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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文 / 司馬紫煙

    再往前走是獨醉生,他這人不愧胸羅奇才,手中持著一枝竹笛,橫在口邊,吹出一種極為高亢的聲調。

    那種音調已非人的耳鼓所能聽得見,可見對於某些蟲獸卻具有作用,在他身前有許多大如紅棗的黃色毒蟻,列成陣勢與十幾隻黑蜘蛛相對,攻守迭起,變化萬千。歐陽子陵莞爾一笑,知道他正以內功心法奏笛,一面用以祛抗魔音,一面用以役蟻抗蛛,借毒攻毒,別具用心。

    歐陽恩在他身後正襟危坐,攻擊他的黑蜘蛛被獨醉生所役使的黃蟻擋住,心無二用,一意抗魔,倒未受多大影響。

    再往後看去,卻不禁使歐陽子陵發豎目眥,李不問抱著一條通體烏黑的毒蛇,面目盡紫,業已中毒死去多時,窮和尚的光頭上叮集著無數大肚黃蜂,手中捏著一條死蛇,手指恰好拿捏在七寸上。

    歐陽子陵心中明白,李不問論功力雖然精絕,然而他所習的密宗精神功,最易為魔道所乘,平素練功之際,尚須防備心魔內侵,一旦遇見這種魔中之聖的九天諸魔大陣,自然更易惑。

    窮和尚修為的是禪門正宗,可惜功力太淺,自保有餘,救人不足,大概見到李不問入魔失神,毒蛇臨身之際,俠義心腸、豈能見死不救,伸手替他捉蛇。

    自己一疏神,頂上黃蜂趁隙而入,這些絕毒之物,叮上一口即足致命,那堪擁上十幾隻,遂雙雙畢命在這魔陣之中。

    青年俠士見狀,五內俱裂,怒喝一聲,劈手一揚,把握著的那只天蠍,就朝陣列中的一名裸女擲去。

    那蠍子受僻毒寶珠所困,遽然脫去威脅,凶性暴發,噘著長尾,對著她的酥胸上螫了一下。

    那女子身體一陣顫動,委然倒地不起。

    天蠍似乎意猶未足,正欲飛身去攻擊第二個人時,陣中灰影一幌,端木賜良巨大的身形已飄然而入,長袖一揮,先將蠍子收在袖中,冷冷的朝歐陽子陵道:「歐陽大俠不愧為宇內第一高手,我這九天諸魔陣中,居然能毫無所傷,不過對一個弱女,用這種毒辣手段,似非豪傑所應為吧!」

    歐陽子陵急怒攻心,也不再顧得禮貌,厲聲道:「以毒攻毒,正是莊主的行事手腕,你若不服氣,我再表演幾次給你看看!」

    說著一把抓向窮和尚頭上的毒蜂,又對一部份裸女擲去,端木賜良似乎極為愛惜那些女弟子,撮口厲嘯一聲,立刻陣中連聲颼颼作響,那些被擲出的黃蜂,連同陣中所有的毒蛇蟲蟻,頃刻之間,退了個乾淨。

    端木賜良彷彿怒極,黑臉變為煞白,厲聲道:「我因為尊敬各位都是一時成名的人物,所以留下了一分餘地,既然歐陽大俠如此不顧情面,莫怪我也要下煞手了。」說完依然寒著臉一揮手,朝那羅列在四周的裸女喝道:「收陣!速退!」頓時,白影飛竄,那數十個裸身的女徒,恍若幾十隻白燕,分向四周散去,片刻之間,場上只剩下她們脫下來的輕紗,在地上隨風婆娑。

    樂音也停了,現在場中真正地變成了寂靜,許多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百了大師惻然地站在窮和尚身畔,合什默禱。

    窮和尚是他惟一的衣缽傳人,二三年來,相依為命,一旦死生途遙,即使是像他如此修為的高僧,也難免要傷感了。

    在魔障中的人總算是被解脫出來了,可是精神委靡不振,彷彿功力全失,看樣子不是短期的調息可以恢復的。

    辛紅絹在神尼的懷中蠕蠕的動了一下,口中喃喃的囈道:「陵哥哥,你殺死我吧,陵哥哥,我寧可死了,也不願見你這麼痛苦,陵哥哥……陳姐姐……」

    左棠站在神尼身畔,慈祥地用手撫著辛紅絹的頭髮,緩慢而沉重地說道:「可憐的孩子,你中的魔太深了,我不知道你在魔魘中見到的是什麼?可是我敢相信那一定很痛苦的事,苦了你了,孩子……」

