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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戰惡徒逃難武夷嶺 文 / 司馬翎

    上官蘭妙目一轉,道:「鄭大叔,假如太過危險,不試也罷。」

    鄭敖自個兒搖搖頭,心想史思溫既然小家氣,但石軒中卻可敬可佩,自己無論如何也得衝著石軒中的面子,非幫助史思溫取得藏寶不可。當下先以白虹劍向地下試探,仍無空隙,便改向上面刺去。白虹劍刺入石中尋尺,忽覺劍尖一輕,便知已透過石頭而找到空間,不過也極可能是在水中,這一點卻無法在劍尖上分辯出來。

    他想了一下,暗念假如上面是湖水的話,則自己仍可先行堵住,等上官蘭她們退開,然後從圓洞中引身退出去,再把洞口堵起來。當下移劍劃石,一會兒便劃了一個尺半左右的圓圈,左手托住,不使立刻掉下。等到完全準備停當,這才寶劍歸鞘,用掌托住那塊石頭,小心地沉入手中。

    當整塊石板完全取下來,一陣冷風從洞中透下。鄭敖方自機傳價打個冷戰,猛可又發覺天光透射下來,石室為之一亮。他既知道上面不是湖水,反正蹤跡已露,便丟掉石板,掣劍在手,一面向洞外打量。

    那塊石板碰在石室中的石地上,發出一陣震耳大響。史思溫被響聲震得矍然而醒,問道:「噫,是什麼事?」上官蘭先是冷哼一聲,隨即便覺得他問得奇怪,忍不住回頭一瞥。

    但此刻光線黯黯,哪裡看得出史思溫的表情?便又回頭不理。

    鄭敖在石室中把頭伸出上面洞外,環顧一眼,不由得喜動顏色。忙忙蹲低身軀,叫道:

    「喂,你們快來,咱們總算找到地方啦!」上官蘭此時體內已恢復了五六成,當下率先從圓洞穿躍進去。

    史思溫被屁股上癢癢疼疼的感覺,弄得心智迷迷惘惘,但見到上官蘭已躍過去,便也強忍住攻心的奇癢,也從圓洞中連爬帶鑽地滾入那邊小石室內。

    這時鄭敖和上官蘭都已從上面那個半尺左右的洞中鑽了上去。史思溫咬牙往地上一坐,疼得哼一聲,但奇癢無比,痛苦中又感到舒服。他聽到上面傳來驚歎之聲,但已無暇去理會他們說些什麼話,凜懼交集地忖道:「不好了,我屁股上受到野鳥和蘭妹妹加上的一劍,本來不致有事,但被剛才的污水一浸,竟有奇毒進入傷口。目下中毒已深,竟是如何是好?」

    想時左顧右盼,因圓洞透射一股淡青的光華人來,是以這石室中尚可看得清楚。忽見右面角落裡,壁上有個四方洞,似乎擺著東西,因距離甚遠,他運足眼力一望,敢情是一卷小書。

    史思溫驀地想此來目的,就是要找一本書,登時大喜。屁股上的奇癢、奇疼也暫時忘掉。過去伸手一探,果然摸到一本小冊子。取出一看,此書約是半尺見方,厚約半寸,入手輕軟之極,宛如無物。封皮上寫著「武林至寶,天玄秘錄」八個字。

    史思溫知道這本小書乃是苦海雙妖中龐仁君的父親天玄叟龐都所遺,故此除了稱為武林之寶外,又署名為天玄秘錄。他隨手翻閱一下,書面俱是白如雪的絲絹,薄如蟬翼。是以雖然厚僅半寸,其實頁數奇多,翻之不盡。史思溫隨手放在囊中,便起身走到洞下。因怕縱躍影響傷勢,便以雙手分攀住洞口,臂上一用力,身形從洞中升上去。

    上官蘭已瞥見他冒出來,卻背轉身,故意不理會他。史思溫本來是想告訴她說自己已中了毒,一見她如此神態,登時呆住。怔了一下,轉眼打量四周,只見竟是一個寬大的石室,室中青光濛濛,柔和而陰涼。石室中空蕩蕩,但四面壁俱有石板突出,有如石架。架上疏落地放著一些東西。

    鄭敖此時正仰頭而視,室須正中處懸著一盞青燈,濛濛青光,便是從此燈射出來。他看了一會兒,便道:「這盞燈定是十二奇珍之一,便我卻看不出來歷,必須取下細看方知。」

    要知鄭敖身為黑道之雄,平生見識甚廣,加以聽黑道老輩談論過,是以擅長鑒別天下寶物。

    上官蘭卻用纖指點道:「一件、兩件、三件……」一直數到十,然後停住。四顧之後,才道:「加上這盞青燈,也不過十一之數呢。」

    史思溫爬上去,心想此室壁上石板光滑異常,可將屁股熨一下,便蹣跚地走到壁邊,挨在上面,忽見側邊石架,放著一枚青玉枚,隨手取起一看。入手頗覺沉重,極為冰涼,但已辨認出非金非石,色作青瑩,悅目之至。細看一眼,只見環上光暈流轉,隱隱現出一條飛龍,在雲中盤舞。神態生動之極,似要破環飛出。

    史思溫心中一動,暗想以前自己無意中得到一故寒星冷玉,能夠治療各種內傷,如今這枚非金非玉的龍環,入手如此冰涼,可能也有妙用。於是不假思索,把龍環按在傷口癢疼之處。

    他差點兒喜叫出聲。敢情龍環一按在傷口,登時一陣冰涼傳入肺腑間,癢疼之感立刻全部消失。不過隨即感到全身一陣酸軟,四肢無力。但他並不在意,只要那攻心入骨的癢疼能夠止住,其他的都可以不管。

    上官蘭已窺見他將一枚玉環藏在背後,不由得冷笑一聲,忖道:「怎的他如此貪鄙?幸而終於看出他的真面目來。」轉念又想道:「且不理他,我不妨看看那些奇珍究竟有什麼寶貴之處。」

    走到壁間,只見石架上放著一具古銅鼎,高約尺許,腹蓋處刻著饕餮雷紋。此鼎乃是西周古物,價值不可計算。上官蘭對古董並無興趣,隨手摩挲一下,便款步走到另一個石架。

    只見架上擺著一具玉田,肩刻羊首及四鳥圖形,腹間是斜方格雷紋,間以乳丁。形式高雅,刀法古樸,玉質極美。上官蘭不由得細細撫玩了一會兒,心想光是這塊玉,便是不知值多少金銀。

    她又走到另一個石架邊,只見架上放著一個玉盤,玉色碧淨可愛。最奇的是青玉盤上放著兩枚又肥又紅的鮮桃,香氣隱隱,宛如剛從枝上摘下。她湊近去嗅一下那兩枚桃子,懷疑地直瞪眼睛,再看看那面青玉盤,只見邊上鐫著王母盤三個字。

