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田崇禮酒後鑄大錯 文 / 司馬翎
那書生停手剔剔燈火,微歎一聲,突然又漫聲長吟道:「風月豈唯他日恨,煙霄終待此身榮,未甘虛老負平生……」
韋千里忍不住,問道:「不甘虛老負平生的書生叫什麼名字?」
那書生陡然一驚,站了起來,探首出窗外一望,那有一絲人影?
他面色灰白地坐回椅上,韋千里又飄回窗側,道:「你不須驚恐,我並無傷害之心,適才見你深宵猶自苦讀,故才相問。」
那書生聽他語氣溫和,實在不像會害他人,便舐舐嘴唇,道:「小生李慕曾,幼失怙恃,家貧如洗,幸有族叔供養,並令習文。詎料年前族叔生意失敗,僅堪自給,無法維持小生。迫不得已,為此間菜園主人看守園子,勉強維持膏火之資。」
韋千里道:「原來如此,你向學之心可嘉……」說到這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便繼續道:「咱們總算有緣,我可助你膏火之需,但無功不受祿,我亦有所求於你。」
那書生面色變了幾回,才勉強道:「不知小生何能略效薄棉?」
韋千里道:「你不必多疑,僅需將身上衣服脫給我,佛家所謂種因得果,我今取你一襲衣服,便了卻此因,你便不須欠我。豈不兩全其美!」
書生更是目瞪口呆,低頭看看身上衣眼,實在破舊得不成樣子,窗外之人,取之何用?
正在想時,韋千里已取好幾片金葉,約有五兩之多,輕輕一擲。
金光一閃,落在案頭,李慕曾低頭看見,不由得又呆住。
其時百物皆賤,五兩金子,省吃儉用,足足可用三四年之久。
韋千里催他道:「衣服呢?快點行嗎?」
李慕曾閉目道:「語雲臨財毋苟得,李慕曾雖然貧窮,卻不敢忘掉此言。」
韋千里在跌足,心裡埋怨道:「這小子真是難纏,果然是個正式的書獃子,窮得這般模樣,卻還講究臨財毋苟得,真氣死人也……」
埋怨也不管用,那李慕曾閉目雙眼,動也不動。
韋千里道:「好吧,你要怎樣才算不苟得?」
李慕曾暗自奇怪窗外的人何以不生氣,趕快道:「小生並非不通情理之輩,但求閣下一現廬山,小生看了好安心些。」
韋千里毫無辦法,應聲好字,探頭到窗口可見之處。
李慕曾大吃一驚,差點兒連人帶椅,翻倒地上。
韋千里不悅道:「你大驚小怪幹什麼?難道我的樣子像個壞人不成?」
李慕曾說不出來,韋千里生氣一躍人屋,遍體碎衣隨風飄起,煞是好看。
敢情韋千里從解劍潭泡得久了,鬢髮蓬鬆,將大半面目都掩住了,乍看時果真驚人。現今連一身破衣都擺出來,更叫那書生吃驚。
韋千里道:「你別這樣瞪著我,有什麼不對,不妨說出來。」
李慕曾定了神,但覺他口氣並不兇惡,不似心中所想的那一類人,便吶吶問道:「閣下貴姓大名,小生還未請教。」
韋千里說了,又問他道:「究竟我有什麼地方令你吃驚?」
李慕曾道:「兄台的頭髮太亂,是以一時看不清面目,但此時小生已定下神,敢信兄台不是歹惡之輩。」
韋千里恍然明白,用手撥起鬢髮,笑道:「敝姓韋,以前我長年累月,蓬首垢面慣了,故此今晚這般模樣,卻仍然不覺。現在你知要你衣服之故了吧?」
李慕曾這時已不考慮到金子問題,走到屋角,翻出一套淡青色的衣服。遞給韋千里道:
「兄台的確需要一套衣服,小生尚有僅餘的一套,請兄台換上,卻不知是否合身?」
韋千里匆匆換上,並且借把梳子,略略梳一下蓬亂不堪的頭髮,登時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李慕曾的那套衣服倒也合身。
李慕曾但覺眼前一亮,不禁由衷讚賞:「兄台神采照人,如玉樹臨風,小生雖然孤陋寡聞,卻相信兄台必定不是凡人。」
韋千里軒眉而笑,道:「實不相瞞,此身浪跡江湖,頗多奇遇。率而言之驚世駭俗,非讀書人所能想像其萬一。」
李慕曾露出羨慕之色,道:「兄台何不暫坐片刻,略談江湖事跡,好教小弟增長見聞?」
韋千里正色道:「你不是此道中人,知之陡然有害。我隨便舉個例,譬如今晚你碰上我,固然經過甚奇。但目下我有殺身之危,武林中三個一等的老魔頭,全是殺人不眨眼之輩,正想苦苦找我蹤跡。此所以我不肯驚動店舖購買衣物。如果你不慎傳說出去,那三個老頭手下黨羽耳目之靈,出人意料之外,也許當時便會尋上門來,迫問你我的下落。你如答不出來,必定是個死數,此所以你既非此道中人,倒不如一切不聞不問,可以免卻飛來橫禍。
我這番言語,實非危言聳聽呢!」
李慕曾出了一身冷汗,道:「那麼小弟三緘其口,決不提及兄台片言隻字,但小弟仍不明白,兄台你既有殺身之禍,但何以尚能言笑晏晏,雖說英雄豪傑之士,視死如歸,然而如今尚有生機,何以尚不爭取時間,遠走高飛?」
