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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荒 塚 文 / 司馬翎

    一陣深深的失望之感襲上心頭,使他煩燥起來,一掌拍在鋼門之上,發出「噹」地一聲巨響。

    這一掌把他自己手腕震得隱隱生疼,但那扇特地精製的鋼門卻毫無損傷。

    還沒有看出什麼頭緒時,忽然聽到一個女子聲音,傳人耳中。那女子說道:「是哪一位進入此院?」

    皇甫維心中大喜,轉目遙往那邊的一排房間,大聲道:「我是皇甫維,你可是杜姑娘?」

    那女子聲音也欣然答道:「啊,是皇甫公子,我們在第三個房間裡。」皇甫維身形微晃,已經落那邊第三道房門前面。只聽杜筠又說道:「我聽到鋼門之聲,本以為來人已被隔在其內,誰知又聽到掌拍鋼門之聲,好像是在外面拍的,否則傳入我耳中不會那等響亮。是以試行發聲一問,果真沒有被隔於其內。」

    皇甫維道:「現在我該怎麼辦?快點告訴我!」

    辣水仙杜筠道:「在那門限下面,有塊突出寸許的石頭,你用陰力把石頭踢進去,鋼門就被嵌住放下來!」

    皇甫維道:「原來開關就在這裡……」說時已如言把門限下突出的石頭踢了進去。

    那道木門一下就被皇甫維打開,放目一瞥,只見杜筠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全身被縛,動彈不得。在她身上血痕漬衣,竟有三四處之多。但見她面色泛白,神氣甚是萎頓。在她旁邊的地上,有兩個女子雙手雙腳均被捆住,曲身躺臥。

    他一眼看去就認出那兩個女子正是杜筠的侍婢青霜和雪琴兩人,微微∼笑,步入房中。

    杜筠道:「想不到皇甫公子會突然出現此地,幸得相救,以後不知如何報答深恩……」

    皇甫維舉拿一拂,把她身上繩索拂斷七八道,杜筠立刻掙脫上身,彎腰去解腳上的索繩。口中問道:「皇甫公子機警過人,剛才第一次雖然扭開門鎖,卻沒有進去,否則就被鎖在房中,不得脫身!」

    皇甫維去查看青霜和雪琴兩人,聞言一怔,道:「這話怎說?我剛擰掉門鎖,那道鋼門就閘下來?」

    辣水仙杜筠也怔一怔,道:「不會吧?那道鋼門要隔一陣才掉下來,除非有人控制,不然的話絕不會那麼快就掉下來。」

    皇甫維見她去查,便不作無用的猜想。這時已看清楚地上的兩個少女乃是被點住穴道,當下伸手先把青霜的穴道拍開,然後伸手去捏斷她身上的繩索。

    青霜哼了一聲,睜眼翻動身軀,這一轉動恰好使得皇甫維的手重重地碰在她胸前,觸手處但覺軟綿綿之中又暗具彈性,那種感覺和碰在別的地方完全不同。

    她迷惘地凝視著皇甫維,兩頰飛紅,神態甚是可愛動人。

    皇甫維對她笑一下,道:「你身上沒有受傷吧?」

    青霜被這少年俊美和正在眼前的笑容壓迫得有點喘息,輕輕道:「沒有,婢子沒有受傷!」

    他又笑一下,道:「可是你沒有起身啊,讓我拉你起來……」他伸出兩手插在地兩肋之下,輕而易舉地把她拉起來。青霜心頭一陣狂跳,全身熱血加速奔流。皇甫維又道:「我為了要謝謝你,所以在府中到處找你呢。」

    青霜不但不會說話,連身體四肢都感到沒有一絲力氣,青春的臉上泛起悅目的紅暈。

    皇甫維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子樣子雖然不算很美,可是卻很可愛,於是僅用一隻手環抱著她無力的腰肢,騰出一手,在她臉頰上輕柔地捏了一下,道:「你一定是被他們駭著了,不過現在有我在此,就不用害怕了!」說到這裡,突然聽到一陣「隆隆」之聲,好像是有道鋼門升起。他的心思立刻轉到別的地方,緩緩放鬆手,先彎腰拍開雪琴的穴道,然後道:「你替她解開繩子吧,我要瞧瞧你家姑娘查出什麼線索……」

    青霜聽到他提及杜筠,嬌軀一震,受時恢復了氣力,連忙應了一聲,蹲下去鬆解雪琴之縛。

    皇甫維出門外,只見杜筠已匆匆轉人來,向他招手,他走過去,杜筠道:「操縱鋼門的開關沒有損壞,我細心查究一陣,忽然發覺那開關上面有一陣淡淡的香氣,好像是被女子碰過。」

    他驚異地哦了一聲,道:「會不會是你以前留下的?」

    她搖頭道:「不但絕對不是我,同時我也敢斷定不是那位追蹤著你,暗中要保護你的繹衣仙子舒倩所用的香氣。」

    皇甫維覺察她口氣中有點異常,使眼一轉,已知道她大有吃醋之意,心中不覺好笑,故意道:「那就讓我想一想看,哪一個可能到這裡來呢?」

    他口氣中好像有不少女孩子跟他不錯似的,杜筠突然歎口氣,道:「你詳細想想吧,我得趕緊走開,免得被她瞧見,又像那繹衣仙子舒情那樣對付我,可就吃不消了……」她舉步向那邊的房間走去,腳下有點沉滯,顯然是身上的傷勢所影響。

