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文 / 上官鼎
且說遽明如風掣電閃,夾著慧君與中年美婦的身子,如飛掠去。
這時東方露白,太魚教總壇突然響起一連串急促的鐘聲,劃破了寧靜的長空。
遽明冷笑一聲,暗忖:此後,太魚教群龍無首,烏合之眾,再也難以興風作浪,為害武林了。
又忖道:琅琊真君被自己廢去武功,他師父北掌雖遺憾收徒不慎,使其為害江湖,但終究是他親傳徒弟,恐聞耗之下,絕對不會甘心,倒是自己一項憂慮。
慧君似有所覺,抬起美眸,但見他劍眉深皺,俊臉籠霜,不禁輕聲問道:
「遽明,你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聞言,遽明忙收斂憂容,笑道:「慧君,你別多心,我現在想,如果不是你突出奇峰,制住琅琊真君那廝,我們不知道還要經過多少時候,才能相會。」
慧君抿嘴甜甜一笑,羞道:「我我也是忽然想起來的,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挾我,還有那個」
說到此,她突然噤然不語,原來小姑娘生性聰慧,深怕講出夏鼎郎君的名字,會引起遽明的不快,是以從發現夏鼎郎君後,她一顆懸宕跳動的芳心,就一直隱蘊著,不敢漏口說出。
遽明並沒想到其他方面,仍然安祥地道:「琅琊真君那廝,身為太魚教教主,竟不顧江湖人士恥笑,欲強迫你做他的妻子,慧君,你想可怕不可恨,還有那夏鼎郎君,也勢在必得,必謀佔你的身子」
慧君嬌靨飛霞,不敢再問下去,惟恐引起遽明誤會。
中年美婦靜靜聽他倆說話,一張面上滿浮幸福的笑容,說道:「明兒,你要好好待她,這姑娘人長得美極,心性又極聰慧、善良,的確是人間難得的佳麗!」
她又似有所感慨地說道:「明兒,一個血性男子,最重要的是感情要忠實,要真純,不能花言巧語,面作忠厚。就像娘吧,我在十餘年前年輕的時候,武功、姿容雖不敢說天下難覓,但能與我相比者,屈指可數。為娘一向孤芳自賞,視男人如糞土。但最後,尚免不了身受厄難,折磨十餘年才重見天日。這間接可以說是你爹爹感情不堅的責任,希望你千萬不要像你爹爹一樣,為娘就放心了!」
遽明聽得心神一凜,急問道:「娘,您說我爹爹感情不堅,害您苦了十餘年嗎?」
中年美婦頷首歎道:「唉!這也許是場誤會。但是,總而言之,他不該把琅琊真君帶回家裡,引狼入室,後有何話可說!」
遽明晾道:「娘,您還理不理我爹爹呢!」
中年美婦奇異地望他一眼,慈愛悠悠地歎道:「明兒,不是娘不理你爹爹,而是這場誤會恐怕將永無澄清之日!」
遽明驚道:「娘,那是為什麼呢?」
中年美婦面容一暗,說道:「明兒,你不會知道的。總之,娘喜歡你,娘永遠細心愛護你,別的你就不用管了。」
遽明說道:「不,娘,明兒希望全家團圓,不要四分五裂!」
中年美婦一怔,說道:「明兒,凡事不要太勉強,否則非但不能圓滿解決,反而弄得更糟。明兒,你懂得娘的意思嗎?」
遽明失望之情倏現,呼道:「娘,您絕對不跟爹爹相聚了嗎?」
中年美婦眼眸閃耀,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頷首道:「明兒,你要體諒為娘的苦衷,你是全家的獨生子,你該相信,為娘十餘年來,不論晝夜黃昏,不論暑曬寒侵,都在盼望著你回到娘的身邊,因為娘能夠忍受折磨,偷生下來,完全是為了你的緣故」
