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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羅漢大陣列少林 文 / 司馬翎

    這血鷹乃是世上罕見飛禽,具有純陽之性,一飛萬里,常人瞧也瞧不見。數百年前本寺有一位高憎,在東海荒島中捕獲一隻,用以合藥,直到現在尚未用完。而數百年以來,還未發現過第二隻。

    應真提及血鷹,便想起一事,從懷中構出一個玉瓶,交給谷滄海道:「此瓶之內,共有五粒少陽丹,藏起來,以備應用,可分贈武當程嘉和五台孫濟各一粒,略表謝意。」

    谷滄海謝過辭出,奔到山門。

    但見程、孫二人都坐在山門左例暗影中。

    他過去先取出本門重寶靈丹,分贈二人。程、孫二人久聞少林寺少陽丹有起死回生之功,都十分高興,慎重藏好。

    離五更尚有一段時間,因此他們不再說話,默默打坐運功,準備天亮時的一場大戰。

    谷滄海在四更時已從定中回醒,瞧見孫、程二人還在用功,便悄悄起身走出廣場。

    一條人影奔過來,卻是正慧僧,他低語道:「小師叔。本寺這一場劫難,越想越發令人驚心動魄。」

    谷滄海道:「今晚誠然是十分嚴重驚險的關頭,但你也用不著如此緊張呀?」

    正慧僧道:「咳,小師叔有所不知,只因本寺在武林中地位,尊如泰山北斗,所以處處要顧到身份。因此,當敵人現身侵犯之時,本寺便有一個極大的漏洞危機。」

    這話出諸正慧之口,可不是開玩笑的。

    谷滄海駭一跳,問道:「有什麼漏洞危機?」

    正慧僧聲音放得更低,說道:「敵方有兩個最可怕的人不曾參加今晚之役,這兩人便是黑手派的教主屠師婁大逆,和赤身教的教主花蕊夫人,他們若是別有詭謀搗鬼的話,小師叔認為本寺之中誰最可慮?」

    谷滄海道:「聽說邪教高手們都是針對著我而來,他們不會是找我的吧!」

    正慧僧道:「這是無人疑惑的推測,但是事實上最可慮的是方丈大師他老人家。」

    谷滄海駭得嚇了一跳,幾乎要拔腳奔回寺內瞧瞧。

    正慧僧又道:「敵方之人只要曾有佈置,定必打聽得出本寺多少代以來應敵的步驟,那就是首由藏經閣、達摩院兩位首座大師率眾迎敵,到了不支之時,方丈大師才親自出馬。我是敵人的話,一定會從這上面打主意。」

    這一番推測,真有波詭雲譎之妙,谷滄海定一定神,道:「不錯,其時全寺高手盡皆雲集戰場,方丈大師在寺內反而人孤勢弱,若有高手如婁大逆、花蕊夫人這等人物趁機偷襲,確實可伯。」

    正慧僧道:「他們縱然不能把方丈大師怎樣,可是消息一傳出來,本寺人心定必大亂。

    敵方可佔得無數便宜。總而言之,今晚這一投,大概是本寺最危險的劫難。小師叔無論如何,當敵方現身之時,便須悄悄返回寺內,接應方丈大師才好。」

    谷滄海想了一下,也覺得唯有此路可走。

    因為敵人會暗襲方丈大師之舉,只不過是推測而已,所以其勢不能先向方丈大師稟明,免得惹起方丈大師的不高興,認為他們小看了他老人家。

    萬一敵方並沒有使用此計,則谷滄海一去即回,於大局並無影響。

    他們還商談了一會兒,突然間,一陣厲嘯之聲,隨風傳到,聽起來忽遠忽近,聲音尖銳高亢,十分難聽。

    這正是黑手派副教主狼人黎定著名的狼嗥,少林寺所有的僧眾都暗加戒備。

    正慧發出暗號之後,匆匆走開。

    谷滄海也過去跟程、孫二人會合,並且告訴他們說,一會兒要離開片刻。

    全場近百名僧人,聽到正慧暗號之後,各自在心中默數三十下。到了第三十下之時,齊齊點燃手中火炬。廣場上頓時火光燭天,明亮之極。

    但見場中已出現了不少人影。

    他們想是料不到對方在毫無聲息之下,一齊點燃火炬,所以都露出驚訝之色。

    少林眾僧都無不暗暗佩服正慧的智謀過人,這三十下的時間,計算得正是恰到好處。

    山門內出現十二名憎人,當先兩個灰袍老僧,一個矮瘦,一個高大,手上都掛著念珠。

    其餘十僧,有高有矮,有俊有丑,乃是本寺正字輩的十大高手。

    當先的兩名老僧便是藏經閣首座弘一大師和達摩院首座弘力大師,這兩閣院本來還有幾個弘字輩的高手,其他經院也還有些高手,但都各有職責,須得嚴密保護寺院各處重地,所以就不能調派出來應敵。