韋千里暗暗一笑,敢情這書獃子繞了半天,僅僅問自己為什麼不匆匆逃走。不過這人的熱心,倒也可感,當下咦然一笑,道:「當然有我的打算,而且……」他仰天傲笑一聲,道:「而且縱然那三個魔頭找到我,只要不是三人聯手夾攻的話,我未必會服輸呢?」
此刻要是有一個從前認得他的人,見到他如今這種豪氣的樣子,一定會情不自禁地大吃一驚。
李慕曾有點迷糊,暗想這個姓韋的美少年一忽兒說有殺身之危,一忽兒又說不怕,倒底怎樣,他也搞不清楚。
韋千里又道:「他年如果有機會重見,其時如我一身瑣事均已了斷,我們燈下添酒,從容細談今宵你所想知的事情,我留下的金葉,足可助你苦讀膏火之資,祝你圍場得意,脫穎而出。」
李慕曾忙道:「韋兄的金……」下面謙辭之言,尚未說出。卻見韋千里含笑揮手,燈影微搖中,人已不見。
李慕曾嗟吁連聲,急急走到窗前,探頭外望,忽然叫道:「韋兄請回來……「四下一片靜悄悄,黑夜中一個人影也沒有,他這一聲叫喚,陡然惹得四鄰犬聲大作,此呼彼應。
李慕曾垂頭喪氣,坐倒椅上,凝眸對著燈光,忽然歎口氣,舉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子,自艾自怨地哺哺說道:「李慕曾啊,你真是個大糊塗蛋,竟然讓那韋俠士走了,他分明便是古衙押一流人物,你的心事,何不對他傾訴……」
一陣絕望搾得他心片片碎裂,他呻吟一聲,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個姑娘倩影。
其實破房中不止他一個人坐在椅上,敢情在他的背後,還有一個人,目光炯炯地屹立不動。
李慕曾絲毫不覺,想到傷心之處,更悔早先放過了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俠壯。突然舉手猛力地向自己頭上打下。
身後那手健腕一伸,五指如鉤,抓住他的手腕。
李慕曾大吃一驚,唉呀地叫了一聲。
耳邊只聽得有人道:「你再多叫喚一聲,只怕左鄰右舍都過來探視啦!」
「唉,是韋兄嗎?」他驚喜欣狂地站起來,先探身一揖,道:「韋兄你真是教小生想煞了。」
韋千里笑道:「好說,好說,你我相別不過刻頃,何至多情乃爾。」
李慕曾不理會他的打趣,煞有介事問道:「韋兄你可能夠越牆穿戶而雞犬不寧?」
韋千里道:「你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只看我剛才因聽你叫喚,折將回來,站在你身後尚不發覺,便可知我能否有此本領。」
李慕曾道:「韋兄你是當今俠士之流,小弟有個不情之求,至盼勿因冒昧而過責。」
韋千里眉頭一皺,道:「你說得太多了。」
「對不起,但這件事對小弟太過重要,是以才敢冒昧請求。事緣小弟去歲,因煩悶不堪,也隨眾人到城外游青,誰知這番春遊,卻種下無窮相思。」
韋千里笑道:「我已料到必有關男女之情,你才會如此著急……」
李慕曾想起去年艷遇,如夢如幻,繼續道:「小弟在佛宮中隨喜,忽見一位麗人,扶著兩個姿色也極不俗的丫環,向佛祖跪拜。小弟一見芳容,但覺恍如前生已識,不覺呆住……」
韋千里評道:「這叫做靈魂兒飛上半天也。」
李慕曾沒理會他的打趣,又道:「哪知她驀地回首,流盼含笑,小弟益發不會做聲,只見她扶著丫環,裊裊依人地從側門轉入後堂去了。這時上香之人甚多,不知如何,也將小弟擠到那道側門……」
「這叫做天作之合。」
「唉,老天作弄才是真的。」他說:「小弟迷迷糊糊,踏出側門,轉到後面,但見有好幾個雅靜排房,都垂著簾。院中花木扶疏,甚是幽雅,小弟正茫然間,忽見一個排房的簾子掀開一點,恍惚已可看見她那芳容。小弟冷不妨她會這樣相見,倒驚得呆了。簾內飄飛出一張素箋,剛好飄落在小弟腳前,拾起看時,上面竟是七絕一首,光憑那一手清麗絕俗的小楷,已足叫人魂消。」
韋千里因事不關己,便可以大膽假設,道:「如果換了我,一定立刻奉上一首,表露衷曲。」
李慕曾睜大眼睛,道:「韋兄所說正與小弟相同。其時小弟立刻轉出佛堂,找了張白紙,和了一首,署上名字,然後轉人後面,忽見一個丫環,迎面截住,面上合著笑容,並不說話,只伸出一雙纖手,嘿,韋兄,你猜她是幹什麼?」
韋千里有點好笑,道:「那還用說,她要你所和的詩呀!」
「啊,我當時也這樣想,便將所作的詩送回去,那丫環一看,居然能夠讀出來,讀完之後,才皺皺鼻子,道:「這首臭詩是你作的麼?我若是考官,不押下去打一百大板才怪呢!
