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文 / 上官鼎
杭州自古就是山清水秀的城市,三面環山,西邊更是那天下聞名的西湖,適逢春遊時節,杭州這個江南名城更是遊人如織,酒肆茶樓,三街六巷,莫不喧聲鼎沸,繁華異常。
然而,遽明卻例外,儘管沈齊目不暇視,指手劃腳般講東指西,他卻一言也沒聽進,他整個心田充滿了焦急,焦急,焦急。
偶而,他縱目四顧,那只是尋找太魚教教徒的蹤跡。他知道,像這一類的邪教,官府是不允許公開設立的,就是詢問普通百姓,他們也不會知道。
忽地,一匹駿馬飛馳而過,馬上漢子俱各身手矯健,在這繁華的街道上,遊人如織,他們都能一一極巧妙地閃避而過。
遽明心裡一動,連忙接著沈齊,跟在後頭,原來他看見馬上漢子俱各一色紫色裝扮,紅帶束腰,不禁想起了太魚教教徒的服裝。
沈齊嬌喘吁吁,她輕功不高,哪裡吃得消這如飛地奔馳,儘管被遽明帶著,也累得芳汗淋漓,吃力之極。
一頓飯時光過後,沈齊連舉步都艱難了,她大半個身子已倚在遽明身上,幸好這批漢子各自一勒馬,停止奔馳,否則她倒成了遽明的累贅。
紫衣漢子紛紛下馬,逕朝一個規模宏大的樓宇走去。這排整齊的樓宇,高低起伏,不知連綿到多遠多深。遽明仔細一打量,只見林木茂盛,綠葉似蓋,高大的樓宇前,草木花樹爭芳鬥妍,活像個達官貴人居住的地方。
漢子自動打開紅色大門,魚貫走了進去,大家都誠恐誠慌地默默不言,裡面也沒有人來接引,令人莫測高深。
這時,那紅色大門又將關閉。遽明眼利。忽見樓門之上,懸掛著一面匾額,上面白底墨雕著:「天下惟一主,教門無二真」。
遽明暗叫一聲:對了!
當下打算夜晚動身,也不打草驚蛇,默將地形記好,一著沈齊如飛跑去。
他陪著沈齊在杭州城游了幾圈,不知不覺,天色已灰暗下來。
遽明將沈齊安置在客棧裡,吩咐她不要亂跑,自己匆匆換了央夜行服裝,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沈齊知道他心事重重,不敢驚動他,只張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俊臉上溜來溜去,又是關心又是擔憂。
夜色漸晚,遽明一直靜坐著,不言不語,偶而在房內來回踱,他想:太魚教主琅琊真君,倒是個勁敵,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圓滿地完成計劃?
本來,少男少女在夜裡相處一起,是件很不方便的事,但沈齊卻不在乎,她暗地裡單戀著這個英俊的師父,情竇初開的她,芳心深處比任何人都矛盾複雜。
她想,如果作了遽明的情人,則她就休想得到他的武功:如果她要得到他的武功,必須維持師徒關係。
她究竟要選擇哪一方呢?她委實不敢下決心。
二更的銅鑼響起了,遽明立即展開動作,「颯」的一聲,比電還快,躍出客房,他向沈齊揮揮手,「嗖」飛躍而去。
沈齊」哇」地一聲,哭泣起來。她實在太擔憂,如果她有很好的武功的話,她願意跟著遽明,分擔他一部分驚險。
三更銅鑼響了,沈齊彷彿中了悶棍,輕微地顫了顫。
再說遽明,他已到達了太魚教總壇那座宏大連綿的樓宇。
他翹首望了望滿天的繁星,一咬牙,身形如臨空飛鳥,「颯颯」帶起微細的衣袂破空之聲,落在第三層樓宇上。
樓宇間,整齊並列的竹窗細縫,透出微弱的光線,他悄悄窺視進去,只見大廳裡,三兩個雄傳的紫衣漢子,正來回不停地巡視。
其外,廳房空寂,沒有一個人影,他略一頓足,又飛過一幢樓宇,沿著屋簷,他悄悄地偷視
除了三兩個來回巡視的紫衣漢子外,別無旁人,他一連縱過幾幢樓房,見到的都是無關重要的人在巡視著,他不禁微感失望,暗忖道:人說太魚教規模如何大,撲牙如何遍佈天下,原來卻不過如此,難道是傳言誤訛,或是聞名不如見面,太魚教本來就是個小小的幫派。
他愈想愈疑,心裡也就愈發著急。
忽然,「拍」的一個極其清脆的聲音響起,在這陰森沉寂的深夜,傳個老遠。
遽明一怔,暗忖道:這種聲音與人在對招時,雙手交拍的聲音一模一樣,難道這等夜裡,還有人大發雅興,與人過招不成?