    正在看時,突然光線一暗,上官蘭驟然一驚,迅速回顧一瞥,只見鄭敖身懸空中,一手執著懸燈的鋼鏈。因身軀遮住這一面,故而突覺一暗。她放心地笑一下,想道:「我還以為是苦海雙妖的費選出現呢,幸而不是……」當下準備等鄭敖下來,才和他研究這個王母盤以及盤中的兩枚桃子。

    因這邊光線黯淡,便再向前走,到了另一個石架上停住。只見此架上面,放著一個綠球,上官蘭取起來一看,竟是粗絲而不是線,這麼大的一團,少說也有百丈之長。她沉吟一下,用手扣著工制技環,提出一段,暗中運力一繃,竟然紋風不動。她點點頭。想道:「這絲如此緊牢,尋常刀劍想必無法判斷,否則便不算寶貝了。只不知鄭大叔的白虹劍弄得動麼?假如弄得斷的話,拿一段來紮住衣服,倒也不錯。」此念一動,便先紮住腰身,剩下的一大團團繃不斷,便暫時挾在衣折內。

    這時因鄭敖尚在空中,便先參觀其他寶物再說。上官蘭走到另一個石架,只見架上放著一疊金錢。數了一下,共是十二故,入手沉重得很,像是白金所鑄。她看了一會兒,們找不出這些白金所鑄的十二枚金錢有什麼用處?回眸一閉,只見史思溫兀目靠在牆上,一隻手藏在後面,露出一副小偷般的神色。一陣鄙夷之思泛湧上心頭,便不看他,逕自收回目光。

    上官蘭把十二枚白金錢仍然放回原處,便又走到另一個石架前,只見架上放著一支碧玉製的尺八蕭。她昔年雖沒從宮無撫處學到吹蕭絕技,但因聽慣見慣,總不是門外漢,心中一動,便取起來,按在唇上,輕輕吹奏。一縷蕭蕭裊裊破空而起,但因是石室,故此迴旋幽響,維繞耳際。聲音美得出奇,沁人心脾,使人聽了如沃他露,身才俱暢。史思溫也為之精神一振,驀然驚想道:「不好了,我渾身乏力,似是凶兆。」

    上官蘭停口不吹,締視那碧玉蕭一番,心想此蕭若果送給師父,她一定高興無比。念頭轉轉,終於把碧玉蕭插在腰間,她又走到隔壁的石架,只見上面放著一把長劍,通體朱紅之色,僅僅劍柄是白色,劍穗仍是紅色。

    她取起那支長劍,入手但覺甚輕,及不上普通長劍一半的重量。當下拔出鞘來一看,只見劍身其紅如火,卻又隱隱有點兒透明。此劍份量這麼輕,又不是竹木所製,可叫她好奇心大起。眼珠一轉,心想鄭敖一生使劍,一定認得出此劍來歷,便先放回石架上,沒有歸鞘。

    再走過那邊的石架,只見石架上放著一個玉盒,盒內盛著一枚碧玉環。她把碧玉環拿起來一看,只見玉色之佳,此生未見。環中隱隱有只綵鳳,展翅飛於九天之間,神態栩栩如生,令人不忍釋手。

    上官蘭發出一聲讚歎,把玉環往皓腕一套,恰好戴上。她聳聳肩想道:「假如他不是和我這樣,這枚玉環他一定會送我……」側目一閉,只見史思溫和她只隔著一個石架,架上放著一支牙籤似的玉器。敢請她已繞室走了一匝,經她看過的奇珍已有八件之多,僅僅那邊架上的玉簽和史思溫已持在手中的龍環沒有看到。

    她正要把小臂上的風環褪下來,驀地跟前一黑,伸手不辨五指。上官蘭大吃一驚,無暇理會小臂上的鳳環,橫躍丈許,黑暗中伸手一摸,已捏住那輛紅劍的劍柄。

    魔劍鄭敖哈哈一笑,道:「啥我研究了半天,敢情真是件世罕其匹的寶物。」話聲甫落,室中忽然大亮。上官蘭定睛看時,只見鄭敖手掌推開,平放前面,掌心發出青熒熒的光華,照得一室皆亮。再一注視,方始看清楚他掌心放著一顆鴿卵般大的明珠,一室光華,皆從此珠發出。

    鄭敖道:「此珠乃是夜明珠,百世罕逢。因那燈罩製作精巧無比,害得我看了半天,才發現發光之故。」上官蘭躍過去,但見那顆奇大的明珠通體渾圓已極,雖然發出青色的清冷光華,但正看時卻是黃色。

    鄭敖一眼瞥見她手中之劍,不由得睜大眼睛,道:「這劍是這裡十二奇珍之一麼?」上官蘭點頭道:「不錯,劍鞘就在那邊石架上,我因室中突然黑暗,故此順手抓來。」

    鄭敖道:「我看看那刻鞘,就知道是不是那傳說數百年的玄門至寶了。」上官蘭趕快躍過去,把劍鞘取來。

    鄭敖將紅劍和劍鞘細看一遍,便道:「此劍長達四尺,偏又如此之輕,正與傳說中的玄門至寶一般。據說此刻不能斬金削玉,吹毛過發,但另有一樁好處,便是專破各種邪門或不循正規修練的外門功夫。因氣機牽引,故此刻出處,敵人無法躲避,不死即傷。」

    上官蘭聽完之後,把劍歸還鞘內,努嘴道:「不管怎樣好法,這劍卻不是我的。」

    驀地隆隆連響,兩人忙忙循聲而顧。只見右面壁上,突然出現了一扇門戶,一個瘦長的老人站在門中,只見他面如骷髏,醜陋可怖,雙手卻沒有兵器。

    這老人眼光銳利得如同電光打閃,一瞥室中情形,倏然冷笑道:「你們這幾個小娃兒,竟敢闖入我天玄寶庫,擅動寶物,罪該萬死。」

    魔劍鄭敖一躍上前,就在一躍之時,已極快掣出寶劍。

    那骷髏般老人陰笑一聲,道:「小娃娃雖然也有一手,但在本幫主跟前,直是米粒之珠而卻與皓月爭輝。」

    鄭敖朗聲道:「尊駕可是陰山苦海雙老之一的費幫主費選麼?」

    那醜陋老人輕咦一聲,道:「我居然知道本幫主的威名?」

    鄭敖粗豪地大笑道:「家師尉遲跋,昔年縱橫天下時,費幫主想也相識?」

    費選面色一沉,道:「原來是尉遲跋門下,衝著這個狂傲自大的老怪物,老夫今日雖不弄死你,卻也得教你吃點兒苦頭。」

    史思溫見那費選目光射向自己,便挺身走過去,但僅僅走了兩步,便覺得不妥,不但屁股上奇癢鑽骨攻心,同時渾身無力。他腳步一歪斜,退回石壁前,卻恰好退到另一個石架邊緣。

    上官蘭這時才看出史思溫不對勁,驚問道:「你……你怎麼啦?」說著,持劍縱過去,一面看看他究竟如何,一面暗含著保護他的意思。史思溫把龍環收起,吸一口氣,朗聲道:

    「我沒有什麼,蘭妹你放心。」

    上官蘭見他雖是英雄氣概,一如往昔,但不允十分疑惑,仍然躍到他旁邊。

    苦海老妖費選戟指道:「那一男一女也是尉遲老怪門下麼?」

    鄭敖頭也不回,雙目凝視著老妖,嚴密戒備,口中應道:「家師哪有這等福氣。不過他們的來歷不提也罷,省得你嚇破膽子。」

    須知魔劍鄭敖子生雖然豪雄自詡,但並非不識分寸的人。他之所以對費選這麼不客氣,原因是他師父萬里飛虹尉遲跋和這苦海老妖不大對路,對他陰險卑鄙的為人,更是不悅。今日既然遇上,又是在這等地方,費選自然不肯放過他們。再者那費選手段陰險毒辣,反正他一出手不會善了,乘機激怒他一下,也許反而有點兒用處。

    苦海老妖費選陰惻惻冷笑一聲,道:「小娃娃你這是找死,小小年紀已不說人話。你師父尉遲老怪在武林中地位已不弱,難道還有什麼比他更強,能令你如此心悅誠服。」

    魔創鄭敖大笑道:「老妖你二次出世,已吃過一次苦頭,還敢倚老賣老麼?」

    費選怪限一睜,寒光四射,厲聲道:「他們可是石軒中門下?」

    鄭敖道:「正是石大俠的愛徒史思溫,那位是上官蘭姑娘。區區姓鄭名敖,人稱魔劍。

    我一齊告訴了你,免得你問三問四。」

    費選仰天獰笑道:「想不到這一趟紫湖山之收穫如此豐富。」

    鄭敖這時微微凜駭,只因他剛才聽到上官蘭驚問史思溫的話,為之一驚,後來聽到史思溫朗聲回答,那顆心方始平下來。但現在史思溫尚不躍上來助陣,除非是存心要自己好看,否則的話,應該立刻躍過來共同並肩持敵。

    那史思溫的劍術,鄭敖曾經嘗過滋味。因此他認為如果兩人聯手抵擋,那老妖雖是功力極深,卻也可以抵擋五百至一千招以上。可是史思溫沒有上來,分明是身體不妥,如要他自己一個對付這個老妖,那就非慘敗不可。

    老妖費選獰笑未歇,倏然一跨步,雙掌起處,分向鄭敖上下兩盤急襲而到。他雙掌一現,掌心黑漆異常,兩股掌風宛如有形之物,相距尚有三尺,已自感到寒氣森森。鄭敖環眼一瞪,殺氣騰騰,手中白虹劍湧出一道白森森的光華,略略一封對方襲向下盤的黑掌,便自疾取小腹丹田氣海。至於對方攻向上盤的那只黑漆漆的手掌,僅僅頭面微側,避過正面凶鋒,再以左掌封閉。

    那老妖費選的天玄掌功力精深,陰毒異常,乃是當今宇內外門功夫中練得最有成就的一種。他掌力發處,鄭敖只以左掌封閉,如何抵禦得住?可是老妖費選卻反而斜閃一退,冷笑道:「小娃娃你能拚命多少次?」

    魔劍鄭敖厲聲道:「只要我覺得划算,便可拼此性命,老妖你不服氣麼?」對方明笑一聲,身形一閃,疾若飄風地繞到他身側,右掌一探,掌力從腰助間襲到。這老妖出手極快,掌力又能及遠,比起手持兵器的人毫無遜色。

    鄭敖久經大敵,白虹創護身一揮,化出一道白光,擋住對方那無形的掌力。須知他手中的白虹劍,乃是當世利器之一,故此防身攻敵,均比普通長劍威力要大。適才他敢使出拚命的招數,便因此劍鋒利無匹,對方如真不避,定必當場屍橫就地。他本人雖也無法擋住對方掌力,但最多也不過重傷,絕不至於立刻斃命。此所以老妖費選撤了開去。不敢拚命。

    費選再襲無功,天玄掌往後面一撤。鄭敖突然感到對方掌上吸力極強,白虹劍竟然隨著他手掌而移動,露出空隙。好個魔劍鄭敖一邊思索,一邊應敵,卻絲毫不亂。原來是他練有兩心魔功,可以分心兩用。這刻他可就想起上官蘭適才得到的玄門防魔至寶朱劍,只要他取到此劍,便不怕對方威力至大的外門奇功天玄掌。但此時自顧不逞,焉能取到傷敵?眼見對方另一掌已乘隙發出,自己除非撤劍退開,萬萬難以抵擋。一急之下,左袖中忽一聲飛出短劍。在這短短的距離內,居然能夠化為兩把,分取對方雙目。

    老妖費選一身氣功,已達刀劍不傷地步,不過雙眼仍然不能不畏刀劍,當下只好閉目側頭。那兩把短劍齒勢何等神速,白光自出現,已射到對方面門。忽地反震回來,那費選絲毫無恙。

    鄭敖大吼一聲,強運真力一掙,居然把白虹劍收回來,立地施展出師門劍法,奇快絕倫地邊攻數招。一面大聲招呼道:「史思溫,這老妖不比等閒,快上來夾攻。」

    史思溫隨手抓起石架上長達兩尺的玉簽,低聲道:「蘭妹妹,你從原路鑽回那個地洞,我才好上前幫助鄭大哥。」語聲中已顯出沒有什麼氣力。

    上官蘭把朱劍亮出來,道:「不,你先退回去,我去幫鄭大叔那苦海老妖費選何等厲害,人雖在那廂和鄭敖惡戰,但猶有餘暇注意到室內另外的一男一女。聽到兩人對容之言以後,鬼嘯一聲,驀地雙掌齊發,把鄭敖迫退兩步。

    鄭敖感到獨力難支,但他有分心之術,因此史思溫有氣無力的話聲以及上官蘭的回答,他也聽在耳中。因而心靈一震,暗忖如若史思溫無法應敵,這番大家只怕都難逃老妖毒手。

    正轉念間,費選一晃身,忽地疾如鬼魅般掠過身畔,直向史思溫撲去。

    鄭敖為之大驚,情急之下,左手一揚,飛出短劍分頭鉗襲老妖。那把短劍一出手,便化為兩道白光,一左一右,宛如蟹鉗般直向苦海老妖費選電襲追到。費選卻是頭也不回,雙掌虛虛向後身一齊擊出,鄭敖的兩把短劍,立地吃他掌力劈飛。幸而每把短劍的桶上,都系有極韌的細絲,鄭敖暗運真力,猛一振脫。只見那兩道向旁翻開去的白光,一好似具有靈性般在空中掙扎掣動了一下,這才齊齊向主人手上飛回去。

    就在鄭敖收劍之際,苦海老妖費選以極快的身形,撲到史思溫、上官蘭兩人立身處。一般沉重無比的掌力,已壓到史思溫身上。石室中突然一暗,登時漆黑一團。苦海老妖費選毫不慌忙,依然運足奇功,猛擊史思溫。