    弘一大師誦聲佛號,他個子雖小,但聲音卻洪亮震耳,顯示出功力精湛。

    他的目光一掠對方諸人,便道:「貧僧弘一,這是敝師弟弘力,恭候諸位大駕多時。」

    對面一共是七個人,服飾各異,形貌都有特別惹眼的地方。只有一點是共同相似之處,便是他們七個人沒有一個不是五六旬左右年紀的人。

    當中那個蓬首赤足,相貌如狼的大個子,發出一聲怪笑,說道:「本座聽說少林寺繼起無人,聲勢遠非昔比,不知是真是假,今晚之後就可以曉得了。」

    四周群僧都流露出忿怒之容,但這個猙獰的大個子哧哧怪笑數聲之後,接著又道:「閒話暫時按下不表,現下報出我們的姓名來歷。本座黎定,外號狼人,現任黑手派副教主之職。」

    他睥睨四顧,但見眾僧競沒有—個流露出驚訝之色,不由得一方面佩服少林寺果然名不虛傳,訓練得眾僧膽力道人。但一方曲又十分悅怒,泛湧起滿胸殺機。

    他揚手指著左方的—個身著青色長衫的老者,說道:「這一位就是陰陽扇符平兄。」

    這符平穿著打扮得很斯文,可是瘦削的面上,全無血色,簡直與死人一般,教人瞧了,禁不住要打寒噤。

    狼人黎定的手指一如常人,可是爪甲又尖又長,宛如狼爪一般。他指著另一人道:「這一位是毒龍張鏡兄。」

    弘一頷首道:「幸會!幸會!」

    細一打量,但見這個成名數十載的凶人,敞開胸膛,露出胸口一大堆黑黝黝的粗毛,面上贅沈,有點像鱗甲。

    黎定接著指著一個彪形勁裝大漢說道:「這位是關家堡堡主關棋兄。」

    關棋的一部紅鬍子在火光之下瞧得分明,不知是天生如此顏色,抑是人工染的。他抱拳道:「兄弟有幸附隨這幾位高人驥尾,夜訪貴寺開開眼界,大師們萬勿見怪。」

    弘一大師道:「堡主好說了,敝寺本是佛門淨地,不願多惹人間是非,只是諸位遠道而來,卻不得不率眾迎接。」

    黎定獰笑道:「廢話,你們若是怕惹人間是非,那就當眾服低認輸,立誓永不讓少林弟子踏入江湖,我們便立即離開,老和尚你瞧這法子行得通行不通?」

    眾人聽了,都怒火上衝,但仍然嚴守寺規,沒有一個人哼出聲音。

    弘一大師淡淡一曬,道:「這個等一會兒再說吧,還有三位高人尚未介紹呢?」

    黎定道:「好,這三位都是敝派高手,這是夜梟邊曠。」

    此人長得真像一頭夜梟,雙眼在火光照映下,居然發出綠色的光芒。

    第二個是個道人的打扮,高冠峨髻,手提一塊相當寬闊的鐵牌,牌身很厚。瞧起來份量極沉,但他提在手中,宛如甚輕。

    這名道人便是黑手三惡之一的風火真人景文,他是故作道人的裝束,以增詭異之氣。

    第三個也是黑手三惡之一,姓崔名央,外號閻王。

    這些著名凶邪,無一不是武林中聞名色變的惡魔,弘一大師雖是明知形勢凶險無比但他數十年精研佛典,定力過人。

    當下恬淡一笑,道:「敝寺承蒙諸位瞧得起,遠道光臨,甚感榮幸。便請諸位宣示來意,好教老衲估量估量,辦完正事,始行款待。」

    狼人黎定齜牙獰笑道:「廢話少說,我們今日到此地來,自然沒有安著好心。本座只問你一句,你的師弟谷滄海何在?」

    他咄咄逼人的態度,實在教人難以忍受,但弘一大師仍然從容如故,道:「諸位要見敝師弟也不難,再等十年,敝師弟自然踏人江湖。」

    毒龍張鏡厲聲道:「我告訴你,今日把那廝交出來的話,萬事干休,如若不然,哼,哼……」

    弘一側顧正慧一眼,微微頷首,正慧道:「張老施主敢是忘了令郎不曾返報之事?」

    張鏡面上泛起殺氣,厲聲道:「他學藝多年,不能自保的話,還要這等兒子幹什麼?」

    正慧僧輕歎一聲,轉眼向符平道:「令高足的下落,符老施主可關心不?」

    符平把腰間描金折扇取在手中,刷地打開,扇了兩下,道:「張兄說得好,他若不能自保,那就只好算是白費一場心力,老夫要做任何事,誰也不能擋住去路。若然有人擋路,唯有一腳踢開。」

    這話說得冷酷無情之極,正慧憎明知黑手派之人也不會顧恤晃橫的安危生死,但仍然向狼人黎定詢問。

    黎定道:「小和尚,哪裡來的許多廢話,本派信條是強存弱亡,人人皆須自力更生,聽明白了沒有?」

    正慧僧付道:「我不聽也知道啦,但這些話都要教那被擒的三人親耳聽見,或者可以使他們大為悔悟,改過自新。」

    他微微一笑,踏前兩步,朗聲道:「黎老檀樾的身份不同尋常,乃當今天下一大宗派的副教主,只不知黎副教主敢不敢當眾回答貧僧一句真話?」

    黎定一怔,心想這和尚例有點古怪,不可輕視。

    轉眼一望智囊崔央,但見他露出自信的笑容,這才下了決心,哧哧怪笑道:「你即管問。」

    正慧僧立即說道:「今日到敝寺像諸位身份的高手,還有什麼人未曾露面?」

    這話問得黎定楞住了,而閻王崔灸的笑容,也凍結住,表情僵硬。

    狼人黎定顧惜身份,不得不答道:「還有三位未曾現身,小和尚我索性告訴你,這三位一是艷名滿天下的花蕊夫人,赤身教的教主。」

    說到此處,禁不住咕嚕一聲,吞一大口唾沫。

    接著又道:「另兩位便是赤身教兩大護法仙子搖魂、蕩魄,那是你們已經見過的人,不須多說。」

    他又連吞數口唾沫,顯然他對這三個人間尤物都十分垂涎。

    弘力大師見識過搖魂、蕩魄的厲害,心中一陣驚凜,暗付:「幸好這些女子不曾出現,否則本寺人手甚多,只怕到時有大半要被勾去魂魄。」

    正信等十大高手也都見過她們,其中除了正定一人定力卓絕,一時無動於衷之外,其餘的人,無不暗自驚心。

    他們跟弘力大師一樣,體察出連自己也不容易抵受她們誘惑的魔力,可想而知,這近百名本寺弟子更加抵受不住。

    正慧僧淡淡一曬,道:「她們難道還感到怕羞,所以隱藏起來不成?」

    狼人黎定露出尖銳的牙齒,兇惡地笑道:「好說,好說,她們這一生似乎不識羞字是什麼物事。本座告訴你,你們都是沾了本座的光,才躲過這一場大難。因為她們說什麼也不願意讓本座瞧見她們的肉體。」