想著,好奇心油然升出,身子一長,躍向發聲之處,他輕功本高,這謹慎地一施展,連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他微曲身子,像狸貓似地伏在瓦片上,正想偷視裡面的情形,驀地,「拍拍拍」連聲,驚得他縱個老高,幾乎發出聲音。
清脆的聲音響後不久,裡面突然傳出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道:「沒出息的東西,還不快與我跪下!」
遽明輕輕落在瓦片上,暗地一紅臉,嘲笑自己道:「金遽明,看你嚇得這樣子,簡直象驚弓之鳥。
他自個兒解嘲似地笑了笑,忽聽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又道:「沒出息的東西,還想創什麼教,成天胡作非為,大失民心,還不快快給我解散!」
遽明吃了一驚,顯然他為這人傲狂的口氣,給愣住了。
半晌,忽有人顫聲道:「師父,您老人家還請息怒,徒兒實在有多方面的苦衷,逼得不做不休,只有硬著頭皮幹下去了。」
遽明不禁俊臉一變,全身起了一陣寒意,原來他聽出這叫「徒兒」的語音中,內勁十足,似乎還不在自己之下,那麼他的師父就更難以料想了。
這時,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又傳了出來,隱隱透出歎意「「孽障,孽障,老夫兩早子來所積下來的善德,全叫你斷送了,孽障,孽障。」
那徒兒顫抖的聲音忙道:「師父,您老人家放心,徒兒再怎樣壞,也不敢累及師父您老人家」
「哼!」那師父怒道:「孽障,你還不死心,老夫八十年來隱居荒山,看破世情,已做到四大皆空。想不到你這個孽障,竟使老夫發起怪來。唉!
孽障,你耗費我一片心血調教了遽明心頭猛震,暗叫道道:「嘿!這人口氣真大,動不動就是兩甲子,八十年,難道他真的活了那麼多年不成?