    語調中充滿了憐惜與感情,沙漠龍不禁嚶然出聲而泣。

    歐陽子陵熱淚盈眶,功力精深的老人們也是木然的呆立著,除了沙漠龍低切的哽咽外,這地方就像是一片死樣的沉寂。

    良久,突然在曠野裡傳來一陣叮叮的琴音,雖然只是叮咚數響,卻刺激得人心跳耳鳴,肺腑翻騰作嘔,令人極為不舒服。

    莊佑突然跳起來道:「不好,這是幻滅魔曲,威力與天殺神音不相上下,端木賜良從那兒得來的這絕譜,難怪他耍想盡方法謀取我的心弦古琴了,陵兒,快敲你的金環,用伏魔神功敲,快!」

    歐陽子陵忙把金環取出來,奮起神功,叮噹數響,才將琴音蓋了下去。

    莊佑發了一口氣,歎道:「幻滅魔曲與天殺神音同載於紫府遺訣中,我只得了上半部,所以習得天殺神音,沒想那下半部卻被這魔頭得了去,再加上心弦古琴在他手中,這一來如虎添翼,恐怕沒有人制得了他了!」

    琴音又高了一點,超過了金環,重新刺激他們的耳鼓,這一次令人更難受了,有幾個人忍不住了,開始倒在地上,痛苦的翻動著,連神尼清曇那等高人,也不禁蹙起了眉頭,顯見這琴音的威力無儔。

    莊佑巨喝道:「陵兒!用全力,這些人新創之餘,實在經受不起……」

    他話才說到一半,已經痛苦得停住了。

    歐陽子陵提起了全身功力,額上汗下如雨,揮指連續地擊向金環。

    在他們周圍五丈以外,樹葉片片碎粉而落,樹枝也一絲地剝削,大地在震動著,岩石漸漸地向下塌陷。

    這個宇宙彷彿在頃刻之間,即將毀滅。

    歐陽子陵漸漸地有力不從心之感,可是他知道此刻責任的重大,只要他的手一停,身邊這麼多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在內,就像化為飛灰。

    而後,這世界上,就將為邪惡魔毒所籠罩,所以他咬著牙齒苦撐著,一任那琴音似猛錘一般,一下一下地敲擊他的心房,一任口角的鮮血涔涔下流……

    琴聲更高了,高得環音快蓋不住了,而場中這些人的身受,也更痛苦,五臟六腑都像要從體內迸出體外,耳鼻及毛孔中,都開始向外滲出血液。

    神尼漲紫著臉,對莊佑道:「莊施主,這幻滅魔曲,當真沒有克制的辦法嗎?」

    莊佑茫然地望了她一眼,然後長吟道:「欲為世間留正氣,且效博浪作完人!」語音淒楚壯涼,吟畢,突然站起來,奪過歐陽子陵手中的金環,奮臂朝上一擊。

    「噹!」這一聲若黃鐘大呂,氣魄萬千,渾猛而雄厚,像天地間一種至大至強的力量,但這種力量不是毀滅,而是一種掃除妖氣,把人們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的力量。

    緊接著這一響之後,是崩崩的幾聲清響,心弦古琴在這種至大至剛的力量之下,摧為寸寸片斷。

    從此紫府遺訣中的兩闕至殺琴譜天殺神音與幻滅魔曲將永遠地成為廣陵散了,除非這世界上再出現第二具心弦古琴。

    大地陷入一種真正的寧靜。

    很久之後大家才漸漸地從痛苦中恢復過來。

    歐陽子陵看見莊佑呆呆的站立著,一手持著金環,另一隻斷指的手,卻齊腕而斷,鮮血猶在點滴下淋,忍不住驚呼一聲:「義父!」就想撲上去扶持他。

    神尼伸出拂塵將他攔住,緩聲地道:「莊老施主為了救我們,已經把他畢生的精力,用於最後的一擊,此刻心脈已斷,你讓他安靜地歸去,不要再去煩瀆他了!」

    莊佑仍然站立著,臉上異常地平靜,可是在平靜中,有一種無比莊嚴的肅穆。

    黎明,朝陽把山嶺染上一抹淒涼的紅色,也照亮了這這地斷枝殘葉的山谷,才一夜的時間,這兒的變動是多麼巨大啊!