    眾僧聽了無不信以為真,要知相傳這黎定天生凶淫,凡是女人見到他,不必碰觸,就會被他體內發散出的特異氣味,薰得昏死過去,據說這是他的體質與常人不同之故。

    正慧憎淡淡一笑,仰頭望望天色,只見曙光透出已有一段時候,天空一片白濛濛,轉眼間太陽便將升起。

    他透口氣,連擊三掌。

    廣場中陡然—暗,原來眾僧同時拋掉手中火炬之故。

    這近百名勁裝僧人,各各抽出戒刀,一手掣下背上掛著的盾牌,迅快移動。

    只一轉眼之間,分為二三十堆,看起來好像凌亂混雜,其實卻暗含奧妙。

    弘一大師心中好生訝異,暗念本寺羅漢大陣,照例是到了最後關頭才肯使用。正慧何故競不等方丈師兄出來之後才發動?正回向僧已洪聲請今道:「弟子願意出戰。」

    弘一大師點點頭,正回向大步出去。

    這時四面八方都有人堆,可是相距甚疏,當中仍有一塊空地可供擠斗c正回向身材高大,威風凜凜地在當中一站,招手道:「來吧。」

    邊曠發出刺耳的冷笑聲,陡然躍起,晃眼已落在對方面前,動作就像夜梟在黑暗中突然撲翅飛起一般。

    此時天色漸亮,正回向驟精會神,盯住對方,洪聲道:「小心啦!」

    左手一晃,右手握拳猛擊出去。

    這一拳乃是沖天炮架式,但他使得威力特強,迥異凡俗。夜梟邊曠倒沒有想到對方這拳如此平凡而又威力十足,一晃身左閃數尺。

    正回向大喝一聲,又是一拳劈去,仍然是沖天炮的架勢。這一拳不知如何在時間上趕得恰好,邊曠沒有法子不出手封架。

    他出掌一拍,抵住敵拳。被敵人拳力一衝,站立不牢,登登登連退三步。正回向搶上去風車船旋轉身子,右掌借間身之勢掃去,砰一聲,又把邊曠震天五六步遠。

    這正回向僧在目下少林寺中只是第二代高手,但一出陣,就把大名鼎鼎位列黑手三惡之中的夜梟邊曠,打得後退不迭,一如全無還手之力。

    這等情狀落在群邪眼中,不由得都大為震駭,但覺觸目驚心。

    夜果邊曠這時不是不知道自己已陷身對方拳路威力範圍之內。

    宛如那君長百獸的大蟲,雖是兇猛絕倫,但只陷落阱中,便只有苦挨的份兒,無處發威。他好幾次使出夜梟沖飛的絕技,企圖遁出對方拳阱之外,誰知正回向老是那麼簡簡單單的幾下拳路。

    每一次都被他及時迫近劈擊,不得不出手抵禦,以致始終無法突圍而出。

    眨眼之間,正回向已連續攻了十四五拳之多,旁人只知邊曠情勢尷尬,須得設法擺脫對方的拳阱之後,才能施以反攻,目前雖是處於劣勢,但不要緊。

    然而夜梟邊曠卻有苦自知,但覺對方拳力越來越強,這連續的十餘拳接下來,競已耗去大半功力。

    當時乃是逐漸銷鑠損耗,到後來才猛可發覺,而此時業已欲振無力,不由一陣大駭,熱汗從鬢邊額角滾滾流下。

    群邪無一不是精明機警的腳色,暗地裡發覺夜梟邊曠滿頭熱汗的情形。

    別人都不便先說,直到黑手派副教主黎定說了一聲奇怪?毒龍張鏡便道:「邊兄己失機先,似是陷入苦撐的局面中。」

    陰陽扇符平接口道:「黎兄最好派人替下邊兄。」

    風火真人景文插口道:「邊曠兄智謀過人,他最拿手的顛倒陰陽身法還未施展呢!」

    言下之意,暗示邊曠可能故向敵人示怯,其實暗藏殺手,一舉即可殺敵。

    這道人乃是黑手派之人,他這麼一說,別人可就不便再說什麼話,否則便難免有輕視黑手派之嫌了。

    正回向憎反覆使出他正面用的沖天炮拳式,又反手翻身掃出一掌的手法c這末後的一掌,乃是他平生苦練的絕藝回身掌,凡是敵人落在背後,這一掌發出之際,除非是獨步古今的一流高手之外,沒有人能夠躲得開的,武功再強,也須出手抵禦。

    他勤修苦練二三十年,至今才算是正式全力擠鬥。

    這當兒他全副心意都貫注在敵人身上,身外之事,一概不聞不見:

    那夜梟邊曠真力衰竭的情形,他體察得十分清楚,幾乎有如體察自身的情形一般。

    直到第二十三拳劈出,邊曠揮掌一架,吃拳力沖處,登登連退。

    說時遲,那時快,正回向身子像風車一般疾旋兩圈,右掌運足全力疾掃出去。

    夜梟邊曠感到敵人掌勢比歷次都要威強得多,心中大駭,迅快提一口真氣,也自運聚全力,出手抵禦。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狼人黎定瞧出不妙,喉中咆哮一聲,搶躍出去,揚爪隔空抓去。

    但戰圈中兩人的最後一拼,比他還快了一線,雙方掌勢碰上,呼的一聲,夜桌邊曠身形震得離地飛起,以仰臥式摔於丈許外的地上。

    這時莫說在場的皆是大行家,縱是常人也瞧得出夜梟邊曠已遭慘敗,是否當場氣絕斃命,卻未可知。

    狼人黎定爪上發出五股暗勁,遙襲正回向。

    這一手,乃是他平生幾種絕技之一,大大有名,稱為惡獸爪,爪力可以遠達六尺,不論人畜被爪力抓中,登時肉裂筋斷,現出五個小洞,深可見骨,可說是凶毒之極。

    他爪力發出之際,一個和尚也在同時躍出,揮拳猛擊,拳勢直指他爪力去路。

    黎定但覺一股勁力橫截而到、不禁冷哼一聲,爪上增加三成力道。

    當時只被對方那股掌力沖歪了尺許,依舊透伸去直襲正回向。

    正回向僧命不該絕,恰好自身被那夜梟邊曠的掌力震得閃退數尺。

    那邊曠垂敗掙扎,掌上力道非同小可,是以不但把正回向震得倒退,而且血氣翻騰,急急調元運功,這才透過一口氣,

    黎定爪力被阻了一阻,又歪了些少,正回向恰在這剎那間閃開,這一擊完全落空。

    他凶毒的眼光向那僧人望去,但見此僧長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乃是正字輩十大高手之首的正信僧。

