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琵琶三絕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文 / 司馬紫煙

    這處行館較大,規模也很不錯,所以才被選為行官。韓宏見天上月色頗佳,映著池上的柳影,因柳思柳,不禁手撫柳絲,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這聲歎息倒是驚動了一個人,那人原先已經站在池邊的樹影中了,因為半天沒動,韓宏也沒經意,直以為是池邊做裝飾的人像,等到那人影動了,也發出一聲歎息,才嚇他一跳,因為上皇的寢處就是附近不遠的地方,他不敢大聲吆喝,仗著有點膽氣,慢慢地走過去。

    那人本是面對池塘,這時也恰好回過臉來,韓宏看清是一個碩長、清瘦的老人,更是大吃一驚。

    因為這竟然是上皇,嚇得他在老遠就跪了下來:「臣死罪!臣不知是皇駕在此,致有驚擾。」

    上皇倒是很和氣,擺擺手道:「平身!起來,起來,你能在禁園中活動,想必是侯希逸的手下。」

    韓宏道:「是!臣韓宏,在侯司馬帳中參贊。」

    上皇想了一下道:「韓宏!這個名字很熟,好像在那兒聽過……啊!對了,你號叫韓君平,是天寶十三年的進士,跟李存信是知交好友,詩文很有名。」

    韓宏道:「是開國侯折節下交,微臣感激萬分。」

    上皇笑笑道:「存信那孩子很不錯,雖是武臣之後,卻很喜歡跟文人來往,很有點書卷氣,他也很有點玩意兒,能夠為他看中的人必然不錯。」

    說完又輕輕一歎道:

    「在金殿面試的時候,孤對你已很注意,因為存信已在孤的面前提起過你,你殿試的文章孤也仔細地看過,字字珠璣,充滿了豪氣,孤本想把你拔在鱉頭的,可是存信跟希逸兩個人都在主考那兒打過了招呼……」

    韓宏倒是一怔道:「臣與二公相交布衣,並沒有請他們代為關說,更不敢以此影響朝廷掄才大選。」

    上皇笑道:

    「這個孤知道,每年科舉,楊國忠跟幾個人總要借此賣放一些人情,但一甲二甲要經孤面試,所拔俱是真才,不容虛假的,存信跟希逸兩個人對你信心十足,倒不是怕你不中,而是怕你中在一甲三名之內,他們疏通是把你的名次挪後一點。」

    韓栩道:「微臣不敢如此狂妄!」

    「不!孤看了你的文章,十分激賞,但是他們的奏說也頗有道理,由來選才,一甲三名雖然光采,文章卻並不是最好的,詞藻華麗,內容卻不見得很充實,多半是放在翰林院做編修,輪值入宮供奉,無非是陪孤做詩消遣而已。」

    韓宏對此不便置詞,上皇又道:「所以一甲前三名雖然光采,卻沒有太大的前程出息,非要熬個十幾二十年,才能巴到外放,到外地去當個考官。他們兩人是愛惜你,怕你被埋沒了,才將你取在第五名,留京放部任用,那是最有出息的地位,只可惜孤德望不足,遭胡賊入寇,害得你多受委屈了。」

    韓宏忙道:「安祿山虎子狼心,忘恩負義,早有不臣之心,這不能怪上皇的。」

    上皇搖搖頭道:

    「你也不必辯解了,孤一切都明白,原因故然多,但是孤未能防患於未然,是為失策之一,將驕兵疲,疏於教戰,以致不堪一擊,用人失當,是失策之二,凡此種種,孤難辭其咎,所以對安逆之變,孤不諉過於他人。

    且喜皇兒在眾臣扶持之下,終能平亂討逆,收復兩京,使河山重光,也使孤能稍稍贖愆於萬一,孤已經十分感激了。」

    韓宏又要跪下,上皇用手勢攔住了,苦笑道:「你也別再說什麼了,這些不愉快的話題拋開不談。我聽說你在侯希逸的帳下,很得力,也幫了他不少忙。」

    「臣一介書生,蒙侯司馬大人不棄愚劣,召在帳下效力,實不敢言功。」

    上皇笑道:

    「希逸是孤的子侄輩,以前他跟皇兒很接近,意氣飛楊,才能雖不錯,但練達尚欠缺,這次見面,他已成熟多了,想來是受了你指點之功。」

    韓宏忙道:「這微臣可不敢當。」

    上皇一笑道:

    「你也別謙虛了,剛見面的時候,他毛裡毛躁,還是從前的老樣子,幾天下來,奏對漸有條理,一個問題,第一天還糊里糊塗,第二天來就層次井然,他帳下沒什麼好謀士,只有你這個參贊,自然是你給他出的主意了。」

    韓宏只有道:「那是司馬大人見愛,還肯接納微臣的建議,不過臣只能在細節方面,呈一得之愚,大道理還是司馬大人的卓見。」

    上皇道:

