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受挾持初識無聲劍 文 / 司馬翎
鄉老伯露出訝色,道:「這倒是想不到的兵器,武林中恐怕只有你一個人用這種兵器的吧?」
童貫一點也不明白他何故驚訝,道:「不錯,但在下平生從未取用過,都是赤手空拳便對付過去了,今日老先生不比旁人,在下不得不獻醜取用。」
鄉老伯恍然的喝了一聲,道:「原來你從未用過,無怪武林中罕有知道你使用鋼鈸的,我倒要見識見識這種兵器的手法路數。」
蒲谷和童貫都小心翼翼的立好門戶,四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盯住鄉老伯。他們曉得今日敗在鄉老伯手底,便成就了此老得到宗師名聲地位。設若能夠當著天下英雄眼前,贏了這一位,則他們兩人的身價不知提高多少倍。
鄉老伯回頭向藍巒說了兩句話,然後邁步踏入蒲、童二人布成的威力圈中。蒲谷首先發難,提拐橫掃,風聲呼呼,勁烈刺耳,童貫不敢大意,趕緊也使出一招流星趕月,兩個鋼鈸先後削出。
這兩位名家出手果然威力不凡,但見拐影鈸光交織成一片無可抵擋的攻勢,如波翻浪捲。
鄉老伯一側身,讓開雙鈸,但鋼拐已攔腰擊到。但見他揮臂一架,呼地大響一聲,鋼拐盪開,他的手臂居然沒有斷折。
單單是這一招,鄉老伯已可以當得宗師之稱,因為他分明已練到罡氣布體,金剛不壞的地步了。
童貫雙鈸迅快攻去,宛如蝴蝶穿花一般,使人眼花繚亂。最難得的是雙鈸雖是施展迅快花巧手法,可是每一招都蘊蓄無限勁道,隨時隨地可以化為強攻手法,頓時博得不少激賞的喝采聲。
蒲谷的鋼拐也自縱操盤掃,不時有一兩招怪異手法,皆是全場之人見所未見之絕學。
鄉老伯似是故意讓他們施展絕藝,一味閃避防守,間中以雙臂硬架鋼拐,發出震耳的砰砰聲。
這一場拚鬥好看之極,大部份的人都想不通鄉老伯的肉臂,怎能架得住那根粗大的鋼拐而不斷折。因此,不多時,全場激起喧天鬧聲,有喝彩的,有鼓掌的,亦有些高呼大叫,情緒熱鬧非常。
他們鬥得正激烈之時,忽然有人上台,走到藍巒身邊低聲說話,此人姓孫名烈,乃是日月塢十道指揮之一。他只說了幾句話,藍巒雙眉便已皺起,想了一下,才向孫烈回答了兩三句。
孫烈走了之後,不一會,又有一人上台向藍巒報告,此人姓燕名揚,亦是十道指揮之一,他只向藍巒說了幾句話,隨即走落台下,藍巒凝眸忖思,對眼前這一場激鬥竟視若無睹。
這時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鄉老伯這一場比武吸引住,誰也不曾發覺藍巒的動靜,自然更沒有覺察到有一群人已經離開廣場,很快的搭乘快艇離開了小星塢。
這一群人正是姜石公和數十名手下,其中包括不夜島高手衛步青、沒角犀屠望、南阿洪等凶邪之士,陪他們一道出塢的還有一個錢萬貫,他乃是一半自願,一半被迫的跟他們一道走,原來姜石公乃是用錢萬貫的性命,威脅藍巒開放水道,讓他們離開。
他選擇這個機會,正是藍巒無法分身之時,是以藍巒這一回根本還未見過這個敵人之面,就被迫允許開放水道,讓仇家遁走。
這一宗是孫烈報告的,第二宗由燕揚報告的是小星塢兩座地牢都被人潛入,守衛的俱昏迷不醒。他們一查之下,認出是不夜島的手法。
藍巒一聽而知這宗事必是由田若雲身上惹起,他已擒下田若雲,但收禁以前,曾經准他以獨門暗號通知不夜島主甄南。是以這一案必是甄南親自出手,可見甄南業已潛入本塢。
須知自從金鰲大會開始後,每日總有人趕到,尤其是最後的三四天,小星塢全面戒嚴封鎖,只許進而不許出。因此,甄南潛入容易,若想悄然離開,便很難辦到。
這小星塢的地牢被搜,雖然不曾救走田若雲,但可知這消息已到達甄南手中,他才會採取行動,因此,藍巒便大大擔心一件事。
他擔心的是萬一甄南突然在他面前現身,向他提親,由於他有言在先,假如田若雲有本事使人來求親的話,他必須答應。
此舉關係到女兒的終身,非同小可,當初他對付田若雲之時,局勢全非今日模樣,所以才有那種諾言和做法,現在情況大變,他從此已不再閉關自守了,因此,他反而不須急急除去平生的幾個大敵,那甄南便是其中之一。
他轉眼向王元度望去,心想明珠與他感情還不錯,假如王元度能及時央人提親的話,不但是女兒最美滿的姻緣,而且亦可解除了不夜島的莫大威脅。
但王元度莫說沒有求親之心,即使已有此心,在目下這種場合之中,怎會進行?