遽明淒然道:「娘,明兒知道,明兒一定好好服侍您!」
中年美婦聞言,略斂淒容,安慰地浮上一絲慈笑,說道:「娘很滿足,有了這樣一個乖孩子,為娘就是吃了更多的革,也是值得的。」
遽明惶恐地再道:「娘,明兒是否應該跟爹爹講一聲,然後再回到您身邊,陪伴著您。」
中年美婦微吃一驚,說道:「什麼?難道你爹爹還真的活在人間?」
聞言,遽明奇道:「娘,你怎」
中年美婦歎了一聲,喃喃道:「琅琊真君告訴我,說他在括蒼山身受群雄圍擊,也已跳崖身死,行之有效才我見你屢次提起爹爹來,尚以為你心念爹爹,說些希望的話就是了,哪知他真在人世。」
遽明點頭,憤然道:「娘,爹爹的確虎口餘生,但他武功已失,宛如常人。雖然武功門徑、招式,尚能緊記於心,但手足無勁,發不得力道,他老人家的仇恨,已交給明兒處理。」
聞言,中年美婦臉色微變,急問道:「明兒,你爹爹現在落身何處,又有誰在照料他呢?」
遽明毫不猶豫,脫口說道:「他老人家現在開封城內,等待我的消息,至於照料之人、她」
他心頭猛震,忽然眼前浮出一副唐琪蹙眉苦有全,望穿秋水地盼望自己回來之情景,不禁愧疚地悶哼一聲,聲音雖然響亮,卻充滿了感情被烤炙的痛苦。
是的,唐琪這個美麗溫柔的女孩子,在他充滿慧君倩影的心目中,已逐漸縮小了佔據的部位。他盡想之下,還感到有點生疏的味道。
他緊咬著嘴唇,暗罵自己,怎麼如此糊塗,竟把這全部交付於他的女孩子給淡淡地遺忘了。
慧君發覺了,驚奇地抬起頭來,問道:「遽明,你怎麼了?」
遽明不答,心靈愧疚,羞慚交加,對自己喜親厭舊的個性,感到痛心。
但是,咎由自取,他又無可奈何。
「慧君,沒有什麼,我只感到有點難過!」
他靈機一動,急忙加以掩飾。
慧君芳心一震,問道:「難過?你有什麼難過?是否身體不適?」
遽明故意做出苦容道:「慧君,為什麼你那麼憔悴,記得以前你容光煥發,朝氣滿面。」
他又似想起什麼,急問道:「慧君,我曾聽玉面書生說,你好像遭到什麼不幸,但是,為什麼你除了有點憔悴以外,別的方面並無大礙?」
聞言,慧君似被觸及隱痛,輕布在絕世美容的淡淡憔悴之色,顯得更加憔翠了。她眼圈一紅,兩滴晶瑩淚珠立刻奪眶而出,委屈地拼出幾個短字道:
「我不知道!」
遽明大感奇異,憐惜地問道:「奇怪了,慧君,難道你對本身經歷的事情,都懵然不知嗎?」
慧君淒然道:「那玉面書生點中我太抒死穴後,我就昏倒在地,以後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她懷疑地又道:「不知怎地,我死穴校他點中,卻沒有死去,不知經過多少時候,我又甦醒過來。但是,自從這次以後,我身體內老感到有逆血沖激的現象,每到子午時分,就覺得腦後十分痛楚,像刀割一樣。」
遽明心頭一震,疾忖道:是否玉面書生點穴之時,出手太輕,或者點穴時略有偏差,使他體內留有暗症而不至於死亡的緣故?
想著,不禁焦灼地問道:「慧君,每到子午時分,你腦枕部位是否有那好似蚯蚓在爬行感覺,而使腦後發生劇痛?」
慧君一怔,驚道:「金哥哥,你怎麼知道?」
遽明只覺腦中「轟」然一聲,眸光發直,半晌說不出話來,似乎驚駭過分所致!