    這老妖打算先把史思溫殺死,略報不久以前吃石軒中挫辱的仇恨。然後再利用這個少女,牽制得魔劍鄭敖無法獨自逃走,只要再打下去,鄭敖非死在他一對天玄掌下不可。

    那石室中突然一黑之後,陡然一股寒風,襲到費選手臂上的曲地穴。費選暗中一凜,急急懸崖勒馬,陡然煞住發出的掌力。耳中已聽到衣襟拂風之聲,奇怪地向左方出去了尋丈。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忖敢情石軒中的徒弟,已具有一身神出鬼沒的功夫。不但能夠抓到唯一的機會,從自己掌力中反攻入來,同時還能趁自己掌力一發之際,便以上乘輕功,斜掠開去。當下更不怠慢,立刻循著衣襟拂風之聲追去,相隔尚有半丈,雙掌猛可推出去。

    轟的一聲大響,老妖雙掌之力,悉數未在石壁上,登時石屑粉飛。天搖地動。史思溫靠著上官蘭,仍然站在原地。黑暗中聽出對方那對天玄掌的威力,不由得暗叫僥倖。

    原來史思溫機智過人,苦海老妖費選一現身,他便想到形勢危殆,非設法求生不可。因見鄭敖手中持著那顆明珠,一室光源,全出於此,當下已想到假如鄭敖把珠子收起來,那時石室中一片黑漆,他便可以另出奇謀,誘敵徒勞追撲。於是極快地從囊中取出師父石軒中交給他的救命潛蹤棓,取了一支,捏在掌心。

    及至老妖費選掌力擊到,史思溫是知上官蘭武功有限,怎樣也擋不了對方這一擊,這刻只好自力更生,猛可提口真氣,運力於臂,冒著奇險,一招「凍鱗出水」,逕從對方如山掌力中反攻入去。這一招委實凶險異常,只要對方不為所惑,依然運力攻到,史思溫非死在當場不可。

    老妖費選平生詭譎多疑,如不是十拿九穩,決計不肯冒險。故此當史思溫以簽當作利劍使出來,寒風一縷,襲到臂上時,他立刻煞住掌勢。史思溫乘隙發出救命潛蹤棓,引開老妖。

    老妖費選一擊無功,也十分驚疑。他可想不出對方怎能如此之快,居然無聲無息地在他雙掌威力範圍之內逃掉。回眸四顧,忽見三丈外一團極淡青色之光暈。老妖費遠鬼眼一眨,已知乃是鄭敖立身處,當下悄無聲息地向那邊撲過去。鄭敖自家及時驚覺,疾然一揮白虹劍,幻出千道白森森的劍影,護住前面上中下三路,老妖費選的天玄掌力剛好襲到,因他寶劍厲害,不能硬進,只好又煞住攻勢。

    鄭敖藉著劍光,見到老妖果然已悄立前面,俟機而動。心中叫一聲僥倖,一面橫劍戒備,一面把掌心的夜明珠放在革囊中。百忙裡偷眼一窺,已發現不到夜明珠的青色光暈,於是迅疾無比地將白虹劍鞘從背上取下來,冷不防套在劍上。登時連這一絲劍光也在黑暗中隱去。

    老妖費選暗自冷冷一笑,鬼眼連眨,用心查聽這三個年輕人的聲息,但查聽了片刻,石室中毫無半點兒聲響。須知以老妖費選的功力,只要用力查聽,數里以內的草搖葉落,均能清晰聽到。目下這個石室雖然寬大,但以老妖而論,實不啻小小斗室而已。誰知一時也查不出對方蹤跡。他曉得那三個俱是高人門下,識得屏住呼吸以避自己耳目,但亦不免懊惱了起來。

    老妖想了一會兒,便從囊中取出火折。一面悄悄躍回門口那兒,先守住對方逃路。

    史思溫屏住呼吸,忍了一會兒。忽覺渾身無力,同時腹中一股濁氣,直湧上來,不禁輕輕嗆咳一聲。這一聲嗆咳在此時此地,實不亞於大聲叫喚。老妖何等神速,聞聲便已撲到,掌力如山,已壓到兩人身上。

    魔劍鄭敖在這一剎間,突然取出夜明珠,登時一室皆亮。眼光到處,已見到老妖費選身在半空,迅速無比向史思溫、上官蘭兩人當頭撲下,情勢危殆異常。自己偏又相隔太遠,無法救援。他這個黑道之雄這刻差點兒閉上眼睛,不忍目睹史思溫他們慘遭毒手的情形,不過他畢竟沒有閉眼。

    但見老妖費選口中輕嘯半聲,突然使個身法,在史思溫他們頭上微微一頓,居然停留在空中,然後才真個運足掌力,向史思溫天靈蓋上擊下去。

    上官蘭俏目一瞪,急得尖叫一聲,驀地揮劍疾削敵臂。其實此時相距尚有五尺,她手中的朱劍雖然較普通的長劍長了一尺,但仍然撩不到敵人手臂。史思溫雖然無力封架,但眼力猶在,心知上官蘭這一劍,絲毫無濟於事。當下雙目一閉,口中叫道:「蘭妹妹快走。」忽聽苦海老妖費選呱地厲嗥一聲。睜眼看時,恰好瞧見老妖擊出的右掌心,似乎吃劍尖刺著,冒出鮮血。他的人也斜掙開去,飄落在尋丈外。

    魔劍鄭敖大喜道:「上官蘭注意,你手中的劍可以克制住這個老妖。」

    費選那張骷髏也似的面上,露出痛苦和疑懼之容。雙目圓睜,瞪著上官蘭手中紅色長劍。上官蘭又驚又喜,僅劍守在史思溫身前,全神戒備那老妖乘隙偷襲。人影閃處,魔劍鄭敖已躍到她身邊。史思溫已不虞會道老妖毒手,形勢一變,老妖費選看看不對路,倏然退出門外。轟隆一響,便把石門關住。

    他們倒不急於從石門出去,因為反正還有後路可出。這刻最要緊的還是查究史思溫何以變成這樣?鄭敖首先問道:「史思溫,你怎麼啦?什麼地方受傷?抑是身上有病?」

    史思溫搖頭道:「我沒有病,但剛才因見到蘭妹妹被撕裂的衣袖,情不自禁的衝入野鳥群中,屠殺了好一會兒,不慎被野鳥抓傷了屁股。後來落在地洞時,又被她誤會,刺了我一劍。」

    上官蘭急急道:「那麼你究竟何故就成這樣?是被我刺傷了穴道!」

    史思溫又搖搖頭,答道:「不。我起初只覺得癢痛,但後來,啊,我想起來啦,後來我被水浸了一會兒,便覺得又癢又疼,漸漸渾身沒力,哎,一定是那些水有毒,從我傷口侵入,以致這樣。」

