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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姥女攝心術迷魂 文 / 司馬翎

    花蕊夫人嬌笑一聲,道:「谷兄弟好俊的人才,怪不得獨角龍王應真肯收你為徒,傳授上乘武功。但你只會欺負那些女孩子,算得什麼英雄?」

    談話之時,人已裊娜走過去。

    谷滄海外貌雖是端方穩重,其實機智絕倫,計謀百出。

    昔日絲毫不懂武功之時,與阿鶯一同為追兵所窘,便曾連施奇謀、撇下敵人。

    這花蕊夫人卻在這一點上面看走了眼,她以為憑這幾句談話,加上暗中已施展了迷功,縱然不能迷住對方,也定能激起對方的英雄氣概,感到不該辣手摧花。

    這一來,只要他手底略緩,不但輕輕易易就解救了蕩魄仙子的危機,同時她也得以視情形出手襲攻,或是進一步施展迷魂工夫。

    誰知谷滄海好像完全聽不見她的說話一般,連攻兩拳,如山的拳力,震得蕩魄站立不穩,跟路而退。

    谷滄海自從得聞正慧僧推測花蕊夫人很可能暗暗侵襲方丈師兄之時,就考慮過許多問題,心中已有結論。

    其中包括毫不容情地殺死赤身教妖女的決定。

    因此他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雖是面對全身赤裸極是美麗誘惑的搖魂、蕩魄二女,也不起憐憫之念。

    花蕊夫人這幾句話自然根本不起作用。

    他一見對方下盤浮動,露出可乘之機,更不遲疑.運聚功力,一拳劈出。

    蕩魄仙子百般無奈之下,以手中兩隻鋒刃交叉硬擋。砰的一聲,但見她那豐滿白皙的胴體,離地倒飛尋丈,然後跌墜地上,不再動彈。

    花蕊夫人恨不得生啖谷滄海的肉,可是外表上絲毫不露形色,一晃身,已攔住谷滄海去路,顰眉幽幽一動,道:「好狠心的人哪!難道如此青春年少和美貌的女孩子,仍然不能打動你的鐵石心腸?」

    谷滄海乃是第一次與她正面對敵,眼觀其面,耳聽其聲,竟也不由得心頭一軟,泛起憐惜之感。

    但他一方面又知道她正在施展上乘的迷魂功夫,不由得搖搖頭,自語道:「我的佛祖呀,她真是名不虛傳。

    關祺怒喝一聲,縱到谷滄海面前,厲聲道:「好小子,膽敢辣手摧花,本堡主定必取你的狗命,方能洩去心頭之恨。」

    敢情花蕊夫人迷功影響所及,連關祺也著了道兒。

    他揚起手中大刀,精光耀眼,正要奮身撲去。

    臂膀卻被一隻雪白玉手抓住,只聽花蕊夫人道:「我自會對付她,你先幫搖魂仙子推拿穴道,免得傷重而死。」

    關祺馴服無比,立時躍去,扶起捧腹彎腰的搖魂仙子,大刀插在腳邊的地上,道:「哪兒受傷了?」

    搖魂仙子口中發出呻吟之聲,指一指小腹。

    關祺目光落處,不由楞住。原來搖魂仙子赤身露體,曲線美妙,他一瞧之下,由於已受花蕊夫人的迷功禁制,頓時心旌劇震,血脈賁張。

    他只楞了一下,便讓她臥倒,伸手在她小腹傷處四周的脈穴推拿起來,可是這等武功中的推宮活血手法,很快就變了質。

    花蕊夫人噢聲道:「真不是東西,這是什麼時候,還如此的下作。」

    其實她心中一點也不惱怒,相反的關祺這等反應乃是在她預料之中,正要作此佈置蠱誘谷滄海。

    谷滄海和弘經大師果然中計望去。

    花蕊夫人心中大喜,暗想你們縱是定力堅如山嶽之人,這回也非得墜入慾海中不可,除卻已經得道的仙佛,誰也不能抵抗。

    誰知正當他們目光轉投過去之時,那關祺聽得花蕊夫人嗔罵,頓時惶恐萬分,一長身抓起數尺外地上的衣服,抖開蓋在搖魂身上,然後正正式式推拿起來,這一來,自然毫無益惑之力。

