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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巧計脫險 文 / 司馬翎

    視海棠心中應道:「你哪知我卻願意受你輕薄啊!」

    她心中雖是於肯萬肯,卻不能說出來,悄聲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怎會怪你?」

    她極希望他再吻她一次,因為她實在未能忘情於剛才熱吻的滋味。

    公孫元波把話題扯回現實方面,頓時使她那股迴腸蕩氣的遐想消散了大半,只聽他道:

    「那個薛秋谷提督,老練狠辣之極,實在是個很不好應付的人。」

    祝海棠芳心中暗暗歎息一聲,應追:「是的,這個人很難應付。」

    公孫元波沉吟道:「咱們目下還在羅網之中。雖然暫時已瞞過他們的耳目,但只怕他們一直堅持到天亮,或是另外又弄一頭惡犬來。」

    祝海棠閉上眼睛,面龐偎貼在他面頰上,但覺這個英俊的青年剛長出來的鬍鬚刺得她芳心撩亂。

    她前此曾與公孫元波談過不少話,已充分瞭解他是個仁人志士,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尤其是他這種守禮的君子風度,雖說有點令她失望,但另一方面,卻教她生出敬佩之情。

    這種種的情緒集合起來,公孫元波便變成她願把身心奉獻寄托的對象。她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對異性發生過這般傾仰愛慕之情,但覺又甜蜜又苦澀。

    夜風吹撩過外面的曠地,發出單調的聲音,亦令人感到寒冷和淒寂。

    她在公孫元波懷中顫抖了一下,喃喃道:「抱住我……我怕!」

    公孫元波略略加點力道,同時暗暗揣測她話中之意。

    要知以她這樣一個女孩子,既有武功,又有邪法,尚有何事何物能令她感到害怕畏懼呢?不過公孫元波卻發現,這個少女目前與別的女孩子全無區別,顯得那麼脆弱,極容易摧折,因此他激起了保護她的豪情,還有溫柔的憐措之情。

    過了一陣,祝海棠從溫馨而又淒涼的情緒中回醒。

    她側耳聽了一下,道:「外面雖是強敵環伺,羅網高張,然而我心中卻淨是想著一些瑣碎不打緊的事。」

    公孫元波柔聲道:「那是因為你賦性超脫之故。」

    祝海棠笑了一下,道:「這話聽起來真舒服。假如能夠和你長相廝守,一定是很快樂的事。」

    公孫元波道:「若是在天下尚未澄清、世局仍不穩定之時,任何人和我在一起,只有吃虧倒霉,談不到樂趣。」

    祝海棠道:「你從不為自己打算的麼?」

    公孫元波慨然道:「咱們眼看國事日非,試問哪一個熱血男兒能夠坐視?個人的榮辱得失,何足親懷?」

    祝海棠聽了,輕輕歎息一聲。

    公孫元波歉然道:「我不該說得如此冷酷決絕,其實我也不是。心腸冷硬之人.你可知道?」

    視海棠點點頭,她這個動作,使幾咎秀髮在公孫元波面廣拂動。

    公孫元波又道:「你曾經說過一句話,教我萬分擔心.你知不知道是哪一句話?」

    視海棠想都不想道:「是不是『燈火熄滅我命也隨之告終』的話?」

    公孫元波道:「正是,你的確聰明極廣。」

    祝海棠道:「那一盞油燈,乃是經過多年祭煉的一件法器,剛才我施法之時,已把本身元靈融化入火焰中,所以如果施法不成.元靈隨火焰熄滅消散,我便沒有活的希望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知道這話你聽起來,定必感到玄奇詭怪而難以置信。但你要知道,在這世上除了可觸可見的實體之外,還有很多沓冥無跡的力量。神靈鬼扭之說是難以證實,但我自幼習法,卻已修煉成超越常人的精神力量,所以能夠製造出很多奇怪難測的現象。」

    她這麼一解釋,公孫元波聽了,感到果然很有道理,至少她不是用無稽的玄怪的理由來解釋那些不平常的現象。

    祝海棠又道:「這些話你信與不信都不要緊,但我的元靈曾融入燈火焰中、目下已隨風消散這件事,卻一點不假n我的生命已快到了盡頭。」

    公孫元波驚道:「難道沒有辦法可以解救麼?」

    祝海棠道:「沒有啦!我已失去了延續生命之火的力量,如何還能活得下去?」

    這話雖是極玄,卻使人感到不能不信。

    公孫元波一時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因為在他懷抱中這個溫暖香滑的肉體,正蘊藏著耀人眼目的青春光采,但卻如一現的曇花,瞬息便將凋萎消逝。這等事情,叫人覺得難以相信,復又十分為她悲哀。

    他的雙手忽然在她近乎赤裸的腦體上游動控模,視海棠微微顫抖,五顏紅艷宛和桃花。

    公孫元波的一隻手最後在她胸前雙龍停住,但覺彈性絕強,險險留置不住。

    他這樣做法自然不是「情慾」之故,但後來卻不免引起了情慾的反應。

    祝海棠哺哺道:「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但也是最後的一個。這樣也好,省得我時時要為你牽腸掛肚。」

    公孫元波但覺她這話情深一往,大為感動,道:「像你這樣青春美麗,又是活生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他輕輕吻她一下,又道:「我剛才甚至懷疑不是真實的事,所以動手撫摸一下,誰知你果然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唉!我真不知怎樣說才好?」

    祝海棠卻顯得平靜和溫柔地道:「這是早已注定了的命運,你不要生氣。」

    公孫元波突然問道:「假如我去找視神娘,有沒有用處?」

    祝海棠搖頭道:「沒有用處,她絕不肯輕饒我一命!」

    公孫元波道:「我只要知道她有沒有法子使你不死?」

    祝海棠道:「有是有,但她絕對不肯饒恕我,你不必妄想。」

    公孫元波念頭一轉,心知一時間萬萬無法使她已經根深蒂固的想法改變,目前最要緊的事,便是如何脫身出困,盡快前往我那祝神娘,成敗利鈍,到時再說。

    他接著又考慮脫身之法,忖道:「祝海棠煉得有障眼之法,這是無可置疑之事,因此只要她有能力相助,相信可在嚴密的包圍之下脫困而出。問題是她生命能支撐到什麼時候?還有沒有餘力可以助我?」

