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四 章 文 / 司馬紫煙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
「假如真像你所說的那麼簡單,我倒是沒有什麼可懼的,可是我想劉素客才智過人,這又是他最後的一道防線,可能不會這麼容易吧!」
耿不取搖頭道;
「老頭子不信他還有什麼新鮮花樣,而且老頭子的定力,也只能應付那幾種手段,要是這美人關超出常規之外,老頭子自身也難保,更別說是分心來幫助你了,因此你最好別存著倚賴的心理……」
金蒲孤見鬧了半天,還是等於白說,遂賭氣地道;「我不靠你就是了,走吧!」
耿不取瘋瘋癲癲地搶在頭裡迢:
「對啊,你不但不能靠我,而且還得費心照顧老頭子一點,你剛吃過女人的虧,冤枉地丟了一支耳朵,心中對女人畏如毒蛇猛獸,可能不容易受惑,老頭子打了一輩子光棍,心裡老是想嘗嘗風流滋味而苦無機會,因此老頭子比你更不行!」
金蒲孤聽他瘋言瘋語,心中一動,已經明白他實在是暗中給自己提示,美人關即色淫之關,無非是利用人欲的弱點進攻,這可能是人性中最弱的一環,食色性也,這是人類先天賦有的本能。
可是人性的弱點並非不能克服,老頭子前半段話是提醒他從相反的方面去觀之,白骨生前皆紅顏,則一無可取之處,後半段則是更進一層的境界,無人相,無我相,無慾則剛,是又何感之有。
對付的方針決定了,他心中立感一陣輕鬆,凝神聚氣內照,頓使智珠明朗,在坦然的心情下大踏步走去。
行盡曲徑,小樓亭然,朱門輕掩,卻在門縫中透出一股淡雅的清香,間雜著低細如銀鈴的笑語。
為了禮貌,金蒲孤還是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
門中笑語立止,而且有一個如出谷新尊的喉育招呼其他的人道:
「來了!來了!大家快準備好!」
金蒲孤心中微感彆扭,看來人家是早在等待著他們前來,但不知門升之後,會碰上什麼尬尷陣仗!
門前又傳來了悉索的衣履聲,環珮聲,接著呀地一聲輕響,輕巧的朱門打開了,二人都覺眼前一亮!
白素容已經先說過了,所以不用介紹,他們也知道面前這三個女孩子,必然是劉素客的三個女兒無疑。
她們的確都美麗極了,這種美給人第一個感覺更是清員而超脫,好像不可能是人間所有……。
雖然她們的身材差不多高矮,含笑的臉也分不出來長幼,可是又給了人一個截然分明的印象。
那是由於她們的眼睛與她們的名字的關係!
白素容也說過這三妹妹是以日月星為名,後面再贅以一個英字,見到她們的本人後,立刻就覺得她們的芳名起得再妥當也沒有了。
三雙六點明眸,卻有著無窮的變化……。」
第一雙眼睛明亮照人,像是照到中午的陽光,她無疑是大姊劉日英。劉月英的眸子溫柔而皎潔,像煞了秋夜澈照大地的月光,最妙的是劉星英,她的眼光依依閃錫,再加上一臉調皮的神態,不是一顆慧黠的小星星嗎?
耿不取見到這三個女子後,也是微微一怔,因為他聽說這是一個美人局,心中已存戒念。
以色惑人者,非淫即治,可是這王個女子明麗照人,卻全無一點冶蕩之氣,身上的穿著也是端莊大方。
同時更因為對方的神態擁雅,使他無法硬闖進去,乃一拱手道:
「老夫耿不取偕世侄金蒲孤欲一詣此間主人!」
那年紀最長的一個女子大方地一笑,也還了他一個萬福,輕啟朱唇,露出潔如編貝的玉齒,驚聲嚦嚦道:
「耿老先生乃世外高人,金公子尤為人中之龍,小女子等有幸得迓華軒,榮沐草盧,二位請進來吧!」
說著裊裊地將二人迎進廳中,她的兩個妹妹已經一個安座,一個在銅-暖爐中倒出兩杯香茗奉上。
那女子又道:
「小女子劉日英,那是二妹月英,幼妹星英,家君無後,所出僅敝姊妹三人……」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
「三位姑娘芳名已經聽白素容姑娘見告過了,今尊以日月星為三位命名,果然有點學問,在下見三位風儀,除了這三個字外,竟然找不出更適當的形容了!」
劉日英含笑道:
「多承公子謬讚,真使小女子等愧顏無地,二位來得太匆速了,小女子等未逞妝點,速然見客,粗服亂頭,正恐貽笑公子……」
金蒲孤笑著擺擺手道:
「三位麗質天成,濃妝淡抹,無不相宜,粗服亂頭,亦不掩國色,不過這些都是不相干的問題,在下等此來並非拜識三位經客!家師天山逸叟受困於令尊……」
耿不取連忙道:「小子!別忙著談這些……」
金蒲孤正色道:「不談這些談什麼?」
耿不取微笑道:「面對佳人,只可以談些風月……」
金蒲孤哼了一聲道:「老耿!咱們是幹什麼來的?」
這一問才把耿不取驚醒了,他從見到這三個女孩子後,好像在無形之中,已被她們的風韻所迷,竟然忘其所以。
金蒲孤一言驚迷,他才敲著自己的腦袋怔怔地道:
「不錯!不錯!老頭子怎麼會糊徐了!」
那三個女孩子臉上也微見愕色,片刻之後。
劉日英才露齒微笑道:
「金公子果然是稟賦超凡,愚姊妹從家君習得黃子陰符中的忘憂大法,施術於眉目談笑之間,公子竟能無動於中,實屬難能可貴……」
金蒲孤倒還不怎樣。
耿不取如失聲叫道:「黃子陰符,忘憂大法,難怪老頭子要變成老糊塗了……」
劉日英笑笑道:「老先生聞驚出迷,這修養也很難得了!」
金蒲孤莫名其妙地道:「什麼叫黃子陰符?什麼又叫忘憂大法?」
耿不取微帶愧色道:
「黃子陰符是道家的仙府秘籍,相傳為散仙黃葉子所著,裡面都是些符咒迷魂法術,忘憂大法是其中最玄妙的功夫,習此術者,一言一笑俱能惑人於無形之中,使人忘卻所以,覺羽化而登仙……」
劉日英笑道:「老先生倒是很博聞!」
耿不取慚然道:
「老朽雖然懂得一點皮毛,卻仍是在不知不覺間為三位姑娘所惑,可見道行仍是差了一步……」
金蒲孤淡淡地道:「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劉日英含笑道:「強中更有強中手,公子一定是其中高人,比愚姊妹又勝一籌……」
職不取連忙道:
「劉小姐這一猜可又錯了,這小子什麼都不懂!他連這些名稱也是今天第一次聽見……」
劉日英舉目對金蒲孤一掠道:
「此言若換之異日,愚姊妹定然不信,可是方才見公子雖不解奕,卻能勘破千古迷局,愚姊妹倒是無法不信……」