    花蕊夫人氣得一跺腳,卻又無法責罵關祺不對。

    她知道這是因為關祺受她迷惑過深,是以她每句話都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她既是惱他,便不敢再繼續下去。

    谷滄海那對臥蠶眉一皺,提聚起全身功力,朗朗喝道:「佛廟清淨之地,豈容妖女猖狂,看招!」

    呼的一掌拍出,花蕊夫人衣袖一拂,同時之間在袖影中點出一指。

    她已見識過谷滄海的厲害,是以這一袖一指也使出十成功力。但見衣袖被強勁無倫的掌力一衝,向後翻飛。

    可是她纖纖玉指上內勁透出,宛如利劍一般插入對方掌力之內,頓時消解了這般雄渾勁道。

    她使出十成功夫,也只不過化解了敵人的掌力,竟不能趁勢傷敵,當真教她驚凜交集,心想:「此子如此了得,若不從速除去,將來無疑是承繼應真位置的人。」

    人影倏然分開,花蕊夫人以極上乘的移形換位身法退了丈許,道:「谷滄海,你敢不敢在沒有旁人的地方與我交手?」

    這話出自一教之主的花蕊夫人之口,豈屬等閒。

    在谷滄海來說,還未曾離山行道就能獲花蕊夫人親自挑戰,這等成就,也足以自豪了。

    弘經老方丈接口道:「教主雖是很看得起敝師弟,但他武功尚無成就,豈能與教主放對爭鋒?」

    老和尚身份尊祟,所以有些話不便說出。

    若是換了別人,定必指出花蕊夫人非是全憑武功,怎能於無人處放對拚鬥?

    花蕊夫人也不多說,媚笑一聲,道:「好,在這兒動手也是—樣。」

    她雙肩一搖,雙肩便裸露出來。

    她果然不同凡響,像搖魂、蕩魄二仙那等妖媚絕世的美女,雖是全身赤裸,竟也比不上她裸露出雙肩的魔力。

    弘經老方丈道行深厚無比對此視若無睹。

    谷滄海卻微微一怔,心頭泛起異樣之感,要知他雖然年事尚輕,還未真解風情。

    但花蕊夫人卻能使得無知童子也為之迷憫癡醉。像谷滄海這等年紀又比無知童子懂事得多了,焉能毫無反應?

    在場的三個男性,六隻眼睛都同時落在花蕊夫人身上,可是卻以紅鬍子關祺最為癡狂。

    谷滄海心頭一動之後,隨即平靜無波,寂然如死。

    花蕊夫人眼見弘經方丈和谷滄海都不曾受制,反而那關祺如癡如醉地妨礙自己手腳,心中又驚又恨。

    她媚眼如絲地笑著,驀地隔空一指向關祺點去。

    她這化陽指乃是武學中的一絕,連谷滄海修練的無敵金剛力,尚且被她一指化解,那關祺在狂醉之中,如何抵受得住?

    弘經老方文道:「善哉,善哉,教主濫施殺戳,禍及己方之人,大是不祥。」

    說時,大袖連拂,陣陣潛力急劇捲去,橫刺裡截住她的指力,化解無蹤。

    弘經老方丈直到這刻才第一次出手,顯示出深湛無比的功力。

    花蕊夫人不禁一怔,心想:「這兩人若是單打獨鬥的話猶自可,倘若聯手出擊,不但自己一世威名付諸流水,只怕無法安然出得少林寺。」

    此念一掠過心頭,立即下決心先全力對付谷滄海,如此還有取勝之機,否則就得即速逃逅。

    她輕笑連聲之際,指拂掌拍,直向谷滄海襲去。

    那襲衣裳褪到肩下,似是隨時隨地會掉下來。

    谷滄海出手抵擋,招招皆是少林寺秘傳心法,精妙奇奧無比。

    一時之間,難分高下,但見兩人激烈地擠鬥起來,忽而兔起鵲落,快似風馳電掣,忽而淵亭嶽峙,靜如處子。

    兩人正激鬥間,三位老和尚魚貫步入院中。

    弘經老方丈遙遙合十躬身,這三位老僧只頷首回報,隨即走到紅鬍子關祺之處,分三面站好,把他圍在當中。

    關祺似是全然不知這些老僧們的行動,依然凝目望住花蕊夫人,面上流露出忽喜忽憂之色。

    與關祺正面相對的老僧,長相最是莊嚴,他泛起一抹悲憫的笑容,道:「兩位師弟都是親目所見的,這花蕊夫人可真名不虛傳,咱們想仗佛門慧力神功降伏他心中之魔,只怕不易辦到。」

