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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化敵為友 文 / 司馬翎

    黑衣女子微微一曬,道:「你害怕了,是不是?」

    公孫元波點頭道:「我的確十分震驚。」

    黑衣女子道:「你縱然是武功高強之輩,但落在我們手中,亦是無法施展,你大概已看出了這一點。」

    公孫元波道:「是的,剛才薛四爺帶了兩個高手前來搜查,居然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咱們,後來又忽然驚退,一定是你用了某種特別厲害的手段,方能如此。唉!那薛四爺不知是何許人物,行動簡直比閃電還快。」

    黑衣女子道:「他是京師內最有財勢的人物之一,就算是公侯大臣見到他,都怕他三分。」

    公孫元波道:「我明白了,他是東廠的人。」

    黑衣女子道:「他不是東廠的,是統領錦衣衛的提督大人。」

    公孫元波道:「反正是廠、衛這一路人物,怪道誰也惹不起。」

    黑衣女子道:「你呢?你是什麼人?」

    公孫元波苦笑∼下,道:「我讀書不成,學劍又不成,只好到處漂泊,四海為家。哪兒有差事我就暫時定居。」

    黑衣女子道:「你家中還有什麼人?」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沒有啦!一個也沒有,和你一樣。」

    黑衣女子泛起同情之色,但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打算用這等話博取我的同情麼?」

    公孫元波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只是據實直說而已!」

    黑衣女子以信不信地脫視著他,過了一會,才道:「好吧!就算你說的是實話。」

    公孫元波道:「姑娘在京師居住了很久麼?」

    黑衣女子道:「不很久。我原是南方人,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吃不慣饅頭和各種麵食。」

    公孫元波道:「若是叫我到南方天天吃大米飯,我也受不了。對了,姑娘你貴姓大名呀?能不能賜告,以便稱呼?」

    黑衣女子搖搖頭,道:「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了,因為我們馬上沒有談話的機會啦!」

    公孫元波道:「原來如此。」

    黑衣女子感到他的反應有點異常,忖道:「任何人聽了我這話,一定會。已慌意亂而追問下去,他卻不是這種反應,可見得內中定有古怪。」

    她驚訝地有行打量這個近在咫尺的年輕男子,但見他劍眉斜飛,眼若寒星,面皮白淨,年輕雖輕,卻有一股沉穩自信的氣度。

    公孫元波這時也認為應該露出本來面目了,甚至不妨突然出手拿下她,因此他態度顯得更從容鎮定,向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肯賜告芳名,那也沒有關係。只不知你為何這般仔細打量在下?莫非你懷疑自己出錯了價錢麼?」

    黑在女子道:「我心中有∼點疑惑未得解答而已。那就是你的態度好像什麼都不怕似的,包括死亡在內。難道你真的不怕死麼?」

    公孫元波道:「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都有過視死如歸的事跡。在下不怕死的話,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算不了奇怪之事。」

    黑衣女子嗤之以鼻,道:「你如何可與那些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英雄烈士相比?」

    公孫元波道:「姑娘此言謬矣!在下自從出道以來,幹的就是捨身為國之事,與廠、衛權奸之輩難以兩立。」

    黑衣女子吃一驚道:「你說什麼?你是廠、衛的對頭?」

    公孫元波道:「不錯,假如你與廠、衛有密切的關係.不妨把我送去報功領賞。」

    黑衣女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公孫元波道:「在下複姓公孫,名元波,姑娘早已得知,何須再問?」

    黑衣女子道:「公孫元波是你的真姓名麼?」

    公孫元波訝道:「是呀!姑娘何故不信?」

    黑衣女子道:「因為薛四爺已從聶三娘口中得知你的姓名。如果你是他們的對頭,他怎會交給聶三娘處理?」

    公孫元波道:「在下雖是廠、衛對頭集團中的一員,但聲名未著,是以薛四爺不知道亦不足為奇。」

    黑衣女子冷笑道:「胡說!就算薛四爺身居高位,所以不認識你這等小蘿蔔頭,可是他乃是統領錦衣衛的提督大人,你如何竟也不知?」

    公孫元波不慌不忙道:「姑娘問得好。錦衣衛的頭兒照理我雖不識其人,也應當識得姓名,但一來聶三娘等人行動詭秘,使我一時想不到錦衣衛方面也做出這般鬼祟神秘的勾當;二來薛秋谷沒有說出名字,只聽是薛四爺,我如何聯想得到這薛四爺就是提督薛秋谷呢?」

    他分辯得頭頭是道,黑衣女子也不能不信。

    她皺起眉頭,沉吟一下,才道:「那麼你現在猜得出猜不出我是什麼人?」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老實說,我猜不出來,而你行動之神秘,亦是早先令我沒有猜出薛秋谷來歷的原因之一。」

    黑衣女道:「你所供述若然完全屬實,那麼你就算得是愛國志士了,對不對?」

    公孫元波凜然道:「不錯,在下自問可以當之無愧。」

    黑衣女道:「我如果把你帶回去,那時不管你是愛國志士也好,是賣國賊也好,命運遭遇都是一樣。」

    公孫元渡忖道:「聽她的口氣,好像不想把我帶回去呢。」此念一生,便暫時打消出手拿下她的想法。

    黑衣女沉吟了一陣,又道:「可是我縱有天大膽子,亦不敢擅自放了你,所以沒奈何還是要把你帶回去才行。」

    公孫元波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道:「你說來說去,還是不肯幫助我呀!若是如此,說之何益?乾脆把我弄回去就是啦!」

    黑衣女面色一沉,道:「我又沒有答應要幫你,你急什麼?我愛怎樣想那是我自家之事。」

    公孫元波暗暗運聚功力,並且已預算好一出手就制住對方奇經八脈中的陽躍脈,使她立即失去知覺。

    黑衣女如果知道這個年輕男子一身武功尚在的話,不僅會震駭莫名,而且決計不敢和他靠得這麼近。

    她的面色由冰冷又變為溫和,說道:「說句良心話,你是不是愛國志士,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卻膽敢斷定你是個很正派的君子。」

    公孫元波訝道:「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黑衣女道:「這是因為我們靠得這麼近,而你卻沒有一點失禮的動作。據我所知,你們男人總是喜歡占女人的便宜,哪怕是碰一碰也是好的。」