    「大道理誰都會說,就是細節不易,希逸是武將,孤寄望於他不多,主要還是看他能否有好的參謀,以及能否接受別人的忠言,他肯聽你的話,而你才華既高,也保有讀書人溫柔的氣質,這就很難得了。

    他很受皇兒的器重,帳下能有你這麼個人,也堪以信任,孤見到皇兒後,會替你們推薦的。」

    韓宏倒沒有感到十分欣喜,只是不得不跪下謝恩道:「多謝上皇!」

    上皇笑道:

    「這就是有修養的人,表現與眾不同的地方,若是一個勢利中人,聽見這番話,怕不跪下感激涕零。」

    韓翻忙道:「臣非不知感激,只是不善言詞。」

    上皇道:

    「孤誇獎你不是討好你,而皇兒對你們重用,只是加重你們的責任,要你們為國家多出點力,本來就不當感激的,要說謝,只有皇家謝你們才是。」

    韓宏只有聽著,上皇笑笑道:「如此明月夜,談那些太乏味了,我們談點別的吧!」

    韓宏對這次的邂逅相逢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因為他的功利之心本淡,也不想肉麻地阿諛奉承人,叫他一味地歌功頌德他是做不來的,別人或許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巴結機會,上皇雖然不再問政了,但皇帝卻是個孝順的兒子。因此,只要能博得上皇的好感,隨便為他說句好話,都將是一世的榮幸。

    但是韓栩卻對這些沒興趣,尤其是前兩天,侯希逸為了上皇返都後,新政局的人事煞費安排而找他參詳時,六部三院,上至尚書侍郎,下至四品主事,幾乎都在他一念之間作主栽決了,人到了這個境界,更是薄富貴如浮雲了。

    可是上皇昀態度很親切,一點都沒有架子,就像是一個慈愷的長老一般,使他又不忍拒絕。

    他只好試探地問道:「上皇跋涉了一天,不疲勞嗎?」

    上皇長歎了一聲:

    「我是坐在輦上行路的,要不就是乘馬,根本累不到那兒去,累的是我的心境,不是身體。跟在我身邊的臣子都說我的身體精神都還好,大可以再干幾年,不必要遜位的,他們當然不希望我遜退,但他們那裡知道我的心境呢?」

    韓宏覺得不便介詞,也想不出什麼恰當的話來回答,只有保持緘默,而上皇似乎也沒有要他回話的意思,他只是要一個聽眾,來傾聽他的心事而已。

    「我知道我並沒有老,腰腿仍健,目力仍好,齒牙未落,神智思想仍是很明白,只有鬚髮斑白,但那只是寂寞的累積,並不是衰老所引起的。」

    韓宏只有道:「是的,上皇龍馬精神,為微臣所不及。」

    上皇笑道:

    「你是讀書人,當然是不能比的,今天在路上時,我還跟侯希逸較了一下騎術,一陣急馳下來,他已累得發喘了,我卻還好好的,他佩服得不得了。

    我告訴他我像他這個歲數時,曾經親率鐵騎,深入大漠,征討匈奴,也曾泛舟遠擊海寇於海上………」

    韓宏道:

    「這個微臣知道,上皇早些年聲威之壯,四夷遠伏,四海歸心,武功之盛,不遜於先太宗貞觀皇帝,而文事之盛,可推前無來考……。」

    上皇的腰幹挺直了,韓宏這才覺得他的身材很高,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中泛著光彩,看來就像是一尊睥睨天下的神像,令人有不敢逼視之感。

    而上皇的盛年,也的確是值得驕傲,開元中、天寶初期,每年長安途上,使者不絕,都是四處的夷邦前來朝貢的使臣,遠至極西的大秦(今之羅馬),偏東之大食(阿拉伯)波斯(伊朗)以及西南的天竺(印度)以及高麗、蝦夷等,無不奉使來貢,以求交好或歸順。

    長安市上,可以見到各式各種的外來使臣和學生,他們醉心著我華夏的進步文明、虔心地學習著中華文化中優良的文化精髓,以便回去改善他們的國家文明。

    長安,成了宇宙的中心。而這個皇帝,也被公認為萬邦之主、那是何等驕傲的歲月。

    可是

    上皇歎了口氣,一切驕傲的光彩都退為黯然了:「人是不能過份耽於安樂的,我一手建起了空前的偉業,卻又用另一隻手把它給毀了。」

    韓宏忙道:「上皇的勳業昭炳,那是誰也毀不了的。」

    上皇苦笑著歎了口氣:「毀了就是毀了,這次戰爭,把我一切都毀了。」

    「兩京已復,安逆已誅,剩下的一些妖魔小丑,指日即可掃蕩清淨,並未損及上國之天威。」

    上皇搖搖頭:

    「安祿山根本是小丑跳梁,我看準他是成不了氣候的,所以一直也沒把他當作個人物看待,否則我稍加防範壓抑,他說什麼也反不起來的,只是我太平日子過久了,養成了一種錯覺,總認為我建下的基業,在我有生之年,絕不可能有人推得倒的,那知道竟是這麼一個混蛋匹夫打敗了我。」