    另兩位老僧點頭微哂,先前說話的老僧又道:「但咱們若不顯點手段,未免被外間之人看小了,以為佛門雖是廣大,卻沒有克制這等怪邪功夫之道。」

    說完這話。三老僧一齊念誦梵唄經文,聲音甚是和緩悅耳。

    片刻工夫,關祺第一次收回目光,訝異地瞧看三位老僧一眼,迅即墜人沉思之中。

    悠揚低沉的梵唄聲,繚繞不絕,關祺似醒未醒,似癡非癡之際,忽聽一陣低沉有力含有無限慈悲的聲音在耳邊說:「昔在拘賧彌國有一名摩因提者,率其女子至佛前,向佛言:我女顏容姣好,世間無雙。諸國王豪貴來求者甚多,我皆不與之,唯大人光色巍巍,世所不能見,故欲奉此女。」

    這陣話聲說到此處時,關祺不禁想道:「赤身教主顏容之美,真可以當得世間無雙這話。」

    只聽那陣低沉聲音又道:「佛言:此女何處好也?摩因提言道:自頭至足,周觀之,無一不好。」

    關祺不禁想道:「不錯,花蕊夫人自頂至踵無有不美。」

    耳邊那陣語聲又道:「佛言:惑哉!肉眼!我今觀之,自頭至足,無一好者。」

    關祺聽了大是不服,正要開口分說,那陣語聲已接著道:「我眼中見她頭上有發,發唯有毛,而像馬之毛亦毛也。發下有骷髏,骷髏唯有骨,屠家之豬頭骨亦皆同也。頭中有腦,腦如泥,躁臭逆鼻。鼻中有涕,口有唾,腹藏肝肺,皆腥。腸胃膀骯,俱盛屎尿,腐臭難言。四肢手足,骨與骨相柱,筋伸皮縮,待氣息而動之,與木人機關無異。」

    關祺聽到此處,己出了一身冷汗,但覺把一個絕世美人作如此形容法,實在可憐可怕。

    只聽那陣語聲又道:「若支解其體,節節相離,首足狼藉,人皆如是,有何好處而言無雙也?」

    關祺但覺此理千真萬確,無法駁辯,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

    耳邊突然插了第二個人的口音,洪亮朗越,他道:「色慾,世之枷鎖也,凡夫戀著,不能自拔。色慾,世之重患也,凡夫困苦,迄死不免。色慾,世之災禍也,凡夫遭之,無不受厄。」

    接著換了一個柔和的口音說道:「佛經有云:凡夫重色,甘為之僕,終身馳驟,為之辛苦。」

    關祺但覺一陣天旋地轉,突然問昏倒地上。

    數丈外傳來一陣朗朗長笑之聲,接著有人說道:「諸位師兄大發慈悲,竟把此人從無邊色界慾海之中拯渡彼岸,可喜可賀。」

    花蕊夫人此時已佔到了上風,方自專心一志的窺伺空隙,一舉斃敵。

    突然被這陣話聲驚動,轉眼望去,但見那人身披僧袍,用一雙枴杖代腳,身軀偉岸,豪氣迫人,認得正是當世第一流高手獨角龍王應真。

    她一轉眼又瞥見那三位老僧,認出正是少林寺早一輩的高手,迅即躍出圈外,瞅住應真說道:「應大俠別來無恙,尊足敢是已經痊癒了。」

    應真道:「閒話少說,我倒要瞧瞧赤身教主花蕊夫人怎生出得本寺?」

    花蕊夫人婿然一笑道:「我若沒有把握,焉能深入少林腹地生事?」

    應真沉吟一下,道:「這話有理,你憑借哪一個竟不把我少林寺放在眼內?」

    花蕊夫人道:「這世上還有誰是你最關心的?」

    應真吃一驚,道:「是許靈珠?」

    花蕊夫人道:「可見得你當真時刻未曾忘情,因此—請便中。不錯,她已在我掌握之中,只要我過了某一期限尚未返回該地,便自然有人替我出手殺死了她。」

    應真恨恨道:「好個惡毒卑鄙的婦人,你遲早得落在我手中遭報。」

    他揮揮手,道:「好吧!你趕快離開此地。」

    花蕊夫人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交給應真道:「她的筆跡你想必能認得出,這信便是她在我口授下寫成,足以證明她落在我手中。」