    此念一生,立即籌思好步驟,決定以某種強大的刺激,使她支持下去而不陷於自我崩潰的境地。

    他在祝海棠耳邊輕輕道:「你可知道我等一會將要怎樣做法?」

    祝海棠搖搖頭首,道:「我不知道。」

    公孫元波道:「等到你不行了,我便挺身出去,用盡我平生本事,放手衝殺出去。」

    祝海棠大吃一驚,道:「晚他們人多,其中高手如雲.你如孤身一個,哪裡殺得出重圍?」

    公孫元波道:「縱然殺不出去,好歹也宰他們幾個。」

    視海棠嬌軀微微發抖,可見她心中甚是震駭。

    公孫元波又道:「假使我幸而能夠殺出重圍,我就一直奔向你們三戶教的神壇,找你的母親祝神娘算帳。」

    祝海棠身子一震,忙道:「不,你萬萬不可去找她!」

    公孫元波道:「我非手對她不可,任她有多大神通法力,我也不怕!」

    祝海棠花容失色,道:「唉!你萬萬不可與她作對。她的法力天下無雙,再厲害的英雄亦不是她的敵手。」

    公孫元波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勸我。反正你已經喪生,我就算不敵而亡,則到陰府與你相聚,也是好的。」

    祝海棠道:「人死不能復生,你豈能如此不愛惜生命?」

    公孫元波道:「我也許衝殺不出重圍便已喪命,所以你簡直不須操這個心。」

    祝海棠若有所悟,沉吟一下,才道:「奇怪,我至今尚沒有失去力量,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逃出薛四爺的天羅地網。」公孫元波正是要激她奮發圖強,現下她已有了一個奮鬥的目標,暫時大概可以保住性命。

    祝海棠很快穿回那件特別的黑衣,囑咐公孫元波不要動彈.自個兒起來,披頭散髮,在小屋內盤旋起來。

    公孫元波運足眼力望去,但見她身形步法宛如舞蹈一般,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嘴皮微動,乃是念誦咒語。

    他實在不相信這樣做法有什麼用處,但只要她恢復活力,他已感到相當安慰了。

    外面突然傳來步聲和語聲,說話的正是李隊長。他道:「薛大人去而復轉,敢是有所發現?」

    薛大人的聲音升起來,道:「咱們的包圍陣法一直運轉不息,毫未停滯。我另外派出人手搜查多處,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話聲一直迫近,直到全身出現在門口的火光之下。

    李隊長小心翼翼地問道:「薛大人突然想起了什麼事?」

    薛大人道:「本爵多少年掌管錦衣衛,捕殺之人屈指難數。

    其中可說是什麼樣的人都有,但還沒有一次像今夜這般奇異難測的。」

    李隊長賠笑道:「這公孫元波實是不同凡響,故此才須勞動爵爺大駕。如是一般逃犯,屬下等便可勝任了,哪須勞動爵爺?」薛大人搖搖頭道:「不對,公孫元波的底細已經查過,並不是什麼特級高手,更沒有三頭六臂。本衛的實力雖然比不上東廠,但本衛權力集中,不似東廠力量分散,是以本衛其實不弱於東廠任何一派。」

    李隊長揣測不出他究竟要說什麼,只好連連應「是」,不敢多嘴。

    薛大人又道:「本爵的結論是公孫元波決計逃不出咱們的羅網,但何以咱們現在還找不到他呢?」

    李隊長哪能回答?只好發出乾笑聲。

    薛大人停了一下,才道:「本爵的看法是有人掩護公孫元波。」

    李隊長駭∼跳,道:「爵爺敢是認為本衛出現內好?」

    薛大人道:「有內姆不足為奇,不過本爵意思是說公孫元波目下有能人相助,才未曾落網。」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心頭大震,但覺這個掌領錦衣衛的提督實在厲害之極,無論是武功才智,都有過人之處。

    李隊長那麼老練之人,也不禁有點慌了手腳,道:「爵爺竟是看出公孫元波目下並非獨自逃通麼?」

    薛大人道:「正是此意,而這個掩護公孫元波之人,決計不是純靠武功,這一點也是肯定的。」

    李隊長道:「既是如此,屬下雖是出盡全力,也是奈何不得那公孫元波啦!」

    薛大人冷冷道:「那也未必。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公孫元波不用武功,咱們也用這個方法對付他。」

    李隊長又似明白,又實在不大明白,道:「爵爺向來算無遺策,料那公孫元波在爵爺面前玩不出什麼花樣。」

    薛大人道:「本爵已召請一位異人前來相助。她一到場,何愁公孫元波不立刻現形!」

    這時公孫元波眼見正在盤旋進退的祝海棠腳步一滯,滿面都是震駭之色。

    他知道這是因為薛大人的一番話,使祝海棠得悉她的母親,亦是三屍教主祝神娘行將抵達,所以心神震盪腳步停滯。

    他馬上以傳聲之法向視海棠道:「別聽他胡說!如果他能請來祝神娘,何必先行透露機密?他分明是說給咱們聽的.用意正是要把你嚇走,剩我在此,方能下手。」

    祝海棠一聽有理,登時飄舞行去,恢復了輕盈步態。

    公孫元波內心卻十分沉重,付道:「祝神娘遲早會來到。這薛秋谷故意洩密,無疑是希望把我們嚇得竄逃,以便有擒殺的機會,他當然不想光只仰仗祝神娘的邪法。」

    霎時間形勢大變,公孫元波已不能倚靠祝海棠的力量了。

    他趕緊動腦筋,找尋逃生之計。

    祝海棠忽然來到他身邊,輕輕道:「你起來吧!在我身邊三尺之內除非有太陽照射,不然的話,那些人看不見你。」

    公孫元波道:「聲音也可以掩蔽麼?」

    祝海棠笑一下,點點頭,卻露出了疲乏之色。

    公孫元波又問道:「假如我不在此地,只有你一個人的話,祝神娘一旦來到,你能不能躲過她的耳目?」

    祝海棠嬌軀一震,道:「她麼?唉!我也不大知道。」

    公孫元波何等機警,登時看出視海常只是缺乏信心,並不是真的辦不到,更不是不知道。

    他伸手搬著她的香肩,鼓勵她道:「不要怕,你是有心,她是無意,所以你實在佔了很大的優勢。你再想想看,用什麼法子躲藏好呢?」

    祝海棠在他強壯有力的樓擁之下,勇氣陡然大增,道:「我須得翻上屋頂,利用屋脊阻擋她的目光,不被她直接看見就行啦!別的人卻不須顧慮。」

    公孫元波忽然吻她一下,道:「好極了!咱們也許還能夠過得這一關,但咱們須得改變方法,暫時不能突圍逃走,以免碰上了祝神娘反而不美。」

    祝海棠駭然道:「我們敢是留在這兒?」

    公孫元波堅決地道:「是的,我們等他們撤退後才離開。」

    他一面說,一面已在動手。

    祝海棠訝道:「你幹嘛挖起地洞?」

    公孫元波不答反問:「我挖土時的聲響,外面聽得到麼?」

    祝海棠道:「他們聽不見,你放心好了,但你此舉有何作用?」屋外傳來薛大人沉勁的乾咳,接著聽他說道:「這倒是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