小弟我聽了大不服氣,雖然這個丫環,讀我詩時抑揚頓挫,字正腔圓。但她要來評我的詩,豈不笑話。」
「是啊,那麼你怎樣對付她呢?」韋千里已勾起好奇心來,皆因那李慕曾細細敘述,這段經過出人意料之外,甚是引人人勝。
「小弟細看她一眼,呆了半晌,原來這個丫環,長得清麗脫俗,一雙大眼睛中,流露出秀慧之氣。小弟不說服,此詩要她小姐評價,她又皺皺鼻子,模樣兒可愛之極了……」
韋千里越聽越奇,想道:「難道他後來對這丫環有情了?」
「她皺完鼻子之後,便開始評我的詩,指出一失韻,與及一處用曲不當。我當時被她的高才博論驚住,不由自主地取出早先那張濤箋,遞還了她。」
韋千里虛了一口氣,道:「真真可惜,這小姐和那丫環必定都是閨中才女。」
「誰說不是,小弟其時無顏再留,連忙退出,無意中卻得知那位小姐就是本城數一數二的世家,如今已告老致任的田崇禮大學士的掌珠,怪不得這佛寺的僧人,如此恭敬,將靜室完全讓給她們休息。」
「你只見過這一面,就相思至今麼?未免太多情了吧!」
「不,小弟自後對詩詞之道,痛下苦功,幾個月許便常常在黃昏之後,在回家後花園左近閒步,指望若是有緣.則再碰上那位擅詩的姐姐一面。」
「她的芳名叫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丹吉,但原來的名字,卻叫做李玉嬋,我閒遛了十多天後,一天,果然見到她站在牆之後,玉容含笑地瞧著小弟我知道她一定誤會了小弟,以為我是登徒子之流,趕快向她一揖,大聲告訴她小弟是苦研詩詞之後,有幾首近作,想請她評正韋千里鬆了一口氣,道:「聽你的口氣,她好像是相信了,但假如她不信的話,只須叫一聲,你便得關進牢去。」
李慕曾道:「我還能十分清楚地記得我們那一次會面情景。那時她含笑盈盈,接過我的詩箋,果真用心地逐首讀起來。那天晚上,我竟無法入寢,因為她大大讚許我是個有才分的人,將來取青紫易如拾芥,我聽了這種評語,哪能睡得人眠。」
「那位小姐你沒有再見過她麼?」
李慕曾乍一下舌頭,道:「小弟豈敢多心,她已許配當今南部尚書許平伯的公子,聽說那許公子學富五車,聰明絕頂。她們是門戶相對,我李慕曾是個什麼東西。」
「噢,你不須這麼氣餒,有一朝名列金榜,遊街之時,她又算得什麼?」
李慕曾沮喪地搖了搖頭,道:「別提小姐這一筆,光是李玉蟬。已夠我受的了,自從那一次之後,我們便常常在後園見,除了談詩論文之外,還互吐身世。這才得知原本是名門之女,因父親在朝獲罪,收人天牢,不久便病斃獄中,一家也就風雲流散,她母親早卒,庶母不良,將她賣為婢,幸而賣入田家。服侍小姐,尚算過得不錯。」
韋千里歎道:「才人自古遭天妒,紅顏薄命已成定論,你且說下去……「李慕曾道:「我們兩情相投,她多方激勵我上進,並說小姐將於年初出閣,盼我能在前將她贖回,我位還未曾商議妥當,好事多磨,次日的黃昏,田家一位公子忽然率領幾個豪傑,將我捆住打了一頓,聲明我再在田家左近鬼頭鬼腦,便將我送官嚴究。他田家有權有勢,復又富甲全城,田公子的話,比知府還要管用呢!」
韋千里勃然大怒,道:「他是什麼東西,我抓他出來,收拾一頓,要他終生變作廢人也使得。」
李慕曾見他動怒,忙道:「韋兄千萬別誤會,那田公子倒是個君子之人,不過他受了一個狡僕教唆,說我和李玉蟬有苟且之行,他親眼又見我等耳鬢廝磨,狀似親熱,是以相信此言,故而有此一舉。我事後並不恨他。只恨那個名叫田滔的狡僕。他一向對李玉坤極是垂涎,卻苦於無法下手,及得知我們相好,便生此毒計,將我們拆散。」
韋千里道:「既然有此內幕,我可錯怪了那田公子哪!」
「自從這一次波折之後,我還曾大著膽子到府後園附近,然而不但見不著她,還被那田滔折辱一番。以後田府又派人來警告我,並讓我族叔嚴加管教。我無力反抗,至今都不曾再去。」
「那麼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李慕曾歎口氣道:「小弟敢請韋俠士代傳一信給她,死也瞑目。」
韋千里喜形於色,慨然道:「傳信乃是小事,當可辦到,即使將她乘夜背出來,也毫無困難。」
李慕曾道:「使不得,她一失蹤,我這兒一定最先涉嫌,我們能逃到什麼地方去呢?現在距離田家小姐出閣佳期,不及一個月,我近來為了此事,朝思暮想,夜不能寢,慘痛難言……」
韋千里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在房中踱個圈子,此時他已為了這件事而忘了自家肚子飢餓。
他道:「你必須有個解決方法,傳信有什麼用處呢?」
李慕曾道:「唉,韋兄有所不知,我深知她的性情,我如求你將她帶出來,遠走高飛,憑田家勢力,我們只能埋首鄉間做一對見不得光的夫妻,她一定不會同意這種生活的。」
韋千里聳聳肩,想道:「難道兩個人能在一起生活,不勝卻其世俗一切麼?」
他縱然不能瞭解他們的觀點,但也沒有反駁,道:「隨便你吧,但你信中要寫些什麼話呢?」