    「不管是什麼緣故,現在必須設法保住性命要緊。唉,你早點兒告訴我,替你上點兒藥,便沒事了。你看上官蘭可不是已痊癒了大半麼?她被野鳥抓傷得恐怕比你厲害多了。」

    鄭敖跌足而言,一面左顧右盼。但立刻從囊中取出他的刀傷藥,替史思溫敷上。

    包紮好之後,史思溫道:「上了藥好像便舒服多了,我想不會有什麼大礙。」

    上官蘭道:「你可還覺得乏力麼?如果仍然這樣的話,怎生是好?」

    史思溫嘿然不語。鄭敖一看,已知他一定仍然全身無力,但空自發急也不管用,便一手持劍,一手持珠,躍到進來那個圓洞,探頭出去,用珠一照。只見兩堵石壁夾層,約是三尺之寬,下面全是黃濁水。大概那渾水已在這石壁內好幾十年,故此又髒又毒。

    史思溫想起以前身負內傷,後來幸得寒星冷玉治癒。在受傷時,便和這種乏力的情況相似,是以不由得想起那枚寒星冷玉,暗念也許可以治癒,便道:「可惜我的寒星冷玉不在身邊,否則倒可以試上一試。」

    上官蘭問道:「在什麼地方?」

    「在那位陳姑娘那兒,她因為……」剛剛說了一句,上官蘭已自妒火焚心,頓腳道:

    「我不聽,你別告訴我。」史思溫大大愣一下,但只好歎口氣,不再做聲。

    鄭敖走回來,道:「糟極了,那水果然發黑,定然因年久而生毒,剛才我見你的傷口已有腐爛之象,故此可知水毒由傷口侵入的想法不錯。」

    史思溫慨然笑道:「生死有命,我倒不大介意,但你們如何出去呢?」

    上官蘭滿腹妒火,哼也不哼,盡自在傷心不已。

    鄭敖道:「那苦海老妖既然從那扇石門進來,我想那邊一定有通路可以走出野鳥覆伏的範圍,自然從那邊出去。」

    正中商議,石門又呀地打開,只見老妖費選站在門外,陰惻惻地道:「你們插翅也飛不出去,本幫主就守在這裡。」

    魔劍鄭敖冷笑道:「咱們就在這裡對耗,看看你又怎樣不離開?」他所以不仗劍撲過去,原因是對方右手掌心已用布紮住,還握著一支三角鋼挫。可知他剛才雖然受傷,但其實不嚴重,是以右手尚能握持兵器。

    費選著實忌憚上官蘭的朱劍,同時鄭敖兩手三劍的絕技,也不容易對付,故此沒有撲過來。他這時才有工夫環視石室。只見十個石架之上,倒有四個空空如也,不知道他們撈了什麼寶物去。

    鄭敖的話說完,老妖費選冷笑一聲,退後幾步,又把石門關住。史思溫道:「鄭大哥,你快點兒帶蘭妹妹出去,再耽擱下去,等到飢渴交集時,便更無法逃走了。」

    鄭敖看一眼上官蘭,只見她低著頭,並不說話。當下也不知她有何感想,但自己卻為之大大不悅,溫聲道:「史思溫,你再這麼說,就等如罵我鄭敖。哪有在這等危急關頭,捨下你而不顧之理。」

    上官蘭抬起頭,美目中盈著淚珠,但眼光卻流露出十分稱讚鄭敖訓史思溫的話。

    鄭敖歇了一下,又道:「現在我們必須冷靜一點兒,一齊想出要安全退卻的方法。那老妖費選明知我們從別的地方進來,而又放心關門離開,一定已察知我們無法從原路退走。」

    上官蘭插道:「那老妖怎會知道?我們又未露出無法逃走的跡象?」

    「這還不簡單?光是看看我們三人狼狽的情形,便知必是曾經和野鳥群大戰一場,以致這般模樣。他來時也曾經過上面,看到鳥群靜伏,則我們出去,勢必又要和這些野鳥大戰一次。而這一次能否安然離開,大有問題。假如史思溫不是這樣,他絕不會放心走開。」

    上官蘭佩服地道:「鄭大叔想得真高明,那苦海老妖定是這樣推測我們。」

    史思溫道:「現在時機十分緊急,假如鄭大叔的話不錯,則那老妖一定仍在石門外守伺,我們必須趁機會,來一個出其不意的行動,或可以脫大難。」直到現在,他才改口叫鄭敖為大叔,這是他心中已佩服鄭敖為人的徵象。

    鄭敖也察覺出來,暗暗一笑,道:「既然這麼說,你有什麼計策?」

    「我們既然料他守伺石門外,則必須立刻循原路出去,冒著萬險也得衝過野鳥層。假如安然脫困,等到老妖發現時,我們已可以找隱秘之處,暫時匿藏起來。」

    上官蘭首先大搖其頭,道:「這樣做無異送死,我反對。」鄭敖也同意道:「試想你已中毒,無力自保,上官蘭此刻也不能顧全自己,剩下我一個人,如何照應得兩個?此舉萬萬不可。」

    史思溫道:「那麼我們只好束手待斃了。在這石室中熬下去,縱不餓死,也得渴死。」

    說出這句渴死的話,陡然感到喉嚨有如火燒般乾燥之極,甚是難受。但他可不敢表示出來,只好大大端幾口氣。

    鄭敖見多識廣,閱歷豐富,一見他這般模樣,便知其故。當下問道:「思溫,你可是渴了?如是的話,我替你想想辦法。」史思溫無奈道:「有什麼辦法?」

    上官蘭心中一動,目光掃過那王母盤盛著的桃子,但隨即想到此地藏珍乃是著名老妖天玄叟之物,這等老妖最是詭詐陰毒。也許那枚桃子另蘊奇毒,亂服下去,豈不糟糕?當下忍住不提桃子之事。

    鄭敖道:「這倒不難解決,我到那邊洞口,捉隻野鳥回來,你飲鳥血便可解渴。」

    上官蘭這時忽然怕鄭敖對史思溫發生誤會,便怯怯道:「鄭大叔,他師父是玄門中人,自然忌諱這個。」話說出口之後,暗中又後悔起來,心想史思溫這種人,何必替他解釋。

    鄭敖勉強微笑一下,心想大凡信奉宗教的人,都不免有點兒陰陽怪氣,諸多忌諱。其實在求生存的時候,哪還能管得那麼多。這世界根本十分殘酷,稍一不能適應,便趨於滅亡。

    他把夜明珠交給史思溫,道:「你拿著珠子,我較為方便些。那老妖可以偷襲我們,我們也可以同樣對付他。」

    史思溫靈機一觸,毅然道:「反正這樣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我從這顆珠子身上,可想出一個冒險之法來。」