    「上皇!我們沒有敗,朝廷一直都在,四野諸侯,仍然服膺擁戴皇室,所以勤王之令一下,天下響應。」

    「這個我知道,安祿山擊敗的不是我大唐朝,這個偉大的王朝是擊不敗、搖不動的,因為它的根太深了,但安祿山卻把我擊敗了!擊倒了!」

    「上皇依然健在,叛逆卻已伏屍黃沙。」

    上皇苦笑道:

    「不是生死成敗的問題,我是說他擊倒了我的驕傲,擊敗了我的尊嚴,更擊潰了我的生趣,在離開長安時,我還充滿了信心,我認為這是暫時的離開一下,很快就可以回來的,直到馬隗玻一刖,他們逼死阿環時,我才知道我是真正的完了,阿環臨走時,什麼也沒說,只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充滿了憐憫和不齒,從那時候起,我才是真正地認清了我自己,我也真正地認了輸。」

    韓宏感到奇怪了,他知道阿環就是楊貴妃,表字太真,小名玉環,阿環是皇帝對她的暱稱。

    上皇西遷避禍時,途經馬鬼坡,六軍設謀不前,要求誅楊國忠以懲其誤國之罪,繼而也遷怒到其妹楊玉環,請予一併處死!

    這當然是件很尷尬的事,大家都盡量避免提及,沒想到居然是上皇自己提起來了。

    韓宏頓了一頓才低聲道:「微臣前兩天與侯將軍夜談時,議及西行隨駕大臣功過,當時就討論過這個問題……」

    「哦?你們對此作何看法?」

    韓宏道:

    「微臣與侯將軍當時起了一點小爭執,將軍主張澈查當時設謀鬧事的兵卒,處以極刑,認為此舉乃極大之不敬罪,若非戰時,誅九族亦不足以彰其惡。」

    上皇搖頭苦笑道:「希逸太衝動了!」

    韓宏道:「微臣以為侯將軍的看法很正確,只是追究責任的對象錯了,微臣以為西行隨駕的將帥當誅,伴駕的群臣,均應受到重懲。」

    上皇道:「這……怎麼能怪他們呢?」

    韓宏道:

    「當然要怪他們,士卒暴行以脅君上,是將帥平日教導不嚴之故,身為武臣,保駕出巡,竟不能護聖駕之安寧。督下不周,護駕不力,論罪當誅,至於那些文臣,既未能解君之憂,又不能分君之勢,君辱則臣死,乃人臣之分,他們不死於當日,即失所守。」

    上皇歎了口氣道:「卿家所言雖然令我很感動,但是卿家的立場仍是失之於偏,人不到某種境遇,是無法體會那種心情的,卿家所言固然是臣子所應守的本份,但是我這個做皇帝的,也沒有盡到做皇帝的職守與本份。」

    韓宏道:「亂臣賊子之所生,非出上皇之本意。」

    「那些都不談他了,孤家當時若能挺身而出,嚴斥那些亂兵,說他們乘危威脅君父的不是,著令他們立即聽令前行,至於他們的要求,可以推選代表,直接來見孤家,孤家自當給他們一個答覆與解釋,若他們意存謀叛,則任何條件都無法滿意的,若他們只是為了心中不平之忿,自然也不敢對孤家過份的,可是……」

    上皇長歎了一口氣:「孤家是老了,竟變得怯懦、畏死、不敢面對現實,怕他們會有進一步的暴動,竟然把阿環送了出去給他們,不但失去了君王的尊嚴,而且也失去了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孤家想一個做丈夫的人,為了保護他的妻小,也不會甘願屈服低頭的,易地而處,卿將如何?」

    韓宏覺得無法接下去了,他也在自問,若是柳青兒有了危急,自己將會如何?

    他的答案十分肯定不計一切也要保護青兒,斷頭流血在所不惜。

    可是此刻是據實而答,未免唐突冒犯了上皇。要說自己會不顧而去,他又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知。

    上皇見他不回答,居然苦笑了一聲道:「希逸說過卿家的事跡,說卿家為了保全你的妻子,會經力搏強胡,殺死了兩名安逆的侍衛,而且也立下了一件大功。」

    這次韓宏很感激,是對侯希逸的感激,他居然把這種事也對上皇奏聞了,可見上皇面前必然說過很多好話。

    想了半天才道:「臣一介匹夫而已,但知逞匹夫之勇,上皇斯時為天下之主,當以天下為念。」

    上皇笑道:

    「你別找理由了,這些都不是你我心中的話,我們之間的差別不在身份的尊卑,而在年齡的不同,孤家若是在你這個歲數,相信也會挺身一抗的,但是孤家年紀大了,就失去那份勇氣了。」

    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道:

    「老人活得比年輕人久,卻比誰都貪戀生命,其實到了老年,體力衰退,對生命的種種樂趣享受都無法與年輕人相較,然而他們卻越來越怕死,越來越自私,這實在是難以理解的事。」