藍巒提心吊膽瞧來望去,但怕那老奸巨滑無比的不夜島甄南現身,假如他現身的話,藍巒可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台上的激鬥陡然中止,原來鄉老伯不知使個什麼身法,竟躍出了戰圈之外。
童、蒲二人立時罷手,都暗暗想道:「我們跟他鬥了這許久,末分勝敗,也算是很不錯了。」
誰知鄉老伯一招手,藍巒便派人送上一隻大鼓,此是鄉老伯在動手之前吩咐下的。
藍巒這時仍不放過觀察台下的機會,突然見到一個人,很像甄南。不覺心頭大震,當即移到無情刀管中流身邊,道:「你能替王元度作主訂親麼?」
管中流大為驚訝,搖搖頭,道:「恐怕不行。」
藍巒立刻轉移目標,上前數步,道:「鄉老伯,請過來說句話。」
鄉老伯呵呵一笑,道:「等一下再說。」
隨即大聲向台下宣佈道:「我老人家限在三聲鼓停歇以前,取勝他們,哪一個有興趣上來擊鼓?」
一道人影躍上台,身法奇快,眾人一瞧之下,但見此人年約五六旬之間,面色紅潤,兩道眉毛又細又長,顯出聰明狡黠的性格,一身衣服甚是名貴適體,手中拿著一柄尺許長的折扇。
他拱拱手,道:「在下甄南,願為老先生及童、蒲二兄效勞。」
他一報出姓名,頓時惹起一陣騷動,藍巒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自己這刻已經是輸定了。
因為他已沒有再向鄉老伯說話的機會,甄南可在任何時間之內,向他開一句口,藍明珠便成為妖人之妻,一生幸福從此斷送。
鄉老伯笑一下,道:「原來是不夜島主甄南,這面子真不算小,不過,你先敲一次給我聽,若是會敲,方能擔當。」
甄南笑道:「老先生凡事都如此謹慎,大堪佩服傚法。」說罷,便執錘擊鼓。
他不徐不疾地連擊三通鼓,全場之人都認為很對。
鼓聲一停,鄉老伯便搖搖頭,道:「我覺得有點不對,煩你再敲一次。」
如是者連試了三次,每次的速度板眼都是一樣,絕無分毫之差。
鄉老伯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我連試你三次,發覺每次都是一樣,可見得你的武功造詣真不錯。」
甄南道:「不敢當得老先生誇獎,老先生一聲令下,在下便開始擊鼓了。」
鄉老伯呵呵一笑,道:「這面鼓有一點問題。」
甄南不禁愕然低頭查看,鄉老伯向王元度望了一眼,見他頷首,便滿意的道:「甄島主不必查看了,我老人家倒是有個秘密告訴你。」
他隨即低聲向他說道:「我已在鼓聲震響中,擊敗你啦!」
不夜島島主甄南一愣,道:「這話怎說?莫非你老能在鼓聲節奏中施展什麼武功?」
鄉老伯道:「不關武功的事,我已代王元度向藍巒提親,蒙他答應,你瞧,這不是已經擊敗了你麼?」
甄南兩眼圓瞪,雙眉豎起,那樣子凶是凶,卻有點像潑辣婦人,他的目光轉到藍巒面上,厲聲道:「這話可是真的?」
藍巒至此心頭已放下一塊大石,笑道:「這等事焉能拿來說笑?」
他身上的冷汗還在往外冒,因為他一見甄南如此情狀,果然是有意當眾求親,在他認為已控制住全盤局勢,所以不慌不忙的等候機會,好讓藍巒急上一陣。
本來他一點也不知道藍巒事先已安排好了沒有,但其後他觀察出藍巒的恐懼,這才斷定勝局握在手中,於是故意上台亮相,使藍巒走投無路,也讓他緊張著急上一會。
哪知百密一疏,鄉老伯居然醒悟了一點,那就是藍巒必定有極迫切重大之事要跟他說,大概與甄南有關。因此,他使個狡猾,故意教甄南試擊那鼓,卻趁鼓聲震響之際,以傳聲之法與藍巒交談,方始知悉這件重大情節。
全場之人都不曉得他們在說些什麼,因此紛紛議論,甄南氣惱難消,眼睛一轉,想出一計,便大聲道:「敝島遠隔中土,自成風俗,島上土人擊鼓另有節奏,若然老先生不反對的話,在下改用敝島的鼓法,時間比這三通鼓只長不短,老先生意下如何?」
他說得好像是貪好玩的改變,但鄉老伯卻曉得他乃是一種挑戰。雖然不曉得其中有什麼玄虛,但以自己的身份,焉能拒絕?當下點首同意了,走到童、蒲二人當中。
童貫舉手道:「甄島主且慢擊鼓,兄弟有事要請教鄉老伯前輩。」
甄南道:「童兄請便。」
童貫向鄉老伯道:「在下實在不明白老先生剛才的態度,你老似是對在下的兵器甚感意外,不知這裡面有什麼道理?」
鄉老伯道:「既然你問起這事,算是你的造化,要知自古以來,武林中懂得使鋼鈸的人極為罕見,這一門兵刃家數源出藏土,雖是傳到中原已有數百載之久,但真能練成功的沒有幾個人,不過我卻識得一個,那是五十餘年以前的事,你那時大概還是個小孩子,這個人跋扈凶橫之極,全然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
他的聲音雖然不響,可是全場的人俱能聽見,這刻他還未說出那人是誰,可是所有的人都十分有興趣的側耳傾聽。
鄉老伯又道:「當時我的武功尚未有成就,但另外一個姓宣名翔的人,武功已得到大成就,約他到一座無名山頂上比武,我在另一座山頂遙遙觀戰,煞是有趣。宣翔施展出他最擅長的無極神功,一個回合之內,就逼得那人取出鋼鈸,兩人其後鏖戰了一千多招,那人才認輸棄鈸而去。」
台下人叢中有人大叫道:「那人到底是誰?」
鄉老伯呵呵一笑道:「說出來你們未必知道,但童貫卻大概認識,這個人姓雷,名八公。」
全場寂然無聲,敢情這雷八公來頭太大,雖說事隔多年,可至今武林中跟這雷八公有關的名家高手仍然指不勝屈。
原來這雷八公約在六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他單以一雙肉掌,打遍天下無數高手,他本是出身鏢行,至此,便自然而然成為天下鏢行的領袖人物,其實,他才二十歲左右,武功之強,舉世無比,他領袖天下鏢行大概有二十年之久,方始退隱,誰也不知他的下落去向,至今還是一個懸案。
全場之人皆是武林人物,大部分與這一代怪傑雷八公有點淵源,或是由於出身家世,或是師門的關係,是以無不知悉雷八公的大名。
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雷八公曾經敗北被挫之事,頓時群情翕然,議論四起。
童貫突然厲聲道:「胡說,雷八公他老人家平生從無敵手,你怎麼說一個什麼宣翔贏得他,但武林中卻從未聽過宣翔此人之名。」
許多人都出聲附和,嘩聲大作,台上一個人躍到邊緣處,舉起雙手,台下嘩聲漸漸平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此人身上。