    花蕊夫人向關祺望去,這時才發覺他昏死地上,便不理他,過去抱起傷重未死的搖魂仙子,喝道:「教谷滄海前頭帶路。」

    谷滄海心想師父定必害怕她偷襲,多半不肯答應這個條件。

    當即大聲接口道:「那麼你們跟我來。」

    雙方一前一後奔出山門,放眼一瞥,只見廣坪上的羅漢大陣己收,只有幾名僧人,正在清理戰場。

    谷滄海打聽經過情形,得知黑手派的三凶,先後伏誅。

    那狼人黎定武功極是高強,最後竟與符平、張鏡一共三人,闖陣而逃。

    花蕊夫人一直走出老遠,才向谷滄海道:「你回去問問應真,倘若我不釋放許靈珠,便又如何?」

    谷滄海一楞,凝目瞧她。

    花蕊夫人微微地笑著,暗中已施出迷魂蕩志的秘藝奇功。

    她的迷魂功夫己臻極上乘的境地,並非純以色慾為主,而是利用每個人的七倩六欲,大有無孔不入之概。

    這刻谷滄海但覺她表現得十分親切可愛,對她簡直提不起敵意。

    幸而他天生有一宗長處,那就是能把情與理分開。

    是以他對她雖是覺得不忍心駁斥,可是道理不能不講。

    當下凜然道:「教主此言差矣,縱然家師目前對教主無可奈何。但教主身為一派宗主,焉能自食其言?」

    花蕊夫人萬萬想不到這谷滄海在自己媚術運功之下,仍然會以義理相責,態度如此嚴正,一時之間說不出別的話,只好改口道:「說得好,你倒是我的知心人,我其實不過想使應真煩惱而已,哪裡會真的言而無信。你回去吧,我自己認得路,將來你出江湖之時,別忘了去探望我。」

    谷滄海心想她如此看得起自己,豈能失禮,便拱手道:「若是離寺下山公幹,自當前往拜訪教主,恭聆教益,恕在下不遠送了。」

    兩人很有禮地辭別,口氣溫柔。

    不知內情之人,定必誤以為他們之間關係甚是密切。

    谷滄海回寺之時,先碰見了五台山孫濟和尚和武當後起高手程嘉。

    他們先前因見羅漢大陣發動無法插手,便去看守被捕的晃橫、張少龍和魯沛三人。

    這刻眼見諸凶敗退,又發現谷滄海以及方丈大師都未出陣,顯然只用半力就擊潰強敵,都十分佩服。

    兩下一碰頭,谷滄海便簡單地告訴他們說花蕊夫人侵犯之事,最後說道:「小弟還須向家師覆命,待會兒便來陪兩位。」

    孫、程二人便隨一名僧人到客舍歇息。

    谷滄海回報應真大師,應真顯出心事重重地樣子。

    大家都曉得他是替許靈珠擔心,這等事連前任老方丈等三位長老.也不便開口。

    應真沉吟一下說道:「滄海,你技藝粗有成就,機智應變也不弱於人,已足以應付江湖鬼蜮技倆。現在為師派你下山辦一件事。」

    光德老方丈接口道:「滄海雖是己足以應付一般的江湖道,但碰上一流邪派高手,恐怕還不夠老練。他個人生死成敗事小,但關係本寺卻大,師弟須三思之後,方可決定。」

    應真笑道:「大師兄慈愛太甚,才會想得這麼多,其實這孩子比之小弟昔年下山行道時強得多啦!再說這閱歷、經驗,不是做師父的能夠傳授的,必須他自己下山闖蕩磨練,始能體會。」他話聲一頓,又道:「靈珠妹子一生坎坷愁苦,全是被我連累,目下已屆中年,心情落寞,更何堪被妖邪折磨?此所以小弟必須派滄海下山保護她。這可是一件十分棘手艱困之事。因為既不能送她到山上寺內居住,受本寺保護,則如何安排她便是十分傷腦筋之事。」