    韓宏的辯才無儔,什麼事都有一篇道理的,可是此刻卻啞口無言,因為他還沒到老年,無法體會這種心情。

    上皇苦笑道:「那些大臣也都是年過半百了,跟著孤家遠僻西蜀,也是為了求全性命於亂世,若要求他們在那個時候捨命以盡臣分,未免是過苛了一點。」

    韓宏道:

    「這不能原諒的,板蕩識忠貞,離亂之際,正人臣盡忠之時,他們上受天恩,榮幸多年,理應殺身以報君。」

    上皇憐惜地拍拍他的肩膀,輕歎一聲:「年輕人,唉!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你要知道,理想、操守、抱負,都是在年輕的時候才有表現,歲月日長,世故日深……」

    接著又是一歎。

    「唉!不談也罷,這一次孤家想得很多,凡事總應先求諸己,再反求諸人,孤家失德於先,又怎能苛求於臣下呢?能有一兩個忠心耿耿不畏死的臣下,孤家固然興奮,沒有人出來,孤家也不能強求……」

    他長歎了一聲,又道:「當三軍豉噪之際,阿環是自己挺身而出的,她看到群臣都束手無策,乾脆自己走出去,那時她說了句話,她說三軍是為楊國忠誤國而遷怒於她,她沒話說,因為她是楊家的女兒,但是看了這樣的軍士、這樣的臣屬、這樣的……,她也感到安慰,她說大唐若因此而亡,至少後世不能怪到她身上去。

    唉!孤家知道她第三個所要說的是這樣的皇帝,但她畢竟還有點情感,沒有說出口來,這是孤家太負她了。」

    韓宏只能道:「城破之日,楊氏的另外兩位國夫人都是自絕以避辱,楊氏的女兒都是很可敬的。」

    上皇道:

    「是的!是的!真是難為她們了。想起來真是愧煞鬚眉,韓卿家,回京之後,你能否透過希逸,為她們奏請旌表一下。」

    韓宏道:「這個只要上皇下令一聲就是了。」

    上皇道:

    「不!孤家不願意下這道旨意,因為孤家不希望去干擾皇帝的行事,孤家希望希逸能夠留用一些老臣一兩年再換他們,固然是為了酬庸一下他們的苦勞,主要也是為了國家計,謀國應屬老成,救國則仗青年,老人的經驗仍是重要的。」

    「是的,侯將軍也是這個意思。」

    上皇一笑道:「希逸是不會有這個意思的,他是個實事求是的人,這些想法必是你教他的,他肯聽你的話,孤家很放心,不至於做出做錯事了。好了,今天耽誤你太多的時閒,你早點去休息吧!」

    韓宏並不累,但他只想早些結束這番談話,上皇是個明理的人,態度也很和氣,看事精明透澈,確是一般人所不及,氣度寬大,主艮己嚴,待人寬厚,是個好皇帝。

    只是

    他的確不適合再理國了,因為他的心老了,他的思想中已充滿了頹喪自責,他的尊嚴被傷得太厲害……

    貴妃之死,給他的打擊太大,他一直在追悔不安,但他傷感的不是貴妃之死,而是尊嚴的喪失,自信的淪亡。

    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聽一個痛苦的老人談他的痛苦,那種暮年殘燭的心境能使人窒息。

    因此韓宏道:「夜深露重,上皇也早請安寢吧!」

    「孤家還要多看看,今夜的月色很好。」

    「每月都有明月夜的,長安的明月更佳。」

    上皇歎了口氣:「這個孤知道,月是故園好,在西蜀孤家所賞明月,總比長安少一分,但是老人的生命卻不多了,過了這個月,不知遺是否還能見到下次月明,因此,我要抓住已有的,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

    韓宏行了個禮:「恕臣告退,不再打擾。」

    上皇的意思似乎捨不得放他走,但仍然揮揮手,韓宏回到自己的屋裡,心中有著解脫的感覺,他放棄了一個絕隹討好上皇的機會,但他絕不後悔。

    上皇終於回到了長安,西行的群臣也回到自己的家宅,長安也已回復到舊日的風貌,唯一的改變是長安市上的胡人仍多,他們多半是回紇人,回疆諸部是跟安祿山不和的,所以他們自動地出兵,幫助大唐擊燕,當時倒是很受歡迎的,在作戰的時候,助力越多越好。

    可是這些胡人入京後,散駐在長安西郊,他們的酋長則住進空置的王公宅第,召來大批親兵駐紮警衛,儼然王侯,他們的部屬軍紀比燕軍好不了多少。所以光復伊始的日子過得並不安定。