慧君見狀,更是憂疑,一種不祥之感極快浮上心頭,她慘然問道:「金哥哥,你說話呀,是否我」
遽明有點清醒了,他望了慧君一眼,突然將中年美婦放落地上。
他不言不語,劍眉無由地一挑,右掌陡出,疾如閃電,「拍拍拍」連拍在慧君鳩尾、黑獨、腹結要穴上。
目睹遽明瘋癲似的神態,中年美婦吃驚之餘,已來不及考慮,一把抓住遽明手臂,匆匆道:「明兒,你瘋了嗎?為什麼將她要穴封閉,你知道那是會導致她氣血翻逆,身受重傷的呀!」
遽明悠悠一歎,喃喃道:「娘,明兒並沒有瘋,明兒此舉是不得已的,請你息怒,待明兒試試看,是否能解救她!」
說著,右掌再動,「拍拍拍」又自封住慧君奇門、幽風、活裡三穴。
這樣一來,慧君全身重要穴道,幾乎全給遽明封死了。中年美婦熟諳武技,當然知道厲害,聞言之下,雖稍感釋然,但人不放心地問道:「明兒,這樣醫人,不是太過於危險了嗎?萬一弄巧成拙,你是要抱憾終生。」
遽明喘了口氣,說道:「娘,您不知道,明兒非這樣冒險不可,遲了她一定會氣血翻逆,痙攣而死」
中年美婦驚道:「真的那麼嚴重?」
遽明匆匆點著頭,一面運足全身純陽真氣,在慧君腹間揉撫,一面緊張說道:「娘,明兒試試看,是否能醫好她,但願上天作美,不要讓她夭折。」
這時,旭日東昇,風清氣朗,杭州城內已恢復常日的繁華,遊人如織,三兩成群,紛紛出門遊逛了。
遽明不願驚世駭俗,忙將遽明移至一棵柳樹後隱蔽下來。
自己則盤膝而坐,暗催真氣,由手掌導致慧君體內,引導她的真氣歸元合一。
半晌,他汗流浹背,面孔由紅潤而漸漸轉為蒼白,同時雙掌亦因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不已。
中年美婦又驚又憂,憐惜地瞧著愛子,暗歎自己多年荒廢武功,身子虛弱,不能幫他一臂之力。
正在這個吃緊的時候,一個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中年美婦抬頭看時,只見一個獐頭鼠目、臉色青黃,約摸十八九歲的無賴年輕流氓走了過來,邊行邊向這邊探頭探腦,嘴角泛起一絲狎邪的怪笑。
中年美婦微感不悅,正想掉首不看,突聽這年輕無賴奸笑道:「哦,娘子,這兒可新開了一所『招客戶』。」
中年美婦見他上來搭訕,神色之間,分明不存好心,不禁不悅道:「什麼叫『招客戶』,你別賊頭賊腦的,還不走開,當心你的腦袋!」
聞言,這無賴模樣的人伸了伸舌頭,叫道:「好厲害的娘子!」一面四下顧盼一眼,嬉皮笑臉地說道:「娘子,『招客戶』就是青樓的意思,比喻說西湖的『船娘』,秦淮河的『粉頭』,嘻嘻,娘子論姿色,你雖然年紀大一點,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還算上上之材,少爺平日愛」
中年美婦見他滿口污穢濫語,不由得臉色鐵青,叫道:「狂徒,你當我們是什麼人,滿嘴胡說八道,污言穢語」
遽明聽得清楚,不禁勃然大怒,星眸如電,狠狠盯他一眼,正想喝叫,不料這一分心,手掌略緩,昏迷中的慧君體軀突然無故地顫了一顫。
這顫抖雖然極其輕微,然而在遽明的眼中就不同了,這正是萬端危險的兩氣相接之時。這時候,雙方只要一方真氣略緩,引導不力,便會促使雙方真氣翻竄,兩敗俱傷。
遽明不敢大意,只得暗斂憤怒之氣,全神貫注,致力於兩氣互接的歸元合一。
無賴年輕人此刻並未因中年美婦一番喝叱,而感到羞慚,反而變本加厲,再趨前一步,打量運功輸氣於慧君體內的情景一眼,噴噴言道:「哦,好美麗的姑娘,這小子真是艷福不淺,任他揉呀,摸呀,看得少爺真想立刻泡船娘了!」
那無賴看得目呆口張,滿嘴口沫從嘴角流了出來,貪婪地又道:「咦,美姑娘敢情害羞得緊,竟閉上了眼睛,嘿!這可有味兒!」
他自在說個不停,也不理一旁氣得臉孔煞白的中年美婦,他假裝好意地又道:「喂,娘子,我說你們呀,也未免太大膽了,光天化日之下,招客人耍樂子也得找一間隱蔽之所。唉!這樣若被官老爺們給瞧見了,可要吃板子的啊!」
他自語地又道:「就拿我來說吧,就吃過這種虧,那些他媽的官家捕快,不敢碰惡,專門找我們這些喜歡尋花問柳之輩的麻煩。哼!這真他媽的有點吃軟飯的味道!」
他彷彿愈說愈氣,講到恨處,指手劃腳,深怕別人來不及聽似的。
中年美婦氣極而喝道:「狂徒!你狗眼睛可要放亮點,我們不是」
