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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文 / 上官鼎

    「如何?」

    在一家「銅雀樓」的酒樓上,傅震宇輕敲酒杯,側目看著連城璧。

    「只有佩服。」連城璧由衷地笑道:「真是痛快,傅兄一出手,乃有並剪哀梨之妙,相信不出三天,江北道上會傳遍這件事了。」

    傅震宇道:「這不算什麼,我是說你我昨夜的賭約。」

    連城璧神色一變,好生肉痛,卻蠻不在乎地道:「咱認輸了,三十一條命,一定是那位老弟台的傑作了?」

    「眼見為真。」傅震宇道:「為了取信,我們非要和這位老弟照過面不可。」

    連城璧道:「傅兄,那多人,是去『大名』?昨夜出的事,明明是在」

    傅震宇截口道:「這很簡單,這些人,明明是去『方家堡』,必是方不同把他們召去,乃是對付那位」

    連城璧哦聲道:「難道那位老弟台會去方家堡?」

    「想當然耳,不然,方不同也不會驚師動眾了。」

    連城璧大喜道:「有好戲看了,傅兄,咱們正好趕上這場熱鬧,何不早點趕去方家堡?」

    傅震宇搖頭道:「此時此地,被人專誠邀請,較作不速之客為佳。」

    「咱也跟著沾光了。」連城璧道:「只是,傅兄折辱了五虎將中的三個,等於刮了老方的鬍子,只怕」

    傅震宇笑道:「連兄擔心方不同惱羞成怒麼?我斷定他會派人來,連兄敢不敢再賭一次?」

    連城璧苦笑道:「事不過三,咱已輸了兩次,不敢再下注了,輸不起,傅兄為何對賭有興趣?」

    傅震宇笑了:「也許我們身處險境,就會有賭徒的心理。」

    連城璧哈哈笑起來,道:「傅兄為何能所料必中,十拿九穩?請教?」

    「那因為方不同正當四面楚歌,驚心動魄之時,急需外援,何況,以他的個性,如果為了手下自取其辱而遷怒於人,還算得上是『關東大豪』嘛?」

    連城璧一挑大母指,道:

    「傅兄料事如神,咱沒話說,只是,以方不同的個性來說,他如求助外人,豈非表示內怯?有損他的令名?」

    「豪者不拘小節。」

    「這麼說來,傅兄是決定助方不同一臂了?」

    「還不一定。」

    「為何?」

    「要等事實發展。」

    「傅兄有信心與那位老弟台一搏麼?」

    「看有無這種必要。」

    「嗨!傅兄一舉成名的機會來了!」

    「為何?」

    「如傅兄能大展所學,力挫那位不可測度的老弟台,豈非強中之強者?」

    「我無爭名之意。」

    「那又何必」

    「為所當為,有所不為,要看那位老弟來意而定,是非曲直,擇善固執,如果是那位老弟講理,做得對,說不定,我們還該助他一臂。」

    「唉,那太不值得!」

    「連兄之意?」

    「那等於和方不同為敵,也即與江北道上的人作對!」

    「為了正義的話,就與天下為敵又有何不可?」

    「咱咱怕不行。」

    「人各有志,連兄盡可袖手看熱鬧,作自了漢。」

    連城璧紅著臉道:「傅兄,咱是怕自己學藝不精!」

    「汪浩然的門下,是這樣『謙以自牧』的,很好。」

    連城璧憤然道:「那就走著瞧吧!」

    傅震宇笑了:「戲言耳,這年頭,是『直八』世界,認真不得!」

    連城璧道:「咱倒要認真一次了。」

    「好!敬你三斗。」

    「捨命奉陪。」

    兩人舉杯相照,笑了。

    「我們早點歇息吧,昨夜又熬了個通宵。」

    傅震宇揉揉眼,透出倦意。

    連城璧忙點頭道:「不錯,能早睡最好。」

    在「銅雀樓」的一箭外,有一家「四通棧」。

    三人分住二間上房,吳百用在傅震宇這邊加搭了一個硬鋪。

    真的好倦,傅震宇呵欠連連,一上炕,就酣然入夢。

    吳百用輾轉反側,睡不著,也只好裝出鼾聲。

    初更過後。

    連城璧悄然地離開棧房。

    疏星無月夜,他向「漳河」方向飛射。

    「東風不予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連城璧竟是奔向「三國」有名的「銅雀台」遺址。

    它在「豐樂鎮」之北。

    「魏志」原建臨漳三台,前名「金凰」,後名「冰井」,中名「銅雀」。

    「臨漳志」說:「建安十五年,曹操於漳城西北作銅雀台,高六十七丈,有屋百餘間,窗皆銅龍,日光照耀,上加銅雀,高一丈五尺,舒翼若飛,金凰台在銅雀南,建安十八年建,高八丈,有屋百十間,安金凰於山頂冰井台在銅雀台北,十九年建,有冰室,故曰冰井,高八丈,有屋一百四十間,井深十太藏冰及石墨」

    此台之建,正當曹阿瞞征蜀伐吳,不可一世之明,曾在台高歇。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憂,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其音響氣蓋,足為玉者。

    現在,已是黃土成丘,棘生瓦礫,只有漳河嗚咽。

    一條人影,射落一堆土阜之上,正是連城璧。

    只見他引頸四望,神色緊張,不見有人跟蹤,才鬆了一口氣。

    突然,他消失了,好像陷入土阜。

    那是一塊殘碑斷碣之下,有一土穴,荒草迷淒,任何人經過,也當作是土獾野狸之穴。

    連城璧竟自陷穴而入。

    一墜數丈,有人陰聲道:

    「是阿璧?」

    「二護法,正是璧兒。」

    巨石輕輕移動,現出燭光,石砌地道,一人當門而立,竟是常百樂。

    連城璧一閃而入。

    燭光斂去,又為巨石堵住。

    連城璧悄聲道:「昨夜」

    常百樂沉聲道:

    「好險,若非主公及時以焰火示警,我和老大幾乎栽在臨淇平安棧外,你今天可見不到本座啦。」

    連城璧駭然失聲:

    「有這種事?是誰?」

    「你去見過主公再說,很要緊,很嚴重,你小心點!」

    常百樂已閃身退去。

    連城璧心神一凜,頓感有窒息之感,那是一種無形的恐懼,積威之下所造成的壓力。

    地道很乾淨,轉折處燭光磷磷,連城璧耐住怦怦心跳,向左轉,漸漸感到,冷意侵入。

    他明白,這兒就是昔年的「冰井」遺跡。

    也有乃師「四絕諸葛」汪浩然的「別府」之一。

    連城璧由心底泛起寒意,有悚然之感。

    腳下一軟,他進入了甬道,踏著了地毯。

    刺目珠光,燈燭生輝,幻成一片璀爍。

    異香撲鼻中,連城璧已停身在九級大理石階下。

    他面對著雪亮的巨大黃銅宮門,肅然脆下。

    宮門兩邊,各立兩位宮裝少女,衣分四色,各捧一劍。

    她們本是紋風不動,好像泥塑木雕,連城璧一脆下,黃衣宮女曼聲道:

    「右尉應如晉見。」

    宮門裡有人大喝道:「准予晉見。」

    連城璧頓感全身發熱,如繃緊的弓弦。

    這裡全是帝王排場,他就是「右尉」?