    晨光曦微中,大家都默默站立著,呆望著地下並躺的三具屍體,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然而在心底,卻有著千百斛眼淚像江海似的奔流。

    獨醉生輕咳了一聲說:「有人來了!」

    大家順著眼光望過去,谷邊隱隱地轉出一列白衣女子,都是端木賜良門下的女徒,由柳無雙率預著,裊娜地走到他們面前。

    柳無雙先施了一禮,然後才恭聲地說道:「家師對各位精湛的功力,深致無上敬意,一夜勞頓,特在前廳聊備粗餚。

    請各位果腹稍息後,尚欲憑真實功力向諸位大俠討教,至於此地事宜,小女子自會妥善料理,請諸位儘管放心好了!」

    歐陽子陵別著一肚子的悲憤,正想發作,卻被獨醉生攔住道:「老弟!不可!她們依禮而來,我們不能失去風度,徒貽笑柄,而且我們正要吃點東西,養息一下,不如去擾他一頓吧!」

    說完又對柳無雙微微點頭道:「令師盛意奉承,我們只好拜領,至於此地事宜,麻煩柳姑娘要多費心了!」

    柳無雙昨夜艷舞,騷媚入骨。今天居然一張肅穆,莊容一福道:「雙方雖然敵我不容,但逝者為大,柳無雙豈敢對遺體不敬,獨醉大俠請放心。五妹!你引諸位大俠到前廳去!」

    一個女子應聲出來,大家都朝地上的屍體看了一眼,默默的隨著她身後走去。前廳中果然準備下極為豐盛的菜餚。

    那個被叫做五妹的女子道:「家師亦因為略需調息,未克恭陪,請各位大俠諒鑒。現下由小女子敬待,—各位入席吧!」

    一夜折騰,大家都有了饑意,草草坐下吃罷,各自走到一邊調息。

    午後,每個人都感到差不多復原到一大半,入魔較深的幾人則僅能發揮出五成功力,只有辛紅絹依然神情恍惚,大眼睛始終是呆呆的,只好由沙漠龍耐心地照顧她。

    柳無雙又來了,她仍是那種端淑的神態,對大家罄折作禮後,朗聲道:「三位俠士的遺體,小女子已為含殮,暫厝百花樓上。

    家師此刻已在落魂崖相侯,敬請各位前往,此去落魂崖僅里許,且沿途均有人恭迓俠駕,恕小女子不再引路了。」

    語畢作禮,然後翩然地飄退而去。

    獨醉生望著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會兒,而後才微帶歎息地搖頭道:「此女時莊時冶,亦嫻亦蕩,我竟識不出那一種才是她的本性。」

    左棠接口道:「神女,女神,同樣的兩個字,不過是次序上的分別而已,莊者何嘗不可以冶,蕩者又何嘗不能嫻,性本無常,因人而異,老弟台,你認為她對你莊抑或冶?你希望她對你蕩抑或嫻?」

    獨醉生被他說得臉上通紅,訕訕地道:「晚生不解禪機,老前輩請別取笑了!端木賜良既是派人前來相請,我們還是快點前去為要!」

    崔萍懷疑地道:「端木賜良以毒成名,這次他卻要跟我們以武技相搏,這裡面怕另外有什麼花樣吧!」

    清曇神尼搖搖頭道:「此人心計之工,行事之狠,可雲舉世無匹,不過他的行為,猶不失為光明,凡有計謀煞著之前,必先予以通知,或明告,或暗示,定不會不教而誅,因此我認為他既然指明以功力搏勝,大概不再施什麼其他的陰謀吧!」