李慕曾道:「我懇切地告訴她說,目下我尚未能揚眉吐氣,因此田府絕不肯接納我贖她之請,這還是假定我有能力而言。目下即無能力,不久小姐出閣,她一定陪小姐嫁去許府。
若然不幸她被許公子收為妾,日後我仍不會嫌棄,當我有成就之日,便設法求那許公子,得以重續前緣,書中之言,便僅在表明我的決心。」
「好,你現在寫吧……」
李慕曾提筆鋪箋,開始作書。
韋千里坐在一旁,等了一會,飢腸又復轱轆作響。
他咬牙忍耐,但實在難忍,只好行起吐納之功,片刻間已入於無我之境,腹肌之感茫然若失。
天亮之後,李慕曾寫好書信,韋千里苦笑一下道:「現在得等到晚上,才能為你傳信了,咱們不必心急,且到外面找點吃食要緊。」
兩人一道出去,經過北門,韋千里忽然閃在李慕曾背後,卻見一個長逾丈許的高個子,和兩個騎馬的人,一齊出城而去。
韋千里暗叫一聲僥倖,放下心和李慕曾大搖大擺地去吃早點,他實在餓極,一連吃了五大碗麵,這才醫好肚子。
兩人因熬了一夜的通宵,便分頭去睡,韋千里找了一間客房,要了房間,閉門大睡。
下午起來,到城中閒遊,買了兩身質料較好的衣服,又見有繡工極細極美的絲巾,便要了一條,準備日後贈給徐若花。
傍晚時便走到菜園那幢破屋去,李慕曾等得脖子也長了,見他駕到,真是不勝其喜。兩人買了一些菜,一罐好酒,便在燈下對飲。
韋千里開始談一些江湖仇殺事情,聽得李慕曾這個書獃子驚喜不已,也十分心寒。
對於他來說,死一個人應該是件大事,但江湖上似乎自動地為義氣而賣掉一條生命,卻不稀奇。
談到兩更時分,韋千里道:「你且獨飲一會,我得早點動身,因為你不知她的住處,而我又未曾見過她的容貌,光憑你口中講述,終究不易找到。」
說完,呼的一聲,燈光微搖,韋千里人已失去蹤影。
韋千里懷著那封信,呼呼飛奔。好在日間已去過田府,故此這時不須遲滯。
轉瞬間已到達田府,大門前已熄滅燈火,沒有人聲。他忖想一下,便不由前門進去,沿著府牆轉到後花園那邊。
園內一片靜寂黑暗,正是他活動的大好良機。當下展開輕身功夫,直闖入去。
穿過花園,縱人宅內,但見迴廊曲欄,千門疊戶,一時竟不知從那兒尋起。
他隨意先向當中搜索,躍過許多院落,忽見廊下黑影一閃。韋千里眼尖,已看出是個身懷武功之士,暗暗驚詫,便藏住身形。
只見那人一身勁裝疾服,背插單刀,沿廊而行,腳下甚是輕快。
但這人卻無閃之態,雖是東張西望,驟然躍上一處屋脊憑高四望,忽見再過去不遠,有燈光透射出來。
他縱過去,卻見好幾個房間都有燈光,同時廊上也掛著不畏風的八角燈,不時有人從房間出來,沿廊走到別的房間去。
韋千里想道:「這些女人們忙忙碌碌,夜深還不休息,意是何故?」
想著,轉到有燈光的背後,飄身而下,用舌尖弄破紙窗,瞇著眼睛向房間看。
只間房間甚是寬大,許多婦人和少女在明亮的燈光下,埋頭做著針線。她們十分輕鬆,說說笑笑,頗覺熱鬧。
房中各處都擺有糖果之類,還有些未曾撤去的點心。
韋千里雖是外行,但見這情形,也想得出這田府夜深還在忙著,必是因為小姐佳期已近,他們世家富戶,講究得很,故而嫁妝種類繁多,非趕工不可。
他暗自點點頭,咕道:「現在看來有點辦法了,只要小姐睡不著,李玉蟬是服侍小姐的侍婢,自然也得熬夜……」
但他一連窺探了三個房間,都沒有田家小姐在內。
他已有點灰心,窺到第四個房間時,精神陡長,只見一位嬌貴的小姐斜臥在軟榻上,好幾個侍婢,圍在房間各處,個個手持針線,低頭加工。
她們手中的針線都是精細貴重的東酉,故此俱由這些聰慧伶俐的侍婢來做。那時節嫁女講究十分嚴格,不但嫁妝要多要好,連服侍小姐一同過去的侍婢,也得聰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精通女紅。田府望族世家,當然對這些地方不能馬虎。
那位四小姐臉上不喜不愁,手中持書,在燈下閱讀,侍婢們全都沒有聲息。
韋千里聳聳肩,忖道:「這位小姐端莊已極,是以侍婢們都不敢放肆說話,若果我娶了這麼一個妻子,不悶死才怪哩!」
等候多時,那四小姐仍沒開腔,韋千里正在不耐煩,忽聽那小姐嬌滴滴地道:「大家休息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不久工夫,燈暗下來,韋千里不敢窺看女兒家解衣就寢,只好叫聲倒霉,退開一旁。
天上群星羅布,韋千里無聊地看著天空,有些星星倏明倏暗,似是向他譏諷地眨眼睛。
他十分為難地定睛瞧瞧天空,想道:「那些詩婢們個個長得美麗,其中三四個正與李慕曾所述的心上人的容貌相似,我怎能分得出來呢?唉,我該把李慕曾背進來,讓他自己找尋才對。」
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暗罵自己蠢笨如豬。但如今再回去將李慕曾弄來,那些侍婢都俱已熄燈安歇,看也看不到了。
若是等到明晚,則華山之行耽擱太久,萬萬使不得。
他為難地歎一口氣,懶洋洋地躍上屋頂,這一番想不到身負奇技,卻連送個信也做不到,如何回去向李慕曾交代呢!