    這狼人心中轉念道:「本座這一爪有無堅不摧之威,乃是數十年功力所聚,何等強勁堅牢,但居然被此僧人的拳力阻滯了一線時間,又衝歪了少許,可見得此僧一身造詣不可輕視。」

    正信僧也暗自付道:「他的狼爪聞說乃是武林一絕,今日一試,果然不負盛名。我一個人萬萬接不住這個凶神惡煞,須得找個人接應才行。」

    他的頭顱微微一動,正待轉回去瞧瞧己方之人。

    耳中已聽到一聲佛號,接著有人道:「大師兄,這位黎檀樾乃是當今名震一時的高手,你若是獨力應戰,勝敗姑且放在一邊,但此舉卻無異十分小覷副教主,他一定不肯跟你交手。」

    說話之人,正是十大高手中的正慧,此僧以聰明才智稱絕全寺,果然有洞燭機先,詳矚萬象之能。

    當那正信僧心念轉動之時,正慧便已猜出他的心意,相機發話。

    眾僧中步出一人,長得雖是瘦小,可是雙眼神光特足,嘴角兩道弧紋顯示出此人心志堅毅得異乎尋常。

    任何事到他手中,恐怕沒有辦不成的。

    他道:「小弟正願甚望能助大師兄一臂之力。」

    這正願憎排行第十,乃是十大高手中最末的一位,不過這卻不是說他的武功最弱。

    狼人黎定發出狼嗥似的笑聲,極是刺耳。

    四下一堆一堆的和尚們,其中不少感到心悸神動,好像虛弱得想躺下休息一般。

    突然間,一陣誦經之聲從刺耳音中升起,清如鸞鳳,振越林表蜂仞之際。

    眾僧聞得經聲,並且聽到念的是阿含經中的一段,這一段是:「佛能以法自去迷,亦令人去迷;自得定,亦令人得定;自渡彼岸;亦令人渡彼岸,自解脫;亦令人解脫、自得滅度,亦令人得滅渡。」

    眾僧聞得經聲,心中已感到一片清涼,再細品味經中之意,頓時忘卻煩惱浮躁。

    那些被啤聲弄得頭昏眼花幾欲仆跌的都完全恢復了。

    狼人黎定眼中冒火,向那誦經和尚望去。

    但見這個和尚在三四旬之間,相貌古樸,一望而知,是個十分拘謹之士。

    正慧僧笑道:「副教主似是對九師弟正戒很感興趣,敢問其故安在?」

    黎定厲聲道:「這小和尚唸經也算得是武功不成?」

    正慧明知故問,道:「副教主這話怎說?」

    狼人黎定發出咆哮之聲,露出滿嘴又尖又長的門牙,樣子十分可怖。

    他道:「本座以修習多年的內力從嘯聲中發出,可以使人不支昏倒。你們全憑這和尚唸經才能無事,但他唸經聲並無內力,簡直是在施展邪法。」

    正慧僧笑道:「幾曾聽說過佛門弟子去學邪法的?副教主既是問及,貧僧不妨奉告明白,剛才正戒師弟乃是以他平生持戒獨得之功,誦經說法,使同門僧侶解去心中煩躁,恢復常態。在沙門中此等降魔手段列入上乘大法,稱作聲聞乘,華嚴經有一段說得很明白,經中說:上品十善以智慧修行,然心狹劣而怖三界,闕大悲心,聞他說法之聲而得解,故日聲聞乘。」

    他話聲一頓,察知人人皆已領梧,當下又道:「黎副教主雖是以內功迫出聲音,使人昏倒。但此聲在五音之外,專一以使人煩躁昏亂為主,是以實合邪法之道,故而正戒師弟施展聲聞乘大法,頓時破解。」

    他不但辯才無礙,思路深晰,而且態度語氣間,有一種折服對方的力量。

    在場之人不論正邪,都深感此言大是有理,心想:「那狼人黎定在佛門淨地使並邢法,焉得不敗?」

    狼人黎定這等凶狠的邪教高手,這刻滿腔毒念也不知不覺被制住,怔了一怔,竟然舉步退回。

    正信和正願二僧也跟著遲下。

    眾憎中步出兩人,一個是剛剛出過風頭的正戒,另一個長得面圓身矮,容貌滑稽愛笑,法號正不退。

    這正不退舉動十分灑脫,但正戒卻嚴謹古板如老學究,神情拘謹古拙,他們走在一起,正是兩種不同的典型。

    正不退嘻嘻笑道:「假老道,敢不敢出來會一會真和尚?」

    他說的假老道,自然就是風火真人景文:

    眾人聽他說得詼諧,都不禁微微而笑。

    景文卻勃然大怒,向狼人黎定打個稽首,飄飄走去。

    這個道人手中提著的鐵牌、赫赫有名,稱為風火牌,被列為外門最歹毒的五種兵器之一。

    正不退向正戒笑道:「戒師弟,咱們可惹上了當真心狠手辣的主兒啦,好在咱們平常苦練過八步趕蟾的輕功身法。待會兒一瞧不對,咱們白家不妨比比腳程,瞧誰跑得快。」

    一些僧眾發出笑聲,這是正慧暗暗傳令下去要他們如此,以便激怒對方。

    正戒僧生平謹守戒律,絲毫不苟,這時謹拙如故。

    風火真人景文怒極反笑,提起鐵牌,喝道:「賊禿休得在口舌上逞能,山人要出手啦!」

    正不遲握緊手中的方便鏟,嬉皮笑臉道:「道爺別生氣,提防氣壞了身子。」

    正戒一手提著禪杖,一手合十,依照規矩施禮道:「我等未學後進,還望老施主指教。」

    這兩人相形之下,越發顯出正不退的可惡。

    風火真人景文心中暗暗賭咒發誓。必先以全力殺死正不退,才能消去心中之恨。

    他的鐵牌起處,首先掃擊正不退,這一招藏著變化甚多。

    一望而知,只要正不退應付不得其法的話,便將陷入綿綿不斷的攻勢之下。

    正不退往左一閃,身法極是神速。

    風火真人景文果然不同凡響,鐵牌去勢立即改變,如影隨形般追迫攻去。

    但正戒和尚這刻已夠得上部位,突然伸杖一挑,噹的一聲,競把鐵牌挑起數尺。

    景文心頭一凜,方想這正戒杖上力道如此沉雄,實大出意料之外。

    而正不退迅急如電般躍到,方便鏟挾著強勁震耳的風聲,斜砸而至。

    他又不禁因正不退身法之迅快而失驚,當即揮牌硬架。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已按動機括,只要牌鏟相觸,鐵牌內暗藏的毒火,立時噴濺出去。

    但也許是他手中的風火牌聲名太盛,正不退居然一歪身,連人帶鏟從他身側掠過。

    景文換招追擊之時,卻又被正戒禪校挑中鐵牌,彈起老高。

    若不是風火真人景文武功精湛,單是正戒這兩記勁挑,早就受不住了。

    他毒念方生,正不退又有如鬼魅般撲回來,迫得他非先向正不退出手不可。

    戰局就在這等奇怪的打法之下,纏鬥了二十餘招,那正不退仗著如電的身法,忽進忽退,迫使景文每一招都得向他施展。

    然而每一次總是由凝立如山的正戒僧抵消了景文的攻勢。

    明陽扇符平側睨紅鬍子關棋一眼,道:「這等纏鬥手法,倒是別開生面。若是換了兄弟上陣,可不耐煩拖拖拉拉的打下去。」

    關棋恭順地道:「將老師的武功、才智,都不是尋常之人得以窺測得透,自然另有奧妙對策。但在下卻當真感到無計可施。」

    他在稱呼上也特別謙抑,表示比符平身份略低。

    符平訝異地尋思一下,但覺對方的敵意減去不少。

    要知這關棋雖是名滿江湖,但終究只是黑道梟雄,一如銀刀府余天健,黑衣幫三星等黑道高手而已,豈能與符平、張鏡這等著名凶邪並肩起坐?

    但關棋是由黎定邀約同行的人,符、張二凶不便說什麼話,但心中卻十分不滿,一直對關棋敵意甚濃。

    他也不曉得關棋緣何能被狼人黎定看重,邀來助陣,因此符平故意拿話試他。

    張鏡接口道:「少林僧人果然練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藝業,老夫今日倒要仔細瞧個明白。」

    他言下之意,已表示不會出手援救景文。

    旁邊一個人插口說道:「在下很惦念赤身教主她們三位,只不知為何至今尚未出現?」

    說話之人正是平生以詭謀機變縱橫天下的閻王崔央。

    他瞧出景文情況不妙,加以副教主心神恍惚,默察大勢,深知須得立時激起一場混戰,才能反佔上風。

    而黎定一嗅到血腥氣,便會爆發出凶野之性。

    此是反敗為勝的要著,倘若符、張二凶暫不出手,等到時機已過,其中效力就大打折扣。

    他故意先提起花蕊夫人和搖魂、蕩魄二仙,使符、張二人感到以花蕊夫人那等獨步天下的人物,也好像失利,自然泛起警惕之心。

    當下接著說道:「在下很想有機會試一試這羅漢陣的威力。」

    這崔免哪知能不少林寺羅漢陣的厲害?

    符平可沒有往深處想,皺眉道:「此陣乃是少林寺護山之寶,奧妙無方,咱們誰也不能獨力闖陣。」

    崔央目的已達,趕快道:「然則咱們目下處身此陣當中,若是人手損喪的話,豈不是甚是危險?」

    毒龍張鏡道:「當然啦,此陣若有一流高手主持,咱們這些人來上二三十個也別想闖得出去,幸而少林寺目下已乏那等高手主持全陣,大概還困不住我們。」

    他可不敢說到破陣二字,僅以闖得出陣自滿。

    崔灸沉聲道:「既是如此,請問兩泣老師的高見,認為目下該當一齊出手闖出陣外呢?

    抑或繼續留在此處?」

    張鏡道:「若是此刻闖陣,主動之勢仍在我們手中,自然上算得多。」

    符平低哼一聲,道:「不錯!張兄,咱們真不能自恃托大,萬—陰溝裡翻船,太不值得。」

    崔央獻計道:「咱們一出手光多殺幾個和尚,然後衝入山門之內,好教少林僧眾心寒膽落,兼且接應赤身教主,諸位意下如何?」

    符、張兩人一齊點頭,關棋早就盤算妥當,這時搶先奔出,直撲戰圈。

    眾僧方面立時分出兩人,乃是正傳、正願二僧雙方同時趕到戰圈,正信僧朗聲道:「關堡主有意賜教的話,貧僧兄弟奉陪。」

    關棋手提大刀,突然間闖入戰圈,颼颼颼接連四五刀,把正戒纏住這一來,風火真人景文可就能得全力對付正不退,他含恨已久,鐵牌掃出之時,末端砰的—聲,冒出藍一片火星。

    正不退閃得雖快,背上已被七八點火星沾上,頓時冒出藍色火焰眾僧見了,無不大驚失色,只為風火牌的毒火,久著凶名,只要有一點火星沾上,就絕無還生的機會,任何方法都不能撲滅這火焰,那風火真人景文時時向人誇耀他牌上毒火的厲害。

    不少人親眼見過他鐵牌中噴出的火星不論沾附在何物之上,都不熄滅,縱使是山石也燒出一個極深的小洞;

    因此若是人畜沾上了那麼一點火星,非被火星燒穿一小洞不可,如此焉有活命之理?