金蒲孤連忙道:「這些廢話可以暫時撇開不談;我師父現在怎麼樣了?」
劉日英笑笑道:
「令師在後面與家君對奕,公子請放心好了,他老人家很好,只要公子通過愚姊妹這一關,即可前去相見!」
金蒲孤淡淡地道:「你們這一關要如何通過?」
劉日英一笑道:
「公子不惑於忘憂大法,事實上已經算是通過了,不過像公子這般高人,舉世難遇其二,愚姊妹自不量力,還想請教一番!」
金蒲孤神色冷竣地道:「在下此來不是為著替人家解悶消遣的!」
劉日英微笑道:
「公子神射盡殘十六凶人,青蓮山莊逼死石廣琪,是何等英雄,難道還會怕我們三個女流!」
金蒲孤怫然怒道:「我不是怕你們,是我生性見了女人就頭痛,懶得跟你們多嚕嗦!」
劉日英對他的態度絲毫不以為忤,仍是笑著道:「公子不是見了女人頭痛,恐怕是耳朵痛吧。」
金蒲孤不禁一怔,他在青蓮山莊與石慧打賭輸掉一支耳朵的事,雖然是件公開的消息卻不是會傳得這麼快。
因為他失耳之後,馬上就趕到這兒來了,中間耽擱不過一兩天的功夫,以腳程而言,他不相信有人會趕得比他們更快……
可是劉日英又笑著道:
「家君對武林中成名人物非常留心,公子出道江湖雖短,所作所為,卻無一不驚動四海,此對公子的種種事跡,愚姊妹也略有耳聞,公子請放心好了,愚姊妹志在討教,無論勝負,終.不會使公子再有所損傷……」
這一句話激起了金蒲孤的傲性,大聲道:「比就比好了,你們打算怎麼個比法?」
劉日英一笑道:
「愚姊妹生長因閣,與家君一樣不解武事,最多也只能在閨閣的手藝上請益,小女子略好詩詞,二妹善織,三妹頗解音律,就在這方面請公子賜教!」
金蒲孤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
「你們這下子可是找錯對象了,在下只解武事,除了刀劍拳棒之外,一無所知,這三件我不用比就認輸。」
劉日英笑著道:「公子何必太謙,以公子之才,應該是無所不能……,,金蒲孤不待她說完,連忙道:
「劉小姐無所不能四個字下太專斷了,至少在誦詩織花弄音樂三項上我是一竅不通……」
劉日英談談一笑道:
「公子吝於賜教,恩姊妹也不敢勉強,不過公子若不通過思姊妹這一關,恐怕還是見不到今師……」
說著緩緩移步,招呼她兩個妹妹,三人並肩而立,剛好把門堵住,金蒲孤見狀一笑道:
「你們以為攔在門口,我就走不過去了!」
劉日英微笑道:I
「公子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利用你手中的金僕姑長箭,把我們一個個都殺了!」
金蒲孤怫然造:「胡說,我的長箭從不殺沒有抵抗的人,更別說是女人了!」
劉日英笑笑道:「那公子只有在這兒乾耗下去了,這道門是到達後面的唯一通路……」
金蒲孤一言不發,走前幾步,來到她們身前三四尺的地方,劈空推出一掌,大概用上了四成勁道!
這一堂也是試探性質,假如她們真的不會武功,這掌上的力量足可把她們推開到一邊,反之她們若是會武功的話,他保存了六分的功力,也足以自保,不怕她們趁機反擊回來……
那知道事實的結果卻大出他的想像,他的掌力發出去之後,三個女孩子既未反擊,也沒有被他推開!
三個人都只是肩頭幌了一媒,他的掌力即如泥牛入海,絲毫不生一點作用,好像那三個人是不存在一般,掌前虛空無物!他有點不相信,又發了一掌,這次使出八成勁道,結果仍是一個樣子。
耿不取這肘才出聲阻止他道:
「小子!你不要白費力氣了,她們都會最上乘的傳力工夫,你就是使上十二成的功力,也無法動得了她們……」
劉日英微微一笑道:
「倒底是耿老先生見多識廣,愚妹妹雖然不會武功,卻因為家君經常要與江湖人來往,故而傳了我們這一手自衛的功夫,別說是劈空掌力,就是刀劍加身,也傷不了我們的……」
說完她又笑著補充道:
「不過金公子的神射已當作別論,因為聽說公子的金僕姑長箭另具一套手法,我們這套傳力卸勁的護身功夫,不知道是否能擋得住……」
金蒲孤怔了一怔,終於伸手取下長弓,摸出兩枝箭搭在弦上,比了一個姿勢,劉日英微驚道:「公子真要以金僕姑神箭對付我們?」
金蒲孤淡淡地道:「是你們逼得我如此的,捨此而外我別無他策!」
他講的是實話,因為這三個女孩子所用的傳力卸勁之法,的確是一種最上乘的護身功力,她們可以把外來的勁力透過身而歸於虛無,即使是利劍加身,由於使不出勁道,又無法傷害到她們!
唯一的方法是他手中的長箭,在一種特殊的手法下,他可以同時射出兩枚箭,而發出正逆兩股勁道,卸前力則助長後力,這樣也許地有一技箭可以達到目的!
三個女孩子都流露出一絲戚容,可是她們的態度都很堅定,沒有一絲退縮之意,當金蒲孤弓開滿月。
劉日英才低低地道:
「金公子!你這一發雙箭,也許可以把我們殺死,可是你會後悔終生……」
金蒲孤冷冷地道:「在下行事從不後悔!」
劉日英一咬牙齒道:
「好,那你就發箭吧!天下人都會知道你的箭下,曾經殺死過三個無冤無仇,手無寸鐵,而又不會武功的弱女子!」
金蒲孤呆了一呆才道:
「我們之間也許沒有私怨,可是你們的父親劉素客,為害天下武林……」
劉日英立刻道:「胡說!家君手下從未殺過一個人!」
金蒲孤冷笑道:「武當少林與陰山派的掌門人……」
劉日英也冷笑道:「他們是死在誰的手中?」
金蒲孤感到無言可答,因為那兩個人都是死於他的長箭之下,頓了一頓,他才勉強道:
「他們是被你父親脅迫來此……」
劉日英哼了一聲道:
「公子還有機會見到其他的人,最好問問清楚,他們是否受到脅迫?」
金蒲孤怒道:
「他們都是一派掌門之尊,卻在你們家中操司賤役,不是受了脅迫,怎會如此!」
劉日英冷笑道:「你見到家君之後,自然就會明白!」
金蒲孤道:「我就是要找劉素客問問清楚!」
劉日英冷笑道:「家君就在後面,你殺了我們,就可以見到他了!」
金蒲孤扯足了弓,比了半天終於還是放了下來。
因為他實在無法對這三個女孩子下手,這倒不是他惑於她們的姿容而生憐香借玉之心,實在是劉日英那番話說中了他的心事,金僕始長箭的赫赫英名,震懾天下群雄,他不能用來對付這三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子!