他又驚又疑,腳步微移,突聽那師父喝聲道:「什麼人?快與老夫下來!」
喝聲猶如龍吟,逕在遽明耳邊盤旋,不知有多久才緩緩散去,遽明駭得俊臉發白,一個身子僵在瓦片上,一動不敢動,深怕那師父發覺。
這時,徒弟剛勁的聲音言道:「師父,這裡夜貓子最多,不會是人」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是人,哼!諒他也不敢來!」
師父「哦」地一聲又道:「聽你說話煞氣隱伏,決非老夫一兩次能勸導得開,唉!你給老夫闖的惡恨也太多了」
他鏗鏘的聲音,流露出一絲悲傷的成份道:「孽障,為師預算,物化已在不還,那時,你失卻了管頭,不知又要闖下多少惡孽!唉!老夫收你之時,實在太大意了,沒有考察你的心性如何,硬下決定」
「師父,您老人家請放心,徒兒決不讓您失望!」
遽明聽得清楚,身子卻不能動彈,不禁又驚又憂,想不出解救自己的辦法,暗想:自己總不能站立不動直到天亮啊!那時危險更大,說不定會讓琅琊真君發覺
思忖間,他靈機一動,拾起一塊瓦片,使勁一擲,「嘩啦啦」,二十丈外樓宇房脊上連起一連器清晰的聲音,在這沉寂的夜裡傳出老遠。
果然不出所料,這連串脆聲才出,屋內人停止了語聲,似在傾聽。半晌,忽地響起了那徒弟的語聲:「師父,您稍待片刻,讓弟子去瞧瞧!」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剛過,「颯颯」破空之聲大起,遽明連忙伏下身形,收聚目光凝望過去,只見一條人影比蒼隼還快,一個掠身已躍上屋脊。
他打量著四周,放聲喝道:「何方鼠輩,敢來太魚教總壇放肆!還不快給本教主出來,難到還要本教主請不成!」
聞言,遽明大驚失色,原來方才顫抖聲音說話的竟是太魚教主琅琊真君。
那麼另外一個自然就是琅琊真君的師父了。
遽明暗叫一聲「糟!」想不到琅琊真君的師父還在人間,自己這番真是堪堪可危了。
他打了個寒噤,看見琅琊真君怒罵幾聲,又自躍落地面,他把握時機,連忙從竹窗縫裡偷視進去。
只見一個奇古老人昂立大廳之內,奇古老人皚皚須胡,幾達胸腹,飄忽間,令人肅然起敬。
這時,琅琊真君匆匆掀開門簾,疾走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奇古老人身前,說道:「稟告師父,不知哪裡來的人攪混,扔下一塊瓦片後,就逃隱無蹤了。」
老人點點頭,兩隻神光湛湛直可透過牆壁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忽作黯然之容,說道:「孽障,你惹下的仇恨已不少了,從這次人家扔下瓦片而逃的動機看來,就可以知道你在外面的行為如何了。唉!你再不想法收斂,恐會遭到天譴!」
琅琊真君俊美的面龐浮上慚愧之色,嚅嚅道:「師父教訓極是,弟子永記於心!」
奇古老人頷首道:「從速解散太魚教,你能答應嗎?」
琅琊真君心神一凜,慌恐地說道:「師父,請恕弟子反對,弟子實有難言的苦衷。」
奇古老人臉色一沉,說道:「有何苦衷,從實道來,為師幫你解決!」
琅琊真君露出遽明從未曾見的低聲下氣狀,猶豫半晌才嚅嚅道:「因為因為她她不肯順從我!」
奇古老人問道:「他是誰!」
琅琊真君瞧他一眼,猶豫不決地道:「她她是一個女人名叫『雲倩』」
他吞吞吐吐,半晌才將話說完,但遽明已是「轟」然一聲,整個腦子被震得迷迷糊糊,思想全停
原來,琅琊真君所指的女人,竟是他朝思暮盼的母親「雲倩」。
這時,奇古老人己怒喝道:「孽障,可惡至極,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那傷天害理的事情!」
老人愈說愈怒,「拍」地左掌一揮,琅琊真君俊美的臉龐頓時一片火紅。
「孽障,從速道來,那女人身在何方?」
琅琊真君撫著火紅的面頰,不知是羞是愧,一時之間,倒愣得說不出來話。
奇古老人面色凝重,如同布上一片露雪,喝道:「孽障,你敢反抗!」
琅琊真君激泠泠暗打了個寒戰,驚叫道:「師父息怒,弟子說了!」
老人喝道:「在哪裡?」
琅琊真君嚅嚅道:「她她不肯屈就,弟子就將她軟禁聞言,老人奇道:「哦,光為了她不肯屈服,你就創設太魚教害人嗎?」
琅琊真君似乎懷著極大的心事,欲言又止,神情尷尬異常。
遽明暈暈然,腦中由一片混濁變為清醒,產生出無限孺子慕思之情,他悲慟得忘記了危險,大喝一聲:「還我母親來!」左掌聚勁,「拍」的一聲,擊落竹窗。
他身軀一縮一彈,「嗖嗖」穿過窗戶破洞,掠進大廳內。
他這一現身,室內兩人同時一怔,尤其是奇古老人更是微變臉色,他為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能在離他不遠之地,逃過他耳聽目風的搜索而驚奇。
琅琊真君瞧清遽明的臉孔,一愣之後,立刻換上笑容,說道:「小兄弟考慮過了嗎,是否已?」
他望了老人一眼,頗為顧忌地將「答應」兩字吞進肚裡。
遽明俊臉帶怒,星眸含恨,喝道:「琅琊真君,閒話少說,還我母親來!」
奇古老人一動不動,冷眼旁觀,琅琊真君帶著滿臉奇異之色:「什麼!
