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文 / 上官鼎
「不行!班主,好比六月天,越是悶得久,暴雨越大,如能再過十里,步行都可以。」
說罷,又加了幾鞭。
牛老頭大約憋不住了?盡嘮叨:「孩子,真想不到的事虧你,這場災情」
「災情還沒過去哩,也快了!」
「三年多來,孩子,把你夠委屈的,你也真熬得住,不露一點皮相,孩子,咱有一件心事托付你」
話聲未落,醜鬼身形一震,揚起了啞笑,道:「朋友,該來的,還是要來!」
牛老頭一頓口,一撞右肘,把姑娘撞醒。
暴雨來了!
只聽刷刷刷破空,那是一陣密如飛蝗的箭雨。
車子正穿入一片丘陵路。
箭由左右丘陵高處集中射落,弓強力猛,一半對付牲口一半對付人與車。
龍武猛勒韁,牲口前蹄入立而起,收住了急勢。
他飛快把絲韁往車軒一纏,右掌先出,左掌繼展,射向牲口的兩排勁矢,一齊掉落。
哈哈一笑聲中,龍武已騰空丈許,鐵掌再翻,射向他的箭雨落空,把射向車蓬的怒矢也震落大半,一陣響,車蓬上也射中七八隻。
車蓬是桐油防雨的布毛氈,梨花木架,加上一層厚牛皮,兩邊有兩塊毛琉璃可以開閉,箭雖有力,也只透了一些牛皮,沒傷著人。
倒是靠近姑娘這邊一塊琉璃被一支怒箭射破了,箭頭深入二寸多。
姑娘剛道:「闖!」
只聽慘吼,怒嘯震耳,右面坡上響起一陣人倒下的聲息。
接著,左面又是一樣。
龍武身法如風,夭矯如龍,凌空抖掌,當者披靡,眨眼間,已有七八個張弓在手,怒箭上弦,還未及射出的大漢中掌倒斃。
左面共是八個,右面十一個,龍武一個左右開弓連環掌,就料理了近一半,可把對方嚇麻爪子。
存下的剛射出第二排怒箭,集中招呼他,龍武人在空中掌打指撥,毛也沒沾著他一根,倒被他用』九轉連珠手」,連接了五六支勁矢,嚇的一聲:
「敬謝厚意,原封退回!」
雙手連甩間,又是幾聲怒吼,僕到二對半,這五個,正掉頭想撤腿,背心一涼,一個樣,都是箭由背入,前心透尖被醜鬼甩手還箭,射個透心冰。
只存下六個,亡魂喪膽,拋弓而逃。
只聽身後傳來醜鬼拍掌叫著:「不送!不送!煩上履刀疤龍,行程匆促,不勞送行,拜託。」
他已穩坐在原處,左手解開絲韁,右手甩鞭,得得轔轔馬車又開了。
牛老頭剛探出半個頭,又把要搶出車的姑娘拉回座,不過半盞茶的時光吧,車又滾滾向前,牛老頭打由心底透出佩服,笑了起來,道:「孩子,真有你的,這分乾淨利落,十多年來,咱還是第一次開眼!」
姑娘一縮鼻子,道:「難怪恁地神氣,是這幾個毛賊太不中用了,姓龍的刀疤賊,怎會差幾個膿包來現世?」
人家沒有答腔。
年老頭噢了一聲:「孩子,共有幾個放冷箭的?」
龍武加了一鞭,閒閒地道:「很少很少,約摸不足二十個吧?」
牛老頭叫了起來,道:「還嫌少,天!」
姑娘把還在毛琉璃上晃著的那支勁矢歪轉個身,想把它抓緊拉進瞧瞧哩,簾外嗨了一聲:「少班主,別動它!」
怪,隔著車簾,他怎會好像背後長了眼睛?