不等她說完,這無賴年輕人已拍著胸脯,說道:「娘子,這點你可別著急,少爺雖然穿戴不太講究,破裡破襤的,但袋子裡可有點東西,不會白嫖你們一陣子!」
雲倩妻子言,饒她氣量再好,也忍耐不住了,走上前劈面就是一個耳刮子,打得無賴眼冒金星,跌跌撞撞,幾乎立不住腳。
雲倩同時說道:「狂徒,你這個無賴,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再講一句,看我不把你殺掉!」
「哦」,年輕無賴有點發怔了,但仍然不死心,道:「娘子,少爺白貨可多得是,你可別看錯人,失掉一個好主顧!」
說著,伸手入懷,摸出一錠銀子,在中年美婦面前晃了兩晃,嘴角一抿,表示自己並不是白嫖之輩。
雲倩琿一氣,幾乎吐血,她隱約知道這無賴竟將自己等人看成妓女,欲加調戲,不禁怒火三千丈,饒她涵養再好,到了此刻,眸子裡已不住地閃耀著煞光。
遽明已自忍耐不住,他母親受人侮辱,這比侮辱他還難以忍受。
他劍眉一挑,雙掌聚勁「拍拍拍」封住慧君胸腹要穴,人已支撐著緩緩站起身來。
見狀,無賴還不知危機已至,尚且笑嘻嘻地趕了過來,笑道:「喂,朋友,你玩過了,也該換班了,讓少爺享受享受!」
遽明大喝一聲:「住口!」
聲如洪鐘,年輕無賴吃了一驚,奇異地瞧著他,說道:「唉!奇怪了,少爺花了銀子來玩的,仍然憑什麼干涉!」
遽明星眸電閃,兩道湛湛神光,直迫得無賴暗裡打了個哆嗦,暗想:此人眼睛怎麼如此犀利,好生怕人。他情不自己,被迫得低下頭不再看。遽明已冷然道:「狂徒,算你倒霉,此後閻王爺生死簿上又多了你一個臭名。」
聞言,年輕無賴吃了一驚,警覺地望了他一眼,但見他煞氣滿面,殺機隱伏,不禁打了個寒噤,暗叫不妙起來,「糟糕,不要找錯了方向。」
心想著,硬著頭皮,狠聲道:「朋友,打聽打聽『城西白虎』可不是好惹的,杭州城內外怕過誰來,你不要吼叫,當心我弟兄們聽到,賞你個三刀兩劍的!」
遽明怒極而笑,冗長深厚的笑聲,直劃雲霄,震得年輕無賴,心中打鼓,面無人色。
遽明從來未曾被一個毫無武功的人如此氣過,怒火高漲之際,頓忘江湖約束,一隻手掌已猛然提起。
中年美婦不言不語,心知愛子怒極之時,必然施予毒手,但是,她不加阻止,她自己尚怒猶未息,氣憤不過呢。
無賴年輕人眼眸一轉,似知危機已至,驚恐之下,高喊道:「救人呀!
救人呀!白虎弟兄們快來」
遽明冷冷一哼道:「城西白虎,你叫破喉嚨也沒用,見你一舉一動,便知你為禍人間,欺壓百姓,如此作惡多端,本人倒要替天行道!」
城西白虎孤立無援,驚駭之下,不禁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將下來,口中喃喃念道:「英雄好漢,請饒命,小的從今以後,一定改赤自新,不再調戲婦女。」
遽明又好氣又好笑,冷然道:「我倒願意饒你一命,可是閻王爺可不願放生」
城西白虎喃喃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遽明冷笑道:「你現在後悔已晚,本人心意決定之後,決不再改!」
說著,手掌就將拍下,城西白虎突然大喝一聲,抓起一把灰沙,迎面一擲,本身則利用灰塵瀰漫之時,轉頭便跑。
遽明「哼」的一聲,身子一長,宛如巨鳥臨空,落地之時,恰好攔在城西白虎面前。
城西白虎心頭猛震,使出全身力量,朝遽明胸前擊去,足下暗擬好逃走架式,準備隨時走為上著,溜之大吉。
遽明哪裡將這等拳腳放在眼裡,身子不閃不動,五指如爪,一把抓在城西白虎黑田要穴上。
城西白虎只感全身一陣麻痺,不禁失望地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遽明望了他一眼,喝道:「你滾吧,回去準備一口棺材再說。」
城西白虎緩緩睜開眼皮,發覺自己並未死去,喜得幾乎叫出聲來,但他心性詭詐,立刻又換上一副愁容,故意愁眉苦臉,垂頭喪氣地不發一言,心中卻驚喜交加,幾難自克。
望著遽明愈起愈遠的背影,他慶幸一番,一股尋花問柳之心重又復活,忍不住一轉回身,就拚命狂奔而去。雖然,他身上那陣麻痺之感,久久未能消失,但得到活命的他,再也顧慮不到了。
他奔跑的方向,正是西邊,因為那邊有妖嬈的船娘等待他去送銀子。
他卻不知道,三天之後,他將變成一具屍體,三年之後,他將變成一堆白骨。
他很悲哀嗎?可是,他並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