誰是你的母親?」
「哼!」遽明怒道:「難道你將我母親軟禁起來,還不承認嗎?琅琊真君你要再否認,我跟你勢難罷休!」
琅琊真君吃他連連指責,俊臉一紅再紅,最後他實在忍受不了,懾於師父在旁,不敢惡言惡語,只冷冷笑道:「朋友,咱們久未見面,本該敘述舊情,哪想到你存心搗蛋,口口聲聲要母親,本教主難道畏你不成?」
說著,他瞥了老人一眼,忽作猶豫之態,似乎不敢在老人面前與遽明翻臉拚鬥。
遽明劍眉一挑,再也不顧自己生命危險,大喝道:「放與不放,全憑你一言,琅琊真君你說吧!」
他星眸連閃著氣吞河山的萬丈神芒,緊緊盯在琅琊真君面上,腳步微移,擺出一副立刻就將動手的架式。
琅琊真君又氣又怒,礙著師父在旁,不敢發作,只瞪著精光炯炯的眸子怒視過去,一面凝神聚氣,準備隨時採取行動。
這時,一直沉默的奇古老人,打量遽明片刻,老臉浮上微微的笑意,揮手說道:「孽障,你猶豫什麼,難道你想敗了老夫名頭!」
琅琊真君不在猶豫,遽明已大喝一聲:「琅琊真君,接招!」
聲出掌到,鐵掌如劍,劃出尖銳的破空呼嘯之聲。
這次,他不敢大意,慎重異常,皆因琅琊真君武功不在他之下,拚鬥起來,勝負難分。還有那奇古老人更是強敵,立在一旁,對自己猶如死神在側。
琅琊真君冷笑一聲,旋身錯步,眼皮未抬,兩雙手臂擊出絕大掌風,「呼呼已到遽明胸前。
遽明曲肘吐勁,掌風嗖然,人已滴溜溜滑出一尺,藉著這掌吐勁來之際,左足猛踢,快逾閃電,直向琅琊真君膝蓋踹去。
兩人乍分乍合,隼起免落,掌勁呼嘯中,十招已過,高手過招,本在搶先機,兩人武功都已爐火純青,施展之下,猶如兩團幻影,才一接觸,立即又告分散,一時滿廳都是呼呼風聲,夾著目不瞍視的拳風掌影。
金遽明展出《南風真集》裡的縛龍掌法,人如天際游龍,又疾又快,不時駢指如戟,彈出銳利的指風,罩向琅琊真君全身要穴。
琅琊真君武功亦有獨到之處,只見靜如處子,動如蒼隼,其招式之變幻繁雜,出手之神奇狠辣,皆屬空前絕後。
奇古老人冷眼旁觀,似乎澤他倆這驚天動地的拚鬥,一點都不存放於懷,他冷漠地瞧著遽明所施展的縛龍掌法,微撫面頰,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轉眼三十招過去,倆人不但沒分出上下,簡直就連搶先機也未顯出端倪。
奇古老人」哦」的一聲,老臉微變,他沒有先前那樣安祥了,他神色之間,依然冷漠如故,但卻隱隱透出驚疑之色。遠處「噹」的一聲傳出清晰的鑼聲,顯見四更已過,天色也即將轉明瞭。
遽明久戰不下,心頭火起,怒從膽邊生,倏然仰面長嘯一聲。
嘯聲清邃深長,隱含著一股焦灼之意,震得廳內嗡然迴響,裊裊不絕,他已借此提聚了金剛罡氣的真力。他大喝一聲:「琅琊真君看掌!」
雙掌齊翻,兩股綿綿大力洶湧而出,他金剛罡氣已練得八成火候,出手決不帶一絲火氣,就連一點聲息也沒有。
琅琊真君見多識廣,剎那間,也覺情形有異,忙不迭提氣進掌,準備全力以接。
奇古老人嘴皮微動,忽然發出鏗鏘的語言:「孽障快退!」
琅琊真君百忙中怔了一怔,身手略一稍慢,立覺一股令人窒息的綿綿大力洶湧而來,再想閃避,為時已遲,急得俊臉一變,猛抖身子,只聽「格格」