    皇甫維自個地笑一下,也跟過去。走到剛才被阻的房門口,向房內望去,只見一個大漢被捆在大師椅上,面色蠟黃,甚為難看。

    他認得那個大漢就是鐵騎大將蒲堅,不覺大感驚奇。

    杜筠走入去,道:「蒲兄少安毋躁,小妹這就替你解開繩子。」

    蒲堅沉重地呼吸著,顯出內臟已經受傷之象。杜筠又道:「小妹身邊有藥,蒲兄眼下之後,就可毒性解去,再稍為修煉一下,就能恢復原來功力。」

    蒲堅巨眼一睜,威勢迫人,沉聲道:「是屠元庭命你來的麼?可是不敢殺死老夫?」

    杜筠淒然一笑,道:「蒲兄瞧瞧小妹身上,這幾處傷勢都是被他和金旭等三人所傷,小妹也遭遇到蒲兄同樣的命運!幸而這位皇甫公子現身救了小妹,小妹才能過未釋放蒲兄出困。」

    他重重地哦一聲,巨大的雙眼凝住在皇甫維面上,突然仰天長歎一聲,道:「尊駕雙眉眉中都有紅恁,正與昔年的一皇相同,不用說定是一皇的公子了……」

    這時杜筠已解開繩索,又取出兩粒藥丸,遞給蒲堅。蒲堅毫不猶豫,迅速服了。杜筠自家也眼下一粒強心益氣的丹藥,暫時可以不受傷勢影響功力。

    皇甫維曖昧地笑一下,道:「蒲兄這一問,兄弟也難以作答!許多人都這樣說,但是……」他倏然住四,只搖一搖頭。

    皇甫維自家也很想知道關於此事的真相。

    這時蒲、杜兩人都默默運功,他便退出房外;走到入口之處只見青霜自個兒走出來。他招手叫她過來;道:「我馬上要走了,謝謝你的幫助。」

    青霜呆了一呆,兩眼立刻紅潤起來,幽幽道:「公子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皇甫維見地掩仰不住心中傷感,這時才知道這個俏婢竟然對自己十分眷戀。這時不忍調侃,道:「人生到處都能相逢,你等著瞧吧。我承你相救,特來告辭,想不到耽擱了不少時間!」青霜接口道:「公子對婢子的好處,婢子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公子千萬珍重……」

    皇甫維雙肩微晃,又飛出大廳,一個起落,便出了院子。江南孤客呂東青和胖霸王邢再望見,齊齊奔來會合。

    王個人∼同奔出屠府,這次已無人攔阻,走到大街上。邢勇急行數步,在皇甫維耳邊道:「在下實在腹饑難當,可否先行吃點東西、』提起吃飯,三個人都精神百倍,一方面又餓得差點走不動,不久,他們已在一間規模甚大的館子內坐定。

    三人邊吃邊談,皇甫維把無意救了鐵騎大將蒲堅之事說出,然後又告訴他們,這就要兼程趕回家去。胖霸王邢勇因有家業,所以不跟隨皇甫線同行,呂東音卻因子然一身,加上心存報恩之念,決定與皇甫維一起走。

    飯後皇甫維和呂東青往南走,晚上宿在望都。江南孤客呂東青回房之前,笑對皇甫維道;「我們走得不快,看這情形明後日未出冀境之前,將被鐵騎大將蒲堅追上。」

    皇甫維道:「自兄閱歷豐富,必是已有所見方出此言。我雖不怕他們追上來,但今宵委實有點疲累,先好好休息一晚再說。」

    兩人各自回房,那望都地方不甚繁榮,因此天黑之後,已一片寂靜。

    皇甫維盤膝坐在床上,閉目調息,運起本門坐功心法,真氣走遍全身經脈。

    大約到了三更左育,他在忘我的空靈境界中,突然如有所感。歇得一會,發覺房外似乎有對眼睛窺視著他。他不禁為之心頭大震,暗想自己本門坐功除了心法神妙,易於速成之外,尚有一樁妙處是天下各派均所不及的,那就是凡是練就本門內功,自然而然便練成「無視地聽」之術,耳目之靈,高人一等。

    那對眼睛一直在凝視著他,在他感覺之中,好像連瞬也不瞬,此時心頭也生出一種微妙異於尋常的感應,他好幾次都忍不住想睜開眼睛瞧瞧,但又想到這對奇怪的眼睛如果是鬼醫向公度,或者是少林三老之一的無意大師的話,沒有理由一直不肯發難動手,但不是他們的話,則又是誰?正在凝想之際,心靈上突又生出警兆。這一次發現另有一人已侵人二十丈之內,此人疾若飄風,直撲向此房而來。

    這後來的一人出現得也甚突兀,而且身法之快,甚為驚人。

    他∼直閉著眼睛,但靈敏無比的感覺中卻好像已見到那兩人的舉動。但覺先來的一人驀然間不知去向,好像是避開後來的人,皇甫維深知先來的那個功力較高,是以如若他不用眼睛偷窺自己的話,則不易察覺此人下落。念頭轉動之際,後來之人已到了房外,開始向房內窺視。

    皇甫維索性倒在床上,呼一口氣。躺了一陣,突然發覺那後來之人,竟然由一化二,變成有兩對眼睛在凝窺著自己的動靜。

    這樣說來,在屋外的人前後已共計三個。這三個人武功之高,行跡之奇,無不令人心中詫疑。皇甫維實在忍之不住,突然間向那後來才到達的四雙眼睛望去。

    但見在黑暗的窗外,四點燦如明星的眸子一閃即隱。皇甫維見他們隱去,便凝神傾聽,卻只聽到∼陣颯颯微風之聲,霎時遠去。

    皇甫維越想越奇,暗念這三個人決不是一路,但武功都那樣高強,這等身手之人,在江湖上出現一個已經足夠震動武林,而今晚竟然共有三個之多,寧不奇怪?假使是那日月星三公來此的話,聽說他們三人從不分散單獨行動,所以從第一個人突然隱避這一點上推測,可知道三人決不是「三公」。

