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文 / 司馬紫煙
辛紅絹收回驚容,笑嘻嘻地去拉歐陽子陵的衣服。
青年俠士又磕了一個頭,才隨著辛紅絹拖拉之勢,立起身來,打量自己這位依然健存,今始謀面的師伯,不由得從心底發出一陣敬意。
她既然是悟非大師的師姐,年齡少說些也該有一百六七十了,然而望去只如四十幾許人,禪門修性養身之學,端的奧妙無窮。
清曇見他呆呆的望著自己,不由得笑著道:「你是否覺得我太年輕,不像是你的師伯是嗎?」
歐陽子陵趕緊恭身道:「弟子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懷疑師伯,只是感於師門所學,博大精深,一時忘神,乞師伯恕罪。」
清曇歎了一口氣道:「宇宙萬事皆擾心,勞其智而毀其神,靈台一念付空明,萬歲千載柏長青。老身百數十年來,方寸不著一物,勉強維持住不現老態,悟非師弟若不是捲身紅塵,但今尚健在,恐怕比我還要年青呢!」
歐陽子陵見她提起了悟非,想到師門恩重,豈僅緣慳一面,未承歡笑,而且奄然佛化,報答無由,不由得淚承眉睫,涕下紛紛。
清曇笑歎道:「癡兒!你得天獨厚,一身福緣,還傷心什麼,出家不是遁世,而為濟世,像我這樣癡渡歲月,絕非佛祖本意,悟非師弟雖然圓寂了,他實在比我成功,也比我悟得澈底!我現在雖然想通了,可是此心已灰,只有多借重你們年青人了。」
說著忽然又由感慨轉為興奮地道:「我門中得師侄這表人才,亦是大幸,方纔我故意叫紅兒不許聲張,出手相試,發現你已達爐火純青之境,我若非百餘年的修為,幾乎制不了你,尤其是最後的那一手身劍合一,其利洞金穿石,當今之世,能擋下來的,寥寥無幾,我用上全力,也斷了半截拂塵,看來武林許你為第一個高手,倒不是瞎吹瞎捧,悟非師弟天上有知,亦足可告慰了!」
歐陽子陵聽師伯一陣誇獎,想到自己不問青紅皂白,貿然出手,不由得臉上飛紅,正想再告罪幾句,清曇神尼已含笑伸手阻攔道:「師侄不必耿介於懷,你雖是稍嫌莽撞,但是我這做長輩的,隨便開玩笑,先有不是之處。聽紅兒說起你這半年來的作為,濟世救人,譽滿武林,增輝師門,比你這不成材的師伯可強得多了。
今後我把紅兒交給你了,她孩子氣重,功力也不足,必會替你增加不少累贅,好在同隸一脈,我也無須多作客套,下面的人大概等急了,我們下去吧!紅兒,你先走!」
辛紅絹聽見師父把自己交給師兄,芳心又喜又羞,粉頰如酡,一聞此語,正好下場,俏綠的身影一縱,拔起半空。
然後像只小鳥似的,直投向路上,人還沒著地,已經急喊道:「爹爹!龍姐姐!紅兒來了!」
翩翩地降落在左棠懷中,另一隻手,卻拉住沙漠龍的衣服,星目含淚,萬言千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左棠與沙漠龍在歐陽子陵身劍合一,竄上山頂之際,就已在下馬戒備,以便接應,後來聽出辛紅絹的呼喊,才知道是自己人。
想到人家師伯侄初次會面,總有一番話說,故以耐心地佇立在路旁等候,這一接著辛紅絹,雖為小別,恍同隔世,互相對望著,都是吶吶地說不上話。
隨著辛紅絹之後,空中又降落兩條身影。
不,應該說是飄落兩條身影,因為人若從高處跳下,絕無如此輕妙,悠悠的,渺渺的,像兩片羽毛似的沒有一點聲息。
歐陽子陵謙沖為懷,稍落在清曇神尼之後,其實他的功力,足可以追個平排的。
沙漠龍以晚輩的身份叩見了,左棠年事雖高,比之神尼,則又差了一大截,因此他也想以後進身份叩謁。
卻為清曇師太含笑攔住道:「左道友,你是紅兒義父,我是她的師父,武林論輩不敘齒,你我以平禮相見吧!」
左棠依然躬身施禮,神尼卻也還了他一個稽首。
老頭子對人不是自稱老夫便是老朽,在清曇神尼之前可不敢如此托大,只好說:「左某恭敬不如從命,然覬神尼朱顏宛容,駐容有術,後生末進,自愧不如,徒具衰態,豈僅不勝汗顏,衷心敬畏有加!」
清曇莞爾含笑謙辭道:「左道友說那裡話來,台端行俠人間,譽滿江湖,比諸貧尼避世深山,不知高明凡幾,能得相逢便是緣,捨師侄多承訓示,小徒更蒙愛顧,貧尼感激無狀,那裡還敢當得如此謬讚!」
說完又攜著沙漠龍的手道:「濁世幽蘭,芳谷奇葩,紅兒誇你美絕天人,貧尼還不敢相信,今宵初見,果然勝似聞名多矣!我一個徒弟,一個師侄,多承你折節下交,今後要麻煩你多費心照顧了!」
神尼話中有話,弦外有音,直聽得沙漠龍,芳心亦羞亦喜,忸怩著說:「前輩,您是紅妹妹的師尊,就跟我的師尊一樣,怎麼跟晚輩說話也是這麼客氣,龍兒一切都不行,全仗陵哥哥跟紅妹妹多方指教,小獲進益,那裡還敢說照顧二字,連跟著他們學,我還怕不夠格呢!」
左棠大概從清曇的那番話中,聽出了幾分春光,笑著掀髯道:「都別客氣,都別客氣!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說來說去,還不是那麼回事兒。
江湖人講究的是和氣多福,只要你們今後和和諧諧的,我和神尼就心滿意足了!哈哈,哈……」
老頭子大概是得意到了極點,忍不住大笑起來,可是他的話未免太露骨了一點兒!神尼世外人,僅只是淡淡一笑。
沙漠龍紅透雙頰,難禁喜上眉梢,有這兩個人的一句話,她的大事定矣!