劉日英見狀一笑道:
「金公子!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否則你就不配稱為一個男子漢了,在青蓮山莊中,你不失信於石慧,現在你就不會對我們下狠手……」
金蒲孤冷冷一笑道:
「你別太漢意了,你們擋住了路不讓,逼急了我會不顧一切的……」
劉日英談笑道:「你除了殺人之外,當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嗎?」
金蒲孤呼聲道:
「你是說要我接受你們的比賽?那是絕無可能的,我堂堂男子漢,怎麼可以跳你們在織枰上去爭短長……」
劉日英微笑道:
「公幹別看不起我們這點本事,有許多武林高手想找我們一較還不夠資格呢!」
金蒲孤沉聲道:「胡說!我不相信世上有這種無聊的男人。」
劉日英又笑笑道:
「這事與男女無關,我們提出的方法並不限於女人所能,那是集智慧,武功,文才,思考之大成,假如真是一些庸俗的閨中小技,我們也不敢用來冒瀆你這位文武雙全的大俠客!」
金蒲孤被她這一說,倒是引起了興趣,連忙問道:「是什麼方法?」
劉日英卻神秘地一關道:「公子且慢問方法,只要先表朗是否答應賜教!」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倒想看看你們能提出什麼新鮮花樣!」
劉日英笑著又道:』
「金公子!我們相信你是個信守的君子,你不會哄我們離開了這個門口,偷偷地衝過去吧!」
金蒲孤怫然怒道:「你們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
劉日英笑道:
「我們對你倒是絕對信任,只是那位耿老先生卻不保險,他的眼珠東轉西轉,很可能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我不得不特別聲明一下!」
耿不取被她說得臉上一紅,見金蒲孤正用詢問的眼光對他望著,只好訕然地一歎道:
「唉!小子!你恐怕要上當了,這三項比賽你一樣也討不了好,剛才你狠狠心,說不定我們就闖過去了,現在你這一大方,老頭子的一條老命也得陪你送在這兒了!」
金蒲孤怔然道:「這是什麼話?」
耿不取一歎道:
「別多說了,你等著看吧!任何一項題目,恐怕都會把你困死在這裡,連退出都辦不到……」
金蒲孤仍是不解,劉日英卻深恐耿不取說得太多,使金蒲孤改變了心意,連忙道:
「金公子!我第一個討教,這是一幅聯句,你對上了就算通過!」
金湧孤不感興趣地道:
「在下只讀過幾年書,略識之無,在這方面生疏得很,恐怕比不上小姐的文才敏捷!」
劉日英笑道:
「我這題聯句就是由文宗孔老夫子來對,恐怕他也對不上,不過卻難不到金公子!」
金蒲孤一怔道:「難道小姐把我看得比孔夫子還高明,這是存心拿我在開胃了……」
劉日英搖頭道:
「非也,非也,孔子解文事而不暗武功,我這首聯句卻是集武功招式與詩詞而合成的……」
耿不取聽著大感有趣,連忙道:
「這倒是別開生面的聯句,小姐考驗的對象不是僅限於那小子一人吧!」
劉日英笑道:「老先生有興趣不妨也同時踢教,甚至與金公子同時斟酌也行!」
耿不取迫不及待地造:「小姐快出示上聯吧!」
劉日英微微一笑,返身在書案上取出一幅宣紙,平鋪在桌面上,然後又在筆筒中抽出一枝羊毫細管道:
「聯句含招,只是一個方法,我也沒有成句,所以這上聯完全是臨時構思的,現在請老先生在那邊的牙匣取出一個令調的格式,小女子照格填句,再請二位續成!這樣二位就不會說我是故意為難了,而且也顯得公平些!」
耿不取連忙道;
「這是自然了,就是小姐事先想好題目,我們也沒有話說,因為這是一場考驗……」
說著他信手在象牙匣裡拈出一塊牙牌,上面摟著一支婦女管發用的風頭金權,卻不見文字。
幸好他治學頗雜,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義,笑著道:
「這個題目孔老夫子的確無能為力,他老先生活著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釵頭風是什麼玩意兒呢!」
劉日英卻一皺眉頭道:
「老先生真是個麻煩的能手,這-頭風的草格字最難,尤其是最後三個單字疊聲,要想化武功招式,的確要化費心思,恐怕我這上聯就交不了卷!」
一面說著,一面已握管在手對旁立的劉月英道:
「二妹,麻煩你一支線香,香盡為期,希望我不會丟人!」
劉月英笑著燃上一支線香,同時還取出另一支放在旁邊,那是為著金蒲孤等對句時限時之用!
香火燃著之後,劉日英不再說話,握管低頭沉思。
金蒲孤大是不耐,可是他知道急也沒用,人家上聯寫出來,他就無法構思下聯,不過他心中倒是安了一點。
因為他在詞上下的功夫不深,唯獨對這一闕效頭風卻頗有印象,那是因為填這首詞的南宋詩人陸放翁頗具好感,尤其是他在婚姻上的不如意,把一腔情怨都寄托在字裡行間,讀後曾為之扼腕歎息不止。
等一下不管是否能對得上,至少在格調上不會弄錯了步驟而招致笑料,所以他此刻的表現竟特別安詳!
耿不取則不同了,他對於釵頭風固然爛熟於腦,卻因為對方的條件太過新奇,居然要在詞中兼及武事。
一方面想到劉日英會出什麼絕招,另一方面已在想該如何對上去,弄得搔首挖耳,燥急萬狀!
劉日英一道凝眸深思,直到線香將盡,連她的妹妹劉月英拓開始著急了,咳了一聲道:
「姊姊……香快盡了!」
劉日英輕輕一笑,振腕疾書,落筆如風,頃刻之間已把半闕釵頭風完成,字跡挺壯有力,不像個女孩子的書法,耿不取不及欣賞書法的精妙,搶了過來,搖頭擺腦大聲念道:
「擺龍手,醉人酒,漫舞羅袖折楊柳,一葉落,鬢消索,年華月者,韶光催促,篤!