    他不想猶自可,一旦尋思,便忍不住要設法查出一點端倪。

    這時在二十餘文外的街道上,兩條纖細的人影,極為迅疾地向南方奔去。在這兩條人影之後,另有一道黑影,遠近吊綴住他們。大約走了里許,後面那條人影突然之間回轉身,不消片刻工夫,又落在皇甫維房間之外。

    房中突然亮起燈光,那條人影貼在門縫邊向房內聘去。只見皇甫維一手持燭,一手拿著枕頭。

    燭光之下,把他俊美的面龐照得一清二楚,連雙眉之中的紅痣也生像閃耀出淡紅色的光輝。

    門外的黑衣人似是第一次瞧清楚是南維的形貌,身軀輕輕一額。

    皇甫維身上披著一件未扣的長衣,持著燭枕走到桌子旁邊的高椅靠背椅旁,突然間那支蠟燭熄滅,房中一片黑暗。不過只是一瞬間之後,仍然可以見到披著外衣的皇甫維站在椅子後面。

    那黑衣人突然如有所覺,貼著牆壁疾如掣電般飛上去,一下子已翻過屋簷。但幾乎在同時之間,另有一條人影在屋側的通大院子內縱上屋頂。兩個人登時在屋頂碰面,不過相隔尚有三丈左右之遠。

    黑衣人對面那個人笑了一聲,聲音甚是溫朗悅耳。接著便道:「尊駕想不到皇甫維也有這麼一手吧?這一手是『金蟬脫殼』和『瞞天過海』兩計合併而成。我想尊駕雖是神眼如電,夜能見物。可是燭光實滅之際,勢必有瞬息之間的模糊,我趁這時把外衣脫下再用枕頭頂在椅背上,人也同出窗外。

    等到尊駕眼神完全恢復,辨出那不是真人之時就像此刻一般,我們已經碰面了。」

    他娓娓動聽地把自己的計謀說出來,口氣顯出他心中萬分高興而又天真坦白,竟認毫無驕矜自誇因而令人討厭的那種印象。

    他一面說時,一面已看清楚對方,只見那奇異的夜行人高度稍矮於常人,全身用寬大的黑抱罩住,根本看不出身體強壯抑是纖細,頭上用一條寬大的采巾整個裹住,幾乎連眼睛也不露出來。

    這只在人靜靜地聽他說話,不言不動,靜默得有如石像,深沉得宛似大海。

    皇甫維也感到對方異於常人的氣質,和他對望了一陣,突然道:「你走吧,我不會跟隨著你……」

    那黑衣人似是感到十分出奇,低低道:「為什麼呢?」皇甫維道:「我感到你是個與世俗相違之人,當然不願被別人知道姓名來歷,所以我這樣做,對於你不是很合適麼?」

    那黑衣人瞧他半晌,然後翻身躍走,眨眼間已去得無影無蹤。皇甫維在屋頂上征立了許久,但覺對方低沉而悅耳的話聲,老是縈迴耳際,久久不散!

    這件事之後,一夜都沒有什麼事情發生。翌晨上路之後,他也沒有把宵來之事告知呂東青。在他心中覺得這些事好像都衝著自己而發生,所以沒有告訴呂東青的必要,只放在心頭默忖沉思。

    第二日第三日以至第七日時,他們已走出冀境,這一路上極為平靜,毫無事故。呂東青因久歷江湖,浪跡天涯,因此見多識廣,每逢經過一處地方,都能夠敘述一些武林掌故和豪俠事跡給他聽,所以皇甫維起來越感到江南鄧客呂東青十分重要。

    他們越見投契,形跡越密,幾乎有如形影不離。第八日已走到吳境楊山地面,兩人步入市肆之中。

    皇甫維正以遊目四顧之際,突然間感到一縷寒風襲向腰間。這時因身在市街,心神勞騖,根本想不到有事發生。是以警覺之際,那一縷寒風已到了腰間衣服之上。

    只見他露出衣服之外的手足頭面各處,突然間變為淡紅之色,有如桃花般嬌艷說目就在他運功護體的同一剎那間,在他身側一個行人驀然撞在他身上,把他撞開兩步。這卻是因為皇甫維武功奇高,當那人撞到自己身上之際,已經感出那人不但全無武功,而且是被另一股極沉重的暗勁推得他撞了過來。假如他不退開兩步的話,這個行人吃那股潛力暗勁一擠,非死不可!

    這一陰差陽錯之際,那縷寒風已劃破皇甫維腰間衣服,順著他腰間的皮膚滑了過去,總算沒有打實。

    皇甫維心中大感驚奇,忙不迭向那人撞過來的方向望去。這刻他只求見到有心相救之人,反倒把暗算的兇手先置之不理,目光到處,只見一個身穿銀衣的妙齡少女,正好款款走過。

    他只能見到她的側面,但見她面白如玉,兩額艷若桃花。鼻子挺秀,眼眶徽凹,但睫毛卻特別多,眼睛開闔之間,別有一種風韻。她雖然沒有轉過面來,可是皇甫維卻敢斷定就算隔了許久才迎面相逢的話,也能夠認得出她來。尤其是她那婀娜的風姿和豐滿動人的曲線,當真是千萬美女之中也挑選不出這麼一個美人來。

    他詫異地望著她,正在尋思之際,突然一聲慘叫起自身後,回頭一望,恰恰見到一個高大的和尚有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下地去。