    皇帝入京後,稍微好一點,但是胡人的兵力太強,他們恃功而驕,皇帝也不便對他們太過份,只有寄望於侯希逸,因為他統率去迎上皇御駕的軍卒才是新軍的精銳。

    而且侯希逸也較為清楚情況,知道那些胡人立下了什麼功勞,該如何獎賞遣回。

    大家賴著不走,無非是等著皇帝賞賜,皇帝則倚賴侯希逸,侯司馬不到,整個朝政都無法展開,一切都是亂糟糟的,而那些胡兒也只認得侯司馬,別人去跟他們說話,他們也聽不進。

    侯希逸一到,皇帝立刻召見,商討國事去了。上皇則居於上林苑中,懷著他對貴妃的愧咎與思念,不理國事。

    皇帝把舊日宮中的人仍然撥去侍奉上皇,更難得的是把舊日上皇的寵姬梅妃也找到了。

    梅妃入宮在楊妃之前,溫柔端淑,頗得上皇寵愛,但楊妃入宮後,光采漸為所奪,楊妃善妒而嫉,不讓明皇到梅妃宮中去,梅妃只有暗自吞聲忍泣而已。

    漁陽之變,梅妃在兩名內侍的護衛下,從宮中逃出,一路喬裝易容,歷盡艱難,逃回江南家中,倒是未受到凌辱,地方官聞說上皇回駕,特地又將梅妃送來,劫後重逢,別是一番滋味。

    楊貴妃已故,前塵雖不堪,但喜尚可廝守終身。對上皇而言,這在他的暮年的確是一番難得的幸運。

    但是韓宏卻沒有如此幸運了,他急急地趕回家中,卻只見到曹二虎等幾個弟兄在替他守著屋子,就是沒見到柳青兒與玉芹二人。

    據曹二虎說,王師凱旋之日,柳青兒就急於歸來,早一天通知他們,要他們回家來先作一番整理,第二天派人趕車去接她了。

    到了庵中,老師太卻說當天因為有送米的車子到庵中,她們主僕二人等不及,搭了便車回去了。

    這邊離開了,那邊沒見人,事情有點不太妙,他們又去找那家送米的糧號。

    糧號中也在焦急,因為他們派出去送米的車子一直沒回來,趕車的是個老頭兒,十分老實,在糧行中做了幾十年,家中有妻兒孫女,是個絕對靠得住的人。

    想得到的,他不可能起了歹意,把兩個女的拐逃。

    推論下一定是出了事,他們輾轉找尋多天都沒有結果,曹二虎向韓宏連聲道歉,罵自己該死,幾乎就想拉出刀子來自栽了。

    許俊把他的刀子奪了下來道:

    「曹二哥,你也別再自怨自艾了,這不能怪你,說好是第二天派人去接的,那知道她們會先走呢?這是多久的事?」

    曹二虎道:「五天以前,兄弟聽說上皇御駕將返,知道韓大人也快要回來了,才去報訊的。」

    許俊道:「五天前,局勢已經安定,沒什麼歹人了。」

    曹二虎道:

    「說得是呀!即使有歹人,最多只是搶些金銀財帛,沒有敢擄人的,再說她們身上沒什麼財物,而且又是輛空車,說什麼也不會有人看上眼的。」

    許俊沉思又道:「佛庵在終南之麓,離長安不遠,一路都是大道,不應該發生什麼事情的,他們有沒有在沿途的村落人家去問一下?」

    曹二虎道:「問是問過了一下,但沒有消息!」

    許俊道。

    「你們只問了靠路邊的人家,那還不夠的,最好再把有十字路或岔路的地方,也都追下去問問看,深入十里再回頭。」

    韓宏聽見消息後,人早已呆了,這時才道:「十里不夠,再深入過去,五十里百里都沒關係,二虎!你要幫幫忙,一定得查出下落來,多找些人,我出錢。」

    曹二虎忙道:「韓大人!別談錢的事了,小人已經夠漸愧了,只要能有辦法找到人,兄弟捨了命也不在乎,卻不敢再要您的錢。」

    許俊道:「二虎兄,你別客氣,照大哥跟你我的交情,要你做事是應該的,我們給你錢是看不起你,可是這要多些人才能辦得了,你這些弟兄是不夠的,最好還要多請些熟人來幫忙,務必在短期內要有消息,這些你先拿著。」

    他遞給曹二虎是兩個金錠,十足赤金,每個重約五十兩了,那是赤金百兩了。

    曹二虎驚道:「許爺,您這是幹嗎?要不了這麼多。」

    許俊道:

    「拿著!重賞之下才有勇夫,再說請人幫忙也不能刻薄人家,你放句話,只要是打聽到消息,我另外再送赤金五十兩。」

    這個賞額太厚了,立刻使人心動,所以有不少的人自告奮勇去探訪消息了。

    果然人多好做事,而且許俊的研判也很正確,沿途沒消息,很可能她們在途中遇驚,折入岔道去再出事,路上的人自然不知道了。

    有人在一條通向岔路的小村落中,找到了那輛車,也找到了那個老頭兒。

    他是被人救起來的,背上腿上都是刀傷,流血過多,奄奄一息,足足昏迷了七天,這才剛剛甦醒過來。

    韓宏跟許俊忙趕了去,那老頭兒勉強能開口,才斷斷續續地說出經過。

    那天他們回長安,忽見前面塵頭大起,卻是一隊胡兒的騎兵過來,老頭兒知道最近這些胡人很不守規矩,怕有意外,忙把車子折入岔道,那知胡兒竟然也追了上來,在村外攔住他們,看見車中的兩個女子,立刻就要搶了走,老頭兒上去拉扯,竟被他們砍了幾刀。