歐陽子陵心中自是千肯萬肯,表面上還得裝個訕訕然的樣子。
只有辛紅絹天真未鑒,嗔著去揪他的鬍子,嬌叫道:「爹爹,您這麼大的歲數,盡拿我們小孩子開胃,我非要拔光你的鬍子不可……」
左棠一邊躲,一面笑著道:「不能拔,不能拔,我就是這幾根山羊鬍子,璇珠島的火谷上燒了一小半,青靈子那假牛鼻子的火雷珠又炸了我一小半,再讓你一拔,乾爹只好到宮中去當老公公了。」
清曇神尼笑著把辛紅絹攔住,由於他這幾句詼諧的笑話,將歐陽子陵與沙漠龍都招得捧腹不止。
只有辛紅絹不甚解事,盡著追問老公公是什麼東西,跟爹爹的鬍子有什麼關係,可是大家都揉著肚子忍笑,誰也沒告訴她,由著她睜大了眼睛去發怔了。
歡笑了一陣之後,大家又談正經問題了。
辛紅絹把師父救她的情形說了一陣,那倒沒什麼波折,末後歐陽子陵卻鄭重的向清曇師伯稟告了苦木大師訂約之事。
神尼微歎了一口氣道:「苦木論修為不在我下,論年歲也跟我差不多,可惜他修的是外功。雖已登峰造極,嗔念這一關卻始終無法打通,我生平沒與武林人物打過交道,想不到晚年卻惹下了這場是非。
到時候只有去碰一下了,能夠善了固然很好,無法和解只有付諸天命,真要拚起來我並沒有多大把握勝他,只有借重師侄了,事關本門榮辱,你必須好自為之!」
歐陽子陵惶恐地道:「弟子身受師門洪恩,榮辱所繫,雖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只是弟子功力太差,對付他的弟子朗月,已感不支,要說能與苦木大師一決上下,弟子自知決無此等能力,只怕有負師伯厚望了!」
清曇道:「陵侄不必妄自菲薄,功力固在修為,福緣亦足重視,你幼年以大還芝為糧,十年學藝所服何下數十株。
只是遺憾你照笈所學,末得深奧之竅,好在離會尚遠,在這段時間,我會指導用功的,再者,天殘功訣亦宜勤練,異日藏邊之會大有用處,你等滴水崖事完,應該好好地學一下,以免將來一任宵小橫行,而無制裁的方法。」
歐陽子陵恭身受敬,神態莊重異常,卻又免不了帶些懷疑地道:「弟子與左伯父等,親見苦木大師離去之身法,功力確已超凡人聖,師伯對異日藏邊布達拉寺之約,似乎成竹在胸,弟子愚劣,請叩其詳!」
這問題不但縈繞於歐陽子陵胸中,左棠,沙漠龍,辛紅絹等人莫不怔仲於心。
因此都將眼光投向清曇身上,希望她能說出一番道理!
誰知神尼僅只淡然一笑道:「貧尼雖於先天易數,略有所得,然世間根本沒有未卜先知之人。苦木造詣確實不凡,連我也不敢說是必成,然而他那個人還肯講理,再強也強不過公義天心,所以西藏之行,無論勝敗,都不會有甚風險。
倒是此度南天山之約,災舛頗多,端木賜良心計狠毒,據我所知,他已邀了不少隱名多年的魔頭為助,此舉不僅在傾覆中原武林,更有領袖群倫,獨霸江湖之意,我們倒不能不慎重以赴!」
大家都聽得憬然色變。
左棠道:「神尼似乎足跡不出哀牢,然耳目之敏,幾乎遍及天下,左某敬仰無極,不知那毒物究竟邀了些什麼能人,神尼能否先告示一二,也好使我們有個準備!」
清曇面容一整道:「九十年前齊名長白雙屍,據雲在家師弟悟非手下受創,然而他並未身故,現為七星巖上貴賓,更有苗疆蠱婆金姥姥,與老毒物氣味相投,此刻也在為他得力臂援。
這些人貧尼早年只是耳聞,然知俱為毒絕一時的人物,長年銷聲隱跡,俱為受了正派人士的懲戒,埋首苦練絕技,以圖一快,所以此次西行,不僅為救人,亦且是蕩魔,為天下武林,一清敗類!」
歐陽子陵與辛紅絹、沙漠龍等人,出道太晚,對這些名字可說是聞未所聞,左棠卻是知道的。
當他還是小伙子初入江湖時,還聽得不少有關他們的傳聞,所以面現驚容,他想不透端木賜良有多大道行,能延攬這麼多的魔頭為其所用。
清曇神尼歎道:「幾十年來,正派人士相繼物化,一二碩果僅存的故老,有的潔身自好,不再過問江湖事,有的故步自封,藝業未見多大進境。而那些魔頭們卻切志苦練,一日千里,貧尼若不為天下蒼生,亦何至自壞晚節,遽而出山呢!紅兒生死有命,我不救她,她也死不了,單只一點小事,難道我還值得關山萬里,費神奔波麼?」
歐陽子陵聽了,才知此行前途艱險。師伯愛護情深,不惜中輟清修,出山接應,不禁感動於衷,發之無狀,匐匍在地下,含淚叩首道:「師伯開關顧之情,弟子殺身難報……」
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清曇一把將他扶起,對這個初見面的師侄,她真喜愛到了極點,他的稟賦資質,心胸懷抱,無一不是極上之選。
因此雖然她早巳斬盡六欲,卻也忍不住用袍袖替他拭著眼淚,激動地說:「癡孩子,祛魔行道,本是無上功德,正義中人,誰都有—份責任,這又不是你—個人,同在—門,你對我那樣客氣做什麼。倒是你左伯父,本來閒雲野鶴,何等自由之身,為了你們這一班小孩子,幾度出生入死,你該謝謝他才對。」
歐陽子陵聞言,又轉身對左棠跪下。