暴響,他一個修長身體,頓時矮了半個頭
原來,琅琊真君不甘束手待斃,情急之餘,施也縮骨功夫,硬生生擋他一擋。
奇古老人臉色一變,喝道:「孽障擋不得!」
話未說完,他腳步微抖,也不見怎樣作勢,人已滑至遽明身前,單掌一翻,竟是硬接遽明金剛上氣來勢。
遽明大吃一驚,金剛罡氣霸道已極,想收招已有不及,不由驚喝道:「退!」
老人微微一笑,左掌虛空一抓,右掌突然過去。
金剛罡氣的確不愧為武學神氣,展動之下,一股絕大狂飆,似慢似疾,毫無聲息地逼了過去,一種堅韌無比的柔勢,籠罩了整個寬闊的廳房。
遠處的桌椅已在搖晃,竹製的窗戶也在晃動,遽明卻突覺左面的綿綿大力虛了一虛。
這是出奇的現象,他忍不住驚呼一聲,一個身子也朝左面傾斜了微許。
「轟」,他右面的大力砸到了右面的牆壁,發出憾地的響聲。
這一剎那,遽明有點迷惘,他沒有聽到以往發力後對方的慘號聲。
驀地他耳畔有人鏗鏘的說話,剛勁的聲音使他耳膜幾乎漲破:「小伙子,南簫是你什麼人?」
遽明眼皮眨了兩眨,掃視過去,大廳重新恢復得清晰寧靜,奇古老人眼陣射出駭人的神光。
遽明不由自主脫口道:「南風真人正是我的恩師!」
老人吃了一驚,極快地道:「哦,南簫是你師父?」
遽明聞言,忽覺這老人實在太托大了,暗想:「恩師百年前即名傳天下,譽為武林八奇之一,這老人何等身份,竟然口口聲聲直呼恩師的名字!」
想著,臉上已現出不悅之色。
奇古老人目光一掃,已自發覺,思索一會兒,急道:「小伙子,南風真人呢?是否尚在人世?」
遽明不悅地搖著頭,朗聲道:「恩師百年前已物化仙逝!」
聞言,老人面色一沉,如同凝上一片霜雪,肅穆地道:「小伙子年紀輕輕,口出欺人之語,你當老夫糊塗嗎?」
遽明一怔,奇道:「南風真人確實是我師父,我何曾欺騙你!」
老人不悅道:「小伙子既言南風百年前物化,為何你年紀不大,竟自稱為南風道友之徒?」
遽明恍然道:「我既得南風真人遺留的全部武功,難道還算不得他老人家的徒弟嗎?」
老人頻頻頷首,忽道:「原來如此,小伙子堪為可教之材,不知願意為老夫積一善德否!」
遽明毫不猶豫道:「你說來看看,我能力所及,也許為你效勞!」
老人道:「小伙子何言『也許』?為何不肯下定語?」
遽明朗聲道:「你徒弟軟禁我的母親,久久不放她老人家出來,難道還叫我肯定為你做事不成?」
聞言,老人目光如電,不悅地盯了琅琊真君一眼,只嚇得他連退兩步,朝遽明狠狠投過一瞥。
「孽障,從速放還他母親,如有差錯,一切惟你試問!」
轉眼朝向遽明道:「小伙子,還有什麼不滿之處否?是否能肯定地幫老夫之忙?」
遽明怒氣微消,點頭道:「可以!」
老人浮上一絲喜悅之態,從懷中取出一塊銀牌,色呈暗青,人耀生輝,銀牌裡隱隱伏著一雙手掌,栩栩如生,遽明方驚疑不已,忽聽老人沉重地道:
「孽徒自獲得老夫行將就木,殘餘晚年不足以管束孽障,所以所以」
說到此,老人喟歎一聲,老臉顫動,似乎在下最大的決心似的。
遽明疑腹叢生,暗忖道:這老兒端的古怪,說了半天,還儘是這些無關重要的話語,奇怪!