    百了大師心痛弟子之死,對端木賜良恨入切骨。

    聽神尼對他毀譽參半,不禁有些不服氣,接口道:「那麼他在無相魔音中,暗放毒物害人,又當如何解說呢!」

    神尼輕輕一笑道:「大師可能是疏忽了,遠在柳無雙傳言之際,她已經告訴我們在陣中另加了一些玩意兒。

    端木賜良身掌七毒門,則加進毒物應是理所當然的事,我們沒有能預先防備到,是我們自己心智不如,慮未能及,卻不可以怪罪於他!」

    百了聞言默然,可是在心中對端木賜良稍微萌起一絲敬意。

    神尼見大家都不開口,沉思有頃,又慢慢地說道:「端木賜良思慮縝密,很少做沒有把握之事,他雖然申明這一場只拚功力,其凶險的程度並不稍減,他對我們的虛實瞭如指掌,可是我們之中,有誰知道端木賜良的真正功力,究竟精深到何種程度?況且我們又經過九天諸魔陣一夜困擾,無論是誰,都無法全力以赴呢!」

    大家聽完後,心頭都沉甸甸的,彷彿壓上一塊重鉛。

    片刻之後,左棠長眉一聳道:「走吧!生死禍福,自有天命,人家鵠候良久,再不去還會以為我們怯場呢?」

    一行人依然在歐陽子陵與獨醉生的前引下,慢慢的向落魂崖走去,沿途每隔十丈,必有一男一女,兩名七毒門下弟子侍立,見他們走過,雙雙彎腰,執禮甚恭。行未多久,已至落魂崖的進口。

    大家見這地方,倒是名不虛傳,在深谷中凌空拔起一道孤峰,峰圓如柱,頂上一削而平,峰下陡立如壁,雲霧穿繞,四圍空不著物,只有一道索橋,以供飛渡。

    柳無雙已在橋口鵠立,見他們來了,並不多作客套,施禮完畢,正容道:「家師正在崖上侯駕。」

    說完後,領先翻上索橋,去步如飛。

    那索橋只是兩根粗麻繩,綁著一排木板,長有數十丈,高懸空中,隨風晃動,橋上又無扶手。

    然而她走在上面,若蜻蜒點水,腳下幾個起落,身軀連幌都不幌,曼妙已極。獨醉生微歎了一聲:「其徒如此,端木賜良的功力似乎比我們想像的要高出許多!」

    歐陽子陵在他身旁笑笑道:「此姝不俗,大有意趣!」

    獨醉生用手肘觸了他一下道:「你自己一身都是情牽孽種,還有心情打趣別人,快走吧!」

    兩人展開身法,齊向橋上落去,捷若游龍,後面的人也亦步亦趨的跟上,功力較差的人,如諸葛晦、上官雲彬、沙漠龍等,在俐落上未免就相形見絀了。

    等大家齊上得崖頭,端木賜良已在崖口相迎,當胸抱拳,朗聲道:「諸位能在九天諸魔曲及幻滅魔曲下全身而退,頗合在下欽佩。端木賜良平生介豪,不輕易許人,獨對諸君心折無限,故此設場落魂崖,想再領教一下中原絕學!望諸君不吝賜誨!」

    他的話雖是對全體而發,可是大家很清楚,他真正的目的乃是對歐陽子陵,獨醉生等有限的幾個人而發。

    崖上約寬有十丈見方,兩邊各設有許多草墩,為臨時坐息之用,中間留出一大片空地,作搏鬥的場所。

    厲氏兄弟、萬自剛、白不凡、長白雙屍及七毒門下的男女弟子已經佔了一方,空下另一方當然是留給東來群俠的。所以歐陽子陵等人,也不多作客套,一逕走到草墩上坐下。

    端木賜良等大家坐定後,朗然發話道:「在座各位,不是宿怨,便有新嫌,絕非空談所能解決。

    因此我們不必講究什麼點到為止,也不需要論場數,計時間,一場接一場,戰到最後仍能活著的人,當然就是得勝者了……」

    神尼站起來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的辦法殺孽太重貧尼不敢贊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何必一定要流血相殘呢!……」

    端木賜良哈哈長笑道:「師太佛門中人,當然是以慈悲為本,怎奈端木賜良一向認為容忍敵人就是自殺。天下人非我類者即我仇,我們行事既不能一致,就無法共存,春生秋殘,天心尚不戒殺,師太何獨怪乎我……」