人人都認出這人正是上屆金鰲大會的冠軍無情刀管中流,如若他不是有這麼一個頭銜,大家也不會對他注意而停止議論喧叫。
無情刀管中流朗聲報出自己姓名,接著說道:「剛才童老師聲稱無人聽過宣翔之名,在下不得不挺身說一句話,並非希望天下英雄相信在下之言,那便是世上果然有宣翔其人,這位老人家即是在下的授業恩師。」
全場的人都愣住了,要知管中流曾是壓倒天下少年高手之人,一身武功就非同小可,宣翔既是他的師父,便可見得鄉老伯的話並非全無根據了。
管中流略一停頓之後,便又說道:「家師收錄在下之時,並非全力栽培在下,只因他老人家鄉居寂寞,便收了在下,偶爾指點一兩手而已,以上之言,句句真實,在下絕無替家師標榜之意。」
他說罷便退回原位,台下頓時議論之聲大作,他們大都相信管中流之言,由此推論,他師父宣翔的武功當然是深不可測了。只因當世幾許名家高手,用盡心力教出來的弟子,要想在金鰲大會中擠入前十名之列尚不可得,但管中流只不過是偶爾學幾手武功,竟足以技壓群雄,大魁天下,可想而知那宣翔何等高明厲害了。
鄉老伯擺擺手,嘈聲漸息,他道:「這一宗公案,時代湮遠,大家相信不相信都沒關係,我只要告訴童貫你這件事,那是天下武林中,若是使用鋼鈸的,定是雷八公家數淵源,別無第二家。」
童貫流露出沉思之容,鄉老伯又道:「不過宇內也恐怕只有我老人家瞧得出你的鋼鈸家數,並非由雷八公親自傳授,這卻是頗為驚奇之事。」
他沉吟一下,又道:「相信我沒有說錯,現在咱們動手吧,我可急著瞧瞧甄南他那不夜島的鼓法,與中土有什麼不同之處。」
甄南面色陰沉,提起鼓錘等候,全場之人暫時放下雷八公的那一件事,凝神注視著。
鄉老伯眼見童貫、蒲谷二人都準備好了,便大聲道:「擊鼓!」鼓聲鳴略的響了起來,驟急驟緩,全然不像是中土的鼓法那樣緊急的擊完每一通鼓。
蒲、童二人都不出手,他們只希望穩嚴防守,捱過這一段時間,如若出手還攻,可就免不了破綻,反予敵人可乘之機。
鄉老伯好像一點也不急於動手,靜如淵岳般,側耳傾聽鼓聲。
他並非托大到如此地步,面對著兩個當世負有盛名的高手而任得時間消耗,卻是這陣鼓聲之中大有文章。
他完全沒有料到不夜島主居然具有這種怪異無比的絕藝,居然能在鼓聲之中,暗蘊內家功力,催動一種迷魂大法。
若在平時,鄉老伯全然不須畏懼,但目下的情況大不相同,使他不禁有顧此失彼的苦惱之感。
要知若是甄南當面與他為敵的話,他可以施展數種神功絕藝,大凡這種極上乘的功夫,比鬥之時,更為凶險,甄南的功力雖高,可是遇上這位功力絕世的人物,一碰之下,登時功散身亡,是以假如上陣拚鬥的話,甄南決計不敢施展這一門秘功。
現在情況不同,甄南不過是司擊鼓之責而已,鄉老伯可不能予以反擊,使他死亡,反而須得在他這種擾亂之下,出手對付蒲、童二人。
時間無多,鄉老伯務須從速想出辦法,否則便真的來不及了。
他靜靜的站著不動,腦中思想轉動得迅速無比。
在平時對人對事,鄉老伯不但不是出色能幹之人,甚至有點兒愚笨,可是一旦投身在武功之內,他可就完全變了一個人。在武功的領域之內,他的天才迸射出耀目的火花,令人不能迫視,他早已在這個王國之中達到極高的成就了。
鼓聲鳴鳴的響著,不久,突然停頓,第一通鼓已經敲完。
鄉老伯面色沉寒,突然間發出嘿嘿的冷笑聲,笑聲發出之時,恰好比第二通鼓開始的第一下快上一線。
冷笑之聲與鼓聲相應和,亦是忽緩忽疾,總是比鼓錘擊落之時快了一線。
沒有人明白鄉老伯為何立時就懂得了不夜島鼓法的節奏,更無人得知甄南為何不略為改變一下節奏,何以老是要跟著冷笑之聲下錘。
同時之間,鄉老伯出手如電,向蒲、童二人攻去,蒲、童二人心神一點不受鼓聲或冷笑聲所影響,他們迅速變招換式,或守或攻。
轉眼之間,這第二通鼓又告完畢,鼓聲和冷笑都一齊停止了片刻,那是每一通鼓之間的間隔,接著,又一齊升起。
鄉老伯驀然間雙手齊出,分別抓住鋼鈸和鋼拐,借勢互擊,嗆的大響一聲,但見蒲、童二人不由自主的疾旋數圈,兩人三件兵器,都被鄉老伯奪在手中。
鼓聲緊急的響個不停,自然鄉老伯冷笑之聲亦是如此。
甄南滿面都冒出汗珠,迅急擊鼓,全場之人一望而知他乃是欲罷不能,莫說停止,就算想緩慢一點也是辦不到,因此他才流露出苦苦掙扎的神態,滿頭滿面的汗水亦顯出他的狼狽。
全場之人都被這一幕奇異景象弄得傻了,誰也想不通鄉老伯的冷笑聲怎能使得甄南死跟著不能停歇,他們何以糾纏在一起而不停下。
至於鄉老伯與蒲、童二人之鬥,他已奪下了他們的兵器,當然算得贏了,不必多說。
鼓聲和鄉老伯的冷笑繼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王元度突然在台上拍手喝彩,似是十分興奮熱烈。
全場之人不明就裡,有一部分人便跟著喝彩,霎時間蔓延全場,聲如雷動,竟把冷笑和鼓聲完全淹沒了,鄉老伯驀然停止,不再冷笑。不夜島主甄南也跟著罷手,他手指松處,鼓錘掉在地上,舉手抹一抹滿面汗水,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台上一眾高手都湧上來觀看,鄉老伯瞧了王元度一眼,道:「多虧你了。」
接著又對眾人言道:「他只是耗力過多,休息三五日就可以復元。」
藍巒道:「你們好像是黏上了,誰也無法先行罷手。」
鄉老伯道:「不錯,他的鼓聲乃是一種迷魂大法,但卻須得借他自身的內家真力催送,我們一鬥上了,氣機相吸,竟成了騎虎之勢,如若不是王元度瞧出奧機,設法用眾人的聲音解圍的話,甄南非死不可。」
鄉老伯這話雖是有理,但聽起來卻近乎古怪,倘若他不是當眾顯露過絕世武功,人人皆確信他乃是真才實學的宗師身份,誰也不信真有這等比鬥功力之事了。
蒲、童二人這一回輸得心服口服,上前來取回自家兵器,並且道出仰慕之意,全場議論之聲此起彼落,以致台上之人,交談之時,須得提高聲音。
藍巒再問過大家已沒有其他意見,當即宣佈大會結束,這時便有一個樂班上台吹奏,絲竹紛陳,樂聲悠揚,廣場上的人潮極緩慢的散去,人人都感到這一次她開了自己許多事情,趕到此地參觀金鰲大會,實在是不虛此行,並且由於這多日的盤桓,人人都結交了許多朋友,有些本是天南地北,一輩子也不會碰頭的,居然結交為知己,互訂後會之期。
更有不少人相交甚是投契,因而結成兒女親家的,這些都是本屆金鰲大會上的插曲。
藍巒可不敢在大會上宣佈女兒的喜事,一則不無避嫌之意,二則人人聞得此訊,都饋贈禮物的話,亦是大大不妥。故此,他只告知一些夠身份資格的同道,但這個消息卻不脛而走,很快就全場皆知了。