心有所思,不禁放眼望去。
只見老人沉吟不語,狀似猶豫難決,但他身旁的琅琊真君卻不同了。
他鐵青著臉,難看之極,額間沁出的豆在冷汗,已一滴一滴滑落地上,他全身不規則地顫抖著,似懷著極大的恐懼。
遽明心裡暗暗打鼓,不知琅琊真君為何做出這可怕的神情。
半晌,老人忽大喝道:「小伙子,今後你就代表我,負責約束這個孽障!」
聞言,遽明大驚失色,忽見老人手臂揮處,那銀牌朝自己擲來。
他忙抄手接過,一句問話還役出口,老人又嚴厲地說道:「見到此牌,如臨我面,孽障你好自為之吧,為師已將本門令諭交給別人掌理了。」
琅琊真君俊臉鐵青,猛喊一聲:「師父,不行,你不能將令諭交給別人!」
聞言,奇古老人滿面怒容,手掌一揮「拍」的一聲,琅琊真君連閃都來不及閃一下,俊臉之上,已然多出五個火紅指印。
他猶豫一會兒,終於退後一步,垂首不語。
奇古老人怒喝道:「孽障自己不能節制行為,還敢反抗,老夫恨不能將你劈成兩段!」
一轉身,朝遽明說道:「小伙子,今後孽徒如有什麼惡跡,老夫惟你試問!」
遽明怔道:「前輩的意思」
老人補上一句,道:「你全權負責約束他的行動,知道嗎?」
遽明機械似地連連點頭,心中卻迷離得毫無頭緒。
老人露出一片喜容,讚道:「孺子可教!唉,比起孽徒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南風道友天上有知,也該含笑瞑目了!」
說罷,他搖頭歎息不已,擺出一副懊悔之容。
遽明心裡一動,忙問道:「先輩能否將尊諱相告!」
老人笑道:「小伙子真糊塗,從老夫給你那塊銀牌上不就可以看出了嗎?」
遽明忙覽視銀牌,只見烏光閃閃中三寸直徑的銀牌上,只雕刻著一雙手掌,栩栩如生,不由暗忖道:奇怪!光這雙手掌,怎叫我認出他的名諱呢,天下什麼掌什麼掌多如過江之鯽。
百思不出,只有搖首道:「恕晚輩愚蠢,晚輩實在不知道前輩尊諱。」
老人長眉一揚,忽仰天長笑道:「難道幾百年來,使用掌的,還有比老夫更顯著的人嗎,哈哈哈。」
老人傲笑連聲,說道:「小伙子,老夫即是百年前八奇之一,與汝師南簫齊名的北掌。」
聞言,遽明悚然一驚,忙恭身道:「恕晚輩無知,冒犯之處,尚請前輩原諒!」
北掌揮手笑道:「免了,免了,以後老夫還要多借重你,嚴加約束這孽障的行為!」
琅琊真君不知是怒是氣,這小伙子平白躍為自己頂頭上司,如何能忍住這口氣。但北掌在旁,他又無可奈何,只不時將怒毒的目光朝遽明投去。
遽明微笑置之,一面說道:「這些是晚輩應該向前輩效勞的,談不到什麼借重之處。」
北掌喜容滿面,說道:「小伙子還蠻討人喜歡的,老夫如果能多活幾年,說不定將你收做衣缽傳人,哈哈哈。」
顯然,北掌對遽明的謙恭有禮,忠厚誠實,感到喜愛,他望著遽明頻頻點頭道,「小伙子相貌不凡,骨骼絕佳,心性又好,將來一定成為武林的一朵奇葩,老夫真羨慕南風道友,死後還有個這麼好的衣缽傳人。」
北掌又轉朝琅琊真君道:「孽障,你以後的行動,老夫全托這位小伙子約束了,如果下次老夫來問出有一點不軌之處,當心你的腦袋!」