    清曇長歎一聲,知道此人已無可理喻,默然坐下。

    端木賜良得意地長笑道:「大丈夫睚眥必報,人生最大樂趣,莫過於快意恩仇一夕間,那兩位有興趣先下場唱這場開鑼戲!」

    歐陽子陵突然站起來道:「且慢,在下尚有一事煩瀆莊主!」

    端木賜良道:「歐陽大俠儘管賜教!」

    歐陽子陵道:「敝友陳金城,昨夜在陣中失陷,不知此刻安在?」

    端木賜良道:「這個不勞大俠關心,他是陳姑娘的哥哥,陳姑娘既然拜金姥姥為師,我當然不會難為他,今晨已專門派人送他回金陵去了,端木賜良願意與天下英雄為敵,何介意一豎子耳!」

    歐陽子陵聽說陳金城無恙,心中已感寬解,對他的譏刺毫不在意,微一點頭示謝,便又坐下。

    崔萍突然站起來道:「崔某欲先正—門規,請莊主將崔某兩個叛徒交出!」

    端木賜良陰側側地朝厲天吼,厲天嘯道:「兩位護法,崔老先生要殺你們呢!還不出去領死!」

    厲氏兄弟天性尚不算十分涼薄,聞言為難的站了起來,對望了一眼,遲疑地不肯出場!

    端木賜良忽地走過去,出手就點了二人穴道。

    然後在他們口中各塞了一顆丸藥,再解了他們的穴道,厲聲道:「去!當初有膽子跑出來,現在就應該有勇氣打一場!」

    厲氏兄弟服下藥後,神情變得異常呆滯,好像兩個傀儡似的,呆呆地走到場中,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道:「你要殺死我,不行,我要活下去,我有勇氣,我們來打一場!」

    端木賜良點穴,餵藥的動作雖然做得極快,但依然瞞不了大家的眼睛,也立刻使人想到不久以前他以失性芝迷惑了赫爾去對付朗月的手段。

    獨醉生低聲對歐陽子陵道:「不好!這老毒物故技重施,崔老先生恐怕應付不了!」一面說,一面用眼色向他暗示,歐陽子陵點頭會意。

    就在厲氏兄弟準備出手攻擊的一剎那,二人猝然出動,身形似兩條脫弦的急箭,分擊向厲氏兄弟,而且還是挾全力出手。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厲氏兄弟並未見得如他們想像中那麼厲害,相反的是二人彷彿功力逕減。

    歐陽子陵與獨醉生的掌打實卜去,對方全無一絲抗力,兩聲慘呼之後,叭叭兩響,地上跌下一雙血肉模糊的屍體。

    歐陽子陵、獨醉生、崔萍,甚至於他們這邊的每一個人,都為這個意外的變化驚得呆住了。

    端木賜良突然似梟鳥般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得意的成分。

    良久,笑聲始歇,他才拂著胸前長髯道:「端木賜良行事雖與諸位背道而馳,到底也算是武林一脈,對忘恩叛師這件事,卻是與諸位一樣的深惡痛絕,豈能相助弒師之舉。再者驅虎吞狼,令之自相殘殺,乃是用之報應呼音寺中那批妄自尊大,驕橫不可一世的禿驢,崔老先生這等高雅人士,怎能對之如此大不敬!

    我最需要申明的一點,就是端木賜良行事從不蹈前轍,一樣菜絕不重抄兩次,凡事焉能叫你們全料到了。最後,我要說明剛才兩位護法所服的乃是散功丸,我是存心讓崔老先生一償正門規的夙願,同時也藉此儆戒一下我自己門下弟子,不想害諸位虛驚一樣,真是抱歉得很,哈哈……」

    他接著又是一場大笑。

    笑得大家心中直發毛,對此人用計之工,莫不懍然而懼,連一旁長白雙屍梅氏弟兄,也不禁面上變色!