篤!篤!」
念完之後,他放下紙箋,莫名其妙地道:
「小姐這半闕欽頭風當真是嘔心之作,只是後面那三個篤字,委實不知其妙!」
劉日英微笑道:
「那三個字是形聲字,本來是應該表明招式的,但限於格式,只好由二位去揣摸了!」
金蒲孤咳了一聲道;
「那沒有什麼難解的,篤篤乃擊拆之聲,以前面的招式演變看來,該是『漏聲三遞』!」
耿不取叫起來道:
「不錯!是『漏聲三遞』關外長白派的成名精著三殺手,一手強於一手,劉小姐,你把天下武林的掌上功夫全用絕了,『擒龍手,之後,繼以『仙人醉酒』跟著是塞外散花手的兩招『羅袖飄香』,『織手折柳』然後又是『一葉知秋』,再接著是塞外馬家,『兩鬢就需』以年華月老喻武當拳中的『流光如駛』與它駒過隙』!以韶光催促表明少林達摩三式中的『青絲白頭』再加上『漏聲三遞』的三手連擊,真要把這套拳掌合一的功夫學成了,天下還有誰能擋得住?」
劉日英笑笑道。
「老先生果然博學多聞,我這套紙上談兵的拳式處竟然全被您說出來了!」
金蒲孤又是一笑道:
「小姐這紙上談兵四個字用得極佳,這套拳式也只好在紙上談談,實際上誰也無法練成!」
耿不取點頭道;
「對啊,這些功夫剛柔五異,在基本上相互衝克,恐怕沒有一個人能練成功吧?」
劉月英搖頭道:「不!家父可以。」
耿不取不信道:「今尊根本不會武功,他怎能……」
劉月英笑道:
「家父不是自己練,他選了四個人,組成了一個聯手拳陣,剛柔分施,卻能聯合攻敵,我所書的不過是那拳陣的一部分.二位若是要見家父,必須先想法子破解這個聯手掌陣不可耿不取一愕道:「這倒是個可慮的問題,今尊挑選的是些什麼人?」
劉日英道:
「我說也不妨,那是家父的六個待妾,分出四人來練成這一個拳陣,另兩人則練成一套更為玄妙的劍式,家父雖不解武功,我這六個姨娘卻個個身手不凡!所以我出的這個題目,實際還是幫了二位大忙!」
耿不取怔怔地道:「這是怎麼說?」
劉日英微笑道:
「假如二位毫無準備地衝過去,首先會遇上松桃等四位姨娘的聯手拳陣,二位縱然是武功高強,在這拳陣中怕也難以討好!」
耿不取廢然一歎道:
「這麼說來,我們的下聯中應該把小姐這一套紙上談兵的拳式先行破解了才算得通過?」
劉日英點頭道:
「通過對句固然不易,可是武功拍式中還有相稱的字眼可用,為了二位的性命計,最好還是先想法於破解的好!」
耿不取頹然一歎道:「老頭子搜索枯腸,好容易挖出一些字眼,看來全不能用了!」
他在看完上聯之後,已經想到了幾個相當工整的招式對句,滿以為可以壓壓這個小姑娘了,現在經此一說,他才感到全無用處,白費了一番氣力,因為那些招式根本就連不起來,也比不上上聯所用招式的威力……」
劉日英斜限著金蒲孤道:「金公子絕頂才華,稍信一定是成竹在胸了!」
耿不取哼了一聲道:
「小子雖然天資過人,但是武功拳式是不折不扣的硬功夫,我相信他沒有這個能力!」
金蒲孤微微一笑道:「老耿!你怎麼知道我不行呢?」
耿不取雙眼一翻道:「你真行嗎?」
金蒲孤含笑道:
「行不行不敢說,但是可以試一下,老耿,我的那手字可見不得人,由我念你寫如何?」
耿不取實在不相信,握筆在手展開另一張宣紙道:「行!你念吧!」
劉氏姊妹斜視一眼,微感詫然,劉月英仍是不聲不響地點上了另一枝線香,急著要聽他的對句。
金蒲孤卻好整以暇地背負著雙手道:
「老耿!我在詞章上懂得太少,用字可能不妥,還要你修飾修飾!」
耿不取急得直頓腳叫道:「小於,別賣關子了,快念你的屁句子吧!」
金蒲孤笑著念出第一句:「雲出岫……」
職不取寫完第三個字,就叫道:
「不錯!不錯,何洛狄家的『流雲出岫』用來對『擒龍手』倒是剛好捏住短處,第二招呢?」
金蒲孤又念道:「人如舊?」
耿不取寫完後卻皺眉道:「這是那一家的招式?」
金蒲孤笑道:「我那個人字只是形聲,實際上是個仍字,單人加個乃,原式不動!你寫仍如舊也行!」
職不取想了一下,動容點頭道;
「白雲出岫是守勢,用來化解仙人醉酒』也可保無虞,下面呢?」
金蒲孤笑著再念道:「白雲出岫又出岫!」
耿不取擲筆叫道:「放屁,那能盡用這一招!」
劉日英卻變色道:
「金公子用招一點都不錯,我前兩手是硬攻,後兩手是柔取,只有這一招守勢剛柔並具,除此以外就再無化解之法了!」
耿不取拾起筆來,猶自不服氣地道:
「若是一味挨揍,老頭子也想得到,何必要你小子來廢話!」
金蒲孤笑道:「老耿!你自己有辦法就接下去,我功力不及你,除了挨揍之外別無他策,你能不挨揍嗎?」
職不取氣呼呼地道:
「算你小子狠,那第五招『一葉知秋』,你難道還想用它雲出岫』來抵擋嗎?」
金蒲孤一笑道,
「那不行了,一招連用四次,再笨的人也不會上當了,我改用『草一堆,土一杯』……」
耿不取照樣寫下了,卻大惑不解地道:
「這又是那一家的招式?小子,你別弄玄虛好不好?」
劉日英輕輕一歎道:
「金公幹這兩句話是會意,完全針對『一葉知秋』而發,我相信他是指『葉落歸根』而言,這一招連奪帶攻,當真妙不習言!」
金蒲孤微笑道;
「小姐說得還不夠詳細,我這一招叫『葉落歸根』不僅是化解『一葉知秋』連帶也解決了下一手攻招『兩鬢就霜』。」
劉日英一怔道:「這是怎麼說呢,那兩招根本扯不到一塊兒去?」
金蒲孤道:「葉落歸根之後,小姐應該作何措施?」
職不取連忙叫道:
「妙啊!那一招守後帶攻,尤其是用在一葉知秋之後,對方非先躲不可,兩鬢就霜自然而然地用不出來了!小子!下面你怎麼辦?」
金蒲孤笑著道:「下面該我還手了,長弓引滿,箭控絃索,撲!撲!撲!」
耿不取照樣寫完之後,擲筆而歎:「小於!我真服了你了……」
劉日英莫名其妙地道:「公子!這就行了?」
金蒲孤微笑道:
「以工整而論,在下之作,實不能與上聯相匹,可是論之打鬥,這大概不會成問題。」
劉日莫道:「小女子對公子後來那十一個字簡直莫測高深!」
耿不取大笑道:
「那十一個字可以說是不成章法,但是卻妙用無窮,那一招葉落歸根,至少可以把對方逼退十幾步,利用這一絲空間,搭上三支長箭,撲!撲!撲!三聲之後,對方都解決了!」
劉日英不信道:「公子對自己的箭法有如此自信?」
金蒲孤道:
「在下不敢妄自菲薄,十六凶人,少林武當兩家掌門都是前鑒,小姐的四位姨娘想來不會比那些人高明到那裡!」
劉日英想了一下又造;
「那拳陣是四個人組成的,即是公子神射能除去三個人,剩下的一個仍足發揮餘力,在『白駒過隙』與『流光如駛』兩式連攻下,公子將何以自保!」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
「別說是四個人,就是六個人一起出手,在每支箭都足以取兩人而有餘,我那撲撲撲三聲,把使劍的兩位也算進去了,除非她們不在當場!」
劉日英默然片刻,才恭身一拜道:
「公子神人,小女子不敢有侮,對公子的穿楊神技也絕對信任!」
說完拿起兩紙聯句道:
「小女子把這付聯句送到家父那裡去,請他過目一下,看他老人家作何決定吧!」
金蒲孤微笑一下道:
「對了!令尊也是一代雄才,或許他能在短短的時刻內,想出新的方法來?」
劉日英卻正色道:
「公子言重了,家父或許在智力上越過常人,但絕不足與公子天縱奇才相抗,小女當盡最大的努力,勸家父免與公子為敵!」
金蒲孤見她如此一說,倒是覺得自己的氣量太狹窄了一點,途也在容道:
「請小姐轉告令尊,最好放棄那些野心,把困在此地的武林人士都放出去,以他的智能,若是從事造福群生,一定可以簡得萬世的景仰!」
劉日英默默地又行了一個禮,轉身走了。
劉月英含臉笑道:「現在輪到我來請教了?」
金蒲孤一皺眉頭道:
「聽說小姐擅長針織,這一點我甘拜下風,因為我連補個衣上破洞都不會……」
劉月英笑著道:
「公子一代英傑,男中丈夫,小女子何敢以閨中女紅見瀆,不過這針上之技,也許略有可取之處,請公子屈尊賜誨一番好嗎?」
金蒲孤怔了一怔才道:「小姐要如何賜教法?」
劉月英笑著把屋邊的織坪搬了過來,揭去上面的遮布,金蒲孤只覺服前一花,簡直有目眩神搖之惑!