    轉眼之間街上行人都積聚觀看,圍了一大堆人,皇甫維巧妙地擠入去,只見那和尚皮膚白皙,身邊有支禪杖,甚是粗大。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麼傷痕,但在皇甫維眼中,卻一望而知這和尚被人以重手法隔空震斷心脈,同時又點住頸後的「後宮穴」,所以七竅封閉,沒有流出一點血來。

    他禁不住心頭一震。

    再向那和尚望了一眼,忽然發覺那和尚竟是當日獨上嵩山少林寺時,曾經見過一面的僧人。

    當下反身擠出人堆,迅速地轉眼向四下瞥,忽見那挺秀艷麗的銀衣女郎就在街邊走過。

    她走得目不旁觀,倒像是剛剛走到此處的樣子。然而皇甫維適才明明見到她已經筆直走了過去,如何又會再度經過?他簡直瞧得雙目發直,怔怔地呆立在當地。在他心中其實轉動著許多念頭。可是在外人眼中,誰都會以為這個俊美少年竟是色迷心竅的登徒子之輩,所以才這等猖狂地注視路過的美女。

    那銀衣美女走過了七八步,突然回轉頭來,四目相觸之下,那女子嫣然一笑,跟著纖腰一扭,轉入橫巷之內。皇甫紙又征一怔,心想她一笑是什麼意思?她是誰?和這少林增人之死有什麼關係沒有?一連串的問題浮上心頭,卻又知道不是單憑空想可以解決。更不遲疑,雙肩微微一晃,人已如行雲流水般滑到那條橫巷巷口。放眼一望,這條巷子只有丈許深,不但全無門戶,而且是個死巷。但那銀有女的蹤跡卻已不見。

    皇甫維哼了一聲,想道:「目下已可證明她武功不弱,更可斷定她必與那大和尚暴死之事有關。眼前所能想到的,就是那少林僧人必和暗算我之事有關,可能兇手就是那和尚,而他正因此被人殺死。那個撞向我身上的路人,一定是那銀衣姑娘所為。

    想到這裡,他突然間一個大轉身,遊目四顧,滿面均是訝異之色。

    但見街上儘是陌生的路人,紛紛向和尚倒死之處趕去,而他突然想起要找的江南孤客呂東青卻不知去向。這倒教他覺得彷徨起來,不知道應該如何著手找尋才是。

    大約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公人們已經趕到。皇甫維與他們雖然相距尚遠,仍能夠聽到公人們議論紛紛,大家都在胡亂推測那少林和尚的死因。

    忽然兩丈許有人叫道;「公子請到這邊來!」

    他轉頭一望,那人赫然就是江南孤客呂東青,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走過去。

    呂東青一言不發,引他到不遠處一座客店,開了房間之後,人在燈下開始談起經過。呂東青歎口氣,道:「我差點被人打死,險險不能和公子你再見!」

    皇甫維大吃一驚,道:「怪不得我覺得你好像有點不對,敢是負了傷麼?」

    「不錯,我內臟已做受震動,傷雖不重,卻很討厭。

    「我不是先走了好幾步麼?那時突然有人在背後給我一刀,身手甚為普通。我一回身便把刀子擊落,眼光到處,持刀之人乃是個黑衣大漢。他腳下倒快,轉眼已閃入一條巷內。我急於知道他暗算之故,便追過去……」

    皇甫維道:「糟了,那一定是誘敵之計。」

    呂東青道:「我追入巷內,那黑衣大漢突然回縣迎上來,迎面連發五六招,拳掌交加,出手之快,當真是我平生罕見。幸而我從不輕敵,總算一一拆解。誰知又是一個黑衣大漢從背後衝來,迅攻數把之後,兩人忽然聯手並掌齊齊攻到我面前。我也發掌迎上……」「皇甫維聽到這裡,失聲一嗟,道:「這一回當真中了誘敵之計,他們聯手並掌的一掌,乃是舉世無雙的絕學,掌力中剛柔兼有,忽軟忽硬,而且功力增強許多,稱為『同心若金』,乃是星公冷央一脈秘傳……」

    呂東青道:「我受傷之後,因見他們兩人已轉到同一方向,連忙縱退,猛一回首,只見巷口並排站著兩人,俱是一式黑衣勁裝。我見無法善罷干休,乾脆衝上去,勉強提聚全身真力,發出一掌。那兩個黑衣勁裝大漢一聲不響,迅速齊整地並掌相迎。我領教過他們這一手絕活,自然不敢再碰上去,只好撤招遇過數步。突然眼前一花,在我面前又出現一個黑衣人。我的眼力自問在武林中也算得不錯,但這一回意瞧不出抓黑衣人乃是從何而來。

    我心中這一驚非同小可……」

    皇甫維道:「他用的是什麼招數?」

    江南孤客呂東青苦笑一下,道:「慚愧得很,他的出手雖然極快,但看上去倒不覺得有何出奇,然而又說不出竟是什麼手法。」

    皇甫維聽罷又凝眸導思,呂東青等了一陣,突然問道:「公子請怨我冒昧,那位黑衣人武功如此之高,當真是我於生夢想不到,會不會就是令尊?」

    皇甫維搖頭道:「不是他,這個人我前幾天晚上見過,只是沒有告訴你而且,不過我卻不知此人是誰,聽你的描述,他的武功又在鬼醫向公度或少林三老之上了……你剛才提及今尊二字,我不妨告訴你,一皇不是我父親,我的武功是我義父傳授,他本人年老體弱,長年癱臥床上。說出來你或許不信,我以往的日子都過得很苦,因為我又父家財富有,又最疼愛我,所以我義父二個親生兒子都對我極為嫉惡,生怕義父把財產分給我一份,而我卻是有口難言……」

    江南鄧客呂東有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很起身世,他感到大出意料之外,輕噫一聲,道:

    「那麼公子你卻姓皇甫,與昔年的一皇三公中的一皇相同,同時又是他的家教,可就難怪江湖上都猜測你是一皇的公子。目下既知技藝的乃是公子義父,然剛公子的親生父親又在何處?」

    皇甫維黯然道:「我也不知道,自我懂得人事之後,我就已跟隨著這位義父。他老人家最是疼愛我,有時候要我站在床邊,讓他老人家瞧上半天,眼中那種說不出的情意,教我這個義子看了當真感動得淌下眼淚……」

    他長長歎一聲,又道:「我離家已久,不知他老人家日子如何過去,咳,呂兄你不是外人,說也無妨,我那二個義兄雖是他的嫡親骨肉,可是他們對我義父都不太好,我時時看不過眼,加上他們對我種種惡劣行為,有時我真想出手把他們通通殺死……一呂東青哼了一聲,道:「他們既不能孝順老人,留之何用,倒不如盡行誅殺」

    皇甫微微一笑道:「若然我不是念著他們乃是我義父的親身骨肉,早就叫他們到陰司報到了!」

    兩人又談起今晚那個黑衣人,皇甫維道:「關於那四個襲擊你的大漢,必是星公冷央的手下無疑,幸好當時只遇上三公之一的手下,如果再加上日公舒濤和月公傳雷的手下,就算一共只有三個,可是人們聯手的招數,其中有三招乃是日、月、星三公仗以無敵天下的絕藝,稱為『陰府三大奪命神訣』,每一訣均可用盡他們三人本身武功之長,配合得天衣無縫,每逢出手,當者非死不可!」

    呂東青道:「這一路武功我的確從未聽過,只聽過武林中傳說是一皇三公之中,一是若然出手,鬼神難逃。那三公則若是一齊出手,也是必死無疑。原來他們練有合手聯攻的三大神訣。那個黑衣寬袍的異人,他知我已略負內傷,臨走時拋了一粒靈丹給我,呶,就是這一粒。在我未猜出他的來歷之前,老實說我可不敢隨便服下此丹。」

    皇甫維取過來,又瞧又嗅,然後道:「我也不識此丹來歷,他會是誰呢?既不是我義父,又不是三公,那麼還有誰呢?說到少林三老及鬼醫向公度之類,功力似乎又沒有這麼高明!當然這藥丸不可以隨便服食,我義父曾經告訴我說,江湖上練有各種希奇古怪的藥物的人不在少數。那些藥物有的可以迷惑心智,服後一切行動,均聽從那人主宰……」

    呂東青尋思片刻,突然抬眼望著他,懾諾了好幾下,但終於沒有說出話來……皇甫維詫異地望著他,可是他既然不說,便不好意思問他。兩人沉默了片刻,呂東青緩緩道:「公子見我欲言又止,一定感到奇怪。事實上我想起一個人,只有她有此功力,可是那位黑衣異人決不會是她,所以我不好說出口來…,,皇甫維道:「你說出那人的名字也無妨吧?」

    呂東青道:「她的名字,武林中人都不敢掛在口上,雖如我今年已是五十餘歲,但在二十年前那位異人早就名滿天下,她的名字及事跡都是我思師在密室之中,暗暗告知,以後就誰也不提人……」

    皇甫維道:「等一等,我雖然猜到一人個,但是不是她,還得證實一下,我猜的就是武林人稱『聖女』的那一位,是也不是?」

    呂東青道:「公子猜得對.就是心池聖女她老人家!」

    他不但口氣之中,蘊含著尊敬的意味,而且神色也突然一肅,顯然這等尊敬,乃是發至內心。

    「哦,原來她在聖女之上,還加上心池兩字,只不知心池是什麼意思?」呂東青迷惑地望著他,吶吶道:「公子當真不知道嗎?」皇甫維道:「我如果知道,何必問你?」

    「這心池二字,乃是後來才加上去的……」他停頓一下.面上流露出異樣的神情,好像十分不願意說出來。

    皇甫維心中突然感到十分不悅,可是又不能說呂東青不對,所以面上不露一點痕跡,微笑道:「既然你感到談論那聖女之事有所不便,那就不管我的話有理沒理,也不要再談論下去,改日有機會的話再說了。」

    呂東青雖是久走江湖,閱歷豐富,可是萬萬想不到皇甫維年紀輕輕,卻有這麼深的城府,能夠隱藏住心中情緒!故此倒沒有發覺,轉眼望著手中的靈丹,一時之間委決不下是否應該服食?皇甫維想了一想,道:「以我看來,那黑衣異人出手甚奇,多半不會是詭計,呂兄不妨放大膽子服食此藥。」他心中卻在想到:「假如此藥有靈,我自然認為我的眼光過人。萬一那藥不靈的話,哼,哼!遭殃的還是你自己呂東青吞完靈藥之後,才緩緩道:「萬一此藥無益有害,就請公子忖度形勢,如果我神智昏迷,對公子會有不利,萬望公子出手賜我一死,以免恩將仇報,呂東青那就真是罪不可赦了……」

    皇甫見他說得情真意切,大是感動,剛才心中那股不悅之情,登時消散。不過這時倒是無法可說,只好默然瞧著他的動靜。

    隔了一陣,呂東青忽然露出痛苦之色,閉目調運呼吸,又過了片刻,攀然跳起身,向門外便跑。

    皇甫維吃一驚,心想這一回糟透了,敢情那藥丸不是好東西。看他這等情狀,極像是受了藥力驅使,奔去供那用藥之人差遣。

    這個念頭宛如電光一閃,迅即掠過心上。但見他身形忽然疾如飄風般飛出去,搶先一步攔住在房門口。

    江南孤客呂東青腳步一窒,轉目瞧著面前的皇甫維一眼,突然露出極為奇異的神色,說是惶息也可,說是驚亂也可!