    公孫元波道:「在下若在平時,大概不會如此老實。可是目下在你掌握中,生死未卜,哪裡還有心情佔便宜呢?」

    黑衣女頷首道:「這話說得也是,但至少你很正直忠實,並不趁機承認自己是君子。」

    她既不放他,又不帶他走,老是找一些話來說。公孫元波覺得很有脫身的希望,因此他也不出手,瞧瞧她究竟作何決定。

    黑衣女忽然嬰凜四顧,輕輕道:「又有人來啦!」

    公孫元波一直都在運功查聽,但卻不曾聽到任何聲響,因此不禁懷疑道:「真的?是不是薛四爺那些人?」

    黑衣女道:「不知道,我去看看。」

    她一躍而起,在附近屋頂上轉了一大圈,很快便回到公孫元波身邊,道:「不錯,是薛提督派出來的高手,嚴密封鎖了這一帶,但在東南方卻有空隙。我們先離開這個地方再作打算。」

    公孫元波道:「姑娘帶著在下的話,只怕很難逃得過錦衣衛那些高手的耳目。」

    黑衣女道:「你意思是要我放了你,讓你恢復武功,與我一同逃出包圍,敢是此意?」

    公孫元波道:「那倒不是。在下若是恢復武功,就算姑娘縱我逃走,我也不肯。」

    黑衣女大惑不解,問道:「你不肯?這話是什麼意思?」

    公孫元波道:「在下身份秘密已洩與姑娘得知,只要有法了出手,定須拿下姑娘。」

    黑衣女冷笑道:「你真是想得一廂情願。我反正不會縱放你,這話不用多談。你剛才認為我逃不出人家的包圍,我這就試給你瞧瞧,」

    公孫元波道:「在下倒是有個萬全的建議,姑娘要不要聽聽著丁」」

    黑衣女道;「你且說來聽聽。」

    公孫元波道:「據在下觀察,姑娘似是有某種神奇功夫,能使人看不見近在咫尺的你,因此咱們與其逃走,冒暴露蹤跡之險,不如以逸待勞,還是躲在這間屋子中。此是萬全之策,請姑娘三思,」

    黑衣女搖搖頭,道:「不行,我的障服法功力有限,維持不」了多久。假如對方停留稍久,就可以瞧出破綻形跡。」

    公孫元波道:「但一動不如一靜,總比逃走好些。」

    黑衣女道:「這間屋子仍是專供守衛那條巷道之人居住的,本來所居之人很少,只有三兩個而已。可是最近連續發生事故,連聶三娘算起來,一共已有兩個守衛之人開了小差。這麼一來,等如秘密已洩。照我的推測,薛四爺一定在他麾下高手中,選派多名前來看守,不再像從前那樣,延聘外人把守此巷。」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公孫元波亦不能不服氣。

    黑衣女又道:「薛四爺麾下高手如雲,隨便派出七八個人來此,我們那時想逃,恐怕更沒有機會了。」

    公孫元波聳聳肩.道:「好吧!但在下還是認為你帶著我逃走,實是不智之舉。」

    黑衣女道:「對方目前的封鎖陣勢,並不是以此屋為目標,故此我們有空隙逃得出去。」

    她那張美麗的面龐上,泛起諷刺的笑容,又道:「你不是自命不怕死的麼?何須左疑右慮!最多不過一死而已,你說是也不是?」

    公孫元波道;「話不是這麼說。你既然不把我送入那座神秘的後花園中,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情勢如此,我何必找死?」

    黑衣女道:「你先別太放心。我也是為勢所迫,就算打算把你帶回去,但薛四爺那道封鎖線甚是嚴密,任何人休想無聲無息闖過,所以我暫時把你帶走,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作計較。」

    公孫元波直到現在為止,仍然對這個黑衣女的一切所知有限,甚至可以說是全無所知。

    在表面上,她應該是錦衣衛提督方面之人,才會居住於薛提督的後花園中。可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她又不似是薛四爺方面的人,因為打從開始起,她就不曾考慮過將公孫元波送還薛四爺。

    此外,錦衣衛提督薛四爺派人封鎖了後花園,這也是十分奇怪之事。這一道封鎖線,是怕人闖入去呢,抑是怕後花園之人逃走?若說是怕人闖入,以黑衣女這等身手,可知她那一集團之久也弱不了,如何怕人加害?若怕後花園之人逃走,公孫元波前此曾親眼見到兩個黑衣人出入,並無受阻的跡象。

    這個謎團使公孫元波有兩種想法,一是更為好奇,渴欲查個究竟明白;一是感覺得出這一、秘密,對錦衣衛方面,定必牽涉極為重大。公孫元波當下已決定暫不洩露自己並未受制之秘,仍然偽裝下去,以便從黑衣女身上,查探出有關她那一集團的秘密。

    黑衣女把他扛在肩頭,「喇」地躥上了屋頂。公孫元波放軟身子,任她施為。但覺此女輕功之佳十分驚人,霎時已掠出十餘丈之遠。

    黑沉沉的街道上,毫無人影。公孫元波從她奔行的方向和速度上,曉得她乃是借建築物的各種陰影掩蔽身形,是以忽左忽右,時快時慢。

    他上半身垂在她背後,雖是面向地面,卻也沒有什麼不舒服。但雙腿垂在她身前,卻有點不好受,一來她抓得很緊,幾隻手指就像鋼鈞一般,使他感到疼痛,這也是由於不能運力相抗,方有疼痛之感;二來他的大腿壓在她胸前雙峰之上,傳來軟綿綿的感覺。在一個男人來說,這是須得咬牙忍受,才不會動心現醜。

    還有一點亦使他心神不安的,便是龐公度所贈的護身三寶之中,那口「碧血刀」由於尺寸短,所以他目前是插在靴內,緊貼著小腿綁起。他怕只怕黑衣女的手碰到刀子,把此刀取去。

    這時黑衣女突然向牆角陰影一鑽,把公孫元波放下,讓他站著,然後用自己身軀貼著他,遮擋著他的身形。

    她這些動作極快,轉眼間已經完成。公孫元波感到她的身軀的溫暖和彈性,心旌微蕩,幾乎伸手擁抱她。他自然不至於失去自制力,所以他想是這樣想,卻不曾伸手,同時也發現前面丈許處出現了兩道人影。