    那正不退被七八點火星噴射背上之時,正願僧已揮動手中禪杖,向景文砸去。

    杖上勁風震耳,勁力十足,風火真人景文得手之餘,不免稍為懈怠,及至發覺風力壓體,這才一凜,舉牌招架。

    只聽噹的一聲大響,正願的禪杖畢直砸下,全部力量都落在對方鐵牌上。

    景文但覺虎口奇疼,握不住鐵牌,掉在地上。

    正願僧也不瞧別人一眼,逕自疾舞禪杖,迅急繼續砸打敵人。

    他嘴角的兩道弧紋,更見深陷,顯示出他已立下不殺死風火真人決不干休的決心。

    回頭再說這正不退的遭遇,他被毒火噴著之時,立刻橫躍數步,背上的奇熱使他以為已經著火,正想依照一般的法子,滾地滅火。

    卻聽正信僧沉聲喝道:「不退師弟別動。」

    喝聲中,一縷寒風從頭上落下,卻是那正信手中的戒力,向正不退迎頭劈落。

    任何人當此境地,縱然雙方乃是生死之交,也不禁要向前微閃。

    因為這陣森冷刀風正是向那正不退頭上砍落:

    但正不退卻橫心閉眼,凝立如山,動也不動。

    刀光閃落,正不遲慘哼一聲,身軀向前仆跌,但見他背後鮮血直流。

    原來正信這一刀向他背後直劈落去,從頸部開始,直到腰間,連衣帶肉削下一大片。

    正信僧一彎腰抱起正不退。迅快奔退。

    眾僧卻還瞧得見那一片被戒刀削下的血肉,在地上突然冒出藍色火焰。

    此時無不人不知正信僧乃是為了搶救正不退一命,所以用出這等凶辣手法,把他後背整片肉削下來。

    此舉可真不容易,一則得以刀法奇準,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二則必須意志堅毅,十分自信自己的刀法才辦得到。

    若然稍有疑慮,縱然刀法本來很準,也會受到影響而招致失手。

    正信把正不退交給四名憎人,抬人室內敷藥,自己便立刻回到戰場。

    卻見這頃刻之間,局勢全變,敵人方面一直未曾出手的陰陽扇符平,毒龍張鏡和閻王崔灸都已動手。

    他們乃是淬然發難,見人便殺。

    因此霎時間已有一堆僧人約是七個,完全被他們擊斃。

    這七名僧人死狀極慘,都被那三個惡魔殘毀肢體,鮮血四濺。

    弘一、弘力兩個老僧睹狀怒火攻心,一齊拿出兵器撲去。

    正慧僧大感痛悔,一面發出號令發動羅漢大陣,一面想道:「我應該在關棋撲出之時,就發動陣法才是,現下悔之已晚,只不知那三凶出手之時何故如此殘惡,傷毀眾僧肢體,其中必有道理。」

    那羅漢大陣雖己發動,但初時威力不強,好似甚是散漫凌亂。

    但見眾僧一小隊一小隊的四下奔走,刀光閃耀。

    這正是由於佛家講究慈悲度世,所以初時陣法不強,讓敵人有逃生改過的機會。

    但這羅漢大陣到底是佛門降魔無上大法,威力無邊。但見那三凶雖強,卻已不能恣意傷人。

    黎定一直顯出神不守舍的樣子,這刻仍然木立原地,但鼻子卻不住地掀動,漸漸現出凶定一直顯出神不守舍的樣子,這刻仍然木立原地,但鼻子卻不住地掀動,漸漸現出凶相。

    要知他剛才以啤聲暗算眾僧,冷不防被正戒僧使出聲聞乘降魔正法,化解了他的邪功。

    自後便由正念憎默默以心力遙克對方,故此狼人黎定神情恍榴,惡念全消。

    然而這刻陣陣血腥味送人鼻中,他向來是嗅到血腥味就會發作出凶野之性,故此漸露凶相。

    而正念憎心靈中也有所感覺,連忙運足全力。

    正慧僧轉眼瞥見他現出吃力的神情,當下已明其故,心想:「原來他們使出這等凶殘手法,乃是要誘發狠人黎定的野性。唉!我若是早一步想到,對方便少了這個凶人助陣,減弱不少力量,但現在已經太遲啦!」

    念頭才轉過,只聽正念僧長歎一聲,道:「道高魔長,小兄實在沒有法子了。」

    正慧道:「都怪小弟失機誤事,罪不在你。」

    說時,已見狼人黎定張牙舞爪,咆哮連聲地向一隊僧人撲去。

    正慧僧一揮手,喝道:「師兄弟們一齊上吧!」

    全場已經沒有一個人靜止不動,那百餘少林僧人組成的羅漢大陣流轉不休,好像有四五百人之多,到處刀光閃耀。

    只聽一聲慘叫起處,風火真人景文仆跌地上,氣絕斃命。

    正願舉袖抹一抹額上熱汗,口中誦一聲阿彌陀佛,隨即揮杖加入眾僧之內。

    紅鬍子關棋仍然跟正戒僧纏鬥方劇。

    但見關棋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四下流轉,大刀電掣,迅攻不休:

    而正戒卻不以不變應萬變,老是株守原地,杖法古板拘謹,瞧起來很笨拙,然而卻綽有餘裕地防護住全身。

    關棋四下一瞥,只見眾僧穿梭奔走,刀光森森。

    又恰好見到狼人黎定和陰陽扇符平分向兩隊僧人攻襲,但他們的毒手迅即被四方八面轉過來的僧人們破解,反而招架不迭。

    他暗暗忖道:「久聞少林羅漢陣乃是佛門至寶,無人能破,這話果然不假。瞧來再過片時,就更難脫身了。」

    此念一生,立刻舍下正戒,迅快向山門那一邊奔去。

    這時羅漢大陣威力尚未發揮,陣中群僧只能自保,不能困敵,空隙甚多。

    恰巧碰上這個關祺又是精研陣法的行家,因此穿行之時,特別容易,眨眼間,已被他奔到山門,閃身入內。

    山門內一片靜寂陰暗,仍然保持佛門的安寧清靜。

    紅鬍子關棋熟悉地勢,迅即隱入黑暗中,從側門繞入寺內。

    此時少林寺中大部分精選好手多調出佈陣,其餘的一部分則分頭防守寺內各處重地,而以藏經閣占的人數最多。

    因為閣中所藏經典極多,所以須得特別防備敵人縱火毀損。這等損失,往往無可補償。

    寺中僧眾雖多,但武技平常的佔了大多數,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所以除了特選出來的二三百人之外,其餘眾僧全部奉命運房安歇,不得離房。