老頭子本來被清曇神尼誇得很不好意思,這一來越發當不起了,慌忙用手攙住,連聲謙辭道:「神尼金玉之言,益令左棠愧顏無地,我早年但憑一己好惡,任意行事,也不知造下多少罪孽。
還虧後來認識了他們這批年青人,行為正直、心胸光明,無形中受了不少感染,多多少少,總算做一些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私心感激尚且不及,那裡還當得起這般對待,賢侄快起來,否則我也只好對你跪下了。」
左棠以功力論,半年前略勝於歐陽子陵一點,這半年來青年俠士歷經磨練,早年所服的靈藥逐漸發揮功能,進境有一日千里之勢,他如何攙得動,急得自己也想撩衣下跪,歐陽子陵沒法子,只好站了起來。
說說講講,虛擲了許多時光,大家都覺得應該上路了。
因為七星巖上既然埋伏了許多好手,怕先到的人,不明底細,冒昧行事而致上當,應該趕快前去會合,共商大計。
馬只有四匹,人卻有五個,如何分配也不夠,歐陽子陵自願讓出黑天騅給師伯,自己以輕身術趕路。
清曇大師笑著搖手道:「此去疏附,不下千里,沿途俱為荒僻沙原,人為血肉之軀,何能與禽獸相比,我自有坐騎,師侄不必擔心,而且腳程之快,包不在你們汗血名駒之下,你們儘管放心上馬吧!」
大家都感到奇怪,不明白她的坐騎由何而來?
辛紅絹卻撮口長嘯,半山閉竄出一條黃影,正是隨著小妮子一同失陷的神獸狻猊金兒,這半天它都留在高處,擔任防止及了望之責,聽見了召喚,才趕下來。
這忠義的靈獸,見了主人之面,備及依戀,挨著歐陽子陵的衣服,嗚嗚直是低吼,苦在有口不能言,否則它必定能說出無數感人的言語。
清曇笑著拍它的頭道:「你這孽畜,冤枉跟我聽了十幾年的經,還是這樣地看不開,過些日子,我把你帶回哀牟山上,整天守著洞府,不許你再見師侄的面,看你還作這怪樣子不啊?」
金兒通靈,當然聽得懂這些話,而且明知道清曇師太是嚇著它玩的,卻也急得雙眼流淚,轉身又撲到神尼之前,把一顆大頭,直觸神尼的雲履,藍眼珠含著一泡淚水,嗚嗚哀求,其狀十分可憐。
辛紅絹不忍,拉著神尼的衣袖道:「師父,這畜牲怪可憐的,您就別再嚇它吧!」
說著在金兒的背上也打了一掌,叫著道:「你還不快起來,小心點載我師父趕路,要是追不上馬匹,那可有你受的!」
清曇神尼也笑著提著它的耳朵,將它拉起來道:「阿彌陀佛,你以為我還希罕你這孽畜不成,你未戒肉食,跟了我十幾年二哀牢山上的小動物也不知道遭多少殃,你早走早清靜,還不起來,裝這份可憐相給誰看!」
金兒這才歡叫一聲,爬起身來,先朝歐陽子陵頑皮地眨眨眼睛,那眼淚遠在眶內轉呢,卻又乖乖的站立清曇神尼身畔,等候她坐上去。
這情形將大家卻招笑了。
一行人認蹬上馬,放轡急馳,金兒因為聽了辛紅絹的話,抖起精神,始終不肯落後。
歐陽子陵的黑天騅自然跑得最快,霜鬃與紫騮緊迫不捨,左棠當然落後了,跑得最快的,還數金兒。
心急馬快,大概連休息在內,用了兩天時間,他們終於趕到了疏附。
這是南疆的第一大城,所謂城,當然無法與中原城邑大市相比,也不過是人口聚集稍多而已。
最難得是邑中有一家漢人開的客棧,崔萍,莊佑,獨醉生,歐陽恩,陳金城,百了大師師徒,李不問等人早到了,而且都歇在那家客店中。
只有諸葛晦與上官雲彬老哥兒倆,不見蹤影,他們是走得最早的一批,想來一定是諸葛晦心急玉人失陷,早一腳到七星巖去了。
大家見面後,略述經過,自不免有一番驚喜交集,感歎叢生。
新增的兩個人,清曇神尼與沙漠龍給大家的印象之深,也無以復加。
神尼以她崇高的輩份與超凡的儀態,贏得眾人一致的尊敬,沙漠龍則以她絕世的姿容,使得每一個人都目瞪口呆。
看見她與歐陽子陵親熱的情形,則又令他們在艷羨之外,平添無限歡喜,只有她的美麗,才配得上他們心許的第一天人歐陽子陵。
所以莊佑的笑口經常不閉,在晚間的聚宴上,他開玩笑地宣稱自己由四絕增為六絕,除了琴棋劍掌之外,他自詡謂有天下最佳的乾兒子,和最美的兒媳婦。
可是這些人在歡笑中,總有著一絲牽強的成分,因為七星巖中,陳慧珠與崔玨尚未救出,現在又要為諸葛晦與上官雲彬擔憂了,所以他們沒敢多休息。
第二天一早,迤邐又上道向滴水崖進發了。
南疆的滴水崖七星巖,自從端木賜良在此盤踞之後,已把一座荒涼的山嶺建設得美輪美奐。
後山的深院中,矗立著一座危樓,那樓不像堡中其他的屋子,遙遙相望,它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嶺上。
樓中住著兩個姿容美麗的女孩子,一個年歲較長,另一個卻正在豆蔻年華,她倆當然就是那一對命運乖舛的女孩子陳慧珠與崔玨。
自從被白不凡與萬自剛分別劫出之後,立即轉送到這座危樓之上。
端木賜良這老魔頭倒還有江湖道義,他並沒強迫她們嫁給不願嫁的人,也沒有虐待她倆,只用藥物使她們功夫全失,禁閉在危樓上,衣食無缺。
而且安排了許多藉與消遣的玩意,以免她們寂寞,可是不准她們出去一步。