    鄭敖暗念這史思溫長相雖然忠厚老實,但計謀蠻多的,便道:「那就快點兒說出來聽一聽。」

    「鄭大叔獨自穿破野鳥,雖有點兒驚險,料想不致有什麼大礙。我以前得到一宗寶貝,名叫寒星冷玉,專治一切奇怪的內傷。因我來時,迷路在山中,見到那位陳紅英姑娘。」

    上官蘭聽到這裡,醋意攻心,立刻冷冷道:「你等日後說故事,目下還是簡單地把她的地址說出來,好讓鄭大叔取回來。」

    史思溫伍了一下,心想她分明表示不相信自己任何解釋之意,不由暗恨她的絕情,心中十分難過,長歎一聲,道:「好吧,陳紅英姑娘就住在東南方,翻過三座山頭,便可看到她的村莊。她父親是該村首富,你隨便一問,便盡皆知道。」

    鄭敖道:「我就說要回那寒星冷玉行麼?」

    史思溫道:「他們縱不相信,也得設法取回來。」

    鄭敖道:「我走了之後,就靠上官蘭保護你,這怎麼使得。」

    上官蘭猶疑了一下,道:「那老妖擋不住我這柄朱劍,剛才還沒真個掃著,他的掌心已穿了個洞,可見得此劍能夠克住他。」

    鄭敖搖頭道:「不行,剛才他施展獨門奇功,被此劍所克。但如果用兵器,你可擋不了幾下。」

    史思溫道:「我說冒險就是指此,大叔你要快趕回來,我自有辦法。」

    鄭敖猶疑了一下,暗想除了死中求活之外,別無良策,事到如今,只好冒一次險。當下匆匆道:「那我就走了,你們小心應付,盡量設法拖延時間。假如可以用言語相激,使那老妖等我回來才動手,那是最妙不過。」說罷,穿洞出去,只聽野鳥一陣亂叫,還有撲翅或慘啼之聲,不久便自寂然。

    史思溫輕輕道:「他總算安然出去了。」

    上官蘭雖然恨他入骨,但又沒法不理他,問道:「你剛說有辦法,快說出來讓我聽聽。」

    史思溫慨然道:「生死有命,假如該死的話,任人百般防範,也不中用。若然命不該絕,自然會絕處逢生。」

    上官蘭聽了急得跳起來,道:「難道你就坐在這裡談命嗎?」

    史思溫喉中渴得要命,歇了一下,才澀聲道:「那也不然,我們坐在牆洞旁邊,把夜明珠收起來。那老妖進來,起初定然不敢冒失,我們拖得一會兒就是一會兒,等他用千里火照明我們才用言語和他拖延。實在不成的話,我們退到那邊。這個圓洞只有尺半方圓,他要衝過來,大概要費上不少工夫。」

    上官蘭這才會意,笑道:「這辦法倒不錯。現在快收起珠子,免得一個措手不及,被那廝闖了進來。」史思溫實在難受得不想動彈,但她關心的聲調,使得他激發起更多的求生勇氣,便如言把夜明珠放在囊中。石室中登時一片黑暗,兩人走到石壁圓洞下面,分開坐著。

    隔了一會兒,上官蘭聽到他粗大的喘聲,輕輕喚他一聲,史思溫沒有回答,她立時驚慌起來,移過去摸到他的身軀,再叫他兩聲。史思溫有氣無力地應道:「你叫我幹什麼?」他不但有氣無力而且語聲沙啞枯澀。

    上官蘭驚問道:「你覺得怎麼樣了?是不是支持不住?」他微微呻吟一聲,道:「我渴得要死。」

    上官蘭又慌又急地道:「這怎麼辦?剛才不是提到石室沒有水麼?你又不肯飲鳥血。」

    史思溫呻吟一聲,道:「不要著急,我還挺得住。」上官蘭正急得六神無主,猛覺史思溫無力地倒在她身上,忙忙把他扶住,眼淚已直流下來。

    史思溫渴得神智迷迷糊糊,一會兒似乎見到師父站在懸崖邊,正要向下跳,一忽兒又見到上官蘭被一個惡人,拿刀子向她脖子上砍去……他口中胡叫不停,囈語連綿,上官蘭越發驚慌。卻聽到他的囈語中,不時叫出師父和蘭妹妹,芳心中又因而有點兒安慰。

    又過了一會兒,上官蘭越看越不對,猛可想起那兩個挑子,便暗自咬咬牙,想道:「現在他渴得要發瘋了,那兩個桃子不管是否有毒,先拿一個給他吃,假如他因此而死,我也把另外那個吃掉,好陪他一同死掉。」這麼一想,登時下了決心,從他囊中取出夜明珠,把石室照得光光亮亮。她心中默默禱求神保佑,不教老妖在這時推門進來,否則他們兩人立刻完蛋。

    上官蘭把史思溫扶靠在牆上,然後抽身躍到石架前,把王母盤取在手中,一眼瞥見那一疊十二個白金錢,就在側邊,便過去順手取了,心想若然老妖進來,好歹也當作金錢縹,擋他一陣。回到史思溫身旁,只見他雙目半睜半開,毫無神光,面色慘白,額上冷汗淋漓。

    上官蘭拿起一個桃子,先嗅一下,但覺桃香撲鼻,清甜沁入心脾。當下捏開史思溫的牙關,一面把桃子捏破,將汁液完全注入他的口中,那枚又紅又大的桃子,汁水極多,簡直沒有渣滓。上官蘭暗想這個桃子這麼香,一定不會有毒,便稍安心。又見史思溫雖在昏迷中,但桃汁卻沒有流出口外,完全嚥入腹中,便趕快收起夜明珠,取起朱劍,十分小心地戒備著。

    過了一會兒,史思溫靜靜的,也不動彈,上官蘭暗自胡思亂想,心憂怔忡,正要取出夜明珠照看,驀地咿呀一聲,傳來石門開啟的聲息。上官蘭嚇一跳,不敢取出珠子,右手緊緊握著朱劍,左手已悄悄摸了一枚白金錢在掌心。

    石門外雖然也十分黑暗,但比起這石室之內,好像還稍稍有點兒光線,故此上官蘭可以極模糊地看見一道黑影站在門邊。她瞪著眼睛想道:「識要你一動彈,我先給你一鏢再說。」要知她練過朱玲保命金針絕技,是以暗器手法十分高明。

    那道黑影停留了好一會兒,似在查聽室內是否有人。過了一會兒,修然陰惻惻冷笑一聲,在這黑漆漆的石室內,宛如鬼聲啾啾,跟著便是獰聲喝道:「怎的只有兩人在此?還有一個呢?」

    上官蘭當然不理睬,但聽他已查聽出室內只有兩人,可見得功力高強,更加不肯做聲。

    那黑影正是苦海老妖費選。他剛才以天玄掌傷敵,不料對方經朱劍一揮,相距尚有尺許,掌心便宛如吃劍尖劃著,登時鮮血進流,奇痛攻心,功夫也散了一半,他才急急退出室外,先包紮住掌傷。

    這老妖跟著又持著獨門兵器三角鋼鐵進來,但因見對方戒備嚴密,心想此時力拼的話不一定能穩操上風。於是又退出室外,一方面和他們耗時間,一方面運功療傷,恢復元氣。但他知道不能太久不進去,是以隔了一會兒,便推門而入。室內一片黑暗,他倒也不覺得奇怪,但查聽之下,卻只有兩人。這老妖何等機警,馬上想到可能已有一個打原路出去,或是勾引救兵,或是取食水食物回來。