    他應聲起立,低頭上階,不敢仰視。

    所謂「心隨境換」,環境能夠影響人的心理情緒,這時的連城璧,就是臣下去見君上,有誠恐惶的心情。

    一低宮門,先有一佩劍的黃衣武士引導。

    再登階,轉過照璧,黃綾高張,流蘇奪目,蟠龍玉柱,圖鳳影璧,由半月拱門進入正殿,連城璧為之心跳如搗。

    黃衣武士一聲朗呼:「右尉帶到。」

    連城璧俯伏在巨大玉案之間,行過大禮,恭聲道:

    「臣尉連璧壁叩見帝君。」

    寬敞堂皇的大殿上,氣象萬千,衣分七色,雁列兩邊,安序井然。

    正中一座丈二巨大玉案,鋪著黃綾宮錦。

    蟠龍白玉床上,是檀木鑲玉逍遙椅,塾著虎皮,端坐一位蛾冠博帶,金珠垂冕,繡龍黃袍的「帝君」赫然竟是「四絕諸葛」汪浩然。

    咦!汪浩然竟是「帝君」?「幾時『登基』的?

    這時,是臣見君,而非徒拜師,汪浩然一手按在龍頭扶手上,沉聲道:

    「把此行經過呈奏上來。」

    儼然是皇上對臣下的口氣。

    連城璧凝神定氣,把由龍駒賽與傅震宇,「牛家父女,醜鬼龍武結識同行開始,到江漢,下揚州,折向洛陽,至「豐樂鎮」為止,大小鉅細,所見,所聞,及所思一一述說。

    汪浩然領首道:「當無大隕越,無過即有功,有功者賞,先升三級,由右尉晉陞右錦衛。」

    連城璧忙磕頭道:「謝恩賞。」

    汪浩然又道:「著賞御酒一席,偏殿候令。」

    黃衣武士朗聲應著,連城璧低頭退下,由黃衣武士帶進偏殿,已是一身汗透。

    酒席立上,四個宮女,執壺把盞,伺候著,使連城璧有騰雲駕霧,飄飄欲仙,忘了生辰八字之感。

    雖是不論不類,自有番風光。

    汪浩然沉聲道:「各位愛卿,有何意見,依序奏來。」

    「臣有拙見。」一人越班走出躬身俯首,卻是嚴百川。

    汪浩然道:「說。」

    嚴百川肅聲道:「據右錦衛所言,可以分為二點,第一點,是在揚州上岸的三船金珠,有林光華與史家鎮在,必須火速下手奪取。」

    「第二點,傅震宇既得『指定乾坤』真傳,只有立予擒拿,逼取秘芨心法,不然,應速除去。」

    「不!」汪浩然搖手切出,道:

    「此說乃屬下策,應毋庸議。」

    嚴百川啞然回原位。

    如依常理,嚴百川所說的應是「想當然耳」不料,汪浩然竟斥之為「下策」,使其他想附議的人為之噤口無聲。

    汪浩然又問:

    「尚有何人獻策?」

    半晌,無人開口。

    汪浩然沉聲道:「孤座下人才還不夠多!這也是孤尚不能明示身份,君臨天下武林的原因,哼!」

    大家低頭,大有愧色。

    一個黃衣武士,在拱門報道:「右丞相帶人報到。」

    汪浩然欣然道:「孤有請。」

    一面離坐,震聲道:

    「卿等勇有餘,智不足,唯有智有謀,可成大事,蔣淡如獨成大功,可為卿等教法,孤當親迎。」

    說著,移步下階。

    八個宮女簇擁相隨。

    拱門外又報道:

    「右丞相到。」

    汪浩然加快腳步,大笑道:「辛苦,辛苦」

    有人朗聲道:「些小微勞,何勞主公移駕。」

    一人躬身而井,正是「不知先生」將淡如,卻是一身車把式的打扮。

    汪浩然上前執手,一手撫著蔣淡如左肩,笑道:

    「多年委屈,卒成大功,孤甚懷慰!」

    一擺手,道:「伺候右相更衣。」

    蔣淡如躬身道:「容再見拜。」

    折入殿偏,自有宮女伺候。

    汪浩然欣然回座,遊目一掃,道:

    「各位愛卿,右丞相奉孤密令,屈身『錦繡別墅』,為東方青白手下多年,而不為東方青白所知,這份耐心,這份機智,卿等要多體會。」

    大家一齊躬身,稱:「是。」

    汪浩然道:

    「吃得苦中苦,做得人上人,將相本無稱,男兒當自強,就是這個道理,不論是誰,只要他能堅苦,堅忍,就必有所成,要出人頭地不難,難在一般人都怕苦怕難,故世間凡夫俗子多,皆與草木同朽,虛度一生,默默無聞,成大事,成大名者少契機在此,卿等列孤座下,能矢志效忠,必能同享富貴,予取予求。」

    大家一齊躬身道:「謝主公恩典。」

    汪浩然顧盼群雄軒眉大笑道:

    「曹孟德千古一人,孤所敬佩者,亦只曹公一人耳,世俗皆一曹公為奸雄,曹公不以為忤,而以奸雄自負,是笑世人無能而已,卿等認為曹公何如人也?」

    嚴百川躬身道:「曹公,一世之雄也。」

    汪浩然笑道:「孤如何?」

    嚴百川道:「主公,當代之雄也。」

    汪浩然欣然道:「孤亦當仁不讓,卿等對文事尚不精通,右丞相來得正好,有勞右丞相為孤等一論曹公。」

    原來,蔣淡如已換上了丞相衣冠,容光煥發,正緩步入殿,剛要行下大禮。

    汪浩然忙道:「免禮,平身,卿乃吾之子房也。賜坐。」

    兩位宮女,應聲移過太師椅,就在汪浩然右手偏側。

    蔣淡躬身肅聲:

    「謝主公賜座。」他欠身坐下。

    汪浩然道:「孤適才與諸卿論曹公,卿可試述一二。」

    蔣淡如平靜地道:

    「曹公精通兵,擅於武略,更長於文事,建安七子,皆不足與曹公相提並論,若『短歌行』與『萬里行』、『苦寒行』、『卻東西門行』、『步出東門行』,其意氣吞岳,故多悲涼之句,陶敖孫有云:『曹操作品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後世文人,或『三河少年,風雲自賞』,或『皓首窮經,尋章摘句』,雖一賦千金,萬言倚馬,皆不及曹公『志在千里,闈心示已』的氣魄,故曹公身兼文武,不止『三國』一人,亦千古一人也」

    汪浩然以指敲案道:

    「痛快,扼要而言,盡得三味,丞相不止是曹公之知己。亦孤之心腹也。」

    蔣淡如又道:

    「世稱曹公有二短,一為多疑,二為好色,乃俗人見耳,多疑為深思,深思則能明道,乃帝王必具之條件,好色為人性,唯大英雄能本色,率性而為,不如此,不足稱為曹公。」;

    汪浩然仰面大笑,道:「唯卿知我,唯卿知我,孤比曹公若何?」

    蔣淡如道:「各有千秋。」

    「如何?」

    「論萬夫無敵,風流多情,曹公不如主公,論帝王之道,牢寵英俊,睥睨廟堂,主公不及曹公,故,主公只宜號令武林,而不宜廟堂富貴。」

    汪浩然撫掌道:

    「一言中的,孤能為武林一人,再築銅雀台,得二喬以娛晚年,亦足自豪矣。」

    蔣淡如道:「尚有『大兒耳』與『紫髯兒』,主公尚不足言已定天下。」

    汪浩然矍然道:「孤正欲與卿等共商大計,符振揚竟未入阱,章大鈞僅是受傷,二人不除,大患在後,丞相有何以教之?」

    蔣淡如徐徐地道:「如果臣下老眼未花的話,符振揚已經來了。」

    此言一出,群雄大震。

    汪浩然目射厲芒,沉聲道:「先生有何所見?」

    蔣淡如道:「臣下驅車過豐樂鎮時,曾看到一位白衣人。」

    「白衣人!」汪浩然目射凶光道:

    「果然是他?」

    蔣淡如道:「臣下身信眼力不差,雖在一瞥之下,除了沒有看清面目外,身材,舉止,皆是符振揚的影子」

    汪浩然霍地起立,道:「可恨,他是對孤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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