他宣佈過這樓中四周都是絕毒的埋伏,外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別想逃出去,就是這樣,她倆在危樓中渡著悠悠的,悲傷的歲月。
每天,她們倆只是看看書,下下棋,偶而也弄弄樂器,來抒發心中的憂悶,幸而有著一股堅韌的信念在支持著,否則恐怕早就會自盡了。
那信念就是她們深信自己的心上人,必會擺脫萬難,來將她們救出這重危樓。
堡中的生活是孤寂的,太陽升上又降落了,月亮圓了又缺了,在無比的岑寂中,過了三個月難挨的日子。
這是一個月夜,樓下是一片花圃,晚風將春花的芬芳送入樓窗,送到兩個俱已清瘦許多的女孩子鼻中。
陳慧珠抑鬱地向崔玨道:「姐姐,已經三個多月了,他們還沒有消息,我真急死了,姐姐,你說他們會不會來呢?」
崔玨蹙著峨眉歎道:「我也不知道,這種日子不死不活的真難過,照我的心性,我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又怕他來了,落個遺恨無窮,唉,這個愁煞人的希望啊!」
兩個女孩子一時都默然無語,事實上除了這幾句話外,她們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良久,陳慧珠以一種堅決的聲音說道:「不管他們了,等這次月亮再缺剩一角的時候,我再出不了這座危樓,只好自尋了斷了,現在若不死,將來恐怕想找死都不容易!姐姐,你再把那易安居士的『聲聲慢』吹一遍好嗎?只有在聽你吹笛子的時候,我的心裡會比較好過一點!」
崔玨的確沒有心情弄笛子,她是以笛子與諸葛晦定情,每吹一次,心裡就痛一次,可是卻不過她哀切的要求,拈起那枝血淚斑斑的湘妃竹笛,放在口邊。
天際揚起一縷令人涕泣的嗚咽,陳慧珠情不自禁,擒著眼淚跟著唱了起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而今有誰堪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笛咽,歌悲,東風又掃落了一陣殘英。
驀而花木扶疏,閃閃隱隱的來了兩條黑影!
那兩個黑影身形十分靈活,藉著花木的遮護,兔起鶻落,頃刻間已經來至危樓之下—,然而他們對那些花木彷彿十分顧忌,不但不敢用手觸摸,甚至連衣服也不敢沾上一點。
此時樓上悲歌乍歇,兩個女孩子相顯對望,各自含著兩泡清淚。
黑影為歌聲的餘韻所阻,身形略停,忽而他們一打手勢,身材較高那人低喝了一聲:
「不管了!上!」
語音方歇,一先一後的縱上了欄杆,飄落在兩個驚惶的女孩子面前,各含著兩道邪祟的眼,分別地攫取他們的對象。
這兩個人,正是追隨端木賜良將她們擄來的萬自剛與葦葉郎君白不凡。
萬自剛在點蒼山上所受的內傷仍未完全恢復,以致於使他的臉龐更形蒼白,嘴角含著一絲淫穢的笑意:「侄女兒,萬叔叔來看你了,你還好嗎?」
崔玨像遇見了鬼魅般似的退後了兩步,而另一邊的陳慧珠也退到她身旁,恐懼地,顫抖地緊靠著她,雙手也緊緊地抓住她的衣服,雖是同在危急中,她覺得自己應該有責任保護這位小妹妹。
所以她一隻手攬著陳慧珠,一面以憤急的口吻:「萬自剛,任你的作為,與我的爹爹結義之情早就斷了,虧你還有臉自稱叔叔!」
萬自剛高聲地大笑道:「對,不該叫叔叔,以後該叫哥哥了,老實說,要不是為你,我才不願意替你爹爹賣命呢,哪曉得老頭兒糊塗,反而跟敵人談和了,更把你許配給諸葛晦那窮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一切作為,莫不出之於愛你,難道還不可以原諒嗎?」
崔玨聽他越說越不像話,羞憤難當。
正想劈他一掌,舉起手來,才想自己功力已失,不禁頹然的又將手放下。
萬自剛見狀更得意了,跨前一步道:「怎麼樣,我知道你還顧念一點舊情,捨不得打我吧!其實論年齡,我並不比窮酸大多少,論造詣,我更較他高出很多,什麼都比他強,你又何苦跟定了他呢!」
他越說越勁,身形也越移越近。
崔玨擁著陳慧珠慢慢地朝後退步,一直退到桌子旁邊,後面再無餘地了。
她一咬牙,厲聲道:「萬自剛!你再前進一步,我立刻就咬斷舌根,自戕給你看,我生時無力殺你,死後化為厲鬼,也不有容你安神!」
神容淒越,語意恨毒,使萬自剛不由得一怔,隨即他收斂起嬉笑的神態,換了一種非常溫柔的聲音。
兩眼注視著她道:「玨,這些年來,我對你的情意,你應該明白吧,在點蒼山上,我不顧性命,身試四絕老兒天殺神音,有什麼力量促使我那樣做呢!還不是為了愛嗎?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的萬斛深情,你怎麼能漠然無所動,諸葛晦已經死了,未來的歲月又是多麼的悠長寂寞,你不願意我永遠地伴著你,愛護你嗎?……」