    因此關棋只須避過有限的幾處暗樁,就安然直抵少林寺的心臟重地。

    他在一堵高牆外停步凝身,側耳聆聽。此時,有些聲響和說話之聲,隨風飄送出牆外。

    關棋小心翼翼地查聽了一陣,便把大刀橫銜口中,輕輕躍起數尺,雙手抓住牆頭,身子掛貼牆上。

    稍後援緩的向上拔起,頭顱略略高過牆頂,雙眼到處,只見牆內是一片院落,甚是寬大,花木韶秀,甚是幽雅恬靜。

    靠近屋簷下的寬廊那邊有一方空曠草地,廊拄上點燃著的燈火照射所及,有幾個人在那兒。

    其中三個是女性,卻只有一個衣裳齊整,另外的兩個露出赤裸棵軀體,白哲如雪。

    關棋隔這麼遠望去,也覺得心旌搖搖,全身發熱。

    這三女的對面只有兩人,一老一少,老的是個灰眉長垂的灰衣老僧,少的是個俗家少年,長得英姿挺發,虎背熊腰。

    那兩個裸女的手中,都拿著兩根紅色的短棒,她們不時以兩根短棒互敲,發出清脆而有韻律的聲音。

    那個長裙曳地風儀萬端的女子,含笑望住對面的一老一少,道:「好吧!你們既不肯乖乖屈服,本教主只好親自出手了。」

    長眉老僧援緩道:「老衲雖是足不出寺,但也久聞花蕊夫人武功精絕一時,倘若夫人單憑武功開宗立教,仍不失為一派宗主,何須摻雜這等邪門功夫,以致為世人所譏?」

    花蕊夫人笑容忽斂,長歎一聲,道:「大師你是少林寺方丈,勢位尊祟,哪知世間有許多險惡之事,不是你可以想像得出來的。」

    她突然變得如此楚楚可憐,使得遠遠竊聽的關棋,也不由得一陣心軟,恨不得過去安慰她幾句,並且允諾為她擠命,萬死不辭。

    這刻他還沒有瞧見花蕊夫人的面貌表情,單是聽見聲音,心情便變成如此。

    可想而知,花蕊夫人的迷功,何等厲害。

    她施展的正是最上乘心法,不徒以美色行動擾亂對方慾念,卻是體察出對方性格為人有何弱點,然後加以利用。

    譬如目下對付這少林寺方丈弘經大師,便是深知他定力極強,不易用美色取勝。

    又體察出他為人慈悲寬厚,所以突然變得如此可憐。

    她這等上乘迷功大法,只要一旦使得對方賂略心動,不管是利用對方的貪心也好,慾念也好,憐憫之心也好。

    總之只要能使對方心動,就等於感情的堤防被她攻破了缺口,不須多久,這缺口越開越大,終將陷入她的迷阱之內,不能自拔。

    弘經大師修持多年,靈台中向來毫無塵翳,心似枯木,全不動情。

    但這慈悲之念,卻是常住不滅,這刻果然被花蕊夫人擊中要害。

    他眼中這個豐腴少婦,忽然變得美貌了許多,原來他以慧眼神通瞧出她的本來面目,雖是很美,可是年紀已老。

    猶如剛剛長成的男孩子見了四五十歲的美婦,且是覺得那半老徐娘長得還不錯,卻引不起他愛慕之念一般。

    然而憐憫之念一生,就彷彿明亮的鏡子,蒙上一層雲翳,已瞧不清真正面目。

    因此弘經大師眼中的花蕊夫人,突然美貌得多,也因而感到她更值得同情。

    花蕊夫人用柔弱的聲音說道:「唉!我一個婦道人家,若要在江湖中立足,豈是易事?

    初時正正經經地做人,反而遭受許多凌辱。記得有一次,在一天之內,先後被三個武功極高的惡人強暴,那時我痛不欲生,恨死了天下的男人,但這又有什麼用?到後來,我還是靠美色、身體,騙換男人的武功,直到現在,才算是稍能自保。」

    這番話說得既可憐,而又含有極度的色情刺激。

    只聽得紅鬍子關棋,血脈資張,差一點躍過高牆,現身出去向那花蕊夫人好言安慰幾句。

    弘經大師微微頷首,滿面悲憫之容,心道:「善哉!善哉!此女遭遇如此悲慘,無怪她後來例行逆施,變成邪教領袖。」

    花蕊夫人媚目中居然充滿了品瑩淚珠,神態嬌弱可憐之極。

    她楚楚地道:「即使時至今日,我還是不能完全做主,譬如這次前來騷擾貴寺,並非出諸我的意思,但試想婁大逆這個惡魔豈能得罪?還有好些厲害人物,使我不敢不聽從他們的主意。」

    說話之時,腳下緩移,不知不覺已迫近了老方丈。

    她的動作好像弱女求庇一般,使人毫無戒忌之心,倘若不是定力堅強無比的老方丈,換了別人,定必伸出雙臂把她擁在懷中細加安慰了。

    她堪堪迫到可以出手暗算的距離時,谷滄海突然一橫身,插入她和方丈師兄之間,大聲道:「方丈師兄,她的話只怕有假,小弟瞧見那搖魂、蕩魄二女不時冷笑,好像很得意一般。」

    弘經大師到底是得道高僧,聞言頓時警覺,暗暗運起神功,登時恢復常態,雙眸中再度射出智慧的光芒。

    花蕊夫人一瞧前功盡棄,氣得冷笑一聲,纖指起處,輕飄飄向谷滄海點去。

    她雖是在盛怒之下,舉止卻仍然十分優雅動人,這一指含蘊無限殺機。

    然而表面上卻好像打情罵俏一般,使人不生提防之心;但谷滄海吃過化陽指的苦頭,後來聽師父應真大師講過這一門功夫,得知一共十三節,當日的黎若研只練到第十節而已,卻已足以稱霸一時。