    呂東青突然向他右邊空隙搶去,意思是想竄出門外。皇甫維身形微移,把空隙堵住。江南孤客呂東青頭上青筋暴現,汗珠點點冒了出來,立時又改向他左邊搶去。皇甫維運起護身神功,又把左邊封住。

    呂東青連著左右閃審了兩三次,部章不出去,宛如撞在窗紙上的蒼蠅一般,神情惶急之極。這時他大概明白決無辦法可以竄出去,突然一掌疾擊出去,掌勢所罩,竟是人身三十六大穴的部位。

    皇甫維心中暗想這次可猜對了,他若不是受藥力支配,怎會向我行兇?當下不躲不閃,任得他一掌擊在身上,口中低聲喝道:「呂兄你怎麼啦?」

    呂東青這一掌力非同小可,而且又相隔得近,就算中途有心撤招,也無法辦到。只聽脆響一聲,這∼掌已去實在皇甫維身上,皇甫維雖然有神功護身,不會受傷,可是這一來呂東青手底本來不弱,二來加上服過「寶鼎丹」

    之後,功力增強。因此皇甫維身形大大搖晃一下子。

    好個皇甫維身手不凡,身形雖然猶在搖晃不定之際,居然能夠發出一月,用掌背輕拂而去。這一佛看上去似乎軟綿無力,但五指上的數縷寒風,卻勁銳驚人。

    呂東青明明白白見他一掌佛到面前,可是竟不會躲避,面目間表情呆滯異常。

    皇甫維哼了一聲,疾然收回招數,自家身形也同時穩住。口中又低聲喝聲:「呂兄,呂兄,你當真已認不出我麼?」

    呂東青舉袖抹一下頭上汗珠,道:「完蛋啦,我一開口就忍不住……」皇甫維聽得莫名其妙,道:「呂兄此話怎說?」忽然鼻中嗅到一陣極臭之味,跟著又聽到呂東青肚子咕咕咕喀亂響,不禁又道:「呂兄,你怎麼啦?」

    江南孤客呂東青苦笑一下,道:「沒有什麼,不過一肚子臭屎都拉在褲襠裡就是了……」

    皇甫維恍然大悟,失聲笑道:「你趕著要出去,就是為的要拉屎嗎?」「可不是要拉屎,當時急得馬上就要拉出來,所以憋住一口氣,不敢說話。要不是公子你攔住我的去路,哎,又來啦……」

    只聽又是一陣響聲,同時臭氣迫人。皇甫忍住笑退縱出去,一面道:「呂兄快去清理一下,我會把你的衣服送去讓你替換……」

    呂東青雙手拉住褲腳,一瘸一瘸地出去,口中問道:「公子你身上沒事麼?剛才在下的一掌,實是情急之下發出,本以為公子一定會閃開。」

    皇甫維道:「快點去吧!我沒有事,放心好了。」

    忙亂了好一會,兩人回到房中落坐。皇甫維一想起剛才之事,就忍不住笑出聲來。呂東青連連苦笑,道:「真想不到我這麼一把年紀的人,居然還會把屎拉在褲子裡,真是萬萬想不到。不過現在卻完全好了,早先受的一點內傷,已經完全復原,那位異人會是誰呢?」

    皇甫維道:「反正他乃是偏幫著我們,相信日後總會曉得!倒是那個暗算我的少林和尚,他用的暗器曾經在我腰間劃過,我只感覺出乃是一種專破氣功的毒針。他為何要向我暗下毒手?再者是誰把他殺死?」

    呂東青想了一陣,道:「第一件我想請問公子的,就是關於那三種毒針。聽說少林寺絕藝有七十二種之多,毒針原本種類繁多,在少林寺的一種,稱為『滅神釘』,宇內共推為專破氣功各種暗器的霸王,據說只要擊中,形神皆滅,只不知公子何以能夠不懼?」

    皇甫維道:「這是我義父嫡傳護身功夫神妙之故,我自幼即苦練有相神功之中最厲害的一種,此所以我不怕少林寺號稱暗器中霸王的『滅神釘』。

    可是那銀衣女郎看不透這一點,以為我不識厲害,竟用出借力傳勁的功夫,把我撞開……」

    「哦?公子可認得那銀衣女郎麼?」

    皇甫維搖頭道:「我不認識她,所以才感到奇怪。假如我能夠查出她的來歷,則今晚之事,相信可以從她身上推究出來。」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呂東青心中大不服氣,當晚出去查究,但直到天亮回來,也查不出一點頭緒。只知道官府驗不出那少林僧人的傷勢,所以暫時派人看守住屍體。等次日知府親自看過,才理向亂葬崗上。

    第二日他們繼續上路,走到中午時分,皇甫維忽然用手扶頭,道:「我頭痛得很。先找個地方歇歇……」

    江南孤客呂東青一聽心下著忙,只因像他們這等身懷絕技之士,等閒不會生病,如果被病魔侵入,則這種病必定萬分嚴重。

    他們立刻在鎮上一間旅舍要了個房間,皇甫維躺在床上,滿面通紅,額角上還有汗珠點點。

    呂東青驚得轉來轉去,不知如何是好。皇甫維躺了∼陣,緩緩道:「呂兄不須著急,我常常會這樣子,不過是體內虛火上升而已。煩你去藥鋪買點藥,吃了就會退火痊癒……」

    呂東青連忙衝出旅舍,到藥鋪買藥。然後回到旅舍,只見皇甫維已經蒙頭大睡,當下忙忙找來藥爐之類的東西,煮藥給皇甫維吃。

    藥還未煮好,忽覺耳邊有消語道:「呂兄千萬勿露出傾聽之色,剛才有人在房外窺視動靜,目下剛剛離開……」呂東青聽出是皇甫維的語聲,心頭一震,趕快低頭煽火,以免面上神色外露。