他的聲昔如一曲哀婉的戀歌,尤其是他的目光,使人有無限的迷惑,崔玨在那種目光的誘惑下,彷彿的確是負他太多,粉頰上一陣顫動,淚珠忍不住流了下來,望著他伸出的雙臂,忍不住就想投了過去。
突然陳慧珠叫了起來:「崔姐姐,別信他的話,也別看他的眼睛,你忘記了他的眼光有鬼嗎?」
這一陣呼叫像一響突發的巨雷,把崔玨在迷惑中震醒過來,立刻明白萬自剛是在以精神功向她催眠蠱惑,立即專凝神志。
她功力雖失,多年修為的心法仍然曉悉,所以她閉上了眼,對萬自剛的眼光不予理會,心裡更在數著他所有惡劣的行逕,果然內外交相抗禦,一任萬自剛如何施為,再也無法迷惑她的神志了。
萬自剛見精神功已然無法奏效,惱羞成怒,把一股怨氣完全發洩在陳慧珠身上,惡狠狠地罵道:「賤婢,好端端的要你多什麼嘴,壞了我的好事。」
語畢,劈空就是一掌。
陳慧珠就是功力未失,也無法擋住他的含忿出手,遑論此刻全無功力了,躲既無法躲,乾脆閉目受死。
可是就在掌風臨體之際,半空中匍的一聲響,卻是一向悶在旁邊的白不凡,出手替她擋下了這一掌。
白不凡以功力論,自是無法與萬自剛相抗拮,故以掌雖然是擋住了,人卻被餘勁推出了好幾步。
他寒著一張臉道:「萬兄,你這是幹什麼,方才在樓下我們是怎麼說來著,要是你真將陳小姐殺死,豈不令小弟抱恨終天!」
萬自剛出手之後,方自感覺不安,奈已收掌不及,幸而白不凡發掌相接,沒將事情鬧大了。
不由得歉疚地笑了一下道:「白老弟,對不起,我只顧自己生氣,忘了你的事兒啦!看來今天用軟的是不行的了,還是依照咱們預定的計劃,各行其事吧!」
白不凡氣血乍定,聞言稍現一絲猶豫道:「我總覺得有些擔心,幫主把此地列為禁地,並聲明有許多埋伏,怎麼我們不費一點事就上來了。這其中必有文章,我看還是……」
萬自剛不等他說完,立刻攔住道:「老弟別三心兩意了,幫主不過是嘴上說得厲害罷了,我們不是安然上來了嗎?再說他原來也答應過我們,早晚都是那會子事,我相信他就是知道了我們偷上此樓,目前正在用人之際,也不會怎麼樣的。
而且歸根結底一句話,你我背師離眾,遠不是為了一償心願,誰希罕當這撈什子七毒門侍者。
世事不可測,錯過今朝,再也找不到如此良機了,真要等歐陽子陵那傢伙找了來,聽說他又得了天殘功訣,幫主也未必擋得了,你我的鴛鴦夢,只怕遲早是鏡花水月,老弟,佳人當前,莫負良辰,請吧!」
說完縱身就朝崔玨撲去。
白不凡為他說動了,也毫不遲疑的撲向陳慧珠。
兩個女孩子偎依在一塊,欲避無力,眼看就將白璧遭瑕,雙雙不約而同的緊咬舌尖,以便自裁。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響澈耳鼓的長笑,那笑聲淒越慘厲,兩人聞笑色變,腳下慢了一步,差一點沒抓上她倆的衣裳。
緊隨著笑聲之後,樓頭人影飄忽,上來了四條身影,當頭一人身材高大,相貌陰騖,斑發墨髯,正是滴水崖七毒掌門端木賜良。
後面那三人為二男一女,男的形容酷似魔鬼,白衣、白髮、白色的皮膚,雙目深凹,顴骨突出,二人俱是一般長相,恍如新從棺木中跑出來的殭屍。
女的卻雞皮鶴髮,身著花衣,極為不調和。
端木賜良沉著面色道:「萬侍者、白侍者,你們二位入門雖淺,權掌頗高,應該知道本門規律如山,此樓既經我列為禁地,無故擅入,罪當何加!」
字字不嚴而-,萬自剛與白不凡那等凶頑之人,此時俯首聽命,不敢回答一字。
端木賜良又沉聲說道:「你們違禁擅入,尚念出乎人欲,猶可一恕,卻不該藐視幫主,那圃中花樹經我用毒汁澆溉,無不深含劇毒。
你們以為不沾上就沒事了,事實上只要鼻子吸入一絲花香,就會爛盡心肺,你們若不相信,可以先運氣一試!」
二人聽得心中暗自吃驚,連忙如言運氣,立刻感到內臟激痛,不禁面如土色,汗下如雨,立即匍匐在地上。目光望著端木賜良,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端木賜良見狀面有得色,哈哈大笑道:「那兩個女孩子我雖然答應過許配給你們,卻必須在那班自命為俠義道人物死絕之後,期前必須毛髮無損,老夫言出如山,你們這等行為,存心在使我失信於敵,死有餘辜!」
他的臉上緊罩著一層寒霜,望之令人生畏。
萬自剛與白不凡二人卻俯首無言,強忍住腹內刺骨的痛楚。
這時跟在旁邊的那個老年婆子,隱隱現出一種不忍之色,上前乞情道:「他們不敬幫主,自然罪該萬死,姑念初犯,且在需人之際,請幫主看在老身面上,暫貸一死吧!」
端木賜良面色轉霽道:「姥姥之命,敢不遵從。」
語畢從袖中掏出兩顆丸藥,擲在二人面前道:「承金姥姥為你們說情,暫恕目前死罪,此藥可保三月壽命,三月內汝二人若無過犯,且能忠心幫中事務,我自會給你們解藥,否則靜待內臟糜爛而死吧!」
萬自剛與白不凡拈起藥丸,忙不迭的吞下肚去,站起身來朝端木賜良躬身作禮道:「謝幫主不殺之恩!」
端木賜良將手一擺,鼻中微哼一聲:「罷了,你們先走吧!」
二人又作了一禮,才以戀戀不捨的目光,一掃崔玨與陳慧珠,然後飛身退出樓外。