說著,朝遽明道:「小伙子你照著辦吧,老夫刻欲歸去,希望你不至於誤事。」
遽明忙拱手道:「前輩放心,晚輩盡力而為。」
只聽「颯颯」兩聲,一條淡影不知有多快,就連眼皮都未來得及眨一下時,北掌身影已杳。
遽明怔立一會兒,想起今天這種奇遇,不禁感到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了。
他由尋仇而來,頃刻間又變成仇敵的行動約束者,這個變化也未免太大了。
慢慢地,他的思想由遠處歸到正題,他想起了自己這次來的目的,不由盯了呆立一旁的琅琊真君一眼,說道:「喂!琅琊真君,我現在開始要約束你的行動了,這是你師父北掌老前輩的意思,怪不得我」
聞言,琅琊真君怨恨地盯了他一眼,恨恨道:「你不要狐假虎威。本教主除了聽師父的話外,天下就沒有一個人能管得了我。告訴你,以你的身份,對本教主說話還要客氣點,哼,否則我」
遽明大感不悅,劍眉一挑,說道:「否則你怎樣?」
琅琊真君冷笑道:「好壞由你自己的想法,本教主說到做到!」
遽明怒道:「只要你敢,在下隨時都可以請北掌老前輩親自來管理!」
此言一出,琅琊真君臉色大變,欲言又止,擺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態。
遽明冷笑一聲,想道:對付這種人,也只有抓住其利害關係,否則他哪肯輕易就範!
繼道:「琅琊真君,適才北掌老前輩說過,命你將我母親放出來,現在你執行北掌老前輩的口諭去吧!」
琅琊真君目光盡赤,恨恨盯了遽明一眼,說道:「好吧!本教主就將這筆帳記下來了,有朝一日,小子,你別後悔!」
言罷,他大喝一聲:「來人!」
此聲一出,立刻就有人答應道:「教主有何吩咐?」
兩個身手矯健,手執干戈,恍如戰場斗上似的漢子疾走進來,未抬眼,先是恭身一揖。
琅琊真君暴喝道:「快將四十四號房子的女人帶來!」
這兩個漢子忙應了聲「是」,兩人對望一眼,躬身而嫁,他們似乎對教主突然發怒而感到驚訝。
遽明知道他受到的刺激甚大,心懷氣憤,語氣自然流露出來,當下微微一笑置之不理。
半晌過去,五更銅鑼已響起了,前排樓宇長長甬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洪亮的嗓子喊了起來:「稟告教主,小的尊照吩咐,人已帶上!」
琅琊真君露出暴戾的本性,大吼道:「人帶上了,還不帶進來,囉嗦什麼,難道還要我請不成?」
門外慌恐地應了聲「是」,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首先就有一個手執長戈,面貌兇惡的紫衣漢子,顛顫顫走了進來,垂手恭立一邊。
剎那間,遽明心情是極度的緊張,他多少日子來慕思、盼望、懷念的日子降臨了,而且是那麼突然,他不由感到心房的跳動,如同大海狂浪,緊張而又驚心。
琅琊真君板著面孔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叱道:「蠢材!一個人要多久才能帶來?」