    敢清這個年逾九旬的老妖,早已想到史思溫身上負傷,上官蘭身上也包紮了一番,可見得來時一定和野鳥大戰而負傷。這刻如循舊路逃走,一定無法安然撤退,此所以不怕他們逃掉。

    目下只剩下兩人,一定是鄭敖出去勾救兵或弄食糧回車,這樣情勢就大大不同。他大可乘機把這兩人制住,再對付那尉遲跋的傳人魔劍鄭敖。主意一決,便冷笑道:「莫非姓史的小娃娃已經傷重而死麼?」

    上官蘭失聲哎的一聲,繼而寂然無聲。老妖費選登時狐疑起來,反而不敢妄動。

    「這女娃娃可能聽我提起,這才驚覺此事。如此說來,室中仍然有那鄭敖待著,我這一把年紀,可不能吃他們暗算。」當下往旁邊一閃,忽覺一縷冷風,疾襲而到。老妖費選久經大敵,哪能受此暗算?冷冷一笑,伸出左手,虛虛一抓。

    那枚暗器風力不強,但剛一入手,老妖費選便微微一凜。心想一枚小小的金錢鏢,怎會有如此沉重的力道?但他仍然原式不變把那枚金錢縹擺在掌心。猛覺一陣奇疼攻心,不由得一甩手。叮的一聲,那枚金錢縹被他甩在地上。

    老長費選負創極痛,人已極快退出石室外,順便又將石門關起。到了外面的甬道中,點亮火折一瞧,左掌心一個窟窿,鮮血迸流,掌骨也斷了兩根,所受的傷比早先那一起還重,不過於他掌上的外門奇功,卻沒有影響。這一氣非同小可,但也十分驚凜。暗想那個發射暗器的人,具有這等先柔後剛的內家最上乘手法,別說暗箭傷人,就是擺明來打,也能輕易取勝。

    可是即有如此高手,怎會束手被困室中?老妖越想越不甘心,決定運功止血療傷之後,再進去一探究竟,反正這一次絕不用手去接暗器。

    上官蘭情急發鏢,居然傷了老妖,自家也大為希奇。當下取出夜明珠,明亮石室。只見史思溫雙目閉著,面色卻較為好些,生似熟睡光景。上官蘭幽幽歎口氣,舉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冰涼,似乎又不是好兆。當下過去把白金錢撿回來,錢上一絲血痕也沒有。忽然她下了決心,把剩下的桃子取起送到嘴裡。那桃子皮薄肉厚,桃肉儘是漿液,一吸便盡,只剩下一個小小的核桃。

    桃汁入口,齒頰俱涼頭腦清醒,神靜氣通,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自在,上官蘭為之大喜,想道:「這一回得救了,這桃子分明是他種靈果。」這一陣高興尚未過去,驀地在舒坦中襲上來一陣倦意,眼皮十分沉重,硬是睜不大開。她忙把夜明珠收起來,一面努力要自己不要失去知覺,微聞石門咿呀一聲,使他精神大振,睜開眼睛。

    這時魔劍鄭敖早已到了陳紅英的家中,但因他口說無憑,那枚寒星玲玉又是陳紅英需要的寶物,陳家根本就不相信,拒絕交出寒星冷玉。這下鄭敖可就火了,他本來在門外和陳紅英的父親說話,這時徑直掃開陳父,走入屋內。

    陳紅英的父親在村中原是勇武之士,誰知碰上鄭敖這個內家好手,簡直無處使,吃他一撥,便踉蹌退開七八步之遠。鄭敖衝入屋去,到處一找,沒有見到陳紅英。屋中的男人可就倒了大霉,他們僅是陳紅英的哥哥,一面喝罵,一面抄傢伙攔截鄭敖。鄭敖正在急怒交集,一掌一把他們全都擊倒地上,駭得幾個媳婦尖聲大喊救命。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陳父帶了四個大漢,俱持來虎叉。趕回家中。

    鄭敖心煩得很,心想每逢趕時間的事情,偏偏就有許多糾纏不清。當下縱出大門,怒聲罵道:「你這個不知進退的土佬,若果他因你延誤而喪命,我鄭敖非回來把這個村子都踏平不可。」

    那四個大漢見他凶種惡煞的樣子,可沒有一個敢單獨動手,齊齊發一聲吶喊,各持虎叉團攻過來。鄭敖的白虹劍並不亮出來,鐵掌一揮,登時把兩支虎叉擊飛半空。另外兩支虎叉卻間不容髮地貼著他身軀擦過,真是奇險絕倫。不過在鄭敖這等身手之人,講究的正是這一點,若然老遠便躲開了,算不得稀奇,更無法伺隙傷敵。他雙肘一夾,便把虎叉夾在肋下,那兩個大漢用力一拔,紋風不動。

    鄭敖縱聲狂笑道:「姓陳的,你這是自招滅門之禍。我鄭敖本不忌諱殺人,如今不妨大開殺戒,正可洩地胸中悶氣。」話聲甫歇,雙臂一振,兩名持叉大漢分開去。叭噠連響兩聲,均跌仆在半丈以外。

    魔劍鄭敖這一手,可就把陳紅英的父親鎮住,駭得張大嘴巴。鄭敖一手抓住他胸上的衣服,厲聲道:「我再問你一句,那寒星冷玉究竟交不交出來?」

    陳父張煌失色道:「交……一定交出來……」

    鄭敖冷笑一聲,輕輕一推,把對方推得倒坐在地上。忽見一個眉目娟秀的村女,如飛跑來。陳父在地上已叫道:「紅英,那塊冷玉呢?快交給這位大爺。」

    鄭敖因她是個姑娘,便按住心火,道:「你就是陳紅英姑娘?史思溫請我來取那冷玉,有要緊用場。快點兒。時間已延誤不少了。」

    陳紅英愣了一下,問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史相公的朋友?」

    鄭敖早料她有此一問,仰天長笑道:「不管你信不信,那寒星冷玉關係著他的性命,你非立刻交出來不可。如果耽誤,他因此而喪命的話,我鄭敖回頭把全村夷為平地。」

    他的笑聲高亢震耳,連屋瓦也微微震動。陳紅英不敢吭聲,從懷裡取出那那個寒星冷玉道:「史相公為救我一命,才把這寶貝留在此地。」

    鄭敖伸手取過玉來,人手但覺一種極為舒適的清涼感覺,透入四肢百骸之內,令人舒服異常。這還不說,特別是他那顆急躁無比的心,此時倏然冷靜下來,這時他也不慌忙了,道:「我剛才的失禮,還望陳姑娘不要掛在心上,目下不暇多說。且俟異日有機會方始致歉。」說罷轉身疾馳而去,宛如流星趕月,奇快無倫。這邊的人方自訝駭而視,晃眼間鄭敖的身影已隱沒在山峰那邊。