躍出後宅,忽見一個幽雅的院落中,有燈光透射出來。
他過去一看,敢情院中有個書房,四壁圖書,琳琅滿目,燈下一個鬢髮俱白,相貌莊嚴的老人家,正在看書。
在他身後有個面目精靈的俊僕垂手而立,在書房門外和院門間,還有兩個僕人。
這種勢派一看便知這位老人家定是曾在朝中位居大學士的田崇禮老先生,韋千里心中一動,隱住身形,一面看著那位大學士,一面思忖著一件事。
原來他忽然泛起一個念頭,便是想直闖入書房去,與那位四大學士坦白談論此事,說明李慕曾對那位侍婢的深摯愛情,希望這位老先生首允玉成好事。
這個念頭來得十分突然,因此他一時未能細細考慮清楚,故而不敢妄動。
須知這件事本來韋千里無權作此要求,一則在那時代,根本不能接受自由戀愛這個觀念。
那李玉蟬既是他府中奴婢,此生此世,已沒有絲毫自由權。故此田老先生若然不悅,詞嚴義正的加以拒絕,韋千里一點辦法也沒有。再想得深入一點,田老先生憑他的權勢,可能不悅之下,稍為示意,李慕曾這個癡情書生,日後的前程,便永遠葬送在自己的冒失舉措上,這一點卻不可不多加考慮。
他凝想了好一會,只見一個面目秀麗,身材裊麗的侍婢,挑燈進院。
她輕輕咳嗽一聲,然後走人書房中。田老先生抬目看著她。
那侍婢福了一福,道:「老爺別怪婢子阻擾雅興,婢子可是卸命而來,不由自主。」
她口齒伶俐,音嬌韻軟,字字皆是道地京片子,悅耳之極。
韋千里任一怔,想道:「她說了好多句話,卻沒說出來意,豈不可怪?」
田老先生微微一笑,道:「老夫不怪你,回去稟告老夫人,說我立刻就休息了。」
韋千里暗中點頭,想道:「原來他每夜都來催促田老先生休息,故而不必道出來意。」
那侍婢抿嘴一笑,道:「老爺子雖不見怪婢子,卻不肯可憐婢子,不禁猶有憾焉。」
她掉了一句文,惹得韋千里暗笑起來,忖道:「對付老書獃子,倒是非掉文不可,此婢善解人意,心竅玲瓏,果是可人。」
田老先生果然沒有不快之意,含笑揮手道:「速去,勿復多言。」
那侍婢笑著行個禮,然後又裊裊依人地拿燈走了。
韋千里很快便做了一個決定,突然飛到院門處,悄無聲息地落地上,舉手一點,那僕人登時失去知覺。他從院門走進去,在房門處那個僕人,正以背向著他,吃他從容一點,便點住穴道。
他向房中一看,只見那俊僕在倒茶,便迅疾元比地人房。
那俊僕剛剛捧起茶盅,便失去知覺。韋千里微笑一下,從他手中取過那杯茶,走到田老先生側面,將茶盅輕輕放在桌上。
「田老先生請用茶。」他說。
田崇禮曾居大學士之職,乃是個聰明絕頂,機警過人的才子。雖然沉迷書中,但立刻已發現不對,定一定神,頭也不抬,取茶而飲,一面道:「你是什麼人?」
韋千里見他頭也不抬,若無其事,不禁十分贊同他的膽智的靈敏反應。這等沉凝的氣度,才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人才。
他道:「在下一介草民,混跡江湖之中,今晚驚動虎威,實有不得已之苦衷。」
田崇禮老先生放下茶杯,撫鬚問道:「老夫家人無恙嗎?」
韋千里道:「等在下離開,略施手法,便可恢復常態。」
田崇禮心中微凜,扭頭一看,只見門外那僕人,雙目已閉,僵立不動。
這時,他才回頭去看韋千里,目光到處,連他這個閱人千萬的老宰相,也禁不住定睛多打量一下,才問道:「你貴姓名?」
「在下韋千里,務請老先生寬恕唐突之罪。」
田崇禮臉色一沉,道:「你深夜間入私人住宅之中,已犯王法。老夫姑且聽你有什麼理由,如若是見不得人之事,老夫沒有這個工夫聽你胡言。」
韋千里心中一凜,想道:「當年這位田老先生是一位好官,只看他不欺暗室,已可想而知。」
於是莊容道:「在下此來,並無任何指使,老先生切勿誤會。今有書信一封,老先生閱畢,便可得知在下此來情由。」
言罷取出李慕曾的信,交給田崇禮。那信內寫得甚是詳細,不但提及當初如何見面,還說及彼此並無桑僕敗行,奈何遭小人之妒,進讒生謠,以致陡然盡日相思,但侯門深似海,無法相見。
信內同時又表明心跡,說日後如有飛黃騰達之日,決不忘盟誓,必定設法達到白頭之約等語。
李慕曾才華甚高,寫來款款動人,一片深情,躍然紙上。
韋千里怎樣也看不出田崇禮面上的神色,對他這種涵養功夫,更加佩服。
田崇禮一拂白鬚,抬頭問道:「你和這個李慕曾認識多久?」
「昨夜才認識的。」他坦率道:「在下本是江湖人物,四海為家,昨夜經過李兄破寓,無意見他在燈光之下,苦苦研讀。在下因衣服破碎,不堪蔽體,見他如此用功,卻甚清寒,四壁蕭然,便動憐才之心,贈他膏火之資只換一套衣服,以了此因果。不料,他見我有飛簷走壁之能,便求我為他送此一信。其時因天色已亮,便等到今晚才來。哪知在下因未見過他的意中人,無法尋找,經過這裡,見老先生不脫書生本色,猶自秉燭開卷。在下忽動坦誠相求見之念……」