那個老婦正是苗疆蠱婆金姥姥,待他們走後,以一種誇讚的口吻說道:「這二人的前師,一個是名震天下的四絕神君,一個是雪老人,俱為當世之絕,幫主不但能將他們搶過來,且能令其俯耳聽命,雄才大略,可以想見,老身欽佩無已!」
端木賜良微微一笑道:「姥姥過獎了,這些人稟質惡毒,我不過是用以毒製毒之法,迫使他們就範而已,其實在他們心中不定有多恨我呢,此與姥姥以蠱制人,異曲而同工,那裡敢當謬讚!」
金姥姥亦為絕世魔頭、聽完端木賜良的話後,深為知己,不由得嘻開大嘴,梟鳥般的大笑起來。
一旁那兩個形如殭屍的老人冷地各哼了一聲,彷彿對她的傲態極為不滿。
金姥姥是何等高傲之人,怎能受得住這種冷落,立刻把眼睛一瞪,斜瞥著二人,煞住刺耳的長笑,也改為一聲冷笑。
端木賜良見情勢不佳,知道自己光是討好金姥姥,冷淡了長白雙屍,連忙接口道:「姥姥稱雄苗疆,固然天下知名,兩位梅老前輩,白骨功飲譽北五省,同屬宇內無雙,端木賜良何幸,得三位老前輩辱臨賜誨,銘感五內。我已得消息,知道那批自命為俠義中人,已經沿途西來,不日可抵,屆時望三位一炫神功,為吾輩吐一口氣。」
他這番話可說是費煞苦心,兩面討好,總算將這場尷尬揭過去。
長白雙屍中的老大梅世風始傲然的笑了一下,露出森森的白牙,尤見猙惡,以乾枯的嗓音道:「幫主太客氣了,當年令師辛無害與在下弟兄曾有一面之緣。彼時敞弟兄承蒙訂交,傾慕之至,刻下七毒技業,傳至幫主手中,更是青出於藍,想來異日光大吾道,必非幫主莫屬。」
端木賜良謙辭了一下,才對崔玨與陳慧珠道:「方纔使二位姑娘受驚了,老朽深感抱歉,這種事我擔保以後再也不會發生,老朽此來有件事情相商。」
話說到此處,略停了一下道:「我雖然曾經答應過本門萬白二位侍者,將二位姑娘許配給他倆……」
陳慧珠攔住他的話頭,馬上插口道:「我們的事不勞你費心,自有我們的父母作主,再說崔姐姐與諸葛大俠已經花燭拜堂,名份早定,你憑什麼替我們指配……」
大姑娘雖然是氣急發言,倒底因為是涉及婚配之事,臉上一紅,底下的話當然也說不出口來了。
端木賜良不愧老奸巨滑,雖然受了頂撞,臉上卻全無怒容,依然帶著笑容道:「對,婚姻大事,當然我無權千涉,你們愛嫁誰就嫁誰,再說敝門兩位侍者人品猥褻,連我郡瞧不上眼,何況是二位姑娘呢!你們儘管放心,除非是二位心甘情願,老朽自無話說,否則老朽斷不至強人所難。」
這幾句話說得合情合理,兩個女孩子實在弄不清他究竟在弄什麼玄虛,一時倒也無話可說,只好睜大了眼睛,靜聽他說下去。
端木賜良此刻彷彿非常得意,摸著鬍子笑哈哈地接著道:「老朽此來乃是帶給你們一個紹世難逢的福緣。」
說著用手朝後一指道:「這是金姥姥,那二位是長白山梅世風,梅宇風前輩,他們俱是與家師齊名一時人物,家師雖已作占,這三位前輩不但健存,而且數十年來埋首絕藝,功力俱已達人神之境,可惜俱無傳人,三位前輩都看上了姑娘們稟賦超人,有意將絕技傳授,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緣,請姑娘們任選一方拜師。」
他語音方落,雙屍中的梅宇風心急,已經搶著道:「老婆子不過仗著幾隻臭蟲子興風作浪,那裡及得上我們老弟兄的白骨功舉世無雙,姑娘們不必猶豫了,只要你們倆一點頭,誰要是敢欺侮你們,梅老二立刻就要他好看!」
那邊金姥姥早氣得七竅生燜,跳腳道:「放屁,你們兩個活死人,不過比死人多口氣,也敢吹牛唬人,你們真要厲害,也不會叫悟非老和尚打得幾十年不敢出頭!」
雙屍中的老大梅世風本來已經瞧老太婆不順眼,這一揭到他們的瘡疤,當然也是暴跳如雷,衣袖一翻,露出枯骨似的一雙手臂,冷然地道:「臭老太婆,你嘴裡乾淨點,誰行誰不行,伸量一下就知道。」
金姥姥也把膀子一掄,怪叫道:「打就打,我就不相信你們這一對活死人有什麼了不起,樓上打不開,我們外頭比劃去!」
長白雙屍豈肯示弱,轉身走到樓窗旁道:「對!出去打痛快,咱們定了高下再來決定徒弟該屬誰?」
三個人氣沖沖地都要往外去。
端木賜良一看不對,敵人還沒來,他們先要窩裡鬧,這三個老傢伙都是一等一的好幫手,不管那一方敗了,都是自己的大損失。
於是連忙拉住他們道:「三位前輩等一下,這事情不是鬥意氣可以決定的,我們不妨問一下兩位姑娘的意見,她們也是當事人,至少這擇師的事該讓她們自己決定!」
三個老傢伙一聽也有道理,互相怒望了一眼,又轉回身子,將目光全注定在兩個女孩子身上。
崔玨心高氣傲,這三個久都是窮凶極惡的魔頭,那一方面她都不願投,正想出言反對,不想陳慧珠刁鑽古怪,一拉她的衣服俏眼翻了兩下道:「三位老前輩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看上了我們,正是我們的福氣,照理我們應該立刻磕頭拜師,要是有所挑剔,簡直是大不敬!」
三個老傢伙聽她說得入情入理,不由得各自嬉開一張嘴,覺得這女孩實在討人喜歡!