中午時分,藍巒筵開百席以上,宴請武林同道,場面極為豪奢熱鬧,直到未時三刻,盛宴方始結束,藍巒以地主身份,又得歡送許多名家高手。
因此,直忙到晚上,他才算了卻這一次轟動天下的巨大場面,該走的人,都離開了。
鄉老伯等人自然未走,他們業已分乘快艇先到日月塢去,直到藍巒趕到,便開始商議姜石公留下來的許多問題,自然最重要迫切的有四件事:一是藍芳時的去向安危;二是錢萬貫的事情;三是不夜島田若雲這一宗公案;四是一元教的問題。
藍巒向鄉老伯道:「在下已派出朱、武兩位院主,李公衡兄以及十道指揮中的五位,全力追查錢兄下落。」
鄉老伯皺起眉頭,道:「那姜石公為人好像有點瘋狂,真不好弄。我下次有機會碰上他,定要早早取他性命,免得老是傷腦筋。」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對一元教的領袖很感興趣,離開此處之後,就專門調查這個人,只要把他制服,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大家商討了一會,已是晚餐時間,飯後鄉老伯先走,其餘的人都決定在日月塢住一夜,明早離開,這天晚上,管中流和阿閃在幽靜的花園中散步,王元度卻在藍家後宅,與藍家之人談話。
管中流和阿閃並肩在園中緩緩地走,天空中星月燦爛,晚風送來樹木和青草的香味,不過這一切都不能使管中流眉頭開展,他那副抑鬱的樣子,使阿閃芳心中十分的不安。
她向來是敢哭敢笑,大膽熱情的性子,可是面對著管中流,卻全然使不出她的性子,但覺他慢慢無歡,她也就跟著抑鬱起來。
他們在園中走了大半個時辰,一共說了不滿十句話,她越來越覺得不對,輕輕問道:
「中流,到底有什麼事?我或者可以幫你的忙。」
管中流道:「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這兒了,你當然回到嶺南冥鼓宮,我得去拜見師父,聽候他老人家發落。」
阿閃道:「我陪你去,瞧瞧他怎生處置你?」
現在她已長了不少閱歷經驗,才這麼說法,若在以前,她一定說跟他去打那老頭子幾個耳光。
管中流道:「我本是一無所成的人,但承蒙你瞧得起我,使我十分感激和榮幸,可是我師父會不會反對?這卻是使我最擔心的事。」
阿閃道:「他為什麼要反對?難道嫌我長得醜?抑是嫌我不會做家務事?」
管中流道:「他老人家脾氣有點特別,說不定會無緣無故的不許我們結合,唉,我真是苦惱的要死。假如換了旁的人,我即使武功遠非敵手,還可以操刀一拼,死而後已,但他是我的師父,一切只有逆來順受,不能反抗。」
他停歇一下,長歎一聲,又道:「這等事關係到你的終身,我亦不能隨便聽他的話。」
阿閃雙眉一挑,眼中閃射出光芒,表示她內心儘是反抗的思想。但她現下已深知這些英雄俠士心中,乃是何等重視人倫之序,師尊之言,決不能違背。因此,她不敢說出她的主張,在她可是容易辦得很,師父不許的話,簡直就來一個逃之夭夭,遠遠的離開師父便行啦!
她憑借愛情的力量,深深體會到管中流的痛苦,曉得他落在這個矛盾的深淵之中,確實無法超拔。當下勉強故作輕鬆地一笑,道:「等你見到師父再說吧,或者他會答應也未可料。」
管中流搖搖頭,道:「師父一定用這件事來罰我,他曉得這種折磨比什麼毒劑都厲害,所以這件事決難指望他老人家允許。」
阿閃征了一會,到底想出了一個辦法,縱聲而笑,道:「管他呢,到時再想辦法好了,現在我們別談這個。」
無情刀管中流忽然覺得慚愧起來,這個女孩子也能如此豁達,自己堂堂六尺鬚眉,怎可以老是愁眉苦臉,沒有半點氣魄?
當下振作精神,道:「這話極是,我們到時再想辦法,不過,我希望你瞭解一件事,那就是我們以後不管有什麼變化遭遇,我這顆心至死不變。」
阿閃一怔,不由得流下眼淚,管中流詐作沒有瞧見,繼續說道:「我本來希望你原諒我的苦衷,但這種事情很難原諒,對不對?」
阿閃沒有作聲,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她曉得假如管中流真的遵從師父之命,棄她不顧,她雖然不會向他報復,但她一定懷恨在心,死也不會忘記。因此,她不能違心而說原諒他,同時亦不忍說她會恨死他。
不過,過了一會,他們情緒顯然輕鬆了許多,談起假如一切順利的話,他們將以何處居住?將在什麼職業謀生?甚至談到居屋的形勢和許多細節。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他們又開始變得沮喪抑鬱,任何人自欺的幻想到底是無法持久。
阿閃突然跳起來,道:「我們回去睡吧,我告訴你我將怎樣做,我明日一直回到冥鼓宮,等候你的消息。假如你師父阻難我們的話,我們以後就永不見面,現在再談下去,不但沒有用處,而且反倒痛苦不堪。」
她如此決斷,大出管中流意料之外,他雖然十分不捨得就此回去睡覺,但也不能不答應。
阿閃顯得很愉快的跟他分手,各自返房,管中流答應她一返房就脫衣登床,他果然照諾言做了,但可憐他如何能睡得著?他在枕上眼睜睜的聽見外面敲過兩更,根本毫無睡意。
忽然一陣低微的聲音到達他房間外,接著,房門輕輕開了,又輕輕關上,管中流訝異地聆聽著,暫時忘去了錐心刺骨的痛苦,猛可一陣香氣侵人鼻端,他大大一驚,忖道:「莫非是不夜島的人潛將人來,施以暗算。」
念頭才轉,床邊出現一個白色的人影,他定睛一瞧,發現那是個女人的形象,由於全身裸露,所以特別的白。
管中流那顆心忐忑的跳起來,他不要猜想她是誰,也就曉得了。被蓋輕輕掀開一點,這個白色的軀體已鑽了入來,在他耳邊低低道:「中流,你睡著了麼?我回去洗過澡,熏了香才到這兒來的。」
管中流接觸到她溫暖光滑的身軀,呼吸頓時粗大,他不禁緊緊摟抱住她,喃喃的道:
「你不該這樣做啊……」
阿閃在黎明之時悄悄離開,走出房門之時,她已噙住兩泡眼淚,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根本不休息,立刻收拾一下,就離開寢處,設法弄醒了日月塢一個管事的人,帶她出去找到船隻,悄然離開。
在迷濛的曉色之中,她回首望著日月塢,滿懷依依,無限愴情,她的一個綺夢已留在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將來能不能繼續編織這個夢,就得瞧命運怎生安排了。