    現在公孫元波已曉得她躲避的正是這兩個人了,定睛看時,但見這兩人一身勁裝疾服,手持兵刃,動作矯捷,目光銳利,正向四面查看。

    有過上一回的經驗,公孫元波心知這兩名錦衣衛高手,斷難發現近在咫尺的他們,所以心中毫不著忙。

    果然那兩人查看了一陣,轉身走開。

    黑衣女又扛起他向前奔去,穿過好幾條街道,才停下腳步。

    公孫元波道;「姑娘何故還不放下在下?」

    黑衣女道:「閉嘴!」語聲中透出煩惱的意味。

    公孫元波一點不聽她的話,道:「姑娘如果不讓在下開口,等一會定必後悔莫及。」

    黑衣女聽了雖是有點生氣,可是又不敢完全把這個機智大膽的青年的話當作耳邊風,當下狠狠地道:「好,你說!如果是廢話,我也叫你後悔莫及。」

    公孫元波笑一下,道:「可是你得讓我把話通通說完,千萬不可半途下手。」

    黑衣女嚷道:「快說,怎的這般囉嗦?」

    公孫元波道:「第一件是在下突然內急,希望姑娘容我下地方便一下。」

    黑衣女道:「胡說八道,你不會忍一忍麼?」

    公孫元波道:「人有三急,皇帝不禁。你若是不讓在下解決,等一會弄得大家身上都髒了,可別怨我。」。

    黑衣女儘管氣惱,卻也不敢不予理睬,怕只怕萬一公孫元波真憋不住把尿撤出來,那時就算揍他一頓,也是於事無補。

    她把他放下,怒聲道:「快點!」

    公孫元波道:「就在這兒麼?」

    黑衣女道:「不在這兒,你還想往哪兒去?」

    公孫元波苦笑一下,道:「好!好!就在這兒,但你得轉過身子才行呀!」

    黑衣女跺腳道:「你管我轉不轉身,難道我還會偷瞧不成!」

    公孫元波不再逗她,解搜之後,又道:「姑娘停步不前,顯有躊躇之意,只不知何事使姑娘猶疑不決?」

    黑衣女被他說中了心事,征了一下,才道:「我的心事用不著你管。」

    公孫元波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雖然是姑娘的俘虜,但目前情形卻是與姑娘一致,都不想落在薛四爺手中。咱們現下正是須得同舟共濟之時,是以在下的想法不得不奉告姑娘,或者有所神益亦未可知。」

    黑衣女被他說動了道:「你有什麼意見?」

    公孫元波道:「姑娘為何事而躊躇不前?」

    黑衣女道:「剛才那兩人,顯然是奉命追搜的,因此我突然感到不妥,因為薛四爺如果不是發覺我們剛剛逃走,怎會直到這時還派人追搜呢?」

    公孫元波道:「姑娘所慮甚是,薛四爺必定已發覺咱們逃走的形跡,才派出人手追搜。」

    黑衣女道:「若是他能發現我們的形跡,那麼我們應該怎樣逃法,便值得研究了。」

    公孫元波道:「不錯,姑娘原先想帶同在下投奔何處?」

    黑衣女道:「我本打算將你安置在一個朋友家中,但現在卻伯會連累人家。」

    公孫元波道:「原來這個朋友乃是正當人家,所以才怕連累。既是如此,咱們不如連夜逃出城外。」

    黑衣女道:「現在城門緊閉,若是等到天明,又怕錦衣衛封鎖九城,再說我也不能走得太遠。」

    公孫元波道:「在下曉得何處可以偷越出城。我們隨時都得逃亡,所以一應工具全部齊備,故此出城之舉,不必多慮。倒是你不能走得太遠這一件難以解決。你為什麼不能走遠呢?」

    黑衣女道:「我在天亮以前,∼定要回去才行。」

    公孫元波道:「假如趕不回去,便又如何?」

    黑衣女道:「那問題就大啦!我可能死在你手中。」

    公孫元波一愣,道:「死在我手中?這話怎說?」

    黑衣女道:「到時你就知道了,現在沒有工夫談這個。」

    公孫元波道:「這樣吧!我帶你到一個地方,你瞧過認為安全可靠,先把我放在這兒,你回去辦你的公幹。」

    黑衣女道:「那是什麼所在?」

    公孫元波道:「是一座馬廄後面的小屋子,向來堆放柴草雜物。據我所知,這間小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

    黑衣女沉吟一下,才道:「好,告訴我怎樣走法。」

    公孫元波說出方向路徑,乃是在西南方。黑衣女道:「那一帶甚是荒涼幽靜,人家稀少,去過兩三趟,果然暫時藏身的好所在。」

    她冷不防又扛起他,迅即奔走,走了一程,她突然煞住去勢。

    公孫元波正要詢問,但聽黑衣女低低道:「別作聲,左右兩側都有人。」

    公孫元波頭部倒掛在她背後,恰好還能向左右兩方轉動瞧看。一看之下,果然兩邊的屋頂上都有人影晃動,而且從這些人影的舉動中,可以看出他們正在作搜索的行動。他心中暗驚,付道:「假如這些人乃是追搜而至,則這等本事實在驚人,不過正在尋思之際,黑衣女突然從屋頂高處躍起。

    公孫元波為之訝駭交集,幾乎出口問她何故自行暴露出身形?

    黑衣女扛著他翻過最高屋頂,一直奔去,修忽間已遁出了那些人影的搜索圈外。

    這回再無波折,便到了城西南的荒僻處。黑衣女依公孫元渡所指,在一片竹林後面找到那間小屋。她將他放下,返身便走,轉眼間失去蹤影。

    公孫元波心中疑惑難解,忖道:「她居然這般放心走開,是何緣故?我表面上僅僅是穴道所制,使不出武功而已,並非不能行動。如果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怕沒有地方可躲起來?」

    由於她的行動不合情理,故此公孫元波深信這個黑衣女一定另有玄虛。

    約莫等了一注香左右,風聲颯然微響,公孫元波身邊,又出現那個神秘的黑衣女。

    她的神情看來有點輕鬆,說道:「好啦!現在輪到你了。」

    公孫元波心念電轉,暗想:「現在輪到我?那剛才是誰排在我前面呢?」

    黑衣女又遭:「我打算把你四肢都綁起來,放置於此屋之內,你意下如何?」

    公孫元波搖頭道:「這樣不大妥當吧!」

    黑衣女問道:「有何不妥?」

    公孫元波道:「萬一有人來到,見我這等形狀,免不了大驚小怪,而且可以肯定必會驚動那些捕快。」

    黑衣女道:「你放心,普通人絕進不了此室。」

    公孫元波道:「既然你已有決定,問我何用?」

    黑衣女道:「因為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任你選擇。」

    公孫元波道:「你說來聽聽看。」

    黑衣女道:「假使以殘毒方法禁閉你的穴道,一天工夫下來,你將受到損傷,所以我用另一種方法,可使你絕對在我控制中而且木致傷害你的身體。這種方法,必須你肯合作才行。」

    公孫元波恍然道:「原來如此,我猜我一定願意合作的。」

    黑衣女道:「那就再好不過。」

    她說話時,順手從懷中掏出一件物品,擺在地上。公孫元波看時,發現是一盞特製的小灶台,她接著又取出一個小瓷瓶,拔開瓶塞,倒了一點黃色液體在盞內,這才放了三根燈芯下去。

    公孫元波看到這裡,已知道燈盞內的黃色液體,必是燈油無疑。現在他所不明白的,就是這小小的一盞油燈有何用處?