那杯上繃著一塊細綢,不過是三尺長,兩尺寬,分為六個一尺見方的方格,每一格中卻用五彩織練,織滿了各式各樣的圖形!
百花圖中萬花逞艷,百鳥圖中千禽爭鳴飛翔,百獸圖中群獸獻舞,百景圖中廣收天下名山勝境,百俗圖中最複雜,人物佈景不下萬干,舉凡端午競渡,元宵賽燈,中秋賞月,清明祭墓等婚喪嫁娶民俗罔不包容在內,而且—一分明,人物如生,呼呼欲出!
另外還有兩塊空格,各織了百仙圖與百美圖兩個題額,其中內容卻是一片空白。
劉月英見他看得發呆,不禁得意地一笑道:「公子認為還可一現嗎?」
金蒲孤失聲歎道:
「技至此窮矣,豈止是巧奪天工,天孫織錦,也趕不上小姐的針下神技!」
劉月英得意地微笑道;
「公子言重了,既是公子認為尚可一觀,小女想就此請教一下,這裡還空著兩塊地方,百仙圖回作群仙瑤池上壽之景,百美圖則將古來歷代美女織影其上,舉凡西施王嬙,妲己孟姜,都收羅在內,小女子與公子各完成一圖如何?」
金蒲孤連忙搖手道:
「這如何行,別說我不會刺織,就是勉強能穿針拿線,也比不上小姐之技……」
劉月英笑道:
「公子乃堂堂男子,小女子怎敢要氏公子真個穿針拈線,作此無聊的事?」
金蒲孤奇道:「不用針線如何刺織呢?」
劉月英笑道:「公子用筆織,小女子用針織……」
金蒲孤道:「什麼叫做筆織?」
劉月英道:「那就是公子以筆代針,只須在枰上把圖形畫出來就行了!」
金蒲孤仍是搖頭道:
「小姐這個辦法可以說是相當優待了,不過在下仍是無法應命,第一是在下不會丹青之技,第二是這個比賽太費時間,在下等不了那麼久?」
劉月英想了一下道:
「那公子選百美圖好了,我再優待公子一個辦法,公子只須寫出一百名美女的名字,小女則織成群仙上壽的百種故事,先成者為勝?」
金蒲孤不信地道:「在下寫一百個名字,最多只要半刻工夫,小姐能來得及嗎?」
劉月英笑著道:
「小女子自信還不太慢,那前面四幅圖,小女子也只用一了兩個時辰……」
金蒲孤怎麼樣也不會相信她能在兩個時辰內完成這麼繁重的織工,可是劉月英又笑著道:「公子如若不信,則必操勝券,又何必擔心呢?」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我倒不是不信,只是對這場比賽感到有點懷疑!」
劉月英輕笑道:「公子何疑之有。」
金蒲孤道;
「照這種比賽的方法來看,我似乎佔盡了便宜,然而照小姐的口氣聽來,別又必有勝的的把握!」
劉月英搖頭道:
「若是公子以筆圖形,我大概有十成勝算,現在公子光寫名字,你我尚有一爭!」
金蒲孤突然問道:
「勝負之事姑且不論,我倒想知道一下勝負分定之後,將會有什麼結果。」
劉月英神色一愕,呆了片刻才道:「公子果然心細如髮,居然會想到這一層問題!」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正因為這個比賽大奇特,使我不能不多想一點!」
劉月英又遲疑片刻才道:
「公子若勝了,則證明公子之智能確足與家父一較,公子若敗了,那後果到時自知,也無須我說出來!公子對這個答覆滿意嗎?」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我自然不滿意,可是我想小姐也不可能告訴我更多了?」
劉月英低下頭道:「不錯,小女子已經說得太多,以前我曾與兩個人作賽,他們根本就沒有問到後果……」
金蒲孤微笑道:「所以他們都輸了!」
劉月英有點發急道:「公子倒底是比不比。」
金蒲孤笑道:
「比!一定比,我已經答應了要想令姊妹—一討教,自然說了要算數,只是我也不願意佔大多的便宜,還是在圖形上討教便了!」
劉月英目現疑色,金蒲孤笑笑道:
「只怕在下拙筆,描不出那些美人沉魚落雁的姿容,反而把她們畫成了無鹽謨母,那才是唐突佳人了……」
劉月英一笑道:
「公子只要畫出一百個人頭就夠了,其實那些美人,誰也沒見過,怎知道她們稱得什麼樣子?」
金蒲孤笑道:「好吧!就這麼辦!我們開始吧!」
耿不取被他們這一番話引起了興趣,連忙道:
「老頭子從來沒聽過這種奇聞,竟是迫不及待,二位快清,老頭子來作個公證人!」
劉月英有深意地一笑道:
「得耿老先生公證,正是小女子莫大之幸,老先生請發令開始!」
耿不取正待發令開始。
金蒲孤卻道:
「慢著,這一方組枰已經完成了一大半,萬一被我塗污了實在太可惜了,好在是筆下繪形,我改在紙上落管如何?」
耿不取微怒道:「就是我這小子嚕嗦,劉小姐對此事有何高見?」
劉月英一笑道:「行!怎麼樣都可以……」
金蒲孤走到書案前,又取了一張紙,舒管濡墨,劉月英也捧出一大堆彩色絲線,耿不取喝了一聲:「開始!」
兩個人都開始運動起來,金蒲孤才畫了四五筆,即為劉月英的動作吸引住了,手中筆落在紙上也不覺得!