俏姑娘臉上帶著微笑,又侃侃的接下去道:「不過人總往好處學,我與崔姐姐未能免俗,當然也希望拜個高明一點的師父。」
三個老傢伙又是將頭連點表示十分贊同。
只有端木賜良心中暗暗著急,知道姑娘在使壞,可是又沒有辦法阻止她說下去,惟有暗中打主意。
果然陳慧珠接著道:「我們出世太晚,見聞也太少,當然不知道那一位老前輩技業比較高一點,因此對我們目前擇師之舉,實在是難以決定!」
話說到這兒她停住了,眼珠轉了半晌道:「當然晚輩不敢使前輩們傷了和氣,白骨功,傷了金姥姥固然不好!」
金姥姥插嘴叫道:「好娃娃別擔心,憑他們兩塊死人骨頭還能傷得了老婆子,那真是夢想!」
姑娘不去接她的岔,梅宇風又想攘臂而起,陳慧珠卻一本正經地說道:「金姥姥的神蠱傷了梅老前輩也不好!」
梅世風哈哈一聲長英道:「好精靈的女娃兒,說了半天,還是想激著我們幾個老不死打場架給你看,行!就為了搶你這個女徒弟,我們哥兒倆也得賠上命去,老婆子,走啊,上外面打去!」
金姥姥也是愛煞了這女孩子,站起來道:「走就走,這麼美的女孩子,要是練成了你們那死人樣子,老婆子看著也心疼,這徒弟我收定了!」
三個老傢伙又站了起來。
端木賜良眼珠一轉,含著惡意地對陳慧珠看了一眼道:「老前輩們請等一下,我還有個計較!」
三個人果然又站住了,等他說出辦法來。
端木賜良慢吞吞地道:「三位都是成名多年了,為了這點小事硬拚硬打實在太無聊,依我的意思,不妨暫等幾天,那批俠義道來了之後,前輩們輪番出手,宰一個算一個,事後結算,那一方傷得人多,就稱得勝,豈非一舉兩得!」
三個老傢伙本來就是想與正道中人物一較長短,對這個方法自是贊成,只有陳慧珠卻差點沒急得哭起來。
她本來想賣弄聰明,讓他們先拚個死活,替陵哥哥他們削弱一下敵勢,不想狡詐不過端木賜良,反而將他們拉攏了,連忙叫道:「不行,這個辦法不好!」
端木賜良好笑著問:「這個辦法什麼地方不好,請陳姑娘細道其詳!」
陳慧珠想了一下道:「對手的功力未必全能相等,這個以傷人多少來決勝負,豈非不太公平!」
三個老傢伙一聽也有道理,金姥姥接著問道:「那麼女娃娃,你有什麼更高明的公平辦法!」
陳慧珠又思索了一下,突然將牙一咬,不先說出方法,卻對長白雙屍問道:「聽說老前輩早年曾與悟非大師較量過?」
長白雙屍的白臉上一紅,金姥姥卻微有一點得色。
片刻之後,梅世風略微帶著愧意說道:「是的,那時候我們弟兄的白骨功沒練成,以半招落敗,不過現在我有把握,絕對打得過老和尚,娃娃,你莫非知道老和尚的下落,快告訴我!」
陳慧珠黯然地道:「悟非大師已經仙逝,不過我陵哥哥卻是他的傳人,因此依我的之見,請三位老前輩到時與陵哥哥過招,誰要是勝了他,誰就稱贏了!」
陳慧珠尚未答話,一旁的崔玨卻忍不住道:「老前輩近來大概不問江湖事,歐陽子陵藝出悟非大師及寧機真人門下,學兼釋道二家之長,金陵大會,技震天下英豪,公譽之為當今第一高手,家父赤龍子崔萍屢次見敗,連他的義父四絕神君以及陰掌鬼見愁左老前輩亦莫能言敵。」
三個老傢伙聽說歐陽子陵如此英雄,倒不禁欣然色動。
梅宇風大聲道:「好,想不到老和尚倒收得好徒弟,行!女娃兒,就以那小伙子為準吧,我們要是贏了他,你可不准耍賴皮!」
陳慧珠咬緊嘴唇點了一下頭。
端木賜良卻半點聲色不動,面含微笑地催促道:「既是說定了,我們就走吧,前廳菜餚已備,請三位前輩用膳,二位姑娘也該用晚餐,我們不再打擾了。」
四條身影輕輕地一晃,飄落在花木扶疏之間,頃刻就消失了。
陳慧珠卻含著兩行清淚,跪在樓窗口,向著光亮的明月祈禱:「老天爺,請你保佑陵哥哥得勝吧,陵哥哥,我替你惹來麻煩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為了避免其他人無辜的犧牲,我只好把你拉出來了。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要是你死了,我想盡方法,也會替你報仇,然後我再自殺在你墳前!陵哥哥!……」
字字血淚,句句哀音,彷彿是子規夜啼,猿揉悲鳴,月兒不勝哀傷,低頭避入雲中,東風難禁悲愁,掃下落花如淚。
端木賜良跟在長白雙屍及金姥姥之後,默默地向前廳走去。
他的臉上突然閃過一陣猙獰,望著三個人的背影,暗暗冷笑道:「憑你們這種老糊塗,也敢在我面前混充前輩,趾高氣揚……等著吧,早晚有一天叫你們領略一下我七毒天王的厲害。」
四人慢慢走向前廳,厲天吼與厲天嘯兄弟在廳前輪值,論輩份他們比萬自剛低了一級,論年紀則又比他大。
端木賜良可不理這一套,一律委之以侍者之職,萬自剛與白不凡責在巡山對外,厲氏兄弟掌內。
另外尚有許多較為重要職事,卻由他自己門下弟子擔任。
厲氏兄弟見幫主駕到,立刻恭身迎接:「筵席已經準備好了,聽候幫主吩咐!」