    谷滄海沉聲道:「弟子理當替師父分憂,此事雖艱困無比但還不是沒有法子可想,請師父放心。」

    光悲大師呵呵笑道:「要得,這孩子的一身硬骨頭,不下應真你當年,真可愛。大師兄,不必多說了,讓他下山去吧,好歹定能替咱們少林掙點聲譽。」

    議論至此,告一段落。光德長老與光慈、光悲二老便即離開。

    應真率了谷滄海隱藏在另一室中。

    片刻間,正慧僧親自押著關祺進來見方丈大師。

    弘經老方丈請關祺坐下,細細一瞧,但見他神氣萎頓,顯然他被花蕊夫人迷住之後,經過本寺三長老施展神通救醒,元氣大傷。

    這情形比激戰至力盡還有過之。

    紅鬍子關祺目下完全恢復神智,依禮見過方丈大師,道:「在下受人利用,侵擾貴寺,但還蒙貴寺長老施救,以德報怨,可見得名門大派,果是泱泱大度,與眾不同。」

    弘經老方丈道:「關堡主謬獎過當了,敝寺上下都是跳出塵網之人,只求得以清修,不敢他想。只不知關堡主光臨敝寺,可有別的原因沒有?」

    關祺道:「在下只想問一問貴寺谷少俠,知不知道小女行蹤去向而已,小女在一個月前突然失蹤,下落不明,在下因她昔日曾與谷少俠一同逃難,有過相識之緣,說不定會找他或是帶消息給他。」

    弘經大師萬想不到這中間牽涉到兒女私情之事,微感為難,道:「這個卻須派人去詢問敝師弟一聲了。」

    他向正慧點點頭,正慧便迅速出去。

    老方丈接著說道:「事至如今,老袖不得不冒昧詢問一聲,令嬡的失蹤可有什麼已知的原因沒有?」

    關祺歎口氣,道:「在下膝下只有這個女兒,平日未免嬌縱了一些,在她失蹤前夕,我們父女意見相左,被我訓斥了一番,這女孩不知天高地厚,負氣出走也是有的。但她縱是負氣出走,以在下在江湖上的交情,斷無徹查了一個月之久尚無消息之理,此所以在下一則焦心憂焚,二則委實感到疑惑不解。」