    黑衣女道:「你眼力尚佳,現下雖然相當黑暗,可是諒你已看見我取出什麼物事。」

    公孫元波道:「我雖然已看見了,卻不明白有何作用。莫非你考慮到我可能怕黑,所以為我留下燈火?」

    黑衣女道:「你還不能使我如此體貼你。這一盞神燈蘊含無窮妙用,你的心神將受制於神燈火焰,同時並且是障人眼目使得進屋之人瞧不見你的法寶。你只要與我合作,包你毫無損傷。」

    公孫元波一望而知,此是一種旁門左道的邪法。由於他前此在董沖的高梁皇莊內見過黑神巫邢焚,那一次他憑仗忠烈之氣,硬是逼得邢焚不敢抗手,故此他對這種邪法不大放在心上。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精通法術,故此言談行止莫不玄妙難測,不過這等玩藝兒在下一向都不大相信。」

    黑衣女沉吟了一聲,道:「你不相信?那麼早先我們為何沒有被薛四爺等看見?其後有人追搜,但我還是容容易易就脫身了,這些證據還不夠麼?」

    公孫元波愣∼下,才道:「這話不錯。看來姑娘的法術很有意思,不過假如碰上心性強毅、志行凜烈之土,這等玩藝就不中用了。」

    黑衣女道:「我現在又不是對付忠臣烈士,你放心與我合作,擔保你不受損傷。」

    公孫元波突然舉手扶額,道:「真怪,我的頭突然疼痛起來了。」

    黑衣女問道:「是不是受涼了?」

    公孫元波道:「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吧!」

    他推揉兩邊太陽穴,眉頭緊皺。過了一陣,他雙手忽然放下,面色沉寒似冰,冷冷道:

    「嘿!嘿!原來你一直讓我往圈套裡鑽,幸而我醒悟得快。」

    黑衣女不知不覺地退回∼兩步,道:「什麼圈套,你胡說什麼?」

    公孫元波仰天一曬,道:「你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論眼力論才智都是上乘之選,我公孫元波也險險墜入了甕中。」

    黑衣女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綁起你!」

    公孫元波道:「那你就試試看。」

    黑衣女面現難色,道:「我為什麼不敢?」說話之間,已經躍到他面前,突然出手向他胸前大穴點去。

    公孫元波焉能讓她點中?健碗一翻,已抓住了她的手掌。

    黑衣女但覺對方的五指宛如鐵鉗一般,疼得「哎」地叫了——聲。

    公孫元波道:「你這是自討苦吃,可怪不得我冷酷無情。」

    地一面說話,一面內勁湧出。黑衣女頓時身子發軟.一陣劇疼使她沁出了冷汗。她哼卿連聲,求饒道:「別……別這樣用力,痛死我啦!」

    公孫元波冷冷道:「這一點疼痛算作什麼?你如不從實招供,還有得痛哩!」

    黑衣女道:「你要我供什麼?哎——喲!好痛,我的手骨快碎啦!」

    公孫元波道:「我武功未失,你老早看出了,對不對?」

    黑衣女遲疑一下,公孫元波五指一緊,痛得她身子一抖,忙道:「是,是,你先放鬆一點。」

    公孫元波收回一點力,道:「你乖乖從實供出,少吃些苦頭。」

    黑衣女道:「好,好,我都告訴你。」

    她透一口氣,才又道:「我的確已看出你不曾受制,並且還知道你是東廠高手。本來我應當把你誘人敝處教生所居的禁園中,可是我還是沒有這樣做。」

    公孫元波冷笑道:「你就算把我誘人你們的禁地內,我也不怕。順便告訴你一聲,我不是東廠的鷹犬。」

    黑衣女訝道:「你不是?可是你和冷於秋在一起。」

    公孫元波不悅道:「在一起就是同黨麼?我現在還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我和你卻是兩路。現在你把你的來歷供出來。」

    黑衣女道:「我是湘西三屍教護法。你聽過此教沒有?」

    公孫元波道:「沒有,你與茅山的黑神巫邢焚可有關連?」

    黑衣女搖頭道:「沒有關連,不過她曾經敗在你刀下之事,我們同道都聽說了。」

    公孫元波道:「我瞧你的形狀打扮,與她很像。若說與她完全無關,叫人實在難以置信。」

    黑衣女見他不信,微微發急,忙道:「真的,我說的話如有一字虛偽,隨便你怎樣收拾我,我也不敢怨你。」

    公孫元波道:「目前姑且信你。三屍教主是誰?還有你的姓名以及你用什麼方法對付我,從實招來。」

    黑衣女沉卜了一下,才道:「我姓祝,名海棠,本來打算騙你與我合作,教你心中放棄抗拒之念,受我神燈所制,以後你就永遠聽從我的命令了。」

    公孫元波冷笑道:「你的苦頭還沒嘗夠麼?」五指用力,祝海棠頓時面色蒼白,冷汗直冒,疼得她差點昏死過去。

    公孫元波又道:「假如你不老老實實把你教主的姓名來歷,以及你制住我之後將怎樣做法詳細供出,我先教你掌骨盡碎,然後再給你嘗嘗酷刑的苦頭。」他的話冷酷之極,一聽而知他心中全無憫念。