    端木賜良一揮手,早有數名弟子上來將屍首搬起,朝崖下擲去。

    他梟鳥一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今日之會,不知將死亡若干人,棺木籌制不及,幸而這崖下豢養著無數毒蛇,膏身蛇吻,屍得其所,亦吾輩習武入之大好佳事也!哈……下面是那幾位湊熱鬧!」

    崔萍已經黯然退下。

    獨醉生也退下去了。

    只有歐陽子陵站在場中,用手指著白不凡與萬自剛道:「家義父與李不問大俠均於昨夜身故,歐陽子陵不才,欲替他們料理一下未了事務,敬請貴門下兩位侍者一會!」

    端木賜良用眼光一掃萬白二人,他們連忙站起來,滿臉惶恐,因為有厲氏兄弟前車之鑒,他們不知道端木賜良又會對他們施什麼辣手。

    誰知七毒天王只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歐陽大俠一代天人,那裡還需要我錦上添花,去吧!只要你們能夠撿著命回來,我許你們壽期永頤!」

    兩人聞言,臉上稍有一絲喜色。

    他們在七毒山莊這些日子,才算摸準了端木賜良這個人狠毒儘管狠毒,說話卻最算話。

    在歐陽子陵手中取勝也許不易,保命倒是不難,因為歐陽子陵不慣趕盡殺絕,再得端木賜良這句話,保命大概沒問題了!

    二人抖擻精神,邁步下場。

    歐陽子陵亮劍蓄勢,正待出擊,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道:「公子身負重任,等一下尚有更強的對手要戰,這一場由老奴代勞吧!」

    歐陽子陵回頭一看,發話的是歐陽恩,曉得他的扶桑劍法本已精絕,再加上四絕神君的改正與指教,劍術並不比自己差,微一頷首道:「兄長多小心了!」

    宮本自歐陽子陵為他代續斷劍之後,更名為歐陽恩,立誓為他的奴家,而歐陽子陵卻一直以兄事之,兩人關係就是這麼奧妙。

    萬自剛與白不凡見歐陽子陵下去,換上這麼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心知他不是省油的燈,倒底放心多了。

    於是他們也擺出名家風度。

    白不凡朝萬自剛一點頭道:「萬兄是你上還是我上!」

    萬自剛尚未答話。

    歐陽恩已在一旁催促道:「二位別費事了,還分什麼先後呢,乾脆一起來吧,今天要叫你們逃出命去,豈非辜負了端木莊主的一番盛意!」

    他的話裡很明顯的點出端木賜良根本沒有將他們這些背師另投的叛徒放在眼中,兔死狗烹,利用價值一完,他們就形同廢物,樂得把他們充頭陣送死。

    萬、白二人心中何嘗清楚,可是錯誤已經鑄成,此身如同俎上魚肉,回首不及,給他這一明白點出,禁不住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兩枝劍潑風似的砍到。

    這兩個人藝出名師,技業並不含糊,只是因為在百花樓上中了毒,內創未癒,功力略打折扣。

    歐陽恩從容揮劍磕架,三個人頓時殺成一團。

    白不凡的劍路雖狠,然而歐陽恩追隨莊佑亦有一段時間,知之甚詳,反之他的扶桑劍法對另二人說來卻完全陌生。

    且歐陽恩內力雄渾,硬拚硬架中,劍劍都藏有煞著,不到五十回合,迫得二人險象環生,自救頗難。

    端木賜良原本對歐陽恩並無印象,所以對這一場打鬥也沒有化多少精神去注意,漸漸的他的臉上露出驚異之色,對自己看走了眼,略感一絲沮喪。

    「嗆!」

    「嘶!」

    一陣金鐵交鳴,繼之以一聲裂帛,歐陽恩一劍磕開萬自剛的斜劈,反手撩回來,掃向白不凡的前胸。

    這一招詭異之至,白不凡躲避不及,總算退得快,沒有被腰斬,可是胸前連衣襟帶皮肉被劃開一道口子,幸而未傷及骨,受創不深。

    這一來激發他先天的暴戾之性,怒吼一聲,挺劍亂刺,完全變成不顧命的打法,每一招都存心與敵偕亡,同歸於盡。

    然而歐陽恩的劍法何等老練潑辣,當年逞威璇璣島上,連獨醉生都自歎不如,豈能受他這種威脅。

    翻手振腕,「刷!刷……」一連劃出七劍,在自己面前布下一層劍幕,內力充達剝身,發出嗡嗡之聲,將二人攻過來的劍勢完全化於無形。

    歐陽子陵等人在座上已經高聲喊起好來了,連端木賜良這邊也揚起一片讚聲與鼓掌。掌音未絕,歐陽恩猛喝一聲,那是扶桑劍士的習慣,在激鬥中,他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繼之於喝聲之後,他一劍推出,白不凡受劍不動,呆立片刻,倒地變為兩截,可見他出劍收劍之快。