端木賜良將手一擺,莊容道:「開上來吧!請三位老前輩入席!」
厲氏兄弟恭身應命,親自將桌子拉開,請長白雙屍及金姥姥一一坐定,再由從人將酒斟好。
端木賜良才舉杯邀飲,酒過數巡,端木賜良突沉著喉嚨道:「天嘯!天吼!」
厲氏兄弟一直在旁迅侍立,聞喚忙走來垂手肅立道:「弟子在,幫主有何法諭!」
端木賜良道:「你們弟兄做事情越來越不小心了,後面百花樓我雖然設有埋伏了,倒底也該派兩個人在那兒守著,崔姑娘與陳姑娘將來可能是三位老前輩的門下弟子,要是出了點差錯,你們倆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厲氏兄弟受責,臉色微紅了一下。
厲天嘯阿諛地說:「是,那是弟子們疏忽,不過我想沒有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冒犯幫主天威!」
端木賜良冷笑道:「你們倆倒很看得起我,可是就有人偷上了樓,你們知不知道!」
厲氏弟兄面現驚色,訝異地道:「弟子該死,弟子不知情!」
端木賜良面容森嚴:「你們當然不知道!等你們曉得了,恐怕你們的那位寶貝師妹,已非冰清玉潔了!」
厲氏兄弟對乃師恩情已斷,可是對小師妹崔玨,因為看著她長大,十分呵護,聞言立現怒色。
但是不敢發作出來,立刻恭身問道:「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請幫主明示,弟子與他絕不干休!」
端木賜良看他倆急怒的樣子,心中十分得意,表面上依然沉著臉道:「還等你們去出頭,那我這幫主就白做了,我問你,萬侍者與白侍者現在到哪兒去了!」
厲天吼人較率直,立刻怒聲罵道:「果然是這兩個賊子,遲早我會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的……」
端木賜良不等他說下去,就已大聲吼道:「在我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我問你他們現在上那兒去了!」
厲天吼立刻又躬身道:「弟子不敢,方纔他倆氣急敗壞地走來,剛好前山暗哨示警,他們又趕到前山去了!」
端木賜良聽說前山有警,倒是不再繼續責問下去,面帶驚奇地道:「前山有人侵入了,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向我報告!」
另三個人也放下了杯筷。
厲天吼卻從容地道:「來的只有兩個人,據暗哨的報告,極似布衣秀士諸葛晦與雲夢狂叟上官雲彬。此二人藝業平常,連弟子都不如,因此傳令將他們困在迴腸谷內,小丑跳梁,所以沒有打擾幫主。」
端木賜良聽說來的僅此二人,倒覺得自己過份緊張,重新端起酒杯道:「兩個浪得虛名之輩,也值得動用埋伏去困他們,傳出去七毒門可真夠面子的了,去告訴兩位巡山侍者,限他們在半個時辰內,將人擒到此地來發落,還有告訴暗卡,開放禁制,叫巡山侍者憑功夫取勝,否則以幫規論處。」
厲氏兄弟又敬諾了一聲,帶著一絲喜色走了。
梅宇風不解地問道:「你既然收留了這些人,幹嘛又要使得他們不和,大家一心一力,做起事來不也方便一些,這道理我就不懂了!」
端木賜良哈哈大笑道:「前輩一向是兩個人獨來獨往,那裡想到創幫立門的困難,他們都是些叛師背門的凶狠之徒,愈是不和,愈易於控制。
要是讓他們一條心的話,恐怕連我這個幫主都會被遭排擠掉,不單是他們,連我門下親自授技的弟子,我都是令他們互相猜忌,互相監視,這樣一來,人人為求自保,才能盡忠於我。」
語畢一陣淒厲長笑,滿懷得志。
連三個殺人無數的老魔巨孽,心中都起了寒意。
端木賜良何等精明,一瞧三人神色,知道他們對自己有了戒心。
連忙收斂狂態,換了一付誠懇的語調道:「吾輩行事,但求快意,莫論是非,所以那些自命俠義的人物,都想殺之以快人心,所以在下自接掌本門以來,遠避邊疆,廣招羽翼,亦所以為自保之計,天幸得三位前輩之助,當一求振拔,也讓他們曉得這些邪魔外道,不可輕侮?」
三個老魔頭向來行事只逞己意,並不諱言自己是邪魔,所以聽罷端木賜良的話後,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覺得知己,敵愾同仇,於是也談笑風生起來。
端木賜良更是曲意奉承,對他們三人直捧上天,所以長白雙屍的死人臉上,也浮上一絲酒意,金姥姥的皺臉上,也添了一陣紅暈。
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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