    祝海棠忙道:「我若出手制馭你的心神,日後你便是敝教護法了。凡是須用武功之事,便派你出馬,的確沒有加害於你的意思。」

    她換了一口氣,權力忍熬著疼痛,又道:「至於本教主的名字,我不能奉告,哎!你別用力,我…說就是。」

    公孫元波冷冷道:「這叫做不見棺材不流淚,快說!」

    祝海棠歎口氣,道:「她也姓祝,名叫芸芸,但人人都稱她為祝神娘。」

    公孫元波道;「你們都姓祝,好像其中有點不平凡的關係。」

    祝海棠面現畏懼之色,瞅住他,終於不敢隱瞞,道:「是的,她是我生身之母。」

    公孫元波「哼」了一聲,道:「既然三屍教主祝神娘是你的母親,我有兩個疑問,煩你一併解答。」

    祝海棠忙道:「我一定回答。你先放鬆一點,我的腕骨快要碎啦!」

    公孫元波果然收回力道,使她不再疼痛,但仍然緊緊握著她。他道:「第一個問題很簡單,那就是你何故用母姓而不用父姓?」

    祝海棠道:「我不敢說,因為我一說出來,你又要使我吃苦頭。」

    公孫元波訝道:「這話怎說?好吧!你放心回答,我不捏痛你就是了。」

    祝海棠才道:「因為我不知道為何不隨父姓,無法回答。我怕你一怒之下,又施毒手。」

    公孫元波追問道:「你問過你母親沒有?」

    祝海棠怯怯道:「我不敢問她。」

    公孫元波道:「聽起來你好像很怕她,是不是?」

    祝海棠道:「是的。我自懂人事以來,在記憶中從沒有見過她的笑容。」

    公孫元波道:「她對你如此冷酷,可能因為你們根本不是親骨肉。」

    祝海棠歎一口氣,道:「我不知道,亦不敢多想。」

    公孫元波道:「我要問你第二個問題,希望你不要再回答『不知道』這句話,否則你一定有得瞧的。」

    祝海棠低聲道:「你問吧。但願老天爺可憐我,使你問一個我能回答的問題。」

    她表情聲音都顯得十分可憐在弱。公孫元波雖然知道她在做作,卻仍禁不住心頭發軟,大有不忍之意。

    他忽然放開手,並不說話,只做一個叫她離開的手勢。

    祝海棠驚詫交集,一面探撫陣陣疼痛的手腕,一面注視著這個男子,好像想看穿他的心意。她的確不相信公孫元波當真是釋放她,所以沒有急急逃走。

    公孫元波見她不走,劍眉一皺,道:「你最好趁我還未反悔之時溜走。」

    祝海棠道:「聽起來你好像真的放走我,但為什麼呢?」

    公孫元波道:「你不必多問。」他說完這句話,便緊閉嘴巴,顯然真的不打算說話。

    過了一陣,祝海棠怯怯道:「你很厲害,定然看準我不會逃走。」

    公孫元波淡淡一笑,道:「我雖然看破你的不少詭詐心機,但本人寶刀之下,不想殺死女子,是以放你逃生。」

    祝海棠沉吟了一下,才道:「只不知我在你心目中是個怎樣的人?」

    公孫元波輕描淡寫地道:「你給我的印象不深,故此無法置評。

    祝海棠道:「你剛才說我心機詭詐,這大概就是你對我的印象了,但事實上我既不狡詐,亦不惡毒。」

    她泛起一抹動人的苦笑,指指地上的小燈,又道:「等到這盞神燈熄滅之時,你就曉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了。」

    公孫元波感到她的話似是真實不構,當下向小燈打量一下,才道:「盞內油量充足,至少還可以點上三兩個時辰之久,你的期望未免太長了。」

    祝海棠道:「不,此燈隨時有熄滅的可能,但當然不是油枯燈盡,亦不是被風吹滅。總之,到時你就知道啦!」

    公孫元波搖搖頭,道:「你們這等怪異行徑,我沒有興趣聽。」

    祝海棠道:「你曾指斥我設下圈套。我得承認真有這麼一回事,不過當我們前來此處之時,薛四爺手下高手的搜捕行動卻一點不假,這一點希望你相信才好。」

    公孫元波問道:「如果薛四爺的手下當真追搜咱們,何以咱們一度暴露身形時,他們仍不發覺?」

    祝海棠道:「當時我使出敝教的一種遁術,是以他們全無所覺。」

    公孫元波忍住心中的冷笑,淡淡道:「這樣說來,你一旦施展這種遁術邪法,便沒有人看得見你了,是不是?」

    祝海棠道:「那也不一定,因為敝教的幾種遁術,定須在某種條件下施展方收奇效。我們剛才暴露身形時,他們不是完全看不見影蹤,不過在種種條件之下,他們所見的只是一隻小小的飛鳥而已。」

    公孫元波聽了這話,心中之氣稍平,也稍為有點相信。因為她施展遁法之時,須得合乎一些條件,那就等於這種邪法之力亦有一定限度。這種較合情理的說法,似乎可以接受。

    他的目光又轉到地上的油燈,只見燈芯的火焰微微帶著綠色。這等光線,叫人看了真有點不大舒服。

    祝海棠又說道:「公孫兄好像心氣較為平和了。假如我沒有看錯,便容我再說幾句話行不行?」

    公孫元波訝道:「你管我心氣乎不平和?你還不是已經說了不少話?」

    祝海棠道:剛才的話,處處不敢拂逆你的虎威,所以有些事實為了怕你不信而冒火,便不敢說出。」

    公孫元波道:「你用不著說得可憐兮兮的,反正對於你這等修習邪法之人,我不會憐憫同情,但你若有話說,那就說吧!」

    祝海棠道:「我設下圈套,對你只是存心偏袒幫助,並不是想加害你。」

    公孫元波皺眉道:「胡說!你不是要利用這盞神燈,制馭我的心神意志,使我成為唯命是從的奴隸麼?這等手法還說是幫助我,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祝海棠道:「我意思是說比起把你帶回神壇去,我此舉實是有心偏袒,不讓你受到更大的傷害。」

    公孫元波微微動容,問道:「回到神壇又如何?」

    祝海棠道:「若是回到神壇,你就不僅成為行屍走肉而已。」

    公孫元波又問道:「如果我受這妖燈所制,便僅是心神受制而已麼?」

    祝海棠道:「是的,而且由於你失去了個人的意志,心無所懼,一旦奉命出手,武功比你現在還要高出很多倍。」

    公孫元波尋思一下,認為很有道理,當下又道:「你三屍教中,有多少心神受妖燈制馭之人?」

    祝海棠道:「只有一個。」

    公孫元波道:「何以只有一個,難道沒有合適之人可用?」

    祝海棠搖頭道:「那是因為這等神燈馭心之術,亦有不少禁忌。例如你如為我所制,那就只將聽我一個人的命令。因為此術極為珍秘,除了教主之外,便只有我得過傳授。」

    公孫元波「哦」了一聲,對這個秀美的少女,心中敵意談了許多。

    他道:「這樣說來,你們三屍教僅有的一個心神受制之人,乃是三屍教主祝神娘、亦即是你母親施術而成的了?」

    祝海棠道:「正是!」

    公孫元波問道:「我還是不明白,為何具有如此妙術,卻不多弄幾個人做你的奴隸?莫非心神受制之後,還可能反叛麼?」

    視海棠道:「那倒不是,而是此術施展之時,不但禁忌甚多,危機重重,並且還有一個困難,那就是受術之人定須神志清明,且願意合作,不予反抗,方可成功。一個弄不好,施術的人反而遭殃,動輒有喪命之虞!你想想看,有這許多的凶險艱難,豈是容易一試的?若不是遇上一個認為萬分值得的人,誰肯輕易冒險?」