    只聽皇甫維又在耳邊道:「我為了不讓別人窺出破綻,所以詐病之際,不敢事先向呂兄說,這一來他們見到你的神情,便已相信了大半……」

    呂東青心頭泛起不大舒服之感,暗想你連我也騙了,未免有點那個,不過他這一番話倒是很有道理。

    皇甫維繼續以千里傳聲之法,在他耳邊道:「我是忽然想到那少林僧人屍身既未埋葬,則那僧人的同伴勢必尚在守候到官家將死屍人士之後,才把屍身帶返少林。另外一定還有存心毀屍滅跡之人,在那裡等候。假如我能趕回去,悄悄守詞在埋屍之地周圍,敢說必有所獲。所以我才裝病逗留下來,準備潛回望都……」

    呂東青輕輕頷首,表示同意。皇甫維又道:「我連潛回之法,也已經想好…小心,有人來了……,,話聲突然中斷,呂東青靜心傾聽房外動靜,卻毫無所得,心想皇甫維的警告不知是真是假,假使當真有人來了,這人的武功定然高出自己之上無疑。另外一點就是皇甫維這種靈敏的聽覺,可也叫人難以相信……想到此處,心中暗暗歎了一聲,但覺自家一向以為武功很不錯,可以最近卻迭連碰上比自己高得多的異人奇士,想了實在灰心得很。

    又隔了一陣,他才聽到些微聲息,假如不是事先有皇甫維提醒,這等聲息定然忽略過去。

    他起身走到床邊,故意揭起被角,只見皇甫維滿面通紅,呼吸急促,頭上汗珠點點,當真是發著高熱的神情。

    他按一下脈息,面上露出憂慮之容,又把被子蓋好,走到藥爐邊守候爐火。

    隔了一陣,皇甫維在他耳邊道:「都走開啦,人數真不少,竟有三人之多。現在請呂兄即速設法去弄一套鄉農的衣服,擺在隔壁空房之中。然後設法到外面弄一個行人進來,當然要點住穴道。那人可以代替我躺在床上,那些窺同我們的人都是高手,假如用別的東西弄成一個人形,他們一眼就可以看穿。」

    呂東青心想衣服好辦,但活人卻難弄。只因受罪事小,假如那人身上剛好有要緊之事,耽誤下來,豈不是慘不可言?不過這刻已無選擇餘地,想了一想,便點點頭,迅速地出了房外,不消多久,呂東青抱住一個人無聲無息地進來。

    皇甫維一躍而起,脫下身上衣服,拋在床上。呂東青道:「右鄰就是空房,衣服在那邊……」

    皇甫維笑一笑,道:「呂兄真行,這廝的雙手肉色與我相似,你必須替他穿上我的衣服,然後特地把他的手伸出被子外面,那時就算他們入到房來,也瞧不出內中破綻……」

    呂東青這才知道皇甫維脫衣之意,目下雖然加添無數麻煩,可是對於皇甫維的機智及繽密心思,的確令他深感佩服。

    皇甫維閃入右鄰空房中,換上衣服,低頭一瞧,簡直是個市井流氓的樣子,不覺為之失笑。跟著又迅速地把頭髮弄散許多,變成道道地地的衣冠不整的市並無賴形象。

    他走出房門,只見一個夥計恰好跨入院內,四目交投之下,那夥計雙眉一皺,大聲道:

    「喂,你幹什麼?」

    皇甫維正要開聲,眼光一閃,卻瞥見院外巡連著三個黑衣勁裝大漢。登時心頭一動,想到目前萬萬不可驚動他們,否則那個曾經在保定府留書與自己的玄衣仙子冷清影何等聰明,定然會跟尋到自己遺跡。說不定那繹衣仙子舒情也會露面。

    那夥計見他征一怔,立刻氣勢洶洶地迫前數步,道:「朋友你也是出來混飯的人,應該先打聽一下打聽我們這張家老店的底細……」

    皇甫維深恐院外的三個黑衣大漢進來,連忙舉起食指按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然後上前幾步,低聲道:「老兄別做聲,我不過在隔壁聽了一陣,查一查他們來歷。那兩人你老兄得小心點,可不是什麼好路數,不信等著瞧好了,今晚一定有場熱鬧。我這就得回去稟報一聲,咱們算是先交個朋友那夥計聽來聽去,總算猜到此人乃是公門中的線人,哪敢得罪,忙忙陪笑道:「你老多擔待點,小的一時沒想起你老來。」

    皇甫維趁機拉住他向外面走去,一面低聲跟他胡扯。院外的三個黑衣大漢隨意瞧瞧他們,見這兩人低聲密談,反倒不去注意。以為皇甫維乃是本地的地痞流氓之類,與店中夥計相熟,有事商談。

    皇甫維出了店外,兩個時辰以後,已趕回望都城內。隨便一打聽,便知道那少林僧人的屍身已經移到城西官家的後房之內,同時又知道府台大人業已親臨查驗過,下令殉葬在城外的公墓中。