姑娘氣道:「咱得把它丟掉!」
牛老頭一個怔神,忙道:「使不得,別是餵了毒的?」
一手把姑娘香肩按著,瞪大老眼,去看白影子的箭頭。
「是麼?」龍武仍是慢吞水地道:「不過浸了烏頭,大戟和觸手麻罷了,雖不是見血封喉,被它沾了身,可夠睡一覺的,少班主如睡不著,不妨摸摸它!」
「碎!」
姑娘由袖底一翻,多了柄七寸霜刃、一翻腕,把箭頭撥落了,啐著道:
「半天雲裡打鞦韆、夠你風涼的。」
龍武沒有搭腔、卻拉緊了韁、牛老頭已覺車子在放慢了,而且正在左轉右折,拐彎兒。
忍不住,挑起車簾一瞅,心一中慌,原來,車子正轉折在一段羊腸山道上。
這兒,一邊是小山,光禿禿的很少樹,一邊是山溝峽谷,雖可雙車來往,卻是轉彎多,而且,是向下斜行的,好像耗子入洞,黑糊糊的,看不到路。
牛老頭知道已入險境,一怕驚著姑娘,二怕開口分了醜鬼的神,吸了一口冷氣,縮回頭沒吭聲。
姑娘仍在發小性兒,道:「喂!恁地慢,成了老牛破車啦?」
「牲口累了,少班主,讓它們也換口氣兒。」
可不是,她也聽到牲口的喘息,還不時打著代表「乏了」的響鼻,這一陣半夜狂馳,牲口早該一身汗啦。
姑娘沒話找話,道:「既然恁地,就停下,讓牲口多歇口氣兒。」
「六月債,還得快,少班主,真會趁風涼兒。」
「咱說麼,有你這大本事的好漢子在這兒,你也能披掉它的鱗,剝下它的角哩。」
牛老頭摸出煙桿,接口道:「大囡,你也知道他是『好漢子』嘛?」
「爹,亂講!」
真個害羞了,低下頭,不再吭。
牛老頭也只顧吸著煙。
車子在一陣快,一陣慢。
約摸轉了十七八個彎,牛老頭剛裝好第三鍋煙,剛要打火石,醜鬼一聲斷喝:「留個神!」
話剛落,好大的風聲,接著一陣轟隆隆震天響,地皮也在動,牲口驚嘶,連向後退,車子一陣猛顛!
一根合抱的老樹椿,由右面斜坡上滾落,橫在車前丈許處。
還有,磨大的石頭,也是七八塊,封死了路,馬車就別想轉動了。
牛家父女已掀簾而出。
醜鬼仍安坐著,左手在纏著韁兒,卻仰著頭,直向上面溜。
牛老頭抬起眼皮,仔細打量,心涼了半截!
這是一處險峻的山徑,右面儘是陡立的怪石亂崖,巖上,石上,樹間,影綽綽的儘是幽靈般站著的人影,一眼之下,不下三十多人,沒現身,蹲在暗處的處還不知多少人?
龍武這醜鬼不慌不忙地叫道:「那一路的朋友?頭兒出來擺句閒話!」
只聽一聲暴喝:「下車罷,咱說武朋友!」
「噯!原來是疤子龍?你就是正主兒。」
「別廢話!」
「武小,你這一手就不漂亮了。咱把你當作上賓看待,卻不料是一個耗子打洞的小偷,不當人子,明白嗎?」
「誰說俺不守信?」
「怎不好好挺屍?車子跑得好快!」
「姓龍的,聽俺說,你找的是俺,可與人家班主爺兒倆沒干係?犯不著連累人!」
「是麼?也用不著帶人而逃!」
「什麼話?俺只把人家送到下個碼頭,立即回頭恭候,只要三天裡俺在「嘉賓」露面,就不算失約!」
「歪理十八條,醜鬼,別編這些麻花理了,姓龍的又不是三歲小娃,你,要死,還是要活,可別連累人家花朵般的姑娘,給你一個大便宜,把牛班主父女先送上來,咱家放你一馬!」
「好話,說不要連累別人,幹嘛又要人?」
「哈!豈止要人?還有好東西哩!差點被你這小子蒙過了,龍爺可是好哄的,你要饒上一條命,也成全你。」
「憑你,行?」
「醜鬼!咱若不是疼著那丫頭,早已把你們砸成肉餅了,你瞧,這多的火藥包,老實告訴你,打由這兒起,半里內儘是澆了桐油,只要咱一支火箭,你們插翅也飛不了!」
牛老頭父女為之打心底倒抽冷氣,真狠!