    李隊長道:「薛大人意思是指哪一件事呢?」

    薛秋谷道:「本爵猜測公孫元波有八成是藏在小屋之內,但當我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尚不見他們逃出,實是奇怪!」

    李隊長道:「屬下進去再搜一次如何?」

    薛秋谷道:「用不著啦!祝教主馬上駕到,等她來到一瞧便知。」

    李隊長立刻壓低聲音,道:「薛大人難道相信這等妖法邪術不成?」

    薛秋谷道:「他們的確有某些不可思議的神通,叫人不能不信。本衛須得應付各色人等,所以像三屍教這種有邪門功夫之人亦不可不備。」

    李隊長道:「原來如此,但據屬下所知,東宮集團中人,從來沒有邪異門派高手。」

    薛秋谷道:「這也難說得很。雖然這個集團中並沒有這種人物,但他們結交得有這類朋友也不足為奇。」

    李隊長服氣地「嗯」了一聲。突然間一陣陰風吹過,火炬上的火焰搖晃不定,而且還變了顏色,發出∼種陰慘的光芒。

    薛秋谷向左邊定睛注視,李隊長也隨他望去,卻不見有人影或其他物事。

    但轉眼間,在他們目光注視中的曠地上,忽然出現一道黑影,只是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這道黑影很像是一個人站在曠地上,兩下相距不過兩三丈而已,以李隊長的眼力,竟會瞧不真切!

    那道黑影好像是一股濃煙形成的∼般,所以有時上截淡散甚至不見了,有時下半截消失,有時是當半攔腰處空了一截,因此這道黑影簡直似鬼物一般,有隨意變化的神通。李隊長倒抽一口冷氣,全身毛髮皆豎。

    薛秋谷的聲音響起來,道:「祝教主迅即趕到,本爵至為感激。」

    他這話自然是向那道煙雲變化的黑影說的。李隊長又是一陣驚然,心想這個三屍教主果然十分邪門。

    眨眼間那道黑影已經變得十分真實,清清楚楚可以瞧出是個黑衣婦人,由於面上有一層黑紗遮蓋,故此既看不見妍媸,亦看不出年歲老嫩。

    黑衣婦人舉步行近,道:「薛大人好說了,只不知何事要敝座效勞?」

    薛秋谷道:「祝教主來時,當必已看見了本爵布下的包圍陣勢了。以教主的法眼看來,此∼陣勢還算嚴密麼?」

    黑衣婦人道:「嚴密得很,敝座通過之時,也費了很大的力李隊長心下駭然,忖道:

    「是了,她突然出現於此地,卻未被包圍陣勢之人發現,可見得邪門不過。」

    薛秋谷道:「但本爵此陣卻還有人能通得過,祝教主對此可有得解釋沒有?」

    祝教主沉吟一下,才道:「除非是武功強絕當代之土,或者還可以無聲無息地通過這等防線。如若不然,定須是魔教或神道中的人物,方有可能。」

    薛秋谷頷首,道:「祝教主說得是,本爵亦如此猜想,所以才特地請教主前來查勘、」

    祝教主沒有作聲,同時由於黑紗遮面,所以她的表情以及目光掃向何處,別人無法得知。

    李隊長細瞧這個近在咫尺的黑衣婦人,但覺神秘詭異,不由得泛起了畏懼之感。

    要知這李隊長乃是錦衣衛中一流人物,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見識才智無不過人.以他的眼力和經驗,居然無法看出這個近在咫尺的黑衣婦人的形相神貌,從她的話聲中,亦聽不出年紀的老嫩,再加以她出現時飄緲變幻的形體,使得這個老江湖也為之惴驚不安。

    祝教主沉默了一陣,才道:「據我的看法,逃人共有兩個,而且是一男一女。」

    薛秋谷也不禁聳然變色,道:「哦!竟有兩個人?」

    祝教主道:「他們果然曾在此屋內躲藏。薛大人守著此處,足見高明之至。」

    薛秋谷問道:「這對男女的大約年齡,教主能不能查出梗概?」

    祝教主道:「都年輕得很,而這個男子最奇特的,竟是有一股忠烈威凜之氣。換言之,他必是個豪俠尚義之士。」

    薛秋谷頷首道:「祝教卞的觀測相當正確,只不知他們還在不在此地?」

    祝教主發出一聲陰惻惻的冷笑,道:「依敝座看來,這對男女尚未逃離此屋。待我入屋一查便知。」

    薛秋谷馬上發出號令,轉眼間四方八面都出現人影,還有大批火炬,把這一片曠地照得通明。

    這些人個個動作迅快矯健,全部帶著兵刃,一下子就湧進木屋,團團圍住,人人露出嚴陣以待的神情。

    祝教主四望一眼,道:「薛大人出動人手竟達五十名以上,可見得這名逃犯重要萬分,又極為厲害。」

    薛秋谷道:「不錯,這名逃犯複姓公孫,名叫元波,他本身雖然要緊.但最重要的還是他涉及一件事,使他身價陡增百倍。祝教主苦是能夠把他擒下,便是一件下世奇功。」

    他接著仰天一笑,又道:「其實只要教主能把公孫元波逼出,本爵此地的人手,亦必能將他拿下有餘了。」

    祝教主道:「薛大人等閒不會精銳全出,今施這等陣仗,相信已是罕曾得有的場面了。

    正因如此,敝座的好奇心難以遏抑。只不知公孫元波涉及何事,變得如此重要?」

    薛秋谷道:「這件事機密萬分,這位李金川大人雖是本衛的到統領,亦不曾與聞。」

    他微微一笑,又道:「目下不便多談,等教主擒下了公孫元波,本爵再將內情詳細奉告。」

    祝教主輕輕頷首。這時一陣旋風吹過,她身上寬大的黑衣和頭上的長髮隨風飄拂,在火光照耀下,自有一種詭異味道,甚是陰森可怕。

    她雙手從寬袖內褪出,只見她兩隻手掌都戴著黑色手套,看不見一點肌膚。

    忽然她掌中多了一件物事,原來是一禮長約半尺左右的小幡,幡桿都漆黑色,幡作白色,呈三角形。

    這一札三色白幡大約有二三十支,祝教主拆開捆帶,抽出一支,揮手向小屋內擲去。只見此幡落地時,斜斜插在門內四尺之處。

    她跟著又擲出兩支,分別針在門外兩邊的牆上,這才說道:「現在進去查看。請薛大人和李大人先進屋內,但務請戒備,以防公孫元波暴起傷人。」

    薛秋谷道:「我們自會小心,只不知那個女人會不會出手?」

    祝教主陰笑一聲,道:「此女應是我輩中人。若然我猜得不錯,則她目下正忙於應付我的搜魂大法,哪裡還有餘暇對付旁人?」

    薛秋谷點點頭,向李金川道:「你比我遲一步進去,免得擠在一起,反而進退不便。」

    他也不拿兵刃,跨開大步,逕自走入屋內。

    這時四下都火炬齊舉,前門和後牆的牆洞都透入光線,故此屋內情形一目瞭然。

    只見除了一些柴草錯落堆放之外,別無他物,而這些木柴乾草數量有限,亦不足以掩蔽人體。

    李金川隨後入屋,左手持炬,右手提刀,神色十分警惕。他四望一眼,皺皺眉頭,道:

    「這回只怕撲空啦!」

    薛秋谷不作聲,在屋內走一遍,將所有的柴草堆都踢踏過,這才說道:「那公孫元波縱然有縮骨之能,亦藏匿不住,看來此屋實是無人藏匿。」他話聲中,微微透出失望之意。

    屋內旋風旋捲,把火炬吹得搖搖欲滅,只見那黑衣披髮的祝教主已經在屋內現身。

    她左右四顧一下,道:「公孫元波尚在此屋之內,但女的已不在啦!」

    薛、李二人聽了都皺緊眉頭,因為此屋∼目瞭然,如何還說公孫元波在此?李金川在牆角撿起一盞形式奇異的燈,看了一眼,隨子摔在地上,發出一片資碎之聲。

    祝教主一瞧,便急促地道:「快快退出此屋!」

    她自己飄然退出。薛、李二人雖然不明其故,但這些老奸巨猾之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都跟著退出。

    屋內毫無異狀,李金川問道:「教生何故匆匆退出?」

    祝教主道:「兩位大人請瞧敞座那三支神幡便知道了。」

    他們如言望去,但見門內地上插著的那一支白幡,突然冒起綠色的火焰,一晃即滅。

    綠火滅後,那支白幡也失去了蹤影。

    在外面兩邊牆上的白幡,稍稍過了一會也冒起綠火,接著火滅幡失。

    這等怪異情景,只瞧得薛、李二人將信將疑,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祝教主道:「李大人摔破的油燈,乃是一種法器,並且是關係燈主生死之物。這個燈主既是留下法器,同時象徵生命的火焰亦已熄滅,可見得燈主已經死了。」

    李金川道:「若是如此,何懼之有?」

    祝教主道:「但在神道上人物來說,生命之火熄滅時,可以化為極強大的力量,無物可以與之抗拒,故此我們今夜無法抓到公孫元波,已是鐵定的事。如果剛才不是及時退出,我們三人亦將如那三支靈幡一般,化為灰燼了。」

    她的話實在玄之又玄,薛、李二人聽了,既不敢全信而又不敢不信。

    祝教主冷笑一聲,又道:「燈主的法器又破了我一件法寶,損失有限得很,但這麼一來公孫元波也休想逃出我手中了。」

    薛秋谷對這句話最聽得入耳,立刻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煩祝教主繼續施法,把公孫元波擒獲。」

    祝教主點點頭,道:「薛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敝座身上。」

    她袍袖一舉,遮住面孔。驟然間陰風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搖閃不定,光線暗淡,而這個三屍教主也在光影晃動中忽然淡了許多,而且看來好像是水中人影飄緲閃搖,使人泛起難以捉摸之感。

    轉眼間這個黑在婦人已經失去了影蹤。李金川透一口大氣.道:「屬下如非親眼得睹.決難相信世間真有這等隱遁之術。」薛秋谷道:「這是極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須在夜間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閃映時最為適合。這位三屍教主祝神娘乃是此道中首屈一指人物,煉就了這等隱遁身法,何足為奇!」

    他揮手數下,發出號令,登時火炬皆滅。他也率著李金川等數名高手走開,不久都隱沒在黑暗中。

    屋頂飄落了一道人影,長髮黑衣,在黑暗中看起來,與三屍教本祝神娘甚是相似。

    這道黑影迅即閃入小巷內,接著在她手中出現了一團淡淡的火光,微微帶著綠色。

    這團微綠的火光照出了一張略為蒼白的美麗面龐,正是三屍教主祝神娘的女兒祝海棠。

    她美眸一轉,看過屋內別無異狀,這才走到推柴草之處,用腳把柴草撥開.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在這塊地面當中,有一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管插入泥土內.只剩下一寸左右的一端露出地面。

    她伸手撐住竹管,輕輕拔起,一共只有尺許長,可見得剛才竹管只埋入地下尺許左右。

    轉眼間但見這塊地面向上拱動一下,接著輕響一聲,整塊裂開,泥土內一個人鑽出來。

    祝海棠一面幫他拍頭上身上的泥土,一面道:「還好,他們退走得很快!」

    這個從泥土中鑽出來之人,正是公孫元波。敢情他挖了一個洞,平躺在內,以一根打通了的竹管含在日中,透出地面上,由視海棠幫他填上泥土。因而他雖是活埋,卻能透氣,時間再久些亦可支持。

    他凝目望著祝海棠,問道:「你母親可曾來過?」

    視海棠點點頭,道:「來過了。幸虧你想出這個妙計,不然的話,今晚決瞞不過她的眼睛。」

    公孫元波跟著詢問祝神娘來去的經過,聽完之後,神色沉重地道:「我不相信她當真那麼快就走開。」

    祝海棠道:「她自下已遠遠離開此地,那是一點也不會錯的。」

    公孫元波道:「難道那盞碎了的油燈,真能嚇退她麼?」

    祝海棠點頭道:「正是,她沒有講假話。要是我捨了性命,把這條生命變為力量的話,她怎麼也抵擋不住。所以她已經躲回神壇中,借神壇諸般法器力量嚴密保護自己,等天亮以後才敢走出。」

    公孫元波忖道:「她既是深信不疑,諒祝神娘也作此想。一旦相信了,這等奇怪的道理就可能變為真事。」於是他改變話題,道:「祝神娘雖是走了,薛秋谷等人也不會輕易走開、」

    視海棠道:「薛大人怎敢不走呢?他極相信本教的神通法力,決計不敢留下。」

    公孫元波面色大見輕鬆,道:「好極了,我們在此地暫時不會有問題啦!」

    他突然大吃一驚,問道:「你感到不舒服麼?」

    祝海棠面色已變得比剛才還要蒼白,她苦笑一下,道:「何止不舒服?簡直覺得生命之火已要熄滅。」

    公孫元波心下著慌,因為他對於邪法之道一竅不通,全然無法幫忙。

    他只能愣愣地望著她,只見她生像清芬美麗的曇花一般,大有萎落之意。

    突然間他感到憤憤填膺,想道:「這麼美好而又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竟然迅快凋萎,行將永辭人世,真正是豈有此理!我若不殺盡三屍教的妖邪,誓不為人!」