    現在只剩下萬自剛一人對敵了,這傢伙心計不差,剛才他並末使上全力,只讓白不凡一人拚命,白不凡死了,也並沒有引起他多大的怯意,退後一步,舉劍凝視不動。歐陽恩也持劍跟他對望著,希望發現他在打著什麼主意。

    萬自剛的碧目中漸漸地發出藍光,那藍光有一種感人心神的作用,而他的腳步也在幔慢地向前移動,這傢伙又使出他的精神功來了。

    歐陽恩似乎被他的目光迷惑住了,神清有點呆滯,而且他持劍的手,也慢慢的向下低垂了。

    歐陽子陵忍不住就想出去,卻被獨醉生黯然止住了,「不可以,這是生死之爭,方纔我們已經丟過一次人了,死生有命,我們只能期望奇跡發現吧!」

    萬自剛越走越近,他的嘴角隱現著獰笑,目中碧光更盛,反之歐陽恩的劍已經垂到地下,他彷彿完全失去了知覺,靜侯死神的降臨。

    雙方的人群中隱隱嗡起了不滿的嗤嗤聲,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決鬥,形同謀殺,不過正因為是生死之爭,誰都無法出頭干預。

    萬自剛已走到離他兩步的距離,伸劍可及,可是他並未急於劈下去,彷彿一頭捕得老鼠的貓,先玩弄個夠,再慢慢地盡情享受。

    這樣僵持了有半刻工夫,萬自剛覺得四周對他不滿的眼光愈來愈多,千目所指的滋味倒底不好受,他舉起劍,從歐陽恩的頭頂劈下去!

    「霍!」紅光進現。

    歐陽恩屹立無恙,萬自剛的胸前猶在飄射著鮮血。

    執桑劍士慢慢地收劍,對倒在地上,尚未斯氣的萬自剛緩緩地說道:「我不告訴你也許你死不瞑目。

    敝人在扶桑學劍二十年,學忍術二十年,一則為了修養自己,再則也是為了克制各種幻術,昨夜在九天諸魔大陣中,我都不受其惑,還會在乎你這區區的精神功,本來我早就可以出手攻你的,為了讓你多得意一會兒,故意裝成受惑的樣子,你持著雙眼睛為非作歹,最後還是死在那雙眼睛上,這就叫做果報不爽!」

    萬自剛慢慢地合上他的碧目,眼角擠下一滴眼淚,大概他到臨死之際,才感到悔恨。歐陽恩回到座列,向天外玉龍一躬身道:「老奴幸不辱命!」歐陽子陵激動地握住他的手道:

    「老哥哥,這一陣只有你接得下來,方纔我擔心死了……」

    端木賜良在座上站起來道:「好!好!在下不但目觀中原高手逞威,更欣見海外名家炫技,幸何如之。各位想殺的人都已殺了,現在大概所需的,僅為端木賜良項上的這顆人頭,但不知那位有興趣前來一取!」

    豪氣四射,一雙眼睛顧盼生。

    大家一時為他這種神情所懾,閉口無語。

    歐陽子陵又想站起來,左棠卻搶著先起來道:「老夫恭陪一陣!」

    端木賜良脾目望了他一眼道:「你不夠資格!」

    左棠卻一反他往日狂傲性格,依然和氣地問道:「那麼莊主心目中認為誰夠資格!」

    端木賜良用手一指神尼清曇道:「在下心許這位師太為第一人,其次當是歐陽大俠!」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有人欽折他口氣之豪,也有人佩服他眼光之準。

    神尼與歐陽子陵對望一眼,卻有一個冷峻的聲音起自端木賜良背後:「我們弟兄倆落你莊主心目中算得上第幾號人物?」

    長白雙屍一向眼高於天,梅世風雖然在莊佑手中吃了小虧,二人傲氣未減,如何能忍受端木賜良這等冷落。

    端木賜良回頭看他們站在座列裡憤形於色,鄙夷地笑了一笑,徐徐道:「端木賜良看在二位與先師略有交情份上,尊你們一聲前輩,真要落我心中,你們不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對老混蛋而已!」