田崇禮聽他說得簡潔清楚,措詞自具風華,又是那麼俠膽熱腸,登時改容相對,靄然一笑,道:「原來如此,你且坐下,我們從長計議。」
韋千里大喜,拱手道:「承蒙老先生恕我唐突之罪,足見大雅風度,令人心折。在老先生面前,豈有在下一席。」
田老先生撫鬢而笑,道:「你雖年輕,但亦是天地間一奇人,毋須過謙,坐下好細談。」
韋千里見他果有誠意,便告罪在桌邊一張椅上坐下。
田崇禮道:「你已窺看老夫有多久了?」
韋千里道:「總有一頓飯之久。」
「那麼剛才那個侍婢,你可見到?」
韋千里點點頭,忽然驚問:「老先生有此一問,莫非那便是她?」
他頷首一笑,道:「那正是你所要找的丹杏,此婢秀外慧中,飽讀詩書,老夫一向最是憐惜,聽你之言,才知竟是故人之女,下場如是淒涼,殊堪扼腕惋惜。」
韋千里道:「老先生閱看李慕曾之信後,對他有何評價?」
田老先生笑一下,並不置答,卻問及韋千里家世,韋千里隨口編說,他自幼已失怙恃,於貧苦中長大至十歲余,幸得一個老道人憐他孤苦,帶領他到深山中,教授武功,並教以詩書,那老道人不久以前物化,竟不知是何出身來歷。他自後便投身江湖,隨意飄泊。
這一番話編得人情人理,田老先生深信不疑,因聽他說讀過詩書,便尋些來問他。韋千里天份甚高,在讀書方面,幾有過目成讀之才,平生所讀的書極多,此時對答如流,使得回老先生頻頻點首稱善。
當下他又問一些韋千里江湖事跡,以及江湖各種人物行事的規矩和觀念。
韋千里說了一些江湖傳說,儘是兇殺打鬥的事,然後道:「江湖上的規矩,北六南七一十三省,都差不了多少。至於黑白兩道,亦不是壁壘分明,譬如黑道中人,一旦洗手,而平生所為並不越規範,兼有劫富濟貧的人物,俱能得令全名,而獲善終。俠義中人,對這種人也甚敬重,引為同道。至於下三門的人,無所不為,則不論黑白兩道,對之都如仇敵。」
田崇禮稍覺瞭解,又問道:「韋兄即是俠義之士,敢問你的武藝,列何等級?」
韋千里見他已改了稱呼,便知自己博得這位老先生的信任和看重,心中甚喜,笑道:
「武林中並不列分等級,真正懷有絕技之士,江湖上難見蹤跡。有些威名甚盛的人,卻往往是盜名欺世之輩。老先生既然垂問,在下不敢不答,大概在下的武功,已列人高手之流,武林中像在下這等武功的人,寥寥無幾。」
田崇禮大喜道:「那就好了,韋兄,你可有通訊之處?」
韋千里眼睛一眨,明白這位老先生日後必有求他之處,但他心中對這位老先生甚是佩服,故而願意為他效勞。
他道:「在下四海飄泊,湖海為家,並無固定可供通訊之址。」
老先生面上微露失望之色,韋千里道:「但在下來去自如,毫無牽繫,日後可以再來拜晤。」
田崇禮掀須而笑,道:「那太好了,關於李慕曾這件事,老夫表示與韋兄結交誠意,必定能成其事,韋兄大可放心……」
韋千里腦中浮起李慕曾聽到這個消息時,那種驚喜欲狂的樣子,不覺微笑一下,道:
「如此在下先代李慕曾向田老先生致謝……」
田崇禮轉頭看看那個俊僕,韋千里立刻道:「老先生不須憂慮,他們毫無痛苦,待會兒在下離開,將他們解救過來,若然老先生不提及此事,他們絕不會知道在下曾與老先生燈下傾談哩。」
兩人相對哈哈一笑,田崇禮道:「韋兄俠義之士,老夫也不需隱瞞,實在有事欲相煩鼎力幫忙。」
韋千里道:「在下奔走江湖,自己一身之事無多,都不過為人忙碌,老先生如有事情,在下能效棉薄,何不現在說出來聽聽,在下如能辦到,義不容辭。」
「韋兄快人快語,與官場之人大不相同,老夫也該拋卻故習才對,老夫所求之事,說起來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屢屢中宵靜思,自覺一生謹慎周到,唯獨此事,乃一生中最大的過失,每思及此,不禁汗流浹背。假如此事僅僅牽涉老夫一人,則捨此老命,亦無所怨。但此事不發而已,一旦發生,則老夫九族,與及現任總督的吉將軍,也將同罹具禍。吉將軍為人耿介正直,饒於機智,掌握冀魯晉豫數省兵符,朝廷倚作長城。行軍佈陣,固為所長,而他人耿直機智,尤為地方大吏所憚,駐蹕所在,吏治因之一清。故此人遭受不測,則萬民亦同罹其殃……「
韋千里失色道:「此事竟然如此重要麼?老先生請告訴我。」
「老夫致仕已有四年,這四年來,心中總因這個潛伏未發的禍胎,弄得寢食不安。當老夫致仕前年,聖眷極隆,宮禁出入無阻。一日老將軍自西北返京謁見皇上。因他在邊疆用兵有功,聖心甚悅,留在宮中賜宴慰勞。皇上自不久座,其後便由老夫代聖上款待有功大臣。