大家起來之後,聞說阿閃已經離開,都十分驚訝,只有管中流冷漠得很,全然不動聲色,他當然曉得阿閃是怕分別之時,會情不自禁的啼哭,以致難捨難分,因此,她在獻出她最真摯的愛情行動之後,立刻逃走了。
王元度曉得這中間要有問題,因此,他昨夜雖然十分春風得意,一切極為美滿,可是他卻不敢細說經過,只報告式的向管中流簡單說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已談妥了婚事,預定在最近行禮成親。
大家都歡天喜地的向王元度及藍巒、卓遼等恭喜道賀,氣氛異常熱烈快活,因為這是大家聚頭的一個好機會,等會兒大家都分手回家,向尊長報告此行經過,然後,大家又可以假借賀喜的好機會,很快的碰頭會晤。
這件婚事勢必轟動武林,以王元度的聲名,藍家的財勢,定然有無數武林同道前來觀禮致賀。因此,他們昨晚曾經談到喜筵的問題,王元度深知師父為人恬淡,很怕這些麻煩事,所以坦白的向藍巒說出,藍巒當即決定派幾個極為能幹的人去幫忙他辦事。
婚禮暫時決定三月後在金陵舉行,在這三個月當中,王元度並不浪費時間回到北方稟告師父,只須寫一封詳細的信,派人送去就行,他將在這段時間之內,盡力為錢萬貫之事奔走。至於以前他答應義父雲丘老人前往冥鼓宮之事,決定留到婚禮之後才去辦。
離開日月塢之後,所有的人各自分手,王元度和管中流仍然結伴,因為他曉得管中流得去拜謁師父宣翔,而世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宣翔就是鄉老伯。
照他觀察,鄉老伯實在徹頭徹尾是個熱腸好心的人,所以他認為管中流這次返見師父,將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然後可以結伴去查錢萬貫之事。
舟行甚速,傍晚時分,已到了地方,棄舟上岸,走了數里,便是一座簡樸村莊,管中流面色更加陰沉,入村之後,顯得失魂落魄地與村人招呼,最後到了一家房屋門前,他著王元度稍候一下,先行人內,王元度在門外意態閒逸的等著,過了許多,竟未見管中流出來叫他進去。
王元度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妙,很想推門入內瞧一瞧,然而他又隱隱感覺到不能這樣做,雖然宣翔即是鄉老伯,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使他忍住了。
他腦海中現出鄉老伯的面容,同時也泛起了宣翔的影像。一個是慈祥熱誠,急公好義。
另一個形貌卻極為冷酷,充滿了仇恨和僧厭。這兩個完全不同的形象其實卻是同一個人,這是王元度覺得最不可解的。
事實上管中流這刻還未曾跟師父說過話,他一進去見到師父,宣翔就擺手示意,命他在一旁等候,接著便瞑目入定了,管中流等了好久,心中牽掛著門外的王元度,可是又不敢逕自出去通知他一聲。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以上,宣翔才睜開眼睛,冷冷道:「你先遣走你的朋友。」
管中流叩首道:「王元度是弟子的盟弟,特地前來拜見師父。」
宣翔面色冷峻如故,道:「先把他遣走,我有話對你說。」
管中流看這情形,曉得沒有希望了,便出去見到王元度,道:「家師尚有要事,不能接見賢弟,愚兄亦無法分身相陪了。」
他雖然沒有說出抱歉的話,可是在他聲音與表情中,歉意極濃,毋庸多說。
王元度微笑地安慰他道:「既是如此,小弟便馬上動身去查錢萬貫兄之事,大哥好好侍奉師父吧!」他躬身施了一禮,轉回身子,大踏步走出這座村落。
無情刀管中流望著他背影消失了,心中陡然泛起一股恨意。可是他懷恨對象是他的師父,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因此,他感到萬分痛苦,低歎一聲,回到房中。
宣翔道:「你這次回來,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管中流鼓起勇氣,說出阿閃之事。宣翔聽罷頷首道:「此是你的終身大事,為師當然樂意玉成。」管中流不意此事如此順利通過師父這一關,反而呆了。
宣翔又道:「你們還年輕,也不急在一時,倒是有一件事須你全力去辦,所以須等到這件事辦好,你便可和阿閃成親。」
管中流叩問道:「師父有什麼事交給弟子辦的?」
宣翔沉默了一陣,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但對為師極為重要,對你也有著生命的危險。所以決計不可馬虎,必須小心準備,所以目前你還不能為婚事分心。」
管中流慨然道:「師父即管示知,弟子定當全力以赴,決不為兒女之情而分心。」
宣翔點頭道:「這一點我很信得過你,這件事說起來也很簡單,那就是你將代表為師去趕一個約會,屆時既不必說話,亦不須訪查,只須動手較量武功。」
管中流默然頷首,過了一會,問道:「師父認為弟子可以勝任麼?」
宣翔道:「以你現下的功力造詣,當然不能勝任。但你這兩年當中,在我悉心指點之下,勤修苦練,定可上窺武功中至高無上的堂奧境界,那時你才可以代表我赴約。換言之,你兩年之內須與外界隔絕,全心全意修習最上乘的武功,以期成為一流高手。這個責任艱巨無比,只不知你肯不肯全力以赴。」
管中流不覺喜出望外,要知此是他今生唯一的機會,得以成為一流高手。自然這也是他平生之志,在這個巨大的目標之前,兒女柔情算得什麼?
他連忙答應了,宣翔又道:「你和阿閃之事,倒是對你有絕大幫助的一個因素,須知你練的是無情刀,以無情為主。你必須修練得心中冷酷無情,世上之事全然不能挑動你的情感。因此,你可用這一段愛情以及別的友情作為對象,依照我傳授的要訣,努力排除它們。
到你能完全放得下這些情感之時,你的無情刀就可以達到天下無敵的境界。當然,這是一種內心的掙扎,得極大的定力與智慧,方能斬斷情根。」
他說到這裡,管中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自知不容易成功,因為他乃是外冷內熱之人,表面上看來,似是對世上一切都很淡漠無情,其實內心中其效如火,最重情感,因此,他要對阿閃及王元度十分冷酷無情,實在太難辦到了。
他呀儒地道:「師父……弟子只怕會令你失望。」