    老頭兒命大僥倖沒死,被村中人救了起來,但是柳青兒跟玉芹被那一隊搶去,則不得而知,長安城中的胡人太多,而且差不多都有搶掠婦女的習慣,這是他們塞上的風俗,打了勝仗後,敗方一切的物資都是戰利品,包括婦女在內,他們不要土地,因為胡人是沒有領土觀念的。

    他們大部份是遊牧民族,逐水草畜牧以為生,並沒有固定的領域,在每一片廣大的草原上,聚居著很多的部族。一個部族又分為許多支族,一個支族又包含著若於家族,乃形成一個奇怪的國度。

    在長安城中,聚集了幾十個胡族的王公,從這麼多的胡族王公中要去找出是誰劫走柳青兒,那實是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

    因為大海撈針,只要找到針的所在,總還有辦法可想的,但現在就算知道是那一個劫去了柳青兒,想把人找回來,恐怕還是萬分困難。

    這些胡兒天不怕地不怕,他們以勝利老自居,因為是皇帝老官兒向他們借兵來退賊,現在把賊人打退了,他們得些戰利酬勞是理所當然的事。

    總算他們對皇帝老官兒還懂得一點做客人的本份,沒搶到宮裡去,搶幾個民女玩玩,皇帝也無法千涉。

    因此韓宏打聽到消息,好像跌進冰窖一般,全身都涼了。

    許俊則是既憤怒又著急,連聲罵道:

    「不長眼的胡狗!居然欺負到我們弟兄頭上來了。大哥,沒關係,知道有著落就好,人被他們搶去了還算好,只要不被他們殺死,兄弟一定能把大嫂救回來的。」

    這一說倒是又喚起了韓宏的生趣與希望,他記起了老師太的話,說他與柳青兒的婚姻該當有一次大劫,老師太也曾隱約地勸過他,教他看開些,說女人的名節是內心重於形體的,只要真情不移,便算是全貞了。又說紅顏多薄命,佳人易遭鬼神之妒,柳青兒不幸生為絕色紅顏,偏又是個明慧佳人,所以她的命運中多劫難,也唯有以不變的真情,才能度過劫難,相偕白首。

    韓宏當時也表示了說他自風塵中娶得柳青兒,是愛她這個人、這份情,以前都不計較她的職業,以後自然也不會計較她在無奈時的遭遇。

    而且,他還再三鄭重叮嚀柳青兒為他珍重此生。要她不管遭遇到什麼,都必須要活著。

    人活著才有希望。

    那時主要是怕被安祿山的人搜到了,卻沒有想到事情會出在勝利還京之後。

    不管怎麼說,柳青兒總算是聽從了自己的要求,沒有輕生,含屈地活下去。

    在老頭兒的敘述中,韓宏聽說了當時的經過。追兵漸近時,倒是玉芹急得用剪刀自殺,還是柳青兒把她拉住了,勸她說:

    「傻丫頭!求死是很容易的,但我們這樣一死,拋下爺一個人,豈不是害苦了他。咬緊牙關活下去,活到爺回來,總有辦法會救我們回去的。」

    玉芹哭著道:「那時我們還能去伺候爺嗎?」

    柳青兒道:「為什麼不能?你應該知道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們是從平康里巷出來的,爺對我們何嘗有半點輕視?只要我們的心是乾淨的、莊嚴的,身體上的污穢,又能算得了什麼?」

    「即使爺能諒解我們,但別人又會作何看法呢?」

    柳青兒莊嚴地道:「丫頭!我們跟的是爺,不是別人,不管別人如何看待我們,只要爺不嫌棄我們就行了。」

    這樣才打消了玉芹的死意,車子被攔下來時,她仍然很鎮定,一再地想要問出對方的來路,只可惜那老頭兒既沉不住氣又沒注意聽,挨了好幾刀都沒聽清楚。

    因此

    韓宏感到稍稍安慰的是柳青兒尚安在,目前雖不知去向,但一定是可以打聽得到的,她自己也會設法知會她的下落,然後再設法把她接出來就是。必要時尚可以請侯希逸出面討取。

    侯司馬手握大軍,他還可以鎮住這些胡人。自從接駕的大軍回到長安之後,胡兒的氣焰已弱了許多,長安市上也慚慚恢復往日的繁榮。

    只是侯希逸這些日於實在太忙,他要跟皇帝商議策劃建立朝廷人事,又要佈署軍務,還要注意軍情,因為安祿山的部將史思明,先叛了燕降唐,而後又復叛唐想自立,郭子儀與李泌等正分兵討伐。

    一切都要從頭建樹起來,侯希逸原是希望韓宏能幫幫忙的,但在家將的口中得知柳青兒被劫的消息,知道韓宏心中焦急,沒有再去煩他,而且更派了許俊帶了他的部下家將,幫忙尋找。