    公孫元波恍然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多的文章。我居然蒙你看中,甚感榮幸。只不知你目下施術不成,有沒有危險?」

    祝海棠愁泛眉梢,道:「當然有危險啦!」

    她用下頷指點地上的油燈,又道:「此燈的火焰,目下與我心靈相合,一旦熄滅,我的生命之火亦隨之而滅了。」

    公孫元波吃了一驚,道:「這等生死大事,你說來卻輕鬆得很呢!」

    祝海棠苦笑一下,才道:「你要我怎麼辦?哭也沒有用呀?」

    公孫元波問道:「要如何才能解得這種危難?這盞燈遲早都會熄滅的呀!」

    祝海棠眼中射出愉悅之光,懾儒道:「你不把我當作邪惡之人,我十分感激。」

    公孫元波道:「別說這種不關痛癢的話,咱們先解決問題要緊。」

    祝海棠道:「只要此燈燈油點盡而滅,我就沒事了。」

    公孫元波道:「換句話說,若不是油盡而熄滅,你的性命不保了,對不對?」

    祝海棠道:「是的。」

    公孫元波道:「那麼咱們把此燈藏起來,既不被人看見,亦不讓風吹滅,這麼便可渡過難關了。」他轉眼四望,立刻又道:「來,把柴草堆起來,將燈放置在牆角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以忽然如此緊張,但他隱隱感到事情好像不大妙,必須迅速行動爭取時間。

    祝海棠和他擠到這間小屋子最裡面,把牆角的柴草清除,騰出一塊小小的空間,以便放置那盞油燈。

    公孫元波道:「我站在這裡,你去把油燈取來遞給我。」

    祝海棠依言行去,公孫元波又道:「小心點,可別掉落在地上。」

    話聲未歇,突然一條黑影挾著一陣怪風捲了進來。那盞發出綠光的油燈倏然熄滅。公孫元波心頭方自一震,便已感到祝海棠變軟的胴體投入自己懷中。他心知不妙,歉然地把她抱緊。

    黑暗中一陣勁風向公孫元波撲到。公孫元波鼻中還嗅到一陣強烈的奇怪的氣味。他一嗅而知這是獸類的氣味,是以揮掌掃拍之時,並不按照對付人類時的部位出手。

    他鐵掌到處,掃中了一件堅硬的物事,發出「砰」的一聲,接著就是猛犬負創的慘號,以及犬身落地時的聲響。

    公孫元波雖是一掌奏功,但自己亦被那頭惡犬勁厲沉重的衝力震退,腳跟絆著一堆柴草,仰面一跤跌倒。

    公孫元波在身形摔倒之際,心念電轉,掠過兩個意念。一是這頭惡大無疑是一種獰猛靈警的惡犬,不但擅長追蹤,同時亦特具神力,才會把他這麼一個內外兼修的高手震退,只不知它傷勢如何?另一個意念是須得盡快逃出此屋,以免被敵人所困。故此當他方一倒地,便又一掌掃擊在牆上,「蓬」的一響,木屑紛飛,牆上已出現了一個洞穴。

    他背背著地之後,緩住勢子,正要翻身起來,以便從洞穴竄出,但還未翻起,猛見屋內突然變得很明亮,轉眼瞧時,原來是一支長達一丈的鋼槍,槍尖處火光耀眼,從門口擲入屋內。

    公孫元波本能地把覆蓋在他身上的祝海棠抱緊一點,並且打消了從洞穴竄出之意。因為他情知自己一旦翻身而起,門外之人定可看得一清二楚。不過他躺在地上事實上亦好不了太多,一來敵方帶有惡犬;二來在他與門口之間的柴草不多,無法掩蔽他和祝海棠的身形。

    公孫元波旋即恢復理智而發現這些劣勢,不禁為自己那種鴕鳥式的本能反應而感到好笑和不安。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沉勁的口音,道:「好傢伙,又跑掉啦!」

    公孫元波聽出此人語氣中含著憤怒之意,似乎不是詐語,心中大奇,付道:「此人難道看不見我們?」好在他這個晚上奇異之事見得多了,正所謂見怪不怪,姑且相信門口的人看不見他們,仍然躺著不動。

    門外稍遠處另一個人應道:「哦?那麼快?咱們的狗呢?」

    門口人恨聲道:「大黑倒在地上,不知死了沒有?」

    門外立刻響起三下短而急促的哨聲,一時聽不出是哪一個人發出的,屋後數丈外隨即也傳來哨聲,遙遙相應。

    公孫元波一聽而知,對方已發動四面包圍的埋伏,以哨聲告訴屋後那一面的同黨,叫他們注意攔截逃人,由是後面亦傳來哨聲相應,故此他深信這不是詭計圈套。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他躺在地上也看得見門口的人影,為何那人竟看不見自己?尤其是屋內十分明亮,地方又小,誰都能夠一覽無遺。

    他沉住氣不動,只見一個高大的人提刀進來。此人的目光甚至不曾向屋角瞥掃,一徑俯視著地上,道:「厲害!大黑腦袋迸裂,已經氣絕斃命啦!」

    門外人道:「那廝在黑暗中竟能一掌擊中大黑腦袋,難道他竟有在黑夜中視物的本事不成?」

    已入屋的大漢道:「假如他不知道大黑是條惡大,受襲之時,出掌必定太高而被大黑咬傷,可是大黑向來悶不作聲,行動如風,那廝發覺受襲之時,焉能得知是一頭猛犬而不是人?由此可知,那廝必有夜間視物之能。」