宣翔搖搖頭,道:「這個關鍵全在你的決心,當然我還有不少秘訣妙法可以幫助你,但主要還是在乎你的決心,若然是立下了決心,兩年之內,當可達到目的。」
他這麼說法,管中流不能不信,宣翔又道:「現在我再把你的對手大概說一說。三十年前,我第一次碰到對手,這個對手比我年輕,功力未能及得上我,可是他的武功成就,卻高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們先後交手三次,都分不出勝負。」
管中流十分驚訝的聆聽著,他萬萬想不到宇內尚有人能夠與師父爭雄鬥勝,而且屢次平手,當下問道:「這個人,是不是自稱鄉老伯?」
宣翔搖頭道:「是他的話,就沒有後約了。這人的姓名你不要知道,反正是個混世魔王,若不是讓我纏上了,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會被他所害。」
管中流頓時感到事態嚴重異常,肅容而聽,宣翔又道:「最後他終於被我擊敗,這時他就訂下了這個後約,他說他資質稟賦尚不是上上乘之選,所以會有這等結果。他發誓說將要踏遍天下,找到一個根骨比他更好的人,傳以心法,務必能勝過我,假如真的如此,他這個傳人將殺盡天下武林人。」
宣翔吸一口氣,似是尋思了一會,才道:「他這話可不是虛言恫嚇,只因他的武功是十分殘酷的路數,任何人修習之後,便養成一種嗜殺行暴的氣質,當然到了精深之時,表面上全然瞧不出來,骨子裡卻是萬萬不能改變,我可不大相信他找得到這麼一個徒弟,是以並不十分在意。」
管中流沉重的道:「然則這個混世魔王當真找到了傳人不成?」
宣翔道:「當然啦!否則我何必麻煩呢!前兩天他派人送一個信來,約定兩年後的端午節,作最後一拼。假如我的傳人敵不過他的傳人,則他的傳人即將開始屠殺天下武林之人,以他的成就,這話自然不是誇口,因此,兩年後的端午節,乃是一大關鍵,勝敗關係及天下武林的氣運,你不可不慎。」
管中流審慎地問道:「假如徒兒終究不敵,師父難道竟坐視不管麼?以你老人家的造詣,他們當非敵手。」
宣翔道:「你這樣想法就錯了,要知兩年後的端午節,他的傳人已大功告成,起碼可以抵得住我,我是一定制裁不了他們,但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找到一個傳人,假如我親自出手的話,他一定不會讓他的徒弟出戰,而是施展三十年以來練成的絕藝與我拚個同歸於盡。這時,他的傳人便當真得以無敵於天下了。」
管中流問道:「鄉老伯也無法贏得他的徒弟麼?」
宣翔道:「這裡面有個非常奇妙的關係,可以這麼說,為師若是死了,鄉老伯也等於死掉,總之,你不必多問,只要你割捨得下心中之情,那就行了。」
無情刀管中流毫不考慮,肅然道:「弟子焉敢推辭,師父不必多慮。」
這件大事就如此決定下來,他們師徒立刻遷走,不知所蹤,直到兩年後的端午節,方始再行出現。
錢萬貫在姜石公挾持之下離開了小星塢之後,舟行甚速。但數十里後,便捨舟登陸。不過錢萬貫可觀察出這個姜石公果然是不同凡響,詭計之多,使人歎為觀止。
原來他們自從離開了小星塢之後,每走數里,便有人在岸邊打招呼,或有小船迎上來。
僅是數十里水程,便不下十撥人馬上來接觸過,由姜石公親自指示機宜。
數十里後,他們棄舟陸行,那艘大船另行載了不少人,依然往前駛行。
錢萬貫見了這種種安排,不禁大為凜惕,曉得這姜石公能夠當上極秘密而又極強大的一元教的軍師,實在真有一套。似他如此安排法,小星塢縱是出動一兩百人,亦決計查不出他的行蹤去向。
他和姜石公同乘一輛馬車,在二十餘騎簇擁之下,落荒而行,薄暮之時,到了一處,停下馬車,那些騎士們紛紛下馬。
錢萬貫下車後伸個懶腰,這才回頭四顧,發現那南阿洪等魔頭們都已不知去向,眼下只有一個姜石公陪著他。此外便都是他的心腹死士號稱為三十六鐵騎這一干人馬。
前面是一座樹林,姜石公帶領他往林內走去,有一條小徑可以通行。大約走了里許,前後早已燃上火把照路,四周都是黑黝黝的樹林,不時有些宿鳥被火把驚起,撲翅亂飛。除此之外,別無所見所聞了。
又走了一程,忽見前面樹林稀疏,竟是一片曠場,一座相當寬大的古老道觀,屹立在曠場中。
前面有幾個人越牆而人,很快就打開大門。
眾人湧入那三清大殿中,但見甚是荒涼殘破,卻還乾淨,似是有人不斷打掃。錢萬貫甚是驚訝,忖道:「此處甚是隱僻,離小星塢也不過百里左右,難道藍芳時被囚禁此處嗎?」
他一想起了藍芳時,頓時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救她脫險,然後細訴別後的相思。
忽聽姜石公嘿嘿冷笑道:「此處雖是龍潭虎穴,但錢兄身負絕技,竟也膽怯變色,實在甚使兄弟失望。」
錢萬貫其實是為了藍芳時而心情激動,以致面色生出變化。明知姜石公會錯了意思,卻不說出。
姜石公取過一支火炬,獨自領他轉入後面,穿過無數院落亭閣,最後停步在一間精舍之前。
這座屋宇既美觀又新淨,似是最近方始修建的。
姜石公叩動門環,昏夜中這清脆的聲音傳出老遠,透出一種深邃空洞的味道。錢萬貫心頭一震,忖道:「這裡面不知住的什麼人?連姜石公也不能一徑進入,可見得大有來歷。」
當下暗暗凝神戒備,以便應付任何突生的變化。
須臾有人開啟門扉,發出響聲,終於咿呀一聲,打開了大門。
大門內竟是一個花木甚多的庭院,甚是幽雅。
姜石公跨入去,火炬照處,照出前來開門之人,竟是個姿色俏麗的少女,一身勁裝,帶著佩劍。
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來客面上打量一下,最後有點驚訝地望住錢萬貫,輕啟櫻唇,吐出鶯聲,道:「軍師爺,就是這個人?」
姜石公泛起難得一見的笑容,道:「不錯,你總是瞧不起男人,但此人卻不可輕視呢!」
那俏麗少女道:「好吧,軍師爺向來言不輕發,更少有推許人之事,我相信就是了,他是誰呢?」
姜石公道:「他就是名滿江湖的百錢莊主人,姓錢名萬貫……」
剛說到這兒,那少女便咭一聲笑起來,道:「這名字真是俗不可耐,虧你也敢帶了這種人前來。」
姜石公道:「別笑,他想是故意取這麼一個名字,讓別人猜測不透。我不妨先告訴你一個故事。」
他隨即把錢萬貫如何與藍巒豪賭之事說出,內容果然精彩緊張之至,少女只聽得雙眼圓睜,有點透不過氣的樣子。
最後姜石公道:「他敢這般豪賭,已可見得性格大異常人。何況他又是少林寺出身的一流高手,論武功堪稱少林第一,論輩份,連寒雲大師也矮他一輩。當今的方丈大師好像也得叫他一聲師叔呢!」