    他內心憤怒強烈無倫,使祝海棠也感覺到了精神一振,驚異地望著他問道:「你幹什麼啦!何以我突然振奮了不少,好像從你身上獲得了力量似的?」

    公孫元波道:「我氣憤得要命,立誓要手刃三屍教所有的人。」

    祝海棠問道:「你一點不怕教主的法力神通嗎?」

    公孫元波道:「我不怕!一個人真能把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好伯的?」

    祝海棠沉吟道:「說不定是由於你這∼股氣勢,把教主施於我身上的法力抑制住,所以我已恢復了不少。」

    公孫元波道:「老實說,我全然不相信邪法可以制服一個忠貞剛烈之士,我甚至不相信邪法有什麼力量。只有凡庸之人,動輒怕神貫鬼,才會受你們影響。」

    祝海棠道:「你這話很有道理。我們施法之時,第一講究如何先動搖對方的意志,使他膽寒害怕。」

    公孫元波道:「你瞧,這就是邪法能獲得力量的原因了,可是你自己卻如自縛春蠶,跳不出來。」

    祝海棠道:「我和你以及其他之人都不同。」

    公孫元波道:「你若能打破這一點固執,再加上信賴我之心,定可使情況完全改觀。」

    祝海棠沒有作聲。公孫元波伸掌握著她空著的一隻玉手,誠懇地道:「你試試看,反正最多也不過一死而已,何不掙扎一番?」他的聲音和手掌所傳過去的溫暖,使視海棠又陡然振奮,生似獲得了力量,心中大見輕鬆。

    她嫣然一笑,道:「好,我聽你的話。」說罷,隨手把那團火光收藏在懷中。小屋內頓時一片黑暗。

    公孫元波和她向門口行去,一面問道:「剛才發火的是什麼物事?」

    祝海棠道:「那是法術的一種,稱為『幽冥取火』,並沒有什麼物事。」

    公孫元波道:「原來如此,這門法術倒是很有點用處。」

    他口中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心中激起了萬丈波濤,忖道:「這種『幽冥取火』之法.豈不證明法力神通真有其事?如果我硬是不相信世間有這等不可思議的事情,那麼她弄來的這團火又作何解釋才是?」

    當然這個問題他不會提出來與祝海棠討論,只悶在心中,自個兒設法尋求答案。

    他們離開這間小屋子,越過曠地,走入一條巷子。沿著此巷走了十餘步,突然急急煞住去勢,驚訝顧視。

    原來在轉彎之處站著兩人,手中都拿著兵刀。

    公孫元波迅即跳前兩步,攔在視海棠身前,凝視著阻住去路的兩名大漢,冷冷道:「兩位的裝束一望而知是廠、衛高手,而且不問可知乃是衝著我公孫元波而來的,所以別的話不必多說,只有一件事心下不明,要請教一下。」

    那兩人一個發出冷哼,一個卻爆出一陣大笑。發出冷哼之人等同伴笑聲收歇,才開口道:「公孫兄有什麼事不明白的?兄弟如果能夠解答,定必讓你滿意。」

    公孫元波道:「在下不解的是既然薛大人業已撤退,兩位何故還留在此地?」

    答話之人仍是先前冷哼的那一個,他那張瘦長的面孔上露出陰險的神情,道:「你問得好,這是因為本大人萬萬不信你等能逃得出我們的包圍大陣。」

    公孫元波道:「這話不錯,我們果然不曾逃出包圍。尊駕竟有如此強大的自信心,實是十分難得。」

    那人冷嗤一聲,道:「你懂得什麼!這個包圍大陣乃是本人策劃的,內含無限殺機,看似有隙,其實無間,你們若是逃出此陣,那才是咄咄怪事。」

    視海棠突然插口道:「這個陣法也沒什麼了不起!」

    這話一出,登時惹怒了對方,他嚴厲地瞪視著祝海棠,道:「你叫什麼名字?」

    祝海棠點點頭,道:「我不告訴你。你那麼有本事,自己打聽去。你的陣法既然那麼厲害,為何祝神娘卻能來去自如?可見得你的陣法,只夠欺負欺負老百姓罷了。」

    另一個相貌凶悍的大漢叱道:「妖女不得多言!」

    視海棠不悅道:「你叫我什麼?」

    那大漢道:「本大人叫你做妖女。」

    視海棠罵道:「你是惡漢,是好賊、壞蛋!」

    公孫元波擺擺手,道:「好啦!好啦!兩位大人何須與這位姑娘鬥嘴?只不知兩位的大名能不能見示?」

    神態凶悍的大漢道:「這一位是雍奇雍大人,我姓賴。」

    祝海棠接聲道:「你叫賴皮,外號無賴,對不對?」

    姓賴的大漢怒道:「臭丫頭,你想死還不容易麼!」話聲中邁步向視海棠逼去。

    公孫元波聽他自稱姓賴,手中拿著的兵刃是一把短戟,登時曉得此人乃是鄂東賴家之人,當下掣出緬刀,作勢欲劈。

    他緬刀一現,立時有一股森寒凌厲的刀氣湧出。姓賴的大漢凜然停步,凝目虎視。

    要知高手對壘,無不先從氣勢上探測敵方強弱。像公孫元波這等強大的刀氣,已顯示他動力深厚、刀法精妙,是以姓賴的大漢哪敢冒失輕進?公孫元波道:「久聞鄂東賴家短戟獨步武林。賴大人能任職廠、衛,想必是賴家三豹之一無疑。」

    賴大人傲然道:「不錯,本大人正是大豹子賴自忠。」

    公孫元波道:「久仰得很,這一位雍奇大人敢是浮沙谷出來的高人?」

    雍奇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道:「不錯,本大人正是浮沙谷門下之士。」

    祝海棠問道:「公孫先生,浮沙谷在什麼地方?」

    公孫元波道:「浮沙谷在魯南山區中,這一派除了武功別有心法之外,還擅長兵法,精習陣圖之學,可以說是多才多藝的一個家派,而雍奇大人則是浮沙谷門中出色人物,,武林中名望甚著。」