    門外的人道:「那廝的跡蹤似是尚未查獲,所以四下沒有一點聲音。這回若被他逃出咱們的包圍,大黑又已喪生,咱們便再也無法追上那廝啦!」

    那支擲入屋內的鋼槍已收回去,同時那個進入屋內的大漢亦走出門外,因而變成外面光亮屋內黑暗的形勢了。

    公孫元波透了一口大氣,坐了起身,滿腹狐疑地向外查看。

    門口的兩人在火光之下,連面貌也給他看清楚了。

    只見那個不曾入屋之入年約四旬左右,眼光銳利而含威稜,身穿夜行衣服,手中提著一把弧形利劍。

    公孫元波但覺此人面熟得很,用心一想,突然記起此人正是早先帶著一隊錦衣衛士在城門口搜查過往人車,後來又把車伕小六子和陳家媳婦捕走的李隊長。

    此人的機警冷酷,公孫元波印象甚深,所以目下雖然裝束完全不同,還是被他認了出來。他想起了那個年輕的小六子以及那個秀麗的陳家媳婦,登時湧起了滿腔仇恨,反而忘了逃走之事。

    李隊人恨恨地道:「這公孫元波真有一套,無怪東廠方面,連冷仙子、董大人都未能收拾了他。」

    另外那個高大漢子道:「李大人放心吧!憑咱們錦衣衛之力,要抓一個這等年輕沒有經驗的小伙子,就算他武功再高,亦不是什麼難事,何況東廠方面,聽說連三寶天王方股公大人也給驚動了。」

    李隊長噓了一聲道:「別提到他老人家。」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奇怪,咱們那麼多的人手,居然還沒有發現那廝蹤跡,真想不通他是用什麼方法逃出咱們的包圍網的?」

    高大漢子道:「他可能還潛伏在包圍網中,咱們再搜一搜如何?」

    李隊長道:「咱們有一度借那大黑之力,得知這廝已落在咱們包圍中,可是他突然又失去了影蹤。耗時甚久,咱們才追到此地。大黑之死,證明它果然找到了公孫元波,然而這廝正像上一回一樣突然消失了。依我的看法,此人早已遠遁千里啦!」

    高大漢子倒沒有堅持,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咱們不必浪費氣力啦!只不知李大人何故又不下令收隊?」

    李隊長歎一口氣,道:「魏大人有所不知,咱們這次出動了十六人,可說是全衛的精銳盡出,卻居然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還損失了靈犬大黑。兄弟有喬職守,只好等薛大人駕到再作區處了。」

    被稱為魏大人的大漢沉吟一下,才道:「追捕要犯之事,豈有一定成功之理?李大人何須放在心上?」

    李隊長道:「魏大人有所不知,這個公孫元波本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但突然之間為了某種原因,變得身價百倍,成為廠、衛雙方都急於搶到手中的要犯,故此我們後來才會大批出動,傾力搜捕。」

    姓魏的大漢稍稍壓低聲音問道:「李大人能不能把內情稍為透露一點呢?」

    李隊長歇了一下,才道:「據說這公孫元波與玉鉤斜有關。這消息一傳出去,連東廠都大為震動,立時派出所有的高手大肆搜捕那公孫元波。」

    姓魏的大漢訝道:「玉鉤斜是什麼物事?」

    李隊長道:「兄弟也不知道。」

    他的聲音突然也壓低了不少,使人一聽而知他內心有著沉重緊張的感覺。只聽他道:

    「假如我知道玉鉤斜是什麼物事,則公孫元波老早就成為甕中之鱉啦!」

    姓魏大漢更為驚訝,道:「這是什麼緣故呢?」」

    李隊長道:「因為我前幾天早上由於另一件大案子,奉命把守城門,盤查來往人車,抓到一個趕車的小伙子,當時從他口中,便聽到『玉鉤斜』之名。當時我根本不知玉鉤斜是什麼,未加注意。」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後來我又抓到一個女的,經過審訊之後,昨天才結束並將全案移送。魏大人也知道咱們規矩是到移案之時,原始詳細口供才一併送出,因此到了下午時分,薛大人才看到這份口供。於是其中那一句『玉鉤斜』登時像魔咒一樣,不但薛大人驚訝得跳起來,還霎時傳到東廠那邊。那個趕車的叛黨小六子馬上被提訊,東廠方面高級人物也參加了。」

    魏姓大漢駭然道:「玉鉤斜三個字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李隊長道:「誰說不是!一直審到半夜,才用一種邪門手法使小六子吐露真言,牽涉出公孫元波的名字。薛大人一聽,還道自己無意中把要犯殺死,因為他曾允許聶三娘帶走公孫元波並予處死,於是連忙親自出馬去找聶三娘。誰知道聶三娘已跑掉,還發現公孫元波未死。」

    魏姓大漢問道:「薛大人見到公孫元波之面麼?」

    李隊長道:「那倒沒有,但由於三個情況,卻可判斷公孫元波未死。一是從聶三娘衣物上得知她已逃走。因為她若是遭了公孫元波毒手,她的衣物便不可能被人完全帶走;二是公孫元波的屍身遍查無著;三是薛大人搜查時,發現有人逃走。雖然沒有追上,但確知這個逃走之人不是聶三娘。」

    姓魏大漢道:「以薛大人的神通,逃人是不是聶三娘,萬萬不會看錯。不過這個能從薛大人眼皮底下逃走的人,可也不是等閒人物。」

    李隊長道:「這個自然,所以薛大人才擺出這等陣仗,不然的話,抓一個小小的叛逆之輩,何須勞師動眾至此!」

    他們靜默下來,可是仍然沒有走開。

    公孫元波仍然坐著不動,並且還是以祝海棠的嬌軀覆蓋在自己身上,因為那些柴草本來就無法遮擋得住他們的身形。可是既然對方在火炬照耀之下也不曾發現他們,可見視海棠實在是大有古怪。倘若不是對方詐作未見,那一定是視海棠那一身黑衣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得以瞞過敵人的目光。

    他沒有絲毫佔便宜的心思,然而祝海棠終究是個美貌少女,他豈能全然無動於衷?