    七毒天王眼傲四海,心毒蛇蠍,以前一味拉攏梅氏兄弟,只是利用他們的白骨功中人無救而已。

    後來見到白骨功為歐陽子陵的赤陽功所破,這兩人已無可憑時,所以乾脆連最後一點客氣都不再保持了。

    長白雙屍當眾受到這種謾罵,氣得渾身直抖,七竅生煙,雙雙撲進場中,揚掌便劈,口中還怒罵道:「目無尊長的臭小子,想當年你那死鬼師父對我們還捧得像祖宗似的,你居然敢如此狂悖,瞧你老祖宗劈了你!」

    端木賜良長袖一擺,勁風疾起,安安詳詳地接下每人一掌,腳下文風不動,卻將二人都逼退一步。

    這魔頭第一次顯示出他超凡的功力,依然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因為他袍袖揮出之際,飄灑之極,誰也看不出他究竟用了多少力量,卻將長白雙屍全力一擊封退。東來的群俠愕然驚立,做夢也想不到這魔頭深藏不露,而內在的修為已達如此的境界,當然受驚最大的是梅世風梅宇風兄弟,愕然呆立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端木賜良冷冷的沒有一絲表情,寒著臉道:「我給你們一條生路,那就是現在立刻離開此地,若是再要出口不遜,辱及先師,可別怪我不客氣!」

    長白雙屍一向受人尊敬慣了,如何忍得下這等屈辱,雖然剛才一招為端木賜良逼退,可是學武的人寧可捨命,也不能損名。

    怪吼一聲,白骨功提至十分火候,雙雙出手攻上,但見白氣濛濛,滿場腐臭之氣,薰人欲嘔。

    端木賜良疾退一步,躲開正鋒,突地翻出右掌,色作血紅,且較平常粗漲出一倍有餘,猝地朝一一人掃去。

    但見滿天飄出紅色氣焰,勁力絕倫,梅氏兄弟胸口如受重擊,登登登,一連退後了十幾步。

    然後坐倒在地上,臉色烏黑,四隻眼睛狠狠地盯著端木賜良,然後才慢慢地從口中、耳中、鼻中溢出黑色的血液,然後再慢慢地倒在地下死去!

    端木賜良收回右掌,稍微現得有些喘息,望著梅氏兄弟的屍體道:「這下子才真正的應了你們的外號長白雙屍,我這九毒巨靈掌自練成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開張,只是選了你們作對象,似乎還委屈了一點!」

    說完朝身旁的弟子喝道:「丟下去!」

    立即有兩名白衣弟子恭身出來,一人一個,提起雙腿,擲向崖下。

    這雖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但時間極為短促,一兩個照面,生死立分,看得東來群俠,個個噤口無聲。

    端木賜良傲然一笑,又把臉轉向他們道:「當年在摩雲山莊上,我要殺你們易如反掌,可是我沒有那麼做,就是為的要你們去引出一些厲害的對手來,現在無論那一位,願意下場一搏,端木賜良無不恭陪!」

    大家面面相顧,默不作聲,看過七毒天王的身手後,每一個人都把自己跟他比了一下,誰都沒有把握能夠接得下他方纔那一式。

    時間在靜默中溜過去,端木賜良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深,也愈來愈使人難堪。「阿彌陀佛,貧尼敬請端木莊主慈悲!」

    清曇神尼在一聲清亮的佛號之後,身體如一朵輕雲,盤坐的姿勢未改,冉冉的飛越眾人頭上,又冉冉的降落在場中。

    「蓮座飛昇!」

    歐陽子陵失聲地驚呼起來,他沒有想到師伯已經修為到這種境界,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衷心的敬佩。

    其他人則連這種工夫的名稱都說不出來。

    清曇神尼落地之後,朝端木賜良微一合什道:「貧尼習技凡一百七十年,從未與人對過手,今日目睹莊主神功蓋世,斗膽請教,尚祈莊主手下留情!」

    端木賜良亦一收臉上的笑意,換成極度恭敬之色,躬身施禮道:「端木賜良蒙師太賜教,當引為畢生莫大之幸,師太佛門高人,不敢以拳掌相侮,請准以兵杖求教!」

    清曇徐舒慈眉,頷首道:「多謝莊主看重,貧尼一概聽任莊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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