    大豹子賴自忠道:「公孫元波,你既得知我們兩人的來歷,想必也深知厲害,何不棄械投降,隨我等回去謁見薛大人?」

    公孫元波長笑一聲,道:「區區今日縱是力有末速,抵敵不住兩位的絕世武功,但此志不屈,就是粉身碎骨也無畏懼!」

    他的話只不過表明心跡,說來倒也客氣,可是他的語氣聲調以及表情中,自然而然流露出大義凜然之氣,教人一聽而知說也無益,再也不能改變他的心意了。

    雍奇道:「好,既是如此,今夜只有拿下你去見薛大人之途。

    賴大人,咱們各自認定一人如何?」

    賴自忠道:「這公孫元波給我,雍大人見多識廣,定可制服那名妖女。」

    雍奇搖頭道:「兄弟向來不與女人動手,待我擒下公孫元波.卻把此功讓與賴兄便是。」

    賴自忠道:「兄弟也不願與女子動手。」

    祝海棠笑吟吟道:「剛才賴皮你不是說要殺死我麼?現在又不敢動手了,這卻是什麼緣故?」

    賴自忠別的還沒那麼氣,最氣的是她叫他做「賴皮」這個綽號。如果被她叫成了,那非得活活氣死不可。

    他登時殺機滿胸,眼中閃出凶光,道:「雍大人即刻收拾公孫元波,這個妖女交給兄弟就是。」

    祝海棠道:「此處地形狹窄,如果要打,我們兩個移過去一點,公孫先生和雍大人則留在這幾動手,你瞧好不好?」

    賴自忠道:「好,你過來。」

    祝海棠拍拍公孫元波的肩膀,卻沒有說什麼,果真裊娜行去。

    公孫元波見她言語鋒利,應付之際饒有機智阻力,與早先對他大不相同,心下一方面驚異,一方面放心。

    祝、賴二人移到另一邊,與公孫元波相距三四丈遠。在黑夜中,又有雍奇這等強敵窺伺,公孫元波實是無法分心查看她的情況了。

    雍奇長劍一振,發出「嗡」的一聲,道:「公孫元波,你目下逃遁天涯,性命旦夕飽受威脅,活得萬分痛苦,與其如此,何不設法改變,甚至可以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

    公孫元波朗朗道:「雍大人休得多言!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榮辱得失,我自有分寸,不勞曉曉……」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聽雍奇說道:「公孫元波,你想不想平安離開京城?」

    他的話聲乃是以內力聚成一線,遙注公孫元波耳中,是以別人聽不見,公孫元波卻聽得很清楚。

    雍奇又道:「你若是把玉鉤斜的內幕告訴我,我便設法掩護你逃出京師,決不食言。」

    公孫元波沒有立即答理雍奇的話,他側目一看祝海棠與賴自忠兩人已動上了手,而且知道祝海棠不至於馬上落敗,方始道:「有關玉鉤斜的內幕我當然可以告訴你,而且不消幾句話便可講得一清二楚,可是在得知你如何履行你開出的條件之前,我寧可一戰,也不會告訴你的。」

    雍奇道:「這話也不怪你。只不知你信不信我有很巧妙的辦法,足以掩護你逃出京師?」

    公孫元波道:「我當然是不相信才會提出疑問呀!」

    雍奇欣然一笑道:「這樣說來,你竟是有意同意我的條件了?」

    公孫元波道:「坦白說,我目下最佳的逃生機會,便是得你之助,而且即使我不答應把玉鉤斜的秘密告訴你,看情形也沒太大的把握逃離此地。你既已開出條件,我當然慎重考慮。」

    雍奇聞言,得意地道:「我料定你深知目前自己的處境,所以我有把握你非答應不可。」

    公孫元波很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好啦!你不用再扯下去,把你如何幫我逃離京師的方法講明了再說。」

    雍奇微微一笑,果真不再多言,迅即從腰中取出∼綹白鬚,道:「我把你打扮成家父模樣,不就很容易由我陪你從容走出重重包圍的京師?」

    公孫元波「噫」了一聲,看看雍奇手中的銀鬚,覺得雍某之法實在可行,不過他心裡反而更添疑惑。因之他不動聲色,道:「以雍大人令尊之身份,加上雍大人親自護送,脫困當無疑問。

    只是與雍大人同行之賴大人,事後不是很容易揭發這件事嗎?」

    雍奇道:「這不用你費心.我自有安排。」

    公孫元波道:「莫非……」

    雍奇道:「目前賴大人他們爭鬥得正烈,勝負末分。我還沒考慮是否殺賴大人以滅口,你不必多心。」

    公孫元波沉吟一會,忖道:「這姓雍的急於得知天鉤料之內幕,不但不惜冒誅九族之險,甚至讓我扮作他父親,此中大有問題;其次賴自忠雖與祝姑娘激戰,但雍某也不應大聲與我討價還價,把內幕毫無顧忌地講出,由此可知,這姓雍的做法若不是不可靠,就是別有妙計,不虞洩漏機密,否則不會如此托大。」

    公孫元波迅速想出其中道理,面上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在一旁的雍奇,當然不知道公孫元波想了那麼多事情,他還以為公孫元波正在考慮是否接受他的條件,把玉鉤斜的內幕換取自己的生命。

    只見公孫元波沉吟片刻,突然道:「好吧!你把我送出京師,我把玉鉤斜之秘奉告。」

    他這句話故意提高聲音,聲音之大,不要說在四丈開外動手的祝、賴兩人應該聽清楚,甚至十丈開外的普通人也會聽得很清楚。

    公孫元波說完之後,偷眼看了一下纏鬥中的祝、賴兩人.只見他們毫無異狀,不由皺了一下眉頭。

    雍奇大喜道:「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公孫元波道:「你先不用急,因為我在此時此地若是把玉鉤斜內幕道出,賴大人不也一樣聽得一清二楚嗎?這一點你難道沒有想到?」

    雍奇面有得色,充滿信心地道:「本大人已有安排,公孫兄不要過慮。」

    公孫元波道:「當然啦!只要你不怕同行的賴大人也有分享玉鉤斜秘密的打算,你就不必考慮防範地聽得的可能,再不然待會殺他滅口也是辦法之一。」

    雍奇道:「這個也不用你費心。」

    公孫元波至此已深信自己猜想無訛,道:「那麼我這就把玉鉤斜內幕說出,不過……」

    雍奇急急道:「公孫兄要說就說,別再節外生枝才好。」

    公孫元波心中好笑,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地道:「雍大人放心,區區並無此意。」

    雍奇凌厲地注視對方,他也是久走江湖、經驗老到之人,是以公孫元波在全盤托出「玉鉤斜」內幕以前,他決不輕信此人竟能這麼容易就範。

    公孫元波道:「玉鉤斜本是地名,在揚州境內,乃是隋場帝埋葬宮人的地方,所以一名宮人斜。」

    他娓娓道來,雍奇不禁側耳傾聽。

    公孫元波又道:「據揚州府志記載,在揚州的戲馬台下有一條道路。稱為玉鉤斜。這一說也還罷了,只是在銅山縣亦有一座戲馬台,其下也有玉鉤斜道,據說是鹹通中李蔚鎮彭城時,在戲馬台連接玉鉤斜道處,開創池沼亭台,名為『賞心』。」

    他停頓一下,見雍奇聽得很小心,便接下去說道:「玉鉤斜雖然有兩處,聽起來好像很奇怪,但……」

    雍奇聽不清楚,不禁伸長脖子,問道:「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公孫元波道:「我說關於玉鉤斜這件事,雍大人萬萬聽不得!」