叱聲才出,就有兩個漢子扶著一個女人進來,緩緩走到琅琊真君面前,等待著命令。
遽明激動地打量那被帶進的女人,只見她一張鵝蛋似的臉形,美貌高貴,但又有點憔悴,那眼角微微現出的皺紋,顯出她似乎心事重重,優慮過度而形成的。
她鬢髮有點紊亂,彷彿被人從沉睡中拉起來似的,身材很好,襯托著一個美麗的臉龐,使人想到她在以前,一定是個風華絕代的少女。
這個女人的出現,遽明倒反被怔住,雖然他適才曾暗想見到母親時,一定上去抱著痛哭一番
他凝視著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娘,一種陌生的害怕。使他頓忘自己傲嘯武林,單騎闖天下,使武林英傑鐵膽心寒而停足不前的那種豪邁。
他激動緊張而又特別地害怕。忘記了他曾經講過的一句話:「我是蒼天的使者,沒有人比我更緊張!」
那時,他是氣上雲霄,豪氣沖天的,為什麼這時他忘了從前那一段英雄事跡,而生出他從未曾有過的「害怕」之念呢?
這也許是人的天性,也許是他複雜的感情。
他喉嚨裡連連在叫著「娘」,但是卻沒有展開對久別的娘重逢的一種感情動作。
這時,他娘己開口說道:「又有什麼新的對付方法呢?」
憂傷的聲音如同一根銳利的箭矢,刺進遽明的心房,他身子痛苦地搖了搖,他發現娘的眉宇間浮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他靈敏地想到自己,不禁痛心地想著:啊!娘吃了不少苦,她一定每天盼望跟我見面,她每天徘徊在靜僻裡孤寂地叫喊著我的名字!
眼淚不停地滾落,灑滿衣襟。
然而,他像尊石像似的,一直沒有動作,只忘神地瞧著娘。
琅琊真君搖頭對娘道:「你有好日子過了!
這短短的幾句話,引起了遽明的共鳴,他欲言又止,顫抖唇皮,不知道從何處講起。
中年美婦茫然搖著頭,歎了一聲道:「你不要騙我,我心裡除了記憶著以前的日子之外,並不要求過好的日子!」
聞言,遽明一慟,喉嚨間不由地叫著「娘、娘、娘」,口裡頭卻發不出聲音來。
琅琊真君不悅道:「你兒子來了!從今以後你有好日子過了!」
中年美婦美目一睜,射出一片喜悅的光輝,似信非信地喃喃道:「在哪裡?在哪裡?」
她四下尋找,當她眸子與遽明的目光互相接觸時,遽明不知怎地,突然響起了顫抖的聲音:「娘」
他千言萬語似乎都包含在這「娘」字之內。
中年美婦怔了一怔,喃喃道:「是他嗎是他嗎?」
遽明流了兩滴孺子慕思的眼淚,輕喚道:「娘」
中年美婦長長的睫毛眨了兩眨,再也不猶豫,跌跌撞撞向遽明撲去,一面喃喃道:「你是我兒子?你是明兒」
這瞬間,遽明有力量了,他攤開了手臂,忽然大呼一聲「娘」,一把將中年美婦抱住,真摯的眼淚如江河決口,傾洩而出
中年美婦被遽明兩支手臂緊緊抱住,她茫茫然,幾疑此身如在夢境
少頃,她稍感清醒,手臂也緊緊抱住了遽明,驚喜的眼淚,繁星似地滾落說道:「明兒,明兒,你長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