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二 章 文 / 司馬紫煙
他為了表示儉樸崇實以迎合官家的所好,這座阿哥府極其簡樸,還趕不上一個小京官的氣派,門口只有一個老門房垂手請安道:「殿下回來了。」
胤禎點點頭,隨口問道:「有一個姓孟的女子來了嗎?」
老門房垂手答道:「來了,在書房裡跟年二爺在談話。」
胤禎笑了一下,整整衣服,一腳跨進書房。
他最親信的夥伴年羹堯正在為孟麗絲治療肩頭上的劍傷,粉玉似的肩頭上一片殷紅,見他進來,孟麗絲慌急地想拉起衣襟來遮掩,已來不及及。
胤禎笑道:「孟女俠,很抱歉,我那一劍手下得太重了一點,那是我沒料到這柄劍如此鋒利,你的傷重嗎?」
孟麗絲歉然地一笑道:「還好,幸虧殿下的劍技精湛,只傷了一點肌膚,沒有成殘廢而已。」
年羹堯卻皺眉說道:「大哥,以後的情形如何,聽麗絲說:官家把她放了,並沒機會達成你的計劃。」
胤禎苦笑道:「什麼事都沒有,老頭子根本就不想去追究,也不准聲張,所以這件事等於不了了之。」
孟麗絲懊喪地道:「你老子的度量真是大得出奇,我還準備熬足了刑才咬出你二哥的呢,想不到你老子輕而易舉地把我放了,這一切都變得沒有價值了。」
年羹堯也懊喪地道:「馮子英的一條命也算是白送了。」
胤禎歎了一口氣道:「就是你咬出老二也沒有用,實際上我也不會同意那個糊塗的計劃,你走了之後,納蘭明德倒是無心中幫了個大忙。
他認出馮子英是老二的家將,可是老頭子卻別有見地,他認為老二雖有剌他的想法,卻不是現在。」
年羹堯一拍桌子道:「是啊!胤祁已廢,如果現在聖上駕崩對他全無好處,我這個主意出得糊塗透了。」
胤禎笑了笑這:「連舅舅那個老狐狸也沒算到這一點,怎麼能怪你呢,不過倒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得到了這柄寶劍,老頭子把它賜給了我。」
說著解下腰間的巨闕劍,放在桌上。
年羹堯頗為失望地看了一眼道:「犧牲了一個好手,只是換取了一柄劍。」
胤禎正容道:「二弟,你別看輕這柄劍,我的江山,你的前途,孟女俠的壯志,也都在這柄劍上呢!」
兩個人不解地望著他,胤禎笑笑又道:「孟女俠,你是劍客,這柄寶劍給了你,一定更能發揮你的絕藝,是吧!」
孟麗絲驚喜交集地道:「給我?這不是你老頭子賞給你的嗎?」
胤禎道:「給我給你都一樣,你比我更適合佩用它,現在我跟年二弟有幾句話要談,你不介意我們告退一下嗎?」
孟麗絲看了年羹堯一眼,他回了她一笑,就跟胤禎去到另一所小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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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堯問道:「大哥要說什麼?」
胤禎壓低聲音,問道:「二弟,你對孟麗絲究竟如何?」
年羹堯道:「大哥,何必還問呢,我們雖是師兄妹,但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兄弟一心都在大哥身上。」
胤禎卻笑道:「可是她對你的情份好像很深?」
年羹堯陰險地道:「那是她自作多情,我不得不利用她的關係,因為我們必須靠她們這些高手來成事,我才不會理她的癡情呢!否則,也不會叫她去從事今天的工作了。」
胤禎笑了笑道:「二弟,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實際上我也不同意那些合作的條件,真要如她所求,我這個皇帝當著也沒意思,二弟你也是一樣,就算你官拜宰相,位居極品,事事聽人擺佈,還混個什麼勁兒。」
年羹堯笑笑道:「大哥,你我是一個類型的人,我們冀求的不是富貴而是權柄,可是我們必須利用她,等到大事告成之日,小弟自會處置這些人的。」
胤禎一笑道:「如果靠他們成事,將來就不是你能處置的了,你以為他們都是傻瓜嗎。」
年羹堯道:「小弟自有辦法。」
胤禎道:「你用你的辦法,我用我的辦法,咱們各自分頭來努力,雙管齊下。」
年羹堯道:「大哥準備用什麼方法。」
胤禎笑了一笑道:「我想收她在身邊。」
年羹堯一怔。
胤禎又笑道:「二弟,我不是橫刀奪愛,而且我也不是好色之人,這點你可要相信!」
年羹堯道:「那當然,以大哥的身份地位,國色天香,予取予求,孟麗絲不過略具姿色而已,但我不明白大哥的用意。」
胤禎附耳低語良久。
年羹堯連連點頭,然後方說道:「大哥,兄弟沒有問題,可是如何叫她就範呢?」
胤禎笑道:「你想法子開導她,相信以你的口才必然能使她入彀的,但技巧上你必須柔和一點,不要損害她的自尊,也不要引起她對你的反感。」
年羹堯又想了一下才道:「兄弟一定達成使命,但兄弟認為必須損傷她的尊嚴才有效,因為她不會相信大哥對她有感情,只有喻以大義才能逼她從命。」