龍武卻仰天大笑起來,一指疤子龍道:「姓龍的,笨才,白糟榻了,你也沒想想,俺可直找你開刀,火攻有哈用?」
話落,一擺手,道:「班主,你和姑娘連裡坐著,瞧俺打發這班膿包!」
話聲中,人已撥空而起,向崖上撲去。
龍飛以下,並沒動,好像在等魚上釣。
牛老頭脫口叫了一聲:「小心!」
自己一拉小玉姑娘,躲入車蓬後。
「打!」出於龍飛之口。
那班大漢一齊揚手,瓦面鏢,棗核釘,白虎釘,一古腦集中把醜鬼當作活靶。
只見醜鬼掌打腳腳,驟雨似的暗青子,紛落如雨,把姑娘捏了一手汗。
醜鬼已撲上三四丈,再次借力一點怪石,撥空而起。
再上三四丈,就是龍飛立足的巖頭了。
龍飛大喝一聲:「醜鬼找死,嘗下龍爺的雙龍戲珠!」
右掌一振,兩顆英雄膽,電射醜鬼雙目。
加上賊黨們雙手連揚,暗青子如下雹子,姑娘脫口驚「呀」。
只見醜鬼在半空一個滴溜轉,掌風橫掃四面週遭,不但把大片暗青子震落,還一甩手,追:「來而不往,不成敬意!」
兩聲慘呼揚起,怪石上栽下一個,樹杈上掉下一個。
醜鬼已直撲龍飛,道:「別糟榻破銅爛鐵,還是乾脆點!」
龍飛已騰空翻掌,倒射丈許,暴喝一聲:「接著!」
這一下子,卻是左三右四,七顆英雄膽,直取醜鬼上中下三盤。
醜鬼一甩手,雙掌一抖,道:「好一手『七巧連環』,姓龍的,壓棺底也掏出來了?」
他左足一落巖頂,右腳飛起,踢落了一顆英雄膽,雙掌一托,把直取中下盤的五顆英雄膽完全反震回敬龍飛!
只見他一仰頭,一顆直奔他面前的英雄膽,一閃而沒!
打中了,姑娘以手捂面!
猛聽醜鬼咳了一聲:「難吃!一併還你!」
奇!
由他大嘴中射出一顆英雄膽!
牛老頭脫口叫了一聲:「真行!」
龍飛也不等閒,移步換位,讓過了反擊過來的三顆,雙掌一翻,擋住了二顆,卻避不過醜鬼大嘴咬住又吐出的一顆!
左肩骨上硬挨了一下,把他打得一晃。
醜鬼已到了他面前,衝著他滋牙一樂,雙掌揚起!
龍飛如負隅猛虎,暴叫起來:「鬼丑,畫下道來,龍爺和你拼了!」
一掌當胸,一手控住兩顆英雄膽,目射凶光。
龍武反而一收雙掌,四面打量一眼,三十多個大漢正由三面向他逼近。
龍飛哼道:「怕了麼?醜鬼!」
龍武一擦鼻尖,笑哈哈地,道:「等走狗一齊上,比較過癮,也嫌太少些,喂!刀疤鬼,你背後的人呢?」
龍飛挫牙道:「龍爺就能料理你這醜鬼!」
龍開一滋牙,道:「還是再等兩天你的主子」
龍飛斷喝:「打!」
雙掌一翻一甩,二粒英雄膽甩向龍武下盤,由於相距近,按不下,震不及,只有閃避一途,龍飛是想分他的神,右掌已化掌為抓,劈胸抓向醜鬼。
龍武右腳一掃,兩顆英雄膽像碎石一樣被掃向左面,又是兩聲悶哼,兩個大漢翻倒!
醜鬼一笑:「好狠!難怪你腰板硬,好個有恃無恐,先拿了你不怕你後面的人不」話聲中,他已一縮脖子,讓過了龍飛一記猛抓,右手三指一翻,已搭緊了飛龍的右手腕門。
只聽一聲冷哼:「撤手!」
打由二丈外的怪石後,彈出二縷陰風。
直取龍武背心。
龍武一笑:
「出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