    這花蕊夫人自然己達到第十三節的最高境界,到了這等地步,指法與她整個人的聲音、表情,完全配合。

    凡是男人被她指勢一罩,都無法反抗,反而乖乖地把額頭送過去讓她點中,全身軟癱而死。

    他既是深知其中厲害,而他本來天真尚存,不懂男女之事,加以修持少林寺無上內功心法,又得到諸長老助長功力,故此心靈活潑潑地毫未受制。

    這時施展出師門秘傳奇功無敵金剛力,運掌掃去。

    掌力發處,排空生嘯,聲勢之威猛,連花蕊夫人也不禁大驚失色,迅快飄退丈許。

    關棋大喝一聲:「教主不須伯,在下關棋來也!」

    他滿腔是仗義護花之情,奮然躍人,奔到花蕊夫人身邊。

    花蕊夫人心中不悅,殺機已生,但反而十分柔媚地回眸一笑,道:「原來是關堡主駕到,聽說黎定兄邀你同行,許多人都感到不解。但目下只有堡主獨自聞入此寺,可見得真有過人的絕技。」

    關棋心花怒放,連腮下那部暗赤色的鬍子,也似乎變得鮮紅了一些。

    他道:「教主好說了,在下只有幾手微末小技,豈敢當得教主謬獎,那少年想必就是谷滄海了?」

    花蕊夫人笑道:「正是,此子身手不俗,還望堡主鼎力相助,快點誅殺,以免礙事。」

    關祺道:「謹遵芳旨。」

    正要上前,花蕊夫人伸出纖纖玉手,抓住他堅硬如鋼鐵般的胳臂,道:「且慢,外面的情形如何?」

    關棋感到她掌上的熱力,不禁一陣心跳,怔了一下,才道:「正在混戰,對方已使用羅漢大陣。」

    花蕊夫人哦了一聲,道:「堡主敢是精通各種陣法麼?」

    關棋道:「說不上精通二字,但也曾在這上面用過不少苦功。」

    她這時才恍然大悟、付道:「原來黎定想借他胸中所學,抵禦羅漢大陣,但他卻獨自聞入此寺,不知是何緣故?」

    她曉得這其中的關係一定不小,否則關棋怎敢撇下黎定他們?

    反過來說,這關祺乃是大有身家之人,若不是有某種重大原因,也未必就敢答應黎定之邀。

    她輕輕一擺手,搖魂、蕩魄二仙立刻行動,但見四道紅色的長綢帶,迎風繞舞,向谷滄海和弘經大師捲去。

    這兩女身上一絲不掛,身材豐滿,體態風流,舉手投足之間,發散出—股扣人心弦的魅力。

    谷滄海大喝一聲,疾撲上前,雙手箕張,向她們手中的紅綢帶疾急抓奪。

    他不但獨力抵擋住二女,而且三招,就抓住一條紅綢帶,運力一奪,便搶到手中。

    他目下的功力,比之上一次遇到她們時,進步甚多。

    兩女都暗暗大凜,趕快使出聯手招數。

    這時花蕊夫人已把關棋拉到一邊,低聲問道:「關堡主,你得老實告訴我,何故肯與少林寺作對?我定幫你的忙。」

    關棋完全被她迷住。點頭道:「在下當然從實奉告一切。」

    當此之時,搖魂、蕩魄二仙聯手對付谷滄海,絲毫佔不到上風。

    而對方還有一位領袖少林寺的弘經方丈大師尚未出手,花蕊夫人藝高膽大,甚是自恃,竟視這等不利情勢如無睹,還在等聽紅鬍子關棋回答何以膽敢與少林寺作對的緣故。

    要知關棋雖是亡命之徒出身,但目下勢力已甚是強大,有家有業,若不是有極重要的原因,焉肯冒險幫附群邪擾亂少林?

    紅鬍子關棋說道:「不瞞教主說,在下有兩個原因,才不借與少林結怨,跟隨黎副教主前來此地。第一個原因是黎副教主親自降臨邀請,打算借重在下精研過陣法的能力,對付少林寺羅漢大陣。在下格於情面,不能拒絕。」

    他話聲賂頓,兩眼時刻不離花蕊夫人的嬌俏面龐,但覺越看越美,更是人迷。

    花蕊夫人對這等陣仗見得太多,幾乎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把目光從她面上移得開的,是以毫不驚奇。

    她心中迅快地轉念忖道:「這紅鬍子分明是被黑手派威勢所逼,不敢不來,但為了面子,不肯說出真話。只不知第二個理由是什麼?」

    紅鬍子關棋正好接下去道:「在下第二個理由是不肖小女突然離家出走,下落不明。」

    花蕊夫人大感驚訝,道:「令千金失蹤,難道競與少林有關連不成?」

    關棋方要開口,但聽一聲女子尖叫傳來,打斷了他的話頭。

    花蕊夫人轉眼望去,只見搖魂仙子的兩條紅綢都沒有了,雙手掩住小腹,露出痛苦的神色。

    這刻谷滄海只對付蕩魄仙子一個人,自然比力鬥兩人之時,輕鬆得多。

    但見他掌劈腳踢,舉手投足之間,神威凜凜,勇猛難當。

    蕩魄仙子早就把長長的紅綢帶收纏在帶柄上,目下正仗著這兩根帶柄末端突出的利刃,作為刺刀,對抗敵人攻勢。

    可是谷滄海拳腳威力驚人,大有無堅不摧的氣勢。因此蕩魄仙子只抵擋了數招,便險象環生,有退無進,完全無力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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