    這樣子的支持已經很夠交情了,韓宏十分感激,侯希逸道:

    「君平!別謝我了,你們結縭,我還是大媒,應當盡力的,只要打聽到確實下落,我會替你出頭去討人的,你就安心去找尋吧!唉!上皇對你倒十分欣賞,他一直在問你,想召你入宮去談談,本來這是個機會,但我知道你的心情,推說你派出公幹未返,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而且太感激了,君平目前認為找尋青娘是最重要的事,其餘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侯希逸只有搖頭歎氣,自個去忙了。

    許俊帶著同僚家將四出訪查,而韓宏則又請曹二虎他們一干弟兄,也都在四城探訪,卻始終不得消息。

    人是被一隊胡兒劫走的,目標自然是放在那些胡人王公身上,但他們佔據許多王公的住宅,戒備森嚴。

    更因為生活習慣的不同,將那些大宅中的漢家傭僕都趕了出來,換了他們自己的侍兒,所以內宅的消息傳不出來。

    許俊甚至於利用夜晚,潛入幾家大宅去探查了一陣,也是沒有消息,倒是他被人發覺,誤為盜賊,連追帶喊要捉拿他,幸好是曹二虎他們機警幫忙在他處放火,引起了混亂,才得以脫身。

    可是如此一來,各王公的居處又加強了戒備,連暗入訪查也不容易了。

    足足十幾天,韓宏不眠不休,瘦得兩腮見骨,許俊只有暗自心焦,除了好言相慰,又有什麼法子呢?

    人在沒有希望中,開始會寄望於鬼神了,韓宏本來是不信佛的,可是最近的兩天來,他開始變得十分虔誠,每見寺廟,一定前去燒香祝禱,祈求菩薩指示。

    說來也奇怪,他在每座廟宇中求得的籤條都是差不多,勸他耐心等待,總有雲破月現,破鏡重圓之日。

    就是這些空虛的希望支持他,維持他的意志,使他沒倒下去。

    這一天,韓宏一個人跑到終南山麓的白衣庵中。那是柳青兒避難時棲身的地方。也是在這兒分手遇到第一度劫難的,那次,老師太對他預示休咎,十分靈驗,於是他想去再找老師太卜一卦看。

    老師太的白衣庵是不准男人進入的,就是在戰時,安祿山的軍卒都未能入內騷擾,但對韓宏,老師太竟破例允許他入內,在白衣觀音大士寶像前虔誠地上香祝禱後,老師太也在佛前起了一課。

    她閉目凝神,默思了半響之後,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微笑:「韓施主,恭喜恭喜,這一課竟是舊燕歸巢之兆,主團圓重逢,尊夫人即將與你相見了。」

    韓宏心中雖然高興,但他類似的話聽得太多了,每一次求神問卜,都是這個答案。

    雖然每一次都增加他的希望與信心,但也增添他的落寞心情,因為神佛像是在敷衍他,並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指示。

    老師太見他落寞的神情,不祭詫然道:「韓施主,你好像是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似的。」

    韓宏忙道。

    「弟子為了找我拙荊,這些日子夜不交睫,終日裡四處奔忙,食不甘味,怎會不關切呢?」

    「可是貧尼告訴施主卜相結果時,施主好像並無欣喜之狀,似乎十分冷漠。」

    韓宏歎道:

    「不瞞師太說,弟子這幾天來,把長安四城的寺院都跑遍了,馨香祝禱以求指示,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指示。」

    老師太肅然道:「這就是了,你想,廟中的神籤詩條不下千百條,回答各種疑難,指示迷津,何以在千百條指示偈句中,會每次都有相同的回答?這證明了天心雖渺,卻是無微不至,無信不徵的。」

    「可是弟子始終未得有一句確訊,老是這些空洞的希望,弟子望眼欲穿。」

    老師太點點頭道:

    「這是你期盼之心太切,不要懷疑神示,占卜雖是抽像的東西,卻頗有些道理,而且貧尼的卜卦不輕易而為,每當心血來潮之際才作一卜,從昨夜開始,貧尼就有預感到你會來,因此這一卜的結果必有信徵。」-

    才說到這裡,忽聞簷前一陣呢喃,卻是一雙燕子飛舞,在那個泥巢前迥翔。

    老師太神色一動道:「這是去年的一對雛燕兒,今年又從南方過完冬回來了,居然還認得舊巢。」

    起身走到門口,望著簷下,但見那對飛燕不住地啾嗚、飛翔,卻沒有進巢,而且頗有憂急。

    老師太倒是詫然地道:「燕歸舊巢,重返故居,為什麼又繞樑迥翔,不一月進巢呢?難道它們遠渡關山,還不感到疲累不肯休息嗎?」

    正說之間,忽聽樑上一陣窗窗之聲,從燕巢中探出一顆黑黑的圓頭,口中伸出兩枝唁唁的紅舌,卻是一條蛇兒盤踞其中,老師太倒是嚇了一跳,退後幾步道:「難怪燕兒們不肯進去,原來巢中有凶險,啊!這條蛇兒可真不乖,本來樑上有好幾隻燕子的,叫它給咬死了兩隻老的,現在又想來加害這一對新長成的,啊!阿彌陀佛!」