    他連忙趕到城西,找著那地點,只見後房只是一間破舊的大詞堂,地方甚是污穢。

    其中一個臉上長著黑痣的漢子道:「我王老三幹這一行已有十年,但從來未見過像昨天和今天的奇事。」

    皇甫維忙插口道:「有什麼希奇的事呢?」

    那王老三道:「第一樁這兩日竟有四個暴死之人,都驗不出死因,本地從來極少發生這種無名屍體的事,第二樁這後房向來鬼影少見,但今日早晨卻有三個女孩子進來認屍……張四你今早也瞧見了嗎?我沒有吹牛吧?那三個妞兒真漂亮,可是她們的神情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皇甫維道:「過幾日就給忘啦,人人見到美麗的妞兒都以為忘不了,其實沒啥希奇,這世上多的是哩!」

    那王老三搖頭道:「朋友你那裡曉得,我不是說忘不了她們的容貌,而是忘不了她們面上的神情。嘿,那真是夠你瞧的,一個身穿銀色衣裳,美是美到極點,身材也好極了,可是一面陰陰冷冷的神氣,叫人看在眼中,冷在心頭。還有一個穿紅衣服的,眼角眉梢都好像有火焰射出來,使人不敢看她,又忍不住不瞧……」

    皇甫維接口道:「我知道了,還有一個是穿黑衣服的吧?」

    張四接上來道:「可不就是穿黑衣的,這一個也是長得好看極了,而且她那樣子讓人瞧瞧都知道必是聰明絕頂之人。老實說女人太精明了,我張四第一個不敢招惹……」

    皇甫維問道:「那麼她們可認出了屍體?」

    張四正要回答,王老三突然哼了一聲,道:「朋友你倒像是專為查問此事而來…」

    張四馬上接著道:「可不是嗎,我在望都混了幾十年,但未曾見過老哥你……」

    皇甫維笑一下,道:「兄弟本要往保定府找尋朋友,路過此地,無意中和兩位聊上此事,倒不是存心查究此事。不過兄弟在江湖上朋友極多,故此凡是聽說發現無名屍體之類的事情,總得瞧上一瞧。兩位老兄也不是外行人,想必明白兄弟的話,」

    他迅速地過去揭起黑布,只見底下是個黑衣大漢,面部僵硬發紫,甚是難看。七竅都看出已被閉住,所以沒有淌出血跡。死因則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斷心脈。

    他又揭起第二個屍體的黑布,赫然又是個穿黑衣的勁裝大漢。再走到對面牆下,揭起黑布一瞧,竟是那少林僧人的屍首,還有一個,卻又是個黑衣大漢。

    看完之後,他裝出甚為欣慰的樣子,道:「幸虧沒有一個是相熟的,哎,這裡真令人受不住,兄弟走到上面透一口氣。」

    王老三和張四相視一下,張四道:「你如果忍得住,我們倒要覺得奇怪哩,你先走一步,我們還得瞧瞧。」

    皇甫維走出外面,便蹲在一邊,暗自尋思道:「這幾名黑衣大漢無疑是星公冷央手下之人,可惜人死之後,瞧不出武功深淺,奇怪,兇手是誰呢?」

    隔了許久,夕陽已隱沒在山背,蒼茫暮色業已籠罩住大地,才見到一群仵工,擔著四副木架,吃喝地走上亂葬崗。他們俱是熟手,所以埋屍的工作做得甚快,轉眼間已把四具屍體一同埋在同一土坑中,抬起空架,又唱唱喝喝地走了。

    皇甫維藏在山頂上,耐心地等候著,心想今晚必定有一場熱鬧可看。

    等到夜色四合之際,只見大路上遠遠有四條人影奔來。皇甫維運足眼力望去,只見那四人均是勁裝打扮,沒有一個是女子或僧人。心中不禁大感驚奇,暗想這四條大漢不知是哪一路的人馬?他居高臨下,所以視界寬闊,忽又瞧見在另一條路上,奔來三條人影。

    定睛一看,卻是三名僧人。當先的一個身量舉止,極像那無意大師。

    皇甫維微微一笑,暗想果然不出所料,那無意大師當真率同兩名弟子前來起回那僧人的屍體。

    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那便是無意大師自從在嵩山路上攔截過自己之後,一直跟蹤而來,昨夜那少林僧人又暗施毒手,竟不知何故對自己這等仇視?眼看這兩路人馬從不同的方向齊向亂葬崗上奔去,眨眼工夫,雙方已被此遠遠望見。

    那四名勁裝大漢,兩個是日公舒濤手下,兩個是月公傳雷手下。他們雖是狂傲異常,可是眼力卻真不錯,遠遠一瞥之間,已認出對面來人竟是少林三老之一,立即紛紛拔出兵器。

    兩名紅衣大漢均是一式長刀,刀身雖較普通的狹窄了一點,可是卻比普通的大刀厚上兩倍之多,同時長達四尺。估計每把長刀總有二三十斤重。

    那兩個銀衣大漢亮出的兵器剛剛相反,卻是一把又窄又薄的銀劍,也是長達四尺,看上去這等細長利劍的份量大約只及普通長劍重量三分之一。

    那四個大漢眈眈虎視住三名僧人,都默不作聲。

    皇甫維早就趕了過來,隱身在數丈外一座土堆之後,靜靜窺看這兩路人馬如何解決。

    無意大師見他們都不作答,突然厲聲道:「老衲意欲掘出本門弟子的屍體,你們可有反對之意?」

    那四名大漢互相對望一眼,仍然沒有做聲。無意大師冷笑一聲,道:「大概你們都有隱衷,不能開口。那麼這樣好了,假如你們不反對的話,立即後退五丈。如若不言不動,那就是有意與老衲作對,可就別怪老袖手下無情!」

    只聽其中一個很衣大漢陰聲細氣地道:「老和尚說的話真好笑,難道說我等在此處站著,你們就不敢掘出屍體麼.』無意大師哼了一聲,道:「老衲還以為你們都不會說話呢!

    真元何在,即速撥開泥土,起回你師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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