    鄰室中的谷滄海用目光向師父請示,他本來還不能確定當年的關阿鶯是不是關祺的女兒,現在才知道了。

    應真微微搖頭,以傳聲之法向他說道:「你此次下山,責任重大,最好少惹是非,也不要跟這等人接觸,所以還是不要跟他見面為妙。」

    谷滄海平生尊親敬師,應真的話自然要聽,便靜坐不動。

    應真從另一道門戶出去,跟正慧說了幾句話。

    正慧回到靜室向方丈大師稟報道:「谷師叔已奉命離山辦事,應長老言道,他日夕與谷師叔在一起,曉得他既未見過關姑娘,也沒有接獲任何消息。」

    關祺擔憂地歎了口氣,垂首不語。

    弘經方丈道:「關堡主諒必已聽到這個弟子的話了,恕老衲無能為力幫助堡主。」

    關祺勉強振起精神,道:「倘若方丈大師允諾的話,在下便即言歸。只要在下探出小女下落,便即解散關家堡,從此洗手隱退。」

    弘經方丈見他已說出條件,又正合心中的冀望,自然滿口應承讓他回去,並且還送他一程。

    一切辦妥之後,已是黎明時分。谷滄海帶了足夠的盤纏,收拾了一包衣物,便到客房會合孫、程二人。

    他們已見過少林方丈大師,得知谷滄海要下山辦事,當即也表示伴他一同下山。

    三人會合之後,更不多說,一同離開少林,踏入風雲變幻、詭詐險惡的江湖。

    谷滄海奉師命不得洩漏此行任務,所以絕口不提。

    孫濟和尚和程嘉二人自是不便動問,三人結伴走了整整的一天,翌日又走了一個上午,便到達開封。

    他們一同在一家飯館中打尖,三人都是素食慣了的,又須將就孫濟這個真的出家人,便叫了幾樣素菜下面。

    他們昨宵已商議好在開封府分手,所以這刻都感到離愁黯黯,連孫濟這個笑面和尚也失去了笑容。

    這一頓飯在無精打采下用畢。

    谷滄海付過帳,出得店外,互相行禮辭別。

    孫濟和尚說道:「谷師兄,你這次下山辦事,想必十分重大艱難,才會如此的守秘,但望你一帆風順,馬到成功。」

    程嘉道:「谷兄這次辦事之際,倘若感到人手不足,隨時使人到武當山通知一聲,兄弟定當盡快趕到。」

    孫濟也接口道:「小弟短期間將與程兄在一起,你若是使人通知他,我便與他同去。」

    谷滄海十分感激,躬身道謝過,三人依依分手,谷滄海獨自向城北走去。

    出了宣久已到達十里長亭之處,他向右折入樹林中,順著一條鵝卵石路走去。

    不久便遙見山坡上有一座白石高樓,四周都植滿了梅樹,景色清幽雅致。

    他折向上山的石路,走了一程。

    石路分為兩條,其一向上蜿蜒。通到那馳名天下的冷香樓。另一條則向山谷內延伸,穿過了一片梅林,直達那千梅谷內。

    這一處地方已是舊地重遊,他還記得那通往干梅谷的道路上,長年有許多暗戀許靈珠的武林豪傑躲在樹後,等她每日出來散步之時,瞧上一眼。

    這條道路和無數梅樹以及一路上亭閣佈置,都是這些人親手做成。

    那許靈珠號稱武林第一美人,果是名不虛傳。

    她的絕世容顏,竟使得這些叱吒風雲,毫無所懼的豪雄之士個個自慚形穢,沒有一個敢向她表示心中愛慕之意。

    她每日晨昏都出來散步一次,她和那許多躲在樹後偷偷瞧她的豪雄之士的青春都無聲無息地消逝。

    到今日為止,她己在此地消磨了十二寒暑。十二年可不是短時間,許多人因而形容憔悴,頭髮灰白。正是似水年華,何堪虛度?

    且說谷滄海在這岔路上躊躇了一下,便向冷香樓奔去,不一會兒,已到了樓前如茵草地上。

    但見一條白石鋪的道路,穿過花卉樹木,直抵樓前。

    這座白石樓形式古雅,修建得甚是考究精美,當真使人聯想到仙山上的樓閣,樓中住著美艷而長春不老的仙子。

    他見樓外寂然無人,微一皺眉,大步跨上台階。

    突然間左側傳出一聲嬌喚道:「客人來啦……客人來啦!」

    他不必瞧看也曉得是架上的鸚鵡,心想這頭烏兒還活著,可見得樓中定然還有人居住。

    當下朗聲叫道:「許姑娘在不在?」

    話聲才出,樓門出現一條人影,雙方定睛一看,都啊了一聲。原來谷滄海認出她正是冷香樓的一名俏婢,當日她身穿黃衣,在外面喂鸚鵡,說過幾句話。

    那俏婢則認出這個臥蠶眉丹鳳眼的少年,一則他相貌堂堂,容易記認。二則他是十年來唯一能使許靈珠含笑歡談之人。

    谷滄海拱拱手,道:「姑娘可還認得我谷滄海麼?請問姑娘芳名?」

    那俏女婢十分歡喜地道:「小婢丁香,當然認得谷公子啦!你來得正好。」

    谷滄海舉步走入樓內,道:「許姑娘還未回來麼?」

    丁香訝道:「公子如何得知她不在此地?別的人都以為她是略染微恙,所以半個月不曾出門。」

    谷滄海道:「我正是為了她的事才趕來的,你可知道她被赤身教之人劫走時的情形麼?」

    那俏婢丁香本來還不敢十分相信,但他一口就說出是赤身教之人所為,這才深信不疑,說道:「那一夜婢子正好睡在外間,忽然聽見小姐房內傳出說話之聲,初時一驚,後來聽到她是跟一個女子說話,便略為安心。細細一聽,那陌生女子的口音十分嬌軟,道:以妹妹你的資質嬌容,將來定是本教第一高手,赤身教有妹妹主持,定能天下無敵。我家小姐道:有煩姊姊上復貴教主,小妹心如死灰,世上之事絕難動心。那陌生女人冷笑一聲道:走吧,現在一切都由不得你了。小姐道:小妹也知道無法反抗,但望妹妹容我吩咐丫環幾句,免得日後有許多揣測之言流傳江湖上。然後她就出來,跟我言道:我暫時離開一下,你們一切照舊如常,只推說我身子不適,懶得出門散步。婢子十分震驚,問道:小姐一定會回來麼?她微笑點點頭,那神情使人不能不信……」