那少女發出嘖嘖之聲,表示十分驚訝,再度向錢萬貫打量,但覺這個已近中年的人十分儒雅斯文,不但瞧不出練過武功,更瞧不出他竟是豪氣干雲的大賭徒。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姜石公向錢萬貫道:「這位是白瑤琴姑娘,雖是年紀尚輕,但一身武功造詣,高絕一時,你也別看輕了她。」
錢萬貫一直沒有開口,聞言只是攏手一揖,漠然移開眼睛。他表現得如此冷淡,大出姜石公和白瑤琴意料之外,都不禁一怔。
白瑤琴想是平生第一次遭人如此冷落,登時嘴唇一噘,氣惱地道:「你敢是看不起女子,以為我的武功不值一哂麼?來,我們先印證一下武功。」
姜石公正要開口,忽然改變主意,不加干涉。
錢萬貫微微一笑,道:「鄙人平生不曾輕視過任何人,不過姑娘若然要考究鄙人技藝,當得奉陪。」
他的外表雖是斯文之極,但做事卻爽快無比,一口應承了,便向庭中空曠之處走去。
白瑤琴在後面跟著,心中感到不大對勁,但一時卻想不出什麼地方不對勁,因此,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尋思。
要知大凡高手拚鬥,比之一般武師狠命相撲全然不同。任何一位名家高手,武功越強,便越發謹慎小心,務求在交手前後,不論是心機、智計,以至地形風向都得講究,萬萬不可有絲毫疏忽。
只因武功到了某一水難以上,若是硬拚,很難分出勝負,定須一方露出破綻,方易得手。
因此,高手們上陣之時,定必步步小心,不露絲毫破綻。
但目下白瑤琴忽感不妥,這便是失機之處,務必盡力查究出來,設法彌補這個弱點,方可放手一拼。
錢萬貫已走到空曠地方,回身望住她,微微含笑。
這刻雖是只有一支火炬,光線暗淡。可是在他們這等高手來說,一切都瞧得夠清楚明白了。
白瑤琴長眉一皺,倔強地快步走去,她寧可想不出何處不對勁,也不肯被人認為畏怯。
錢萬貫從容暇逸地道:「姑娘請亮劍吧!」
白瑤琴道:「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錢萬貫道:「聽不聽由你,看招。」
馬步一踏,揮掌拍出。這一掌挾上勁風呼嘯之聲,勢道威猛之極。
白瑤琴想不到這個人說打就打,毫不客氣,又覺出對方掌力之強,平生罕見。心頭一震,疾忙旋身閃避。
錢萬貫得理不饒人,呼呼連劈了七八掌,把個俏麗的白瑤琴迫得團團而轉,無法反擊。
白瑤琴方自焦急,因為她已落入被動挨打的局面,自然有敗無勝。
尤其是此人功深力厚,非同小可,若然挨上一掌,定必重傷無疑。
正當此時,錢萬貫突然煞住掌勢。斯斯文文地道:「姑娘若要亮劍,可趁這刻取出使用。」
白瑤琴心中真根死這個敵人,一咬銀牙,亮劍在手,陡然打個閃,迅快刺出。她牢記著對方突然出手之事,所以也如此來上一記。
錢萬貫掌拍袖拂,居然把她凌厲凶毒的六七招完全化解了。
這錢萬貫出身於少林,見多識廣,雖是寥寥數招,已瞧出這個少女的劍法不同凡響,在武林中雖然聲名不著,但百餘年前卻出過驚世駭俗的高人,也是女子之身,仗劍縱橫天下,未逢敵手。
這一派武林中稱為無聲劍派,數十年以來,已經罕得有人提到,想不到今宵在這等僻野之地,竟碰上這一劍派的高手。
她的劍路凶毒而奇詭,出沒無常,使人難以提防。
但錢萬貫卻深知這一派最厲害的有三大絕招,俱以寂無風聲為主,第一招稱為萬籟俱寂,第二招稱為宇宙銷聲,第三招稱為天聾地啞。第三招練到化境之時,不但全無音響,甚至可能連劍光也瞧不見,端的厲害無比。
白瑤琴這種奇詭劍法自然擅於夜戰,越是漆黑無比,越是勝算。因為夜戰之時,全憑聽覺。
她隨時隨地使出那三大絕招,定可殺死敵人。即使是別的劍招,風聲也微弱得多,不易辨識。
假如今宵換了別人,即使是王元度、管中流他們,也一定大大吃虧,偏偏錢萬貫淵博無比,功力又強絕一時,形勢便大不相同。
這時他雖是一一拆解了對方的劍招,可是表面上卻顯得有點狼狽。
此是錢萬貫的策略,為的是誘使白瑤琴把一身所學完全施展出來,好讓他在火光之下看過一遍,證以自己以前所知,若然記憶得不錯,他就可以放心大膽施以反擊。這是說當她老是不能取勝之時,定必叫姜石公熄滅火炬,以便在黑暗中以無聲無響的三大絕招取勝。
錢萬貫只要完全看過她的劍路,就較有把握。此外,他一早就對此女施展策略,例如冷淡地對付她,一說要比武,就當先走向空曠之處,以及其後猛可出手,迫她取劍等等。
這一連串的手段,完全是針對白瑤琴好勝的性格而使的。此所以白瑤琴一早就覺得不對勁,她怎知人家處處佔先,使她這個倔強的人覺得很不是味道,因而反倒在心理上受了挫折,先輸了第一回合。
要知錢萬貫本是天下無雙的大賭徒,凡是賭術極精之人,不但擅長計算,記憶力強,同時還須精於揣摩別人性格心理。白瑤琴不過是個少女,焉能瞞得過這個賭王高明無比的眼光。
且說白瑤琴果然中計,運劍力攻,看看斗了將近百招,什麼手法絕招都用過了,還是未能取勝。
錢萬貫笑了幾聲,他連笑聲也令人覺得很是斯文。
笑完之後才徐徐道:「姑娘小心,鄙人要反擊了。」
白瑤琴嗔道:「誰還要你相讓不成?」
剛剛說完,錢萬貫使出他的拿手絕藝,左手驀地硬擋了她一劍,劍臂相觸,竟發出鏗鏘之聲,有如斬在鋼鐵上一般。
她的劍勢受這一阻,頓時失去了機先。錢萬貫右手蓄聚內力,呼呼連劈數掌,把她迫得連退七八步之多。
錢萬貫朗聲道:「姑娘劍術雖精,但火候未足,尚不是鄙人敵手,最好收劍罷戰,不然的話,鄙人當真要不客氣了。」
這幾句話把白瑤琴氣得長眉倒豎,惱聲罵道:「放屁,有本領即管使出來。」
她接著向姜石公道:「熄火。」
姜石公疑遲一下,這才壓熄手中火炬。
錢萬貫頓時曉得連姜石公也不知道白瑤琴的劍術來歷。他剛才說那白瑤琴不是敵手,火候未足等語,其實是激將之計。
事實上此女功力之強,已令他甚為佩服。
火炬一滅,庭院中甚是黑暗,天空中那些微弱的星光,根本已是有等於無,何況在快速動作之際,大白天還嫌光線未足,難以瞧得清楚,何況是在這等景況之下,自然有如瞎子一般,雙方都得靠耳朵聽了。
錢萬貫乃是少林寺千數百年來第一高手大雄長老的傳人,一身所學,博雜之極,功力又深厚精純。
他趁火光乍滅之際,又施展另一種神功絕藝。
大凡火光明滅之際,任何人的視力都受到影響。像他們武功高強之士,也不過比常人影響較少,以及恢復得快而已。
因此,錢萬貫趁火光一滅,立刻提氣運功,下半身毫無跡象地扭轉,如此便變成上身和下身完全相反。他身軀雖是後扭得如此厲害,可是若然沒有瞧見他的腳尖,誰也無法發覺出來。