    這回雍奇可把話聽清楚了,但同時之間,一股迅猛凌厲的掌力已襲到他胸前。

    原來公孫元波突然出手猛攻,其時雍奇身子微微前傾,重心稍稍不穩,而且心有所思,反應自然大大比不上平時。

    公孫元波掌勢拍出,並不指望立刻得手,果然雍奇上半身急急一仰,長劍飛旋,舞出朵朵劍花,封住前胸要害。

    卻不料公孫元波掌勢化實為虛,底下踢出一腳,則化虛為實。在他腳勢變實以前,全無風聲,但這一真力猛注,登時迅若風雷,速度也加快了幾倍,「砰」的一聲,踢中雍奇,把這個鼎鼎大名的浮沙谷高手踢出尋丈。

    公孫元波一腳奏功,急急回頭望去,只見祝海棠和賴自忠兩人,兔起鴨落,鬥得方急。

    祝海棠乃是仗著飄忽詭奇的身法以及兩把短劍,在賴自忠戟影中閃竄騰挪,然而守多攻少。

    公孫元波一瞥之下,便知賴自忠戟法精奇,而且極是雄渾強猛,正好能克制祝海棠的路線,當下心頭大震,不暇理會雍奇,急急向祝、賴二人那邊躍去。

    公孫元波身法如電,兩個起落便瓊出三四大,來到祝、賴二人旁邊。

    他的緬刀堪堪發出,便聽到祝海棠叫道:「不!不!你快走開!」

    公孫元波「喇」地退開尋丈,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他皺眉道:「你說什麼?」

    祝海棠在如山朝影中飄忽進退,口中應道:「我老早已叫你不要過來。」

    公孫元波道:「但這位賴大人的武功非同小可……」

    他的話忽然中斷,原來這時他才發現情況有異,那就是賴自忠何以悶聲不響,一徑舞戟奮戰?再者祝海棠身法雖是詭奇輕靈,可是在賴自忠這等檀長強攻的對手威脅之下,能支持下去已經不易,怎能從容自若,還分心開口說話?他已曉得此中必有古怪,卻不暇追問,當機立斷,撥頭疾躍回去。

    雍奇已坐起身子。公孫元波「喇」地飛落他面前,緬刀指著這個錦衣衛高手。

    他面籠寒霜,眼含殺氣,對這個已在他刀威脅之下的敵人,既無絲毫憐憫,也沒有絲毫鬆懈。

    雍奇在公孫元波這等無懈可擊的強大氣勢之下,突然像洩廣氣的皮球一般,癱軟無力地仰跌地上。

    公孫元波的緬刀如電疾吐,鋒決無比的刀尖刺入雍奇胸膛,乍吐便收。

    只見這個錦衣衛高手胸前滲出血跡,轉眼染紅了大片衣服。

    公孫元波回身奔去,把地上一些石頭踢開,才繼續奔到祝海棠、賴自忠拚鬥之處。

    只見賴自忠在他去而復返這∼段短暫時間內,戟法已大見遲滯,無復早先那等猛勇凶厲的氣勢。

    祝海棠一面在朝影中進退,一面口中唸唸有詞,但聲音模糊,公孫元波根本聽不出她在念誦什麼。

    他看了這等情形,大為放心,忖道:「賴自忠手法遲緩下來,倒像是快要墮入夢鄉一般。如果這是祝海棠的法術使然,那真不可思議了。」

    突然短戟落地,發出一陣「鏘鋃」之聲。

    但見賴自忠本來搖搖晃晃的身子,生似喝醉了一般,看來隨時都會摔跤,但短戟墮地之聲卻把他驚醒了,胸膛一挺,雙目圓睜。

    公孫元波欺身搶入圈中,緬刀挾帶著森寒光氣,抵住了賴自忠的胸口。

    賴自忠大概是突然看清楚了危險形勢.吃了一驚,駭然凝立,不敢做出任何動作。

    祝海棠吁了一口氣道:「這個人交給你啦!」

    公孫元波道:「行,你躲開一點。」

    賴自忠道:「公孫大俠,咱們有話慢慢講。」

    公孫元波冷冷道:「快講慢講,你也難逃一死!」

    賴自忠眼中閃動著驚懼之光,道:「兄弟雖然有所得罪。但假如公孫大俠寬恕的話,必定有所報答。」

    公孫元波道:「你和雍奇一向在一起狼狽為奸的是不是?」

    賴自忠道:「我們時時一齊辦事,但我們並非真心要好。」

    公孫元波逼問道:「這話怎說?」

    賴自忠忙道:「因為薛四爺認為雍奇不穩,所以命我假裝佩服他,設法與他接近。」

    公孫元波一哼」了一聲,問道:「那麼你對他有何發現?」

    賴自忠道:「還沒有,不過他消息極為靈通.顯然與別的集團有勾搭。」他面現驚疑之色,突然問道:「他可不是跟你們有勾搭吧?」

    公孫元波道:「跟我們?」

    賴自忠搖搖頭,道:「不對,當然不是你們,但亦不是東廠那邊,所以我很奇怪,因而不敢向薛大人報告。」

    公孫元波問道:「你不知道自己如何落敗的麼?」

    賴自忠道:「現在我知道啦!」

    公孫元波追問道:「剛才你自己都不知道麼!」

    祝海棠忽然接口道:「公孫先生,不要問啦!」

    公孫元波仍然向賴自忠道:「你說來聽聽。」

    賴自忠目光閃過祝海棠,微露懼色,道:「剛才我明明全力拚鬥,可是那位姑娘太高明了,以致我很快就耗盡了氣力,後來我忽然覺得心裡迷迷糊糊的,連短戟拿不穩。」

    公孫元波問道:「你可知道她是誰?」

    賴自忠搖搖頭,道:「目下京師中像這位姑娘的人,不在少數。」

    公孫元波自然曉得其時京師充滿了那些裝神弄鬼的不肖僧道、江湖術土以及邪門教徒之人,而這些妖率卻都獲得皇上御封,成為有權有勢的人物。東廠和錦衣衛的任務之一,雖是專門查訪捕殺以邪說煽惑民眾的妖人,但這些真正的妖孽卻受到庇護,且可橫行不法。故此賴自忠這樣說法,公孫元波認為並無不妥。