因為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穿針就線,運針如飛,只見她的手上下運動,片刻之間,已完成一個王母像,彩色傳神,面目了了可辦,別具一種脫俗的仙氣,接著又是一個獻酒的麻姑,然後是慶壽的八仙,偷桃的東方朔,大鬧瑤漢的孫悟空!
凡是神話上的神仙事跡與仙家人物,一個個都全了,當她完成了最後一針,算算時間,也不過半刻光景!
然而耿不取已整個地呆了……
金蒲孤的樣子也是差不多,劉月英收工之後,見了二人的模樣,先是得意地一笑,織之又輕輕一歎。
然後她才對門外叫道:「來人!把他們抬到後面去!」
門外應聲進來兩個僕役打扮的男子,先抬起耿不取,他竟像是先去了知覺,聽由人家擺佈!
剛抬到門口,畫案上的金蒲孤突然雙目一睜,覺醒過來,飛身而起,攔在那二人的前面叫道:「慢著!你們把他抬到那裡去?」
劉月英怔了一下才道:
「公子果然夙根深厚,在五色幻景迷魂大法之下,居然醒得這麼快……」
金蒲孤冷笑一聲道:「幸虧我醒得快,豈不是要聽任你們的擺佈了……」
劉月英微微一歎道:「公子現在覺醒已遲了!」
金蒲孤微笑道:「遲是稍微遲了一點,但是還不見得有小姐所想的那麼嚴重……」
劉月英微微色變道:
「金公子,你現在已經是舉世共仰的武林名俠,可不能跟我們女孩子耍賴皮!」
金蒲孤笑道:「劉小姐這個罪名,加得太厲害了,在下什麼時候耍過賴皮?」
劉月英一指織枰道:
「我們立約之初,是規定先守成者為勝,小女子百仙圖已竣,公子的百美圖卻只動了兩三筆,雖然公子未受五色幻景迷魂大法所惑,卻輸了這場比賽……」
金蒲孤神色微動,口才張開來要說話,忽然又閉了起來,沉思片刻才道:
「這倒是不錯……」
劉月英立刻歡聲叫道:「那公子是認輸了!」
金蒲孤笑著道:
「輸贏事小,我在比賽以前,先曾問過勝負的結果,可是小姐並未明白說出,只講到時候自然會知道,現在我即使認輸,還是不知道有什麼後果……」
劉月英不禁一呆,想了半天才道:
「這……倒很難說了,起先我不說明後果,是因為這種比賽不可能有勝負的結果,假如公子不受我的法術所感,我不待竣工即會自動認輸,假如公子受了法術所惑,則事後必會像職老先生一樣神志昏迷,聽由我擺佈……」
金庸孤一笑道:
「小姐沒想到我在比賽時,也就是小姐在施法刺織,我雖受惑而無以自主,可是小姐手一停,我又自動醒了過來吧……」
劉月英一蹙眉頭道:
「不管怎麼說,這場比賽總是我勝了,依照江湖慣例公子認為該如何?」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
「在江湖慣例上,假如事先未曾議定勝負後的條件,輸家就無條件地聽任勝家處置,可是小姐並不是江湖人,這個慣例似乎不適用……」
劉月英急忙道:「然而公子是江湖人,我以江湖規矩來要求公子是否過份?」
金蒲孤搖頭道:「不過份,假如我輸了,生殺概由小姐吩附!」
劉月英微笑道:
「像公子這種絕世奇才,我怎敢要求公子輕易言死,只希望公子能與家君合作,以公子之能,家君一定會特別器重的!」
金蒲孤搖頭道:「這個在下無法接受,小姐不如叫我砍下腦袋,我倒不會拒絕!」
劉月英大感失望地道:「公子對家君的成見真的如此之深嗎?」
金蒲孤正色點頭道:
「是的!令尊所作所為,沒有一件是我看得順眼的,小姐還是另外出個條件吧!」
劉月英怔怔地想了半天,才輕輕一歎道: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公子一代豪傑,妾身更不敢以詭謀使公子易志,就請公子回去吧!今日之約,就此作廢!」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小姐盛情可感,金某卻不想領這個情……」
劉月英急急道:
「公子!妾身是心敬公子為人,才違反父命,說出那種話,假如被家君知道了,妾身也擔著許多不是,因為家君早就關照過,若不得公子而用之,就必需設法除去公子……」
金蒲孤微笑道:「如此說來,今姊妹對在下留難阻擋,都是令尊授意的了!」
劉月英點點頭道:
「不錯!公子從入門已來,即在家君注意之中,公子解破白素容姑娘之奕局時,家君已先期對愚姊妹作了一番吩附……」
金蒲孤微怔道:「我怎麼沒見令尊呢?」
劉月英輕輕地道:
「家君雖未學武功,對於武學中種種天視地聽等深奧技能,無不精嫻……」
金蒲孤微笑道:
「那我們此刻的行蹤也瞞不過令尊了,小姐循私放我回去,如何向今尊交代呢?」
劉月英猛了一頓,才低低地道:
「愚姊妹遙見公子與白小姐對奕時之豐儀,心中對公子都異常傾折,所以偷偷地作了一番商議,苟不得公子為友,也不願與公子為敵,我們在比賽時,舍妹星英則行術混淆家君之視聽,所以家君對此地的情形可能還不知道……」
金蒲孤也怔了一怔,忽然抬頭向劉星英道:
「三小姐,請你停止施術,我不想使你們在令尊前面作難……」
劉星英只是一怔。
劉月英卻是大是著急道:「公子!你這是何苦呢……」
金蒲孤正色道:「我不想領各位的情,更不願意受恩於婦人!」
劉氏姊妹見他突然說出這種絕情的話來。
劉星英僅只呆了一呆。
劉月英卻變色道:「公子是非要死在我手中了。」
金蒲孤搖頭道:「不!我還沒有活夠!」
劉月英變色道:「公子不允與家君合作,既不肯退,又不肯死,倒底是什麼意思?」
金蒲孤冷笑一聲道:
「沒什麼意思,因為我們還沒有到死的時候,更沒有必死的道理!」
劉月英也冷笑道:
「那除非是公子不承認這場賭賽,這也沒關係,我已經宣佈作廢了,公幹大可光明正大的退走而不必領我們的情!」
金蒲孤哼了一聲道:「我不但不退,而且還要進去會會劉素客。」
劉月英憤形於色道:
「姓金的,我們看你還像個人物,所以才對你特別客氣,你要是做出這種無賴的事,未免太使人失望了!你請吧!我們現在也攔不住你,可是我警告你一句,家父雖然不會武功,你想仗著這點武功與他作對還差得遠呢!」
金蒲孤見她生氣了,反倒哈哈一笑道:
「劉小姐,貴姊妹果然不愧為國色天香,輕頻淺笑固足傾城,薄噴淺怒也是別具一種醉人的風韻……」
劉月英氣得眼淚都掉下來,手指著通向後面的門叫道:
「滾!你這無賴的匹夫!從這扇門進去,我要眼看著你死得粉身碎骨……」
金蒲孤哈哈一笑道:
「這扇門我一定要進,死無足惜,粉身碎骨也不足憐,可是你先得替我把老耿救醒過來,他是在你的迷魂大法下失去知覺的,解鈴尚須繫鈴人,你總不至於說不會吧!」
劉月英怒聲道:「你這個人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金蒲孤將臉一沉道:「我命令你這麼做!」
劉月英雙眉一揚,正待發作,金蒲孤卻不待她開口,手指著書案上道:
「我不是平白地要求你,我有權這樣做,因為這場比賽是我勝了,既然你以江湖規矩要求我,我也可以援例而求……」
劉月英大惑不解地道:「你勝了……」
金蒲孤微笑道:
「不錯!以丹青筆法而言,我比不上你百仙圖的多姿多彩,然而我們比的是時間,我落成之際,你還沒有開始……」
劉月英將信將疑地走到書案前,劉星英也好奇地湊過去,她們都不相信金蒲抓在三筆兩句之下,會完成一幅百美圖!