    坐在他懷中的祝海棠扭轉面龐向著他,同時又伸手拉住他的頭。公孫元波毫不遲疑,低頭吻在她的兩片櫻唇上。

    祝海棠初時輕輕掙扎一下,旋即緊緊摟著他,丁香舌吐,也生出反應。

    過了好一會,他們的嘴唇才分開。祝海棠靠到他的耳邊,悄聲說道:「我本是有話要告訴你。」

    公孫元波一聽這話,登時感到很不好意思。因為他竟然會錯了意,以為她向自己獻上香吻。

    祝海棠又道;「我生平還沒有被男人親熱過,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公孫元波牢牢記住她說過油燈熄滅便當絕命之言,所以懂得他所謂「最後一個」的含意。祝海棠接著又道:「剛才我想告訴你,便是有關門口那兩個錦衣衛高手為何逗留不去的原因。他們乃是等候薛四爺前來。」

    公孫元波吃了一驚,悄悄問道:「他們曉得你我躲在屋內麼?」

    祝海棠搖搖頭,在他耳邊說道:「那倒不是。薛四爺有一次與家母閒談之時,曾經提到他獨創的搜捕手法,乃是以這頭靈警猛惡無比的狼犬為中心,配以兩名高手緊緊跟著。在中心共有三層包圍網,薛四爺親自把守最外面的第三層包圍網。」

    公孫元波附耳道:「但第三層包圍網必定擴張得很大,如何把守得住?」

    祝海棠道:「當時家母也這樣問他。薛四爺說第三層包圍網其實是他和四五個最強的高手,迅快繞圈奔馳。由於他們已訓練有素,是以奔馳之時,銜接得十分嚴密,再高明的敵人,亦無法悄悄遁出圈外。」

    公孫元波尋思一下,才道:「這話聽來很有可能,無怪門外這兩人守候不去,原來是等到接獲訊號,便趕去夾攻。」

    祝海棠道:「正是如此。假使我們還留在此地,薛四爺遲早會來調查情況。」

    公孫元波道:「他們剛才沒有發現咱們,是不是你使的手段?」

    祝海棠道:「是的。我這一身衣服,在跳躍不定的火光下,看來好像一塊陰影,但是只怕薛四爺來到之後再加查看,那時必定會發現你。」

    公孫元波道:「你意思到底是說你身體比我細小,所以無法遮蔽得住我呢,抑是薛四爺有看穿你這種障眼法的本事?」

    視海棠道:「我意思是無法把你全身完全遮蔽。」

    他們互相附耳悄言,所以門外之人全無所覺。

    公孫元波道:「讓我想想看如何應付。」

    祝海棠道:「我反正已活不成了,你可趁薛四爺還未來到,快快獨自逃生。」

    公孫元波沒有回答,對於這個美麗少女的不幸命運,他深心中不知為何竟泛起了歉疚和憐惜之情。

    屋門外的李隊長和魏姓大漢,銳利的目光四下掃射不已。

    他們已把發出火光的鋼槍另一端插在地上,變成一支高照的火炬,照亮了周圍數丈之內。突然間一道人影宛如閃電般躍到,落地現身,乃是個錦衣大漢,相貌威嚴,左手提著一口連鞘長刀。

    李、魏二人一同躬身行禮。李隊長道:「薛大人,大黑已被敵人擊斃。」

    薛大人鼻中重重地哼了一聲,做個手勢。魏姓大漢立刻拔起鋼槍,把火光送入屋內,讓他查看。

    那頭龐大的黑褐色惡犬仍然倒在原處,薛大人瞧了一眼,目光便射向屋內多處查看。

    他首先瞧見牆上的洞穴,濃眉皺了一下,接著目光又掃過屋右角的一片陰影。

    李隊長道:「這個敵人動作如電,一舉手擊斃了大黑,隨即震破土牆逃走。卑職等雖是立刻發出訊號通知攔截,同時亦點燃火炬,卻仍然連影子也沒看見。都怪卑職等無能,誤了要機。」

    薛大人道:「以你們點燃火炬的速度,這名逃犯除非是擊穿土牆之時,人隨掌走,竄出屋外,不然的話,你們斷不會連影子也看不見的。」

    魏性大漢道:「薛大人說得是。咱們平時練習之時,總是如此,可見得這個逃犯實是高明不過。」

    薛大人沉吟道:「據本座所知,公孫元波雖是身手極佳,但還未達到這等境界,因此除非咱們追錯了人,不然的話,公孫元波應當在此屋之內。」

    李、魏二人駭了一跳,連忙遊目查看屋內各處。

    薛大人又道:「但他顯然已經遠遁,這就使人感到大是莫測高深了。」

    李、魏二人聽了他後面的話,才鬆一口氣,收回驚疑的目光。

    李隊長道:「大黑向來萬無一失,既然能追蹤到此處,並且被人擊斃,可見得它襲擊的必是公孫元波無疑、」

    薛大人尋思了一下,才道:「此事大有蹊蹺。目前包圍陣法尚在運轉,那廝除非背插雙翅,否則一定還在咱們包圍之內無疑。」

    他轉眼向李、魏二人望去,峻聲道:「你們仍然留守此地,但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本爵再行搜查包圍陣法內每一個地方。」

    李、魏二人躬身應了,薛大人轉身行去。魏姓大漢把鋼槍抽退,又像上次那樣插在地上。

    屋角內先出現一對眼睛,小心地查看過外面,這才露出兩個人頭,正是公孫元波和祝海棠。

    祝海棠面色雖然顯得比平時還要蒼白,但她眉宇和美眸中卻閃耀一種奇異的光輝。

    公孫元波坐起身,耳目並用地向外面查聽動靜。這時才看得出地和視海棠都是縮在一件黑衣之下。

    他這一坐起,登時使躺著的祝海棠露出更多的身形,因而可得看見祝海棠裸露出來的白皮膚。

    原來祝海棠乃是把那件緊身黑衣脫下來,而和公孫元波相擁著,用這件具有障眼力量的黑衣,覆蓋在他們身體上。由於衣服窄小,所以他們不但須得緊緊摟抱在一起,還要縮在角落,這樣便減小了要覆蓋的面積。

    視海棠縮了一下,公孫元波感覺到,低頭一瞧,但見她裸露的白皙的上半身盡在眼底。

    他怔了一下,展臂把她抱起,盡量用自己的身體貼著她,同時在她耳邊悄悄問道:「你覺得冷麼?」

    視海棠搖搖頭,也在他耳邊道:「我已熬慣寒冷,所以只穿這一件特製的衣服就夠啦!」

    公孫元波輕輕道:「你心裡會不會怪我?」

    祝海棠在這個男人強有力的懷抱中,感到平生未曾有過的刺激。尤其是這個英俊的青年,眼色口氣中含有無限溫柔和關心,這正是她深心中嚮慕渴想的東西。

    她由衷地道:「不,我為什麼要怪你?」

    公孫元波一時感到無從說起,想了一下,才決定省略去因為自己保護不周,以致油燈熄滅了的內咎,只道:「我未得你同意之前,便匆匆剝掉你的衣服。我怕你還會怪我,認為我是個登徒子,借這個機會對你施以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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