他的面部胸膛以及雙手仍然是向著白瑤琴,當下大聲喝道:「白姑娘小心啦!」雙手連環疾劈過去。
白瑤琴運劍拆解,抵死不肯後退半步。兩人在黑暗中極迅快的攻守了二十多招,白瑤琴長劍威力漸強,眨眼間已使到關節眼之處,驀地一劍刺去,卻全無聲響,連刻上的光華也黯談得多,單憑自力,實難辨認。
這一劍乃是無聲劍三大絕招之一,稱為萬籟俱寂,果然神奇之至。在一旁的姜石公因是局外人,是以瞧得清楚,聽得明白,不由得駭了一跳,這才知道白瑤琴滅火拚斗之故。
錢萬貫鐵臂一格,噹的一聲駕開長劍,右手一招手擎景雲,掌力山湧而出。
登時把白瑤琴這一記絕招破去。
他當此之時,腦筋已極快轉動,忖道:「她見我破去這一招,動疑而捨去第二招宇宙銷聲而改使天聾地啞這一招。我就料地定必如此,但如若她竟不如此,我就難免傷亡之厄了。」
這個念頭電掠而過,雙方亦都不曾停頓,一個是長劍如風,一個是雙掌翻飛。看看又攻拆了十多招,突然間刻刃劈風之聲全消,劍光也同時隱沒。
白瑤琴見他破解自己第一招萬籟俱寂之時,恰到好處,勞心不禁一動,果然一如錢萬貫所料,考慮到對方居然識破自己這一路秘傳劍法,則自己便不可以呆呆板板地依訣施為,只須把次序顛倒一下,定可收得奇效。
她怎知對方乃是當代賭王,頭腦之靈活續密,超絕一時。她這種想法,早就被對方算中了。
她使出絕招之時,果真不用宇宙銷聲這一招,卻改使天聾地啞,但見她身形閃處,已站在對方身側,劍勢攔腰橫削出去。
這一招奇奧無比,錯非深知底細之人,莫說是在黑夜,即使在大白天也很難抵擋化解。
錢萬貫身軀向後一仰,上半身已旋回原狀,那就變成用背向著對方了。他這個姿式便得以向前蹲俯,假如是向後仰倒,使出鐵板橋的架式,則雖然能夠平貼地面,可是一則速度較慢,二則那麼一倒之時,帶出很大的風響,對方立時可以警覺而改變劍式。
目下只是迅快蹲低,情形大不相同。
白瑤琴一劍削去,但覺敵人忽然失去影蹤,心中一陣駭然,暗忖他居然也練得好銷聲匿跡的絕藝,使我找不到他的去向,怪不得他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她一愣之際,手腕一陣麻木,長劍已被敵人奪去。
錢萬貫奪得敵劍,縱開文許,笑吟吟地道:「姜兄可點燃火炬,這一場到此為止。」
姜石公應聲晃燃火折,把火炬點著,舉高一照,白瑤琴玉面變色,長劍已落在錢萬貫手中。
他見了這等情形,也不知高興好抑是同情她的好。只因這白瑤琴向來眼高於頂,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限內。
姜石公早就氣惱於心,如今有人挫折她一次,當然值得高興。但看她那般的委屈痛苦,卻又不免有一點同情之心。
錢萬貫兩指挾著劍尖,將劍柄送到她面前,道:「姑娘請收回佩劍。」
白瑤琴氣惱之下,惡念頓生,暗暗提聚功力,伸手去接那劍。
她曉得武林規矩是對方送還兵器之時,不論有多大仇恨,也不能趁接取兵器之時施以暗算。
她卻是任性驕傲的人,為了要洩心中之忿,可就不管這一套武林規矩了。
她的手剛一握住劍柄,內力欲發未發之際,背後兩文遠處傳來一陣嬌滴滴的聲音,道:
「琴妹妹,你可知道這個人是誰?」
白瑤琴聞聲頓時煞住內力湧出之勢,道:「我不知道,我恨死他了。」
說時,跺腳抽回長劍。錢萬貫便退開幾步,含笑望著她。
四下相繼點起燈光,錢萬貫舉目四望,原來有五六個侍婢點起燈火,此外,在白瑤琴後面的一叢花樹後轉出一個官裝麗人,珠翠滿頭,環珮叮噹,風姿佳絕,令人疑是天上嫦娥出現在這人間。
那些俏麗侍婢高挑燈光,把庭院照得十分明亮。宮裝麗人已姍姍走到白瑤琴身邊,柔聲道:「我知道你恨死他,所以想教他吃點苦頭,對不對?」
白瑤琴道:「何止吃苦頭,我真想一劍刺死他呢!」這話雖是近乎無賴,但錢萬貫卻覺得這個少女倒是坦白得可愛。
宮裝麗人道:「你一定沒法子得手,因為這人是少林大雄長老的傳人,他不但深悉無聲劍法的奧妙,同時又擅長金剛指的功夫,適才他已暗運神功,夾住劍尖,假如你運足內勁刺出的話,徒然折損了這把長劍。」
錢萬貫大為訝駭,心想我的打算完全被她察破,如此說來,這個女人當真是我的勁敵了。
白瑤琴道:「如若他是大雄長老的傳人,有這等功力我也相信,但他怎知我打算暗襲他呢?」
宮裝麗人道:「他是當世的賭王,從未輸過,若不是智力過人,豈能老贏不輸?你不信的話,可瞧瞧劍尖,定必留有痕跡。」
白瑤琴舉劍一瞧,果然不假,不禁訝駭地瞧著這個斯文的中年人。芳心中說不出是一股什麼滋味。
錢萬貫外表雖是斯文,但目下對那宮裝麗人深具戒心,雙眼射出攝人的光芒,盯住了她,口中沉聲道:「這一位姑娘是誰?姜石公兄何不替兄弟引見?」
要知那宮裝麗人不但能完全無誤地指出他的心思,並且又道破他的師承來歷,這才是極使錢萬貫惕凜之處。
姜石公道:「自然要替錢兄引見的,這一位就是敞教副教主甄紅袖,平生罕得履跡紅塵之中,更不與凡俗之人見面。今日肯出見錢兄,可見得錢兄迥異俗流。」
錢萬貫未聽過有這麼一號人物,登時大感尷尬不安,心想這一回合竟是她贏。姜石公本來也說過是一個女子要見見她,當時他還以為是藍芳時,卻萬萬想不到一元教的副教主竟然是個女子。
他重新打量對方一眼,但見她長得玉靨朱唇,嬌艷非常,看來最多是二十五六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般能使天下男人為之神魂顛倒的魅力。單單是這一副容貌身材,已經是人寰罕見,何況智謀過人,武功自然也不弱,這等人才,自己以前居然全不知悉,實在是不可原宥的過失。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波瀾,定神一想,這才緩緩道:「甄姑娘想來也是無聲劍派的高手,這一派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無怪武林中凡夫俗子,全然未聽過姑娘的芳名了。」
甄紅袖展然一笑,露出一排潔白齊整的牙齒,道:「錯非是錢兄,誰也說不出我們姊妹的來歷。請吧,我們到廳裡談一談。」
白瑤琴哼一聲,道:「紅姊姊,我還是不服氣,定要跟他再比劃一次。」
甄紅袖道:「別急,有的是機會,等一會再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