金蒲孤的書紙是反過來的。
劉月英伸手將它翻轉來,卻見白紙上只畫了一個半圓形,回孤上畫了幾筆像亂草一般的墨條,半圓中間則是一個大叉!
她們看了半晌。
劉月英才道:「金公子,這是……」
金蒲孤一笑道:
「這是一幅寫意百美圖,嚴格說起來,不過是土一堆,草一堆,交叉白骨紅顏淚……」
劉月英呆呆地不作聲。
金蒲孤又笑道:「千古美人今安在?黃土白骨青草中,我這一幅百美圖足以為千千萬萬的絕色佳人寫照……」
劉月英突然將那張宣紙捲了起來,朝金漲孤深深一拜道:
「金公子!妾身認輸!敬遵台論,將耿老先生先行救醒!」
說完她拿起那張織枰,放在耿不取的眼前,又拿了一把剪刀,把杯上的刺織剪得四分五裂,然後以金石之聲朗吟道:
「金也成土!玉也成土,富貴功名不可數!仙也虛無,佛也虛無,千載光陰一筆塗,聖賢王侯夢裡人,白骨曾是紅顏身!耿老先生!你可以醒了……」
耿不取在兩個大漢的挾持上,一直瞪大了眼睛,好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就在劉月英念完最末的一個字後,他猛地手腳齊振,將兩名大漢摔出老遠!
劉月英用手一揮道:「你們退下去吧!告訴主人說,我們的能力不足以拒來人!」
耿不取卻摸著頭髮適:「小子!我好像做了一場大夢,這是怎麼回事?」
金蒲孤對劉月英一拱手道:「謝謝小姐,在下實在勝得太無賴……」
劉月英卻莊重地道:
「不!公子警語,頗足發人深省.這幅墨寶尚祈賜存,妾身當精工刺織,以為終身戒銘!」
這一來反而弄得金蒲孤不好意思了,連忙道:
「劉小姐!你別開玩笑了,這根本不成玩意兒……」
劉月英掉過頭來對劉曼莫道:「三妹,你的琴是否還要向金公子領教一下!」
劉星英默然地從壁上取下一具瑤琴,雙手用力朝地下摔去,叮然脆響中,那具瑤琴被摔得粉碎!
她還不就此作罷,取過剪刀,把碎琴上的琴弦也剪斷了,然後丟開剪刀道;「公子白骨紅顏之訓,妾身領受多矣,再不敢以俗技見瀆,碎琴斷弦,從今永不作角微之調……二姊!我們也把這番意見去告訴父親,勸他老人家息了爭雄之念吧!」
劉月英點點頭歎道:「你比我悟解得還透澈,只是父親會聽我們的話嗎?」
劉星英悵然道:「聽不聽在於他,我們只盡到自己的心意就夠了!」
劉月英想了一下,才頷首道:
「好吧!我陪你去試試看,金公子!請二位在此稍候片刻,恩姊妹夫見家父一下,告訴他老人家人壽有限,浮生苦短,白骨豈僅紅顏、古來多少英雄豪傑,現在還都不是化為青磷黃土。」
金蒲孤呆了一呆才道:
「令尊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點簡單的道理,他早就想到了……」
劉月英搖頭道:
「不然!他一生自負聰明,專門往根深的地方用心,反而把一些簡單的真理忽略了……」
金蒲孤動容道:「二位若真能把令尊說動了,使他放棄機心,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劉月英輕歎道:
「我也希望如此!二位在此等候半個時辰,假如家父著人前來相請,那便是他老人家同意了,否則就是我們失敗了,二位再過來吧!」
說著與劉星英二人同時致禮而去。
金蒲環輕輕一歎,直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後,才對耿不取道:
「老耿!我們等她們一下吧,你說她們能成功嗎?」
耿不取莫名其妙地道;
「小子!我連你們在攪什麼鬼都不知道,怎麼能回答你的問題呢!」
金蒲孤把經過的情形對他說了一遍,耿不取聽完後,捻著長鬚大笑道:
「小子!老頭子不佩服你的鬼聰明,卻真羨慕你的艷福,想不到這三個千嬌百媚的絕色佳人,居然會同時看上你這頭癲蛤蟆!」
金蒲孤紅著臉道:「老耿,我在問你正經話,你別開玩笑!」
耿不取仍是笑嘻嘻地道:
「老頭子一點都不開玩笑,她們是真的看上你了,才會被你的這套鬼話哄得死心塌地!