    她沒有再說下去,谷滄海軒眉一笑,道:「許姑娘真是師父的紅顏知己,堅信師父能使她安然脫困。」

    丁香訝道:「公子的師尊是誰?啊,婢子忘了告訴你,那就是兩年前公子走了之後,小姐說,將來你再來時,須得十分恭敬,以公子尊稱。」

    谷滄海泛起知遇之感,心想:當日我只是個襤褸落魄的小孩子,居然承她看得起,真是奇遇。

    他迅即把心思集中在許靈珠尚未歸來這件事上,暗自忖道:「聞說赤身教老巢在蘇北徐州一帶。她若是被帶返老巢,自然沒有這麼快便送得回來。」

    當下道:「你們不要擔憂,許姑娘不久就會回來。我要在這兒等候她,只是不知方便不方便?」

    丁香道:「本樓房間不少,公子住在此處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當即去通知別的侍婢,谷滄海一瞧全不認識,詢問之下,方知兩年來變動不小。

    原來丁香本是年紀最小,但現下已是群婢之首,以前的幾個,年齡已大,都遣返家中出嫁。

    他住了下來,第二日足不出戶,以防許靈珠萬一突然回來。

    同時他腦子裡還忙著籌思如何長久保護許靈珠?

    若是單單保護她的話,那還不十分艱困,難就難在還須分身去替師父昭雪沉冤。

    到了第二天晚上,他用過功之後,又想起這些難題,不能人寐,便走出樓外散步尋思。

    清冷月光下,此地宛如仙境,極是安寧恬靜。

    這時,災然生出一陣警覺,迅即提聚起全身功力。

    說時遲,那時快,樹林內四方八面都有勁銳寒風襲到,竟是三二十種不同的暗器,一齊環攻而至。

    這二三十種暗器風聲都大不相同,谷滄海在少林寺練過暗器這一門功夫,少林寺武學博大精深,是以他所知甚博。

    這時分辨出這二十種暗器之中有些是毒針、毒砂等極厲害的暗器,有些是獨門霸道暗器,製法奇特。

    他心頭一凜,自知萬萬無法完全躲過這二三十種暗器的襲擊,當即運集功力,揮掌掃拍,一面以天魔心功護身封穴。

    暗想怎會有這許多位成名人物一齊聚集此處圍攻於我,大有非置我於死地不可之勢?

    霎時間,這些暗器有一半擊中他身體各處部位,有一半沒擊中的暗器,都是封閉他逃路的,自然落空。

    谷滄海砰一聲跌倒。

    左後側傳出一聲低低的冷笑,道:「即使是我的親老子不准我動手也不行,諸位,咱們已經得手,但還須毀去他的屍體,尤其是面目,絕不可被人認出;動手之前須得替他換過一身衣服,才能絲毫不留痕跡。」

    另一個接口道:「但他身上所中的暗器甚多.恐怕不能隨便碰觸,須得有畢家兄弟那等絕藝之人才可動手。」

    兩個人一同應道:「畢家兄弟在此。」

    這畢家兄弟出身於仵工之家,擅長收殆屍體,縱是極為腐爛或含有絕毒的屍首,他們也能絲毫無損地換上壽衣。

    他們兄弟其後雖是成為武林名家,但向來不以這等家世出身為恥。

    反而常常有武林人仇殺擠斗之後,屍體支解腐爛,死者家人便厚禮請他們兄弟收拾殘體,準能絲毫不錯,弄得妥妥當當:

    這對兄弟都長得身高手長,左手皆拿著一根兩尺長的粗短鐵棒。

    這根鐵棒乃是特製的用具,平日可以作為兵器,但收殆屍體之時,棒內可以依照需要吐出鉤子或小叉等等。

    他們才一現身,谷滄海突然呼一聲,蹦起尋丈。

    人在空中,伸手抓住一根橫枝,又呼一聲橫射而去;晃眼間已不知所蹤。

    那谷滄海身中十餘種暗器倒地之後,居然能無恙逃出重圍。

    這等變故如此突然和不可思議,四周埋伏攻襲他的人,都不由得呆了。

    莫說他霎時間已不知去向,即使尚有影蹤可尋,這一批武林好手亦因過份驚訝而不會立刻跟蹤追去。

    清冷的月光灑照之下,二三十條人影從疏影橫斜的梅林中出現,聚集在林中這一塊空曠的草地上。

    四周地上都可見到一些暗器的反光。

    這一群人之中,有大半蒙住頭面,這些人都是在武林中很有身份的人物,不想被人曉得暗戀許靈珠之事。

    故此十餘年以來,一直蒙住頭面,他們一現身,便迅快把自己發出的暗器撿回來。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大漢,舉起一雙手,頓時把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來。