    韓宏道:「容弟子來替師太殺死那條蛇。」

    他是由於看到那一對歸來的乳燕,被蛇兒佔據舊巢,變成有家歸不得,心中十分憤怒,而柳青兒被胡人擄去,同樣是因為強梁所侵,不得團圓,所以對蛇表示了萬分的痛恨。

    但老師太卻道:

    「阿彌陀佛!蛇兒雖不該,到底也是另一條生命,佛前不可殺生,把它趕走就行了。」

    韓宏道:「趕走了它還會再來的,若是它在晚上前來,那兩隻燕兒正在睡眠中,豈不害了它們?」

    老師太輕歎一聲道:「天心雖渺,卻是無微不至,一飲一啄,俱有安排的。」

    那一對燕兒忽而回頭迎空飛出牆外而去,韓宏道:「老師太,您看,那對燕兒棄巢而去了。」

    老師太搖頭道:

    「不會的。它們去年也遭到蛇擾,而且它們的父母還死於蛇口,它們都沒有放棄舊巢,今年又怎會放棄呢?燕子是不會輕易放棄舊巢的。」

    「那麼它們何以離去?」

    「也許是出去繞一繞,等蛇兒離開再回來吧!韓施主,你快把蛇兒趕走了吧!」

    韓宏在院子裡找到了一根晾衣的竹竿,伸出去打蛇,那知蛇兒竟縮進巢裡去了。

    那巢築在梁間,為了便於燕子空中出入,巢口略向上偏,韓宏在地下舉著竹竿,倒是伸不到巢中去,又不能把燕巢給搗毀,空呼奈何,放下竹竽道。

    「我今天才知道投鼠忌器是什麼意思,這蛇兒的確把我給難住了,師太!你庵中的梯子在那兒,我去搬來。」

    老師太道:

    「梯子還在後面菜園中放著,只是搬來也沒有用,太矮了,仍是夠不著。」

    「那該怎度辦?」

    老師太忽而笑道:「不忙!不忙!天助仍須自助,天心雖無微不至,但人仍應當自助自強。」

    她手指天空,卻是那對燕子去而復返,雄燕口中銜著一樣東西,飛行極速,而空中卻仍追著一團東西,飛得臨近,才看清是一群野蜂,而燕子口中銜著的是一個蜂巢,韓宏道:

    「這燕子忒也無賴,自家的窩叫人佔了,它卻去奪了蜂兒的巢來,自己又不能住。」

    才說著,卻見燕兒將蜂巢投入燕巢之中,那蛇兒只當是燕子進窩,一口咬住了,發覺不對,忙吐出來,而蜂群已至,把蛇兒當作奪巢的敵人,嗡然齊聚而上,一陣猛刺亂叮,痛得蛇兒跌出窩外。

    從幾丈高的屋樑上掉下來,摔得自然不輕,何況那群蜂子還緊追著不放,繼續地在攻擊著,而且那蜂窩也跟著落了下來,滾在一邊。

    蛇兒終於在蜂群的攻擊下,寂然不動了。那麼多的蜂毒,就是叮咬在人的身上,也會死的,何況是一條蛇!

    蜂子也放棄攻擊,嗡嗡地圍在蜂巢上不斷地翻繞,顯然束手無策,這個地方不適合築巢,但它們又無力把蜂巢移走。

    這時黑影一掠,又是那頭燕子飛了下來,銜起了蜂巢,展翅向牆外飛去,蜂群又嗡嗡地追著走了。沒多久,燕子再度回來。卻已無蜂群追隨,想是已將蜂巢置放回原來的地方了。

    兩隻燕兒終於投入它們的舊巢,從裡面探出頭來,向老師太唧唧啾啾地叫著,似乎在細訴闊別後的情形。

    韓宏卻為這一幕情事看得呆了,他沒想到兩隻燕子會有這麼高的智慧,懂得利用蜂群來剪除強敵,現了這一手漂亮的驅虎吞狼之計。

    老師太卻直念阿彌陀佛,最後才笑道:「韓施主,你該相信貧尼所說的話了,這就是天心微妙,自有安排。」

    韓宏搖頭歎道:「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一老師太道:「貧尼的卦象中測得的是燕歸窩巢之象,現在正是南燕北歸之際,而小庵的燕兒恰好在今日歸來,這說明了你與尊夫人重逢之期,必在目前,說不定就是今天,你再到那裡去找找看。」

    韓栩也為之心動,因為老師太的預言很少有失靈的,看來他果真是快找到柳青兒了。

    因此他謝了老師太一聲,告辭出庵,慢慢向城裡走去,來到灞橋附近,卻見橋頭柳色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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