    公孫元波又問道:「憑你和雍奇兩人,便深信可以對付得了我麼?」

    賴自忠沉吟道:「我也提到過這個問題,可是雍奇信心極強,認為不須驚動別人,所以……」

    公孫元波道:「這樣說來,你平時對他也很信服,今晚才會聽他的話啦!」

    祝海棠突然道:「公孫先生,點住他的穴道。」

    公孫元波也不先詢問何故要點賴自忠之穴,立刻下手。賴自忠在刀鋒之下,哪敢反抗,當即失去知覺。

    祝海棠道:「我們快點走,我覺得好像有人監視著我們。」

    公孫元波道:「好,但這廝呢?」

    祝海棠道:「把他帶著,我們或者需要他幫忙。」

    公孫元波扶起了賴自忠,心想:「如果到了危險之時,賴自忠肯出手幫忙才是怪事。」

    他儘管心中如此想,卻沒有說出來,挾起賴自忠走出巷口,越過兩條街道,往城牆方面走去。

    祝海棠緊跟在公孫元波之後,走到一處街口時,突然腳底加勁,趕上公孫元波,匆匆向他道:「公孫先生,不要再往前趕了。」

    公孫元波聞言停步,訝道:「姑娘這話怎麼講?」

    祝海棠輕撫胸口,令人有矯弱不勝的感覺,雖然在黑夜裡,公孫元波仍然看得出祝海棠似乎非常焦急不安,於是問道:「姑娘是不是感到不舒服?」

    祝海棠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輕輕道:「我娘已等在前面了。」

    公孫元波四下張望,並沒有查覺出有何異狀,不過他還是相信祝海棠的話,當下答道:

    「縱使令慈擋住去路,在下仍自信衝得過,請隨我來。」

    他說這話時豪情萬丈。祝海棠不覺為之膽氣大壯,心中的無窮恐懼突然消散,於是心竅大見玲瓏,思路靈活,霎時已有了計較,道:「公孫先生,你可以不怕我娘,但我卻不能不怕,不過我還是有辦法可想。」說罷,便欺身貼近公孫元波。公孫元波雖然摟抱過她,可是這時刻祝海棠突然的動作,仍然使他心裡搖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祝海棠擠入賴自忠及公孫元波之間,嬌小的身軀錯曲起來,隱藏得非常巧妙,不論從正面看或背面看,都好像僅公孫元波一個人扶住受制的賴自忠∼樣。

    他等到祝海棠躲好,才開口問道:「姑娘認為這樣可以瞞過令慈嗎?」

    祝海棠道:「我已借用你和姓賴的衣服施術護住身形,不會被人發現的。現請繼續前行,直到發現彩幡擋住道路時再停下,並以傳聲通知我。還有一件事,你務必記住,千萬不可踏入彩幡十步之內,否則我們都將喪命當場。」

    公孫元波當下答應一聲,便繼續邁步朝城外走去。

    約略又走過三條街道,摹地發現前頭街口隱隱現出一層濛濛雲霧,在夜色中仍然可以看出微微發藍。公孫元波一望而知有異,曉得一定是祝神娘已經動手了。

    他立刻停步,轉眼查看,果然看到在街口的四周插有七支各色彩幡,這些彩幡正好封鎖了整個街口。

    公孫元波緩緩前移,直到離彩幡十步左右再度停止,迅即以傳聲之法,把眼前的情況通知祝海棠。

    這時那層藍色雲霧突然飄動飛揚起來,大有蔓延之勢。

    只聽祝海棠悄聲說道:「那是本門最厲害的一種法寶,稱為『七情幡』。」公孫元波沒有答腔,但他感覺出祝海棠的聲音已害怕得有點顫抖。他明白祝海棠畏懼成這等樣子,一方面是祝神娘積威所致,另∼方面則是替他的安全擔心。

    他泛起無限感激,不禁雄心勃奮,道:「祝姑娘,讓在下先沖一次試試看好不好?」

    祝海棠駭然道:「不,不行!萬一衝不過去,如何是好?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她喘一口氣,又追:「我有一個方法,只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公孫元波道:「什麼方法?請說來聽聽。」

    祝海棠道:「這方法是讓賴自忠打頭陣。」

    公孫元坡道:「這不大好吧!」他沉吟一下.又遭:「我意思是這個人雖是錦衣衛的孽黨,死有餘辜,但我寧可一刀把他殺死,也不願利用他的性命保護自己。咱們如是這樣做了,便與那些卑鄙惡徒有何分別?」

    祝海棠沉默了一陣,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雖然你跡近迂腐,但還是這樣做的好。」

    公孫元波道:「謝謝你的諒解,只不知還有別的辦法沒有?」

    祝海棠道:「有,我們仍然可以利用賴自忠,但不同的是我們說明事實,讓他自願冒險一試。」

    公孫元波道:「他怎肯答應?」

    祝海棠道:「我們把話說明,告以有什麼危險,如何方可避過。假如他能過得這一關,便放他逃生。」

    公孫元波道:「雖然此計不算盡善盡美,但對賴自忠來說,算得很寬大公平了。好,咱們便試一試。」

    他答應之後.祝海棠便將情況-一分析。公孫元波隨即把賴自忠放下,使個手法,賴自忠便乾咳了一聲。

    公孫元波道:「賴自忠,你只昏迷了一陣,情勢便大有變化了。」

    賴自忠目光一閃,已認出身處何地,當下道:「公孫大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公孫元波道:「本來你已死定了,但現在卻有一個機會可以逃生」

    賴自忠精神一振,忙道:「那好極了,只不知要在下怎做?」

    公孫元波道:「咱們現已受妖法所困,進退兩難。依你看來,應該繼續向前走呢,抑是後退的好?」

    賴自忠不假思索,應道:「自然往前走的好。」,公孫元波道:「很好,咱們就決定往前走。本來我可以利用你的性命脫困,但此舉對你不太公平,所以我改變了主意,設法讓你有掙扎逃生的機會。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話。」

    賴自忠尋思一下,忽然覺得這個年輕高手的誠懇態度實可相信,便點點頭,道:「在下相信。」

    公孫元波道:「我告訴你怎樣做。前面街口有七支彩色小幡插在地上,這是一種極厲害的邪法,稱為『七情幡』,任何人踏入十步之內,立時心神受到侵襲,七情六慾以千百種不同的幻象出現,不明破法之人,只有聖賢之流,方能無動於衷;如若是凡夫俗子,定必沉溺其中。種種悲歡愛恨的幻境,至死方休。

    說來話長,但你一旦陷溺其中,也不過彈指之間,便身亡命喪!」賴自忠嘗過這等滋味。他早先也曾受制於一種邪法,自覺苦鬥極久,以致筋疲力盡,但後來才知道不過是剎那間的事情而已。他沉住氣問道:「公孫大俠要在下怎樣做法?」

    公孫元波道:「你唯一的生機,只有衝破這七情幡的邪陣。

    如果你安然衝過,我決不為難你,讓你逃生。」

    賴自忠道:「法術之道,豈是人力所能強機的?公孫大俠出的這一個難題,未免叫在下有無能為力之感。」

    公孫元波道:「這一道七情幡的封鎖,並非全無法子可以破得。你只要正心誠意,直向最當中那支黃鷹行去,一共是十步左右便可抵達。在這十步之中,絕對沒有外力攻擊暗算,可是每一步都是一道關口,情慾紛起,幻象從生,只要你心志能夠不搖動,便可安然走到黃幡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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