    他炯炯的目光四掃一眼,說道:「咱們這一回出手,不但有喂毒暗器,而且還有十樣以上的獨門霸道暗器,這等獨門暗器擅長擊破各種護身氣功,縱然是天下間第一高手遭此圍攻,也難逃出劫數無疑,這番話諸位想必沒有異議。」

    此人話聲雄壯響亮,手勢動靜之間,甚是堅決有力,一望而知,乃是慣於施號發令之人。

    群豪都點頭贊同他的分析,這蒙面大漢又道:「那廝年紀輕輕,縱是天才傑出,舉世不及,但時間所限,功夫再高也不能到金剛不壞的地步。然而他居然突起逃走,全然未曾受傷。在場不乏識見卓超之士,何妨開誠討論,以解此謎?」

    眾人寂然無聲,過了片刻,一個矮瘦的蒙面人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咱們所使的暗器威力絕大,除非是武功已達金剛不壞的地步始能挨受得起。此子年紀有限,絕不會達到這等地步。因此,只有一個道理可以解釋。」

    他略略停頓一下,眼見眾人無不聚精會神地等他說下去,這才接著說道:「那便是此子身上有仙衣寶甲之類的寶貝護身,是以逃得此劫。」

    群豪都互相點頭議論,原來他們雖然多半蒙面隱去真姓名面目。但時日既久,總會跟一兩個人拉上交情。

    那蒙面大漢說道:「這位兄台的卓兄果然有獨到之妙,不錯,那廝除非是有寶物護體,否則焉能躲過此劫?」

    那矮個子得意洋洋地道:「哪一位若是能夠找出第二個理由,兄弟就甘願服輸。」

    話聲歇後,半晌無人出聲,顯然當真找不出第二個理由。

    那蒙面大漢想是一向身居領袖地位,故此不用以智謀取勝,卻自然而然的會歸結眾見,做為定論。

    他道:「咱們這一次同心協力圍攻那廝,便因為許姑娘多日不曾露面,大家心中犯疑。

    不明其故。昨日突然發現那冷香樓上竟有男子蹤跡,當即有人發起聯手攻殺這廝之議。」

    他環視眾人一眼,見無人異議,便又道:「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倘若許靈珠姑娘正正式式委身下嫁武林中某一位成名人物,這等事誰都沒話說。再者誰也不忍眼見她芳華虛度以丫角終老,所以其時大家或者只有歡喜而無仇恨。可是,像她如此稱病不出,卻有個來歷不明的年青男子同住一樓的情形,咱們誰都忍不住這一口氣。現下形勢對咱們大是不利,只因此於既然有寶物護身,武功又高,咱們不分散猶自可,如若走孤落單,碰上那廝,雖然不能說人人都贏不得他,但具有這等本事之人,終歸很有限,如若失手被害,未免十分不值。」

    這一番話說得許多人都為之色變,面面相覷。

    他們無不眼見谷滄海突然逃走的身法,曉得他武功不比等閒,又有寶物護身,這等架自是無法打贏。

    他們商議之際,谷滄海便隱身在旁邊的一株樹後,是以一切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但如此,還有一點眾人定必夢想不到的,那就是谷滄海居然認得出七八個蒙面之人。

    原來他自小雖然不隨父母修習武功,可是聞常卻時時聽父親柯公亮和母親谷虹影談論武林人物,大凡是有真才實學的名家高手,都曾提及。

    谷滄海人既聰明記憶力又佳,都記在心中。這刻從這些蒙面人身上兵刃或是他們撿拾自家獨門暗器之時所見,竟辨認出七八個人之多。

    反而那十幾二十個不曾蒙面的武林人物,他卻認得很少,只有兩個。

    大概是因為這些不須蒙面隱藏身份之人,都不能列入武林名家之列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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