    此時鄭敖施展開腳程,疾逾奔馬,筆直撲回紫湖山野鳥洞,當他開始向紫湖趕回的一剎那,石室門已大大打開。

    啪的一聲,火光升起來,照出苦海老妖費選那張猙獰可怕的醜臉,上官蘭玉手連揚,三枚白金錢閃電般襲去。老妖費選早已防備對方暗器,因此火光乍現,已施展移形換位之術,身形橫移了四五步。錚錚錚連響三聲,那三枚金錢已擊在石壁上,聽那聲音便知道那三枚金錢沒有掉下地上。

    老妖費選借火光一晃,已看清室中只有上官蘭和一個靠壁閉目的史思溫。不由得明惻惻冷笑一聲,道:「原來這些金錢縹乃是先師十二件珍藏中的天河神錢。這十二枚神錢如由功力卓絕之士施用,威力能開山裂石。十二神錢一齊用,能夠抵擋三千勁旅,宛如天河倒瀉,怒濤排空掃擊。本幫主縱有一身功夫,也非斃於神錢之下不可。」

    上官蘭一聽對方居然把神錢妙用都抖出來,秀眉微蹩,反而不肯造次發出。

    費選冷冷道:「女娃娃果然聰穎,不敢再向本幫主發射,以免此寶反為本幫所利用,但不論你如何狡猾,今日難逃本幫主毒手。」話聲甫歇,驀地滅了手中火折,仗著手中三角鋼挫,疾撲過去。

    上官蘭應變也快,明知現在的形勢已不相同,在漆黑中自己反而不利,立刻掏出夜明珠,登時一室皆亮。說得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挾著一陣陰風,已襲向她身上。只見對方的三角鋼鐵,急如星火般遞到她胸口。

    上官蘭美眸一瞪,殺氣騰騰,唰地一劍徑奔敵人胸口,理也不理對方的兵器。這叫做換命的打法,加上她這一劍出得又快又毒,竟是華山派六合劍法中的「仙人指路」之式,可就和普通人拚命的威力大不相同。

    費選低咦一聲,身形宛如鬼滿股旋飄開去。冷冷一笑,復又疾撲過來,三角鋼鐵忽掃忽戳,瞬間已變了兩三種手法。上官蘭一劍撩去,劍尖驀地圈回吐出,快如電光石火,叮的一聲,居然擦在對方鋼挫挫身。

    費選萬萬料不到對方劍術如此神奇,看出這一招乃玄陰教主鬼母獨門手法,是以及時把自己的鋼挫招數化解。登時對她刮目相看,怪嘯一聲,第三次發招。挫上貫注內家真力,緩緩遞出。到了預定部位,突然由慢而快,有如電光一閃。

    上官蘭擋了對方兩招,卻連自己也奇怪何以身手忽地變得高明,朱劍出手時比平常幾乎快一倍。這時自然而然一式「藕斷絲連」,劍光劃個小小弧形,封住對方鋼銼來路。兩下一觸,對方鋼挫上真力之強,平生未見。但因朱劍劍上使的卸字訣手法,是以兩股兵器都微微一沉。

    那支三角鋼挫僅僅一沉,便又探胸戳入,凶毒險辣,兼而有之。可是上官蘭使的一招「藕斷絲連」,乃是武當絕招,劍式似盡未盡。實在分作兩式發出,專門防身保命。是以劍勢微沉之後,恰又斜斜一舉。這次以黏字訣的手法,向外黏引開去。老妖費選徒然一身功力遠勝對方,但為勢所迫,不得不收回鋼挫,重新發招。

    上官蘭銀牙一咬,搶佔先機。朱劍揮處,使出玄陰十三式中「鑽榆取火」之式,一劍由中盤劃去。底下一腳踢在史思溫身上,尖聲叫道:「史哥哥醒醒……」她這一著乃是要史思溫趕緊乘機爬過那邊的地洞,自己才好設法按照前議,守住那尺半大小的圓洞,消耗時間。

    哪知她刻招尚未完全發出,對方已疾如風雨般連施絕招,把她迫得橫移多丈,竟和史思溫隔開老遠。

    老妖費選冷冷笑道:「你能在本幫主手底下走了好幾招,已算難得。但如妄想可以再支持下去,等那鄭敖趕回,實非做夢。本幫主先宰了地上的那小子,再來慢慢教訓你。」

    上官蘭一面聽著,一面奮力抵擋,心中那份焦急,無法形容。須知她手中的玄門至寶朱劍,雖有充魔蕩妖的神奇威力,但一來她不懂此劍妙用,二來對方鋼挫上已完全施展出真真正正的武功,左手本來蓄勢待發的天玄掌早身時收起。是以她等如用一支普通的劍和對方較量武功,對方近百年的修為,自然非她所能比擬。

    老長費選也看出她焦急恐懼的神情,陰聲一笑,陡然飄退數尺,冷冷道:「你幫主一挫刺透那小子身上時,看你如何解救?」說時身形微動,已到了史思溫身旁。

    上官蘭急得眼淚都迸出來,忘命撲過來,但哪及對方快速。只見那老妖費選從從容容一挫向史思溫身上截去。她這一急非同小可,差點兒便昏倒地上,忽見老妖費選鋼挫微微一頓,同時也自瞥見靠在牆上的史思溫,驀地虎目圓睜,那兩道眼光中殺氣騰騰。

    費選正是因為對方倏然睜目,因而鐵勢微頓。剛剛轉念暗笑自己多此一舉,何須因疑而微挫去勢?史思溫驀地大喝一聲,宛如平地起個響雷,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說時遲,那時快。史思溫隨著大喝之聲右手忽一掄,架住對方鋼挫,左掌已拍向敵人小腹,勢苦奔雷。費選應變神速已極,忽然間已退開尋丈,小腹上雖沒被敵人掌擊中,但已被掌力印了半下,一陣疼痛,忙忙運功調治。

    史思溫一躍而起,剛好上官蘭迎面撲來。他猿臂舒處,已把她嬌軀抱住,斜斜躍開兩丈,道:「可惜我的眼睛睜得太快,否則這老妖早吃我擊斃。」

    「史哥哥,你怎的恢復平日威風了?」

    史思溫道:「剛才我睡得十分酣暢,吃你踢醒。方一睜眼,便聽到那老妖要過來殺死我,我忙又閉上,卻累得你大大虛驚一場。」說時,已將手中玉簽換了她的朱劍,暗中提防著老妖舉動。雙目卻往現在上官蘭面上,一片深情,盡在眸中流露出來。

    老妖費選冷冷道:「史思溫,你想暗算本幫主,談何容易。本幫主若教你在鋼挫之下走上一百招,立刻自盡在這石室之內。」

    史思溫聞言放開上官蘭,轉身對著老妖,沉聲道:「老妖你少冒大氣,我史思溫憑著手中之劍,定教你知道崆峒劍法的厲害。今日你想出此石室,只怕不大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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