因老夫與吉永平將軍私誼甚督,闊別已久,席上執手話舊,相對甚歡,不覺飲酒過量。宴後由一位司掌宮禁寶庫的得力太監率同四名小監,送我們出宮。路經寶庫,但見禁衛森嚴,鴉雀無聲。
老夫乘著酒意,欲入庫中一開眼界。那位老太監平日對老夫最是信服,聞言立刻應允,帶了老夫及吉將軍,逕人庫中參觀。宮中寶庫例不許無旨入內,這也無關重要,最慘的是我們巡視一遍之後,正要出庫,那位舒太監突然驚呼一聲,搖搖欲僕。我們忙將他扶住,歇了片刻,舒太監指著一個玻璃櫃,面色慘白的說,櫃中有一枚白金戒指當中以寶石鑲成比拇指還大的皇冠,頂端嵌有一顆大如小指的紅色珠子。這個戒指乃是西洋異寶,宮中屢代秘藏,甚為珍重。有一個奇怪的名字,稱為長春子。」
韋千里插嘴邊:「這個名字聽起來,倒像個道門中人的法號呢。」
「舒太監差點昏倒之故,便是這時櫃中各種寶物俱在,單單不見了這枚長春子,這教他一個司掌寶庫職責的人,如何能不心寒膽落?老夫及吉將軍其時也嚇醒了大半酒意,庫中只有我們三人,忙忙親自取火炬照著地上,俱無影蹤。
舒太監駭得面無人色,說那枚長春子,有時放了數十年,全然不動,但皇上如今高興,也許便用上了。
原來這枚戒指所以有這個名字,便是因為這枚戒指有一樁駭人聽聞之事,僅須將這枚戒指頭頂端那顆紅色珠子,在酒或茶中浸一下,不論男女,喝人腹內,轉眼之間,便生淫慾之心,無法抑止,非至陰陽調合之後,不能恢復常態。此所以皇上忽然用上,便是此故。」
他歇一下,又道:「我們既尋不著,老夫提醒舒太監說,也許皇上忽然想起,差人取去也未可知。舒太監不大以為可能,因為這三重庫門,雖有兩套鑰匙,一套在他手中,另一套在太后手中。太后如若崩夭,則由皇后執掌。但皇上如取用別的寶物,則可能取用母后之鑰匙。若是此物,則斷不會驚動母后,其理不喻自明。
我們其時想想也沒辦法,只好裝出並無此事,出去再說。出去之後,老夫與吉將軍曾暗中商議好幾次,尚無結果,而我等見面頻頻,又遭御史攻擊,只好聽天由命,不去管它。
此事之後不久,舒太監因酒躓跌而死,我們心知他是畏罪自殺,卻不欲聲張。
事至如今,雖然已有六七年之久,尚未有事,但只要一旦發現此物失蹤,嚴究之下,六七年前我們曾經無旨入庫之事,一定揭露,因為當年跟隨舒太監送我們出宮的四個小太監,如今已長大,俱在宮中各司掌職務,他們一定會說出來的。
那時節,老夫以及吉將軍欲辯無辭,縱然不曾盜物,但擅自人庫一罪,可大可小,司法諸吏欲求大事化小,必將老夫及吉將軍從重科處,並將失寶之罪,倭諸吾等。試想九族焉能不受株連,最可惜是朝廷自毀長城,失一有用之才,黎庶亦均蒙其害……」
他長歎了一聲,結束了這件事的經過。
韋千里定定神,道:「這件事的確是莫大禍胎,若不能查出失物,還有一法,可以免禍。」
田崇禮大奇,張目問道:「還有什麼法子?」
韋千里不慌不忙道:「還有一法,便是由在下夜人禁宮,把那四個太監設法擊斃,不必在同一夜動手,總要設法不露行蹤才行。」
田崇禮立刻大大搖頭,道:「老夫不是存著婦人之心,故而反對你的辦法。但那四名太監,昔年尚小,老夫不太記得。僅知那一批人,共有十多個,俱已得掌宮中司職而已。這樣請問韋兄如何下手呢?」
韋千里聳聳肩道:「如是這樣,可就沒有法子啦,你老有什麼好計策呢?「田崇禮捋髯長歎一聲,道:「老夫因見韋兄身負絕技,這才觸動這件禍胎的心事,並沒有什麼好計策。僅請韋兄你抽空到京城走一遭,候機夜探宮中寶庫,看看實地情形。只是老夫極是留意寶庫之事,故此曾托一個太監日夜注意那寶庫,幾時開過,俱來報我知。但七年來,都未得開庫的訊息,故此想來還留下當日情形。韋兄可以到現場查勘,也許發現一點線索……」
韋千里頷首道:「看來只能如此了……」
田崇禮起來一揖,道:「宮禁中警衛森嚴,無異於龍潭虎穴。同時侍衛中武藝精通的人,也不在少數。韋兄仗義相助,事成與否,只可倭諸天命。如此隆情高誼,今受老夫一禮。」
韋千里忙謙讓還禮,田崇禮從一個書桌的抽屜中,取出兩卷條軸,打開來時,原來一是宮禁詳圖,其他宮殿,僅僅粗略載露,重點只放在如何到達那座寶庫的幾條道路。
另一卷是寶庫形勢圖,那寶庫深人地底,四壁和地下都先以一層厚石板鋪好,然後又用厚達兩寸的鋼板為夾心,尚有一層石板為面。
寶庫共有三道門戶,不過只有第一道門外面,有御林軍守衛。
韋千里不諳神偷之法,叫他開個普通的鎖,除了拿下鎖頭之外,別無他法,如何能開這等巧手匠人精心設計的巨鎖?
