事,可是蘇玉嬌對玉麟卻是直言不諱,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種什麼力量,使她能夠如此。
在玉麟聽到奪命飛爪蘇文彪便是與己並肩同行的紅衣麗人之父時,心頭不禁微微一震。
玉麟早巳聽師父說,奪命飛爪蘇文彪,是一個十幾年前新崛起的綠林盟主,行事心黑手辣,想不到方才出道,便在此遇上了這一代魔頭的女兒。
玉麟出道的第一個目的,自是調查他的身世,其次便是替師行道江湖,故而當蘇玉嬌道出她的身世時,他的心中暗忖,說不定將來要與蘇文彪為敵,但不管怎樣,如今這魔頭之女,對他卻是以誠相見,總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呀!
在短暫的時間中,玉麟也觀察到蘇玉嬌這個女子除了任性驕狂外,倒也不失為一個心地善良之人,因此他也將此行目的,簡要地對她說了一遍。
蘇玉嬌因為要返東平,正和玉麟一道,她表示願意順便助他一臂之力,並希望玉麟事畢後,到逍遙山莊一行。玉麟稍作考慮,便也一口應允。
身為一代奇人俠士弟子的玉麟,心中善惡自是分明,然而他這一承諾,豈非有違師訓?事實上別看他年輕,沒有經驗.但是他有他的想法;而此想法乃是超然而偉大的。
兩人談話間,不覺進入金嶺鎮內,來到悅來居客棧後院牆外,正欲縱身躍入,忽然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從他們頭上一掠而過。
玉麟耳目何等靈敏,他已看清那是一個黑衣夜行人。
這夜行人的輕功不在等閒,似乎已經發現了玉麟和蘇玉嬌,故意在他們面前眩露一下。
玉麟輕咦一聲,以傳音入密之法對蘇玉嬌道:「蘇姑娘,你可曾看見廳房上有人嗎?」
蘇玉嬌把頭一搖,輕輕答道:「我只聽到一陣衣袂聲,卻未看到有什麼人影。」
說時,四下又一打量,接道:「既然相公發現有人,想必不錯,我們去看看吧。」
玉麟點頭,於是兩人縱上一座廂房,狒狒也跟蹤而上,又一個飛掠,便到了那廳房的屋脊。
玉麟用手往前一指,蘇玉嬌注目看時,只見微微的月光下,有一條黑影,像只大鳥般,星飛丸瀉似的,正向鎮前逝去。
蘇玉嬌對玉麟做了個手勢,於是各展輕功,翻屋越脊,逕向黑影飛馳追去……
玉麟帶著狒狒和蘇玉嬌,霎時已追出金嶺鎮外,在曠野中遙見那個黑衣人影,距離也不過是半里之地,倘以玉麟和狒狒來說,只須腳下稍一加緊,便可趕上,但是那就必然要將蘇玉嬌拋在後面了。
前面的那黑影,似乎並未發現後邊有人跟蹤,只是一味地往前飛馳。
他們一氣追出了十多里路,繞過一處山峰,那黑衣人在林木的掩蔽下,消失於一座山坳中,
他們窮追至山坳邊,停住身形,玉麟向蘇玉嬌道:「蘇姑娘,我們是不是要進去看看?」
蘇玉嬌喘息了一下,答道:「我們既然追到這裡,當然要弄個明白,但不知相公的意見如何?」
玉麟略一沉思道:「那黑衣人的輕功不弱,必是位武林高手,這個山坳裡或有甚麼事情發生也說不定,我們進去時,各人務必小心戒備,在下走前,姑娘可同狒狒稍後,保持一段距離,一旦有事,也好彼此互應。」說畢,首先縱身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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