我敢擔保劉素客現在一定是氣得吹鬍乾瞪眼……」
金蒲孤連忙道:「我這番圖中警告是真正的道理,你怎麼說是鬼話呢?」
耿不取哼了一聲道:
「屁的真理!劉素客就是因為想通了這個道理,所以才有那種行為……」
金蒲孤一怔道:「這是怎麼說呢?」
耿不取哈哈一笑道:
「世間萬物皆空,一身流萍飄蓬,撒手閉眼人死後,不過黃粱一夢!這個道理又不是你第一個發現,道家的經典,佛門的素旨,早說得明明白白,劉素客豈有不知之理,就因為他想得方透澈了,所以才盡量把握住眼前的事物與歲月,在他有生之年,他要利用所知所能,盡量地追求自己的愉快,他自己不學武功,卻想把天下會武功的人都踩在腳底下,他在各方面表現自己,向每一個專才挑戰,然後享受勝利的愉快……」
金蒲孤聽得呆了道:「這不是太荒謬了嗎?」
耿不取點頭笑道:
「不錯!他的行為沒有一處不荒謬,就因為荒謬,他才感到愉快,你看過玩把戲的人嗎,他們做出許多荒謬的動作來博取別人的一笑,心甘情願的掏腰包將銅錢大把大把地撤出去,耍把戲的人在心裡笑,因為看戲的人比他更笨……」
金蒲孤怔然退:「那劉素客是那一種人呢?」
耿不取臉色忽變為莊重地道:
「劉素客是個會聰明人,他自己演戲給自己看,自己娛樂自己,而把天下人都作為他取悅自己的工具!」
金蒲孤呆呆地道:「這個人太可怕了!」
耿不取世神色凝重地道:
「是的!劉素客是個最危險的人,他危險處不在現在而在將來,目前他對愚弄的人,奴役別人還感到有趣,有一天他感到膩了的時候,他還會做出更瘋狂的舉動!」
金蒲孤連忙道:「什麼舉動?」
耿不取笑問道:「歷史上有許多暴君,他們留給後世的是什麼了」
金蒲孤道:「當然是千秋的罵名!」
耿不取點頭道:
「對了,劉素客此刻的行為與那些暴君相比而毫無遜色,不過他比那些暴君更聰明,不會給後人留下罵他的機會的!」
金蒲孤不信道:
「那怎麼可能呢!是非自有公論,難道他能把天下人的思想都改變過來嗎?」
耿不取搖頭道:
「那太難,也太費事最簡單的方法是一個字,殺,在他臨終前,世上不再有一個活人,讓整個世界隨他一起消滅,自然就不會再有人罵他了!」
金蒲孤失聲道:「世人億兆他殺得盡嗎?」
耿不取道:「以他的能力,大概不會成問題!」
金蒲孤呆了半天才道:「老耿!你沒有見過劉素客,怎麼會對他如此瞭解?」
耿不取一笑道:
「我不是對他瞭解,而是對自己瞭解,我!你師父,以及一切我所見過有幾分本事的人,算不存有這種思想,可是我們自知能力有限,達不到這種程度,所以我們只好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劉素客有不老實的本事,他自然不甘老實!」
金蒲孤立刻道:「胡說!我怎麼從來就沒有這樣想過?」
耿不取微笑道:「所以你才能一連幾次地突破劉素客的算計,其實並不是你比我們聰明,而是你心中沒有那種爭強鬥勝的慾望,壁立於切,無慾則剛,在這方面你是個天才,所以能與劉素客一較短長的人,目前僅只有你一個,至於你是否能勝過他,我就不敢說了……」
金蒲孤呆立不語。
耿不取又道:
「我這番話對你也許聽不懂,因為我也是從你能不受迷魂法所感上想起來的,我老頭於自負才智並不下於你,為什麼這次處處都不如你呢?一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就因為你胸中不著一物,靈智才不會受到迷淆!小子!老頭子的話說得太多了,半個時辰也到了,我們該進去了!」
金蒲孤聽他一說,這才記起時間,看看窗外的日影,發現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了,劉素客在後面毫無動靜!
那兩個女孩子一定是失敗了,所以他輕輕一歎,動身門中走去,經過一個長長的通道,來到另一幢寬敞的屋宇前面。
由於劉日英說過這是劉素客的六個姨娘妾的居所,她們都精擅武功,四個人練成一套拳式,兩個人練成劍式!
所以他在心中已作了動手搏戰的準備,可是他推開門一看,屋中竟是空洞洞的不見人影。
踏步進屋,一直走到後面,仍然見不到人。
金蒲孤忍不住回頭對職不取道:
「或許劉素客已經接受了她女兒的勸告,所以才把人員撤走了……」
耿不取笑笑道:「哪一個女兒?」
金蒲孤征然道:「自然是後去的兩個……」
耿不取搖頭道:
「不!劉素客是被他大女兒拿進去的一幅下聯給嚇住了,所以他才把人撤走,避免跟你衝突!」
金蒲孤笑道:
「我那下聯是騙騙人的,那些招式我僅僅有擺個姿態,真要練起來,勢非十幾年的努力,才能夠發揮到十成功力,否則會了也是白會……」
耿不取一笑道:
「劉素客可不會這樣想,你能說出解破的法,他就不會再用那些手段來對付你,即使他明明知道你只是口中說說而已
金蒲孤不信道:「何以見得呢?」
聯不取笑道:
「這是我根據所知的情況推斷而得的,劉素客那人何等驕傲,若非絕對有把握的事,他一定不肯幹的,否則此人就不足畏了,他要對付你的方法多得很,何必用這種下策呢!」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這是他最後一道防線了,再下去就可以真正地見到他了了……」
耿不取急聲道:「走!快走,我想看看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說著急急地向前走去,兩人再穿過這一所屋宇,心中忍不住都有點緊張,從進大門開始,他們就準備看見到劉素客,與他一較高低,結果重重關塞,一道比一道艱險,卻始終沒有見到他!
這一次該不會落空了吧?
穿過一條金碧輝煌的南道,使得這兩個目高一切江湖奇人也不禁為之神奪,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不過極言其富麗華貴而已,看了這通道中的排場,使他們感覺到神仙洞府,帝家宮闕,斷難望其項背。
白玉鋪地,明珠作飾,堆金為柱,疊翠為瓦,全面佈局構式,別見匠心,富貴中不見煙火氣,豪華中不帶寂寞意,看不到一個人,隱約間有釵黛縱橫,微香暗透,看不見一點景,放眼處似乎是大千世界,盡置身前……
耿不取輕輕一歎道:
「我現在倒是有點喜歡這個傢伙了,不說別的,單看這長不過二十多文的一條走廊,似乎天下的事物都在他的搜羅中了……」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老耿!你的眼界一向很高,怎麼今天放低了?」
耿不取微溫道:「小子!你見過更好的地方嗎?」
金蒲孤搖搖頭道:
「沒有!在我的眼睛裡沒有好與壞,我只知道路是給人走的,房子是給人住的,白玉鋪地與泥徑小道都還不是走過就算了,雕欄玉宇與茅舍竹窗,其作用同樣是遮蔽風雨,心中作如是想,目中作如是觀,我覺得劉素客就不足懼了!」
耿不取默然片刻,才點點頭道:
「小子!現在我才明白你何以不曾受到那些迷魂大法之惑了,因為你根本沒有靈魂,正如佛家所謂方寸靈台不著一物,可是我很奇怪,你師父不學神,你是從那兒得來這種思想的?」
金蒲孤笑笑道:
「那兒都不是,思想的本源起於人,我不必從別處得到,與生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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