是以他心中暗暗叫苦,已覺得無能為力,但大丈夫一諾千金,只好抬胸不語。
他自知記性極佳,尤其練成正宗內功之後,更加過目不忘,此時細心看了幾遍之後,已完全記在心中。便請田崇禮收了起來,日後如有必要時,才到田府來查閱。
韋千里告訴日崇禮說,他一定要先赴華山,然後才改道赴向京師。
他可不是忘掉好友陳進才生命之危之事,但那金刀太歲鍾旭和峨嵋道人等都答允代他查訪東南西三路,他再去查,也是絕然,只好等待他們的消息。不過因田崇禮大學士這宗事故,他一些約定便不能不失信了。
田崇禮何嘗不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來請韋千里幫忙,故此並不心急。還殷殷囑咐韋千里辦完自己急迫之事,才來替他想辦法。
這位老人家更將一塊刻著田字的古玉符,交給韋千里。
這塊古玉符乃是他老人家的信物,他們田家本是望族,家資富饒無比,不少的侄輩,藉著庇蔭,經營生意,財富難以計算,天下各通都大邑,凡是嵌有珍字的錢莊,都有田家股份。
韋千里如缺錢財,只須找到嵌有珍字的錢莊,交出古玉符信物,便可隨意支取銀子。
韋千里本待不收,但一想到自己日後行快仗義,需財之處甚多。反正這田老先生家資富饒,為他積點陰德,有何不可,便不客氣地收下。
這時已近五更,天已快亮,韋千里起身辭別。田崇禮想起一事,便又告訴韋千里說,等他走後,他便修書密遣吉永年將軍,告以此事,日後如韋千里有需動用官家力量之處,可以直往晤見吉將軍,名帖寫上韋千里三個字,便會得到吉將軍全力協助。
韋千里曼然應了,請田崇禮仍然坐回椅,然後施展極快手法,幾乎在同時間,在三個不同地方的家人背上拍了一掌?身形便隱逝於黑暗中。
那三個家僕翟然睜眼,在他們感覺中,僅僅轉瞬之間而已。
田崇禮捋髯冷眼偷看,只看他們略略舒展一下筋骨,便安然站立,一如從來沒有事情發生過似的。
田崇禮心中稍放,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的隱憂,第一次從心上暫時移開。
韋千里一縷縷輕煙也似地飛馳回菜園中那所破房子,只見李慕曾一頭大汗,在房中不住地踱圈子。
他知他已等急,不忍他再多挨難受時間,揚聲叫道:「慕曾兄你不要焦急,我回來啦!」
人隨語現,剎時已站定在房中。李慕曾如獲至寶,一把摟住他,吶吶道:「韋兄你真把小弟等苦啦!」
韋千里笑道:「今宵你可以盡情一醉了,包管睜開眼睛時,心上人已變成李大嫂,正在你旁邊伺候著你哩!「
李慕曾忙忙在他說出經過,韋千里故作神秘,笑道:「目前不能說,你暫且忍耐一下,待事實揭曉好了。」
李慕曾苦苦哀求,他笑而不答,忽又自言自語道:「也許你們養了兒子之後,還猜不出我今晚努力的經過哩!」
這時天已做明,韋千里昨日休息過,如今便不須再睡,想起華山鑄劍一事,已知群魔具赴,意圖阻撓,心懸徐若花安危,急將起來,便再取出五十兩金子,留給李慕曾作娶親之用。遂匆匆出門,李慕曾想法子苦留,也無能為力。
他沒有忘記那小閻羅曲士英,但既然董香梅已獲救,曲士英是何等人物,昨日趕到襄陽,應該打聽到龍女堡發生事故,趕往一查,定知董元任曾在堡中捕擒其女之事。
這一來他勢必也知道董香梅已逃出龍女堡的事,曲士英機智絕倫,大概會追蹤上查香梅蹤跡。
他也記得和曲士英打賭輸了,因此必須要聽從曲士英一個命令,須絕對聽從。所以他不想碰見這個心黑手辣的魔君。
出了城後,取道直奔北方,走到那股通到解劍潭的岔道上,韋千里忽然停步尋思。
這刻他可記起那天晚上,他伏在路畔,等待襄陽城中燈光稍稀,方始人城。曾見那三個老魔,匆匆來往了各一次。
當時他聽到他們似乎隱隱提及解劍潭這個名字。現在回想起來,從他們來去的時間推測,他們可能是到解劍潭查勘過。
那麼長蛇阮倫後來抱著的是什麼東西,莫不是那條烏龍,浮了起來?但那龍長達兩丈以上,長蛇阮倫所負之物,僅如一方石碑大小,那麼是什麼呢?
此念一生,登時不可遏阻,移步直奔解劍潭。
解劍潭畝許大,澄滋如舊,寒氣逼人,風物不殊當日。
他走到了石旁邊,忽然一怔,原來亭中那方石碑,他本已擺在原位,如今卻失去蹤跡了。
這時他才記起當他捧起石碑之時,好像覺得石碑中有點異響,一似石碑中有個洞穴,內藏石塊,因移動顛倒之故,遂有聲響。
他跳出亭子,直馳向純陽寺,找著一個道士,問他石亭的石碑為何不見。那道士告訴他說,昨天早晨已發現失去石碑,正苦於無法查出其故。
韋千里可已確定這方石碑,乃是那三個老魔頭攜走無疑,可是事隔一日一夜,縱有什麼寶貝在石碑中,也沒用處。
當下拋開這件事,直奔華山。不一日,已到了華山縣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