胤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比我更瞭解她,怎麼有利就怎麼進行,但一定要快,最好是今天晚上。」
年羹堯點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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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過了很久,差不多天都快黑了,年羹堯才滿臉大汗地進來道:「總算不辱使命,花燭已諧,就等著大哥入洞房了,只是她恨死兄弟了。」
胤禎一笑道:「兄弟,你受委屈了,如果你真的愛她……」
年羹堯忙道:「大哥,你怎麼說這話呢?成大事的人,必須不陷入兒女私情,別說我與她只是師兄妹,就算她是我的妻子,為了大哥,我也在所不惜。」
胤禎微笑道:「二弟,我就是欣賞你這份魄力,大事既定後,要借重你的地方更多了。」
就這麼帶著笑,他離開了秘室。
年羹堯是個很精明幹材,不但一切準備就緒,還在寢室中點起了一對龍鳳花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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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麗絲面對著一桌盛筵,滿身羅綺,卻在低頭垂淚。
胤禎溫柔地上前撫著她的肩膀道:「麗絲,我很抱歉,拆散了你和年二弟的美滿良緣,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你除此以外,再沒有第二條路進入禁官。」
孟麗絲咬牙道:「別再提那個鐵石心腸的人,殿下!我把一切都交給你,希望你能履行我們的約定。」
胤禎笑道:「那一定會的,我之所以要這麼做,也為了證明我的誠意,使你隨時隨地都能殺死我。」
孟麗絲淚下如雨。
胤禎又柔聲道:「麗絲,你是個很重感情的人,我不敢希求你來愛我,但我會盡量做一個好丈夫,目前也許不能正你的名份,但將來你一定能母儀天下,成為我的皇后,我保證有這一天。」
孟麗絲擦了眼道:「別的我都不想談,我只要你記住。」
胤禎朝那對龍鳳花燭鄭重地作了一個揖道:「皇天在上,我胤禎今日許孟麗絲為後,並履行一切諾言,如有違誓,當死於一女子劍下,敬祈亮察,此誓。」
他發完了誓,孟麗絲像小鳥一樣地投入他的懷中,嬌聲道:「我相信你就是了,何必發這麼重的誓呢,何況我也不願意讓別的女子來殺死你。」
胤禎笑著道:「小傻瓜,那個女子當然是你,除了你一個人之外,還有別的女子能進入深宮,砍下我的腦袋嗎?」
說完抱著她的嬌軀,跨上了錦繡的羅帳,放下了帳鉤後帳中只有輕微的呢喃與呻吟聲了。
孟麗絲已偎進他的懷裡,呼吸急促,心頭一陣劇烈的跳躍!
胤禎替她解帶寬衣,孟麗絲欲拒還迎,她知道這是自己一生過程中的一個轉捩點。
寢室燃著的龍鳳花燭,光亮透進羅帳裡。
胤禎突然有所發現的道:「麗絲,你一身體膚,羊脂白玉般的滑膩,真是我見猶憐,令人意亂情迷!」
孟麗絲羞羞一笑,替代了給他的回憶,心裡卻是暗暗感激雪山峰頂的那位高僧……
自己容貌雖然並不輸於一般女孩子,可是姑娘家終要嫁人,身上遍體毫毛,又如何向將來的夫婿解釋?
這位雪山高僧,真是在自己身上做了一樁功德善事呢!
胤禎貼近她耳根處,輕柔的問:「麗絲,你還是一個蓬門未開的處子?」
孟麗絲紅著臉,朝他注視了一會,道:「殿下,你如何問出這樣的話來?」
胤禎解釋地接道:「麗絲,你千萬別誤會,我是說你跟年二弟感情不錯!」
孟麗絲輕輕歎了口氣,道:「我跟年師兄之間,亦只是師兄妹而已,不然,他又如何會把我推薦到你的身邊。」
胤禎機智深沉,生性多疑,雖然調情中問出此話,卻有很深的含意,現在有了這樣一個滿意的答案,就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
孟麗絲是人猿所生,天生有媚人的浪態,今夜雖然是紅丸初破的新婚之夕,已把這個四阿哥胤禎心猿意馬迷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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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康熙大帝早朝初罷,心裡頭覺得很高興,因為邊報傳來,受羅剎人蠱惑而時擾邊境的回疆準噶爾部,以尼布楚和約之故,不再受羅利的支持而宣告臣服,準備遣使來朝。
捷報傳來,使臣已東抵玉門。
同時屢有水患的黃河,也在河督楊吉庭,連經幾次急洪而未成氾濫,有幾處縣裡禾生雙穗,國安河晏,瑞兆處處。
一連串的好消息,使這位皇帝龍心大悅,深為自己創下近千年未有的盛業而感到驕傲。
他很注重歷史,研究歷代聖王,大概只有唐代的李世民可與自己相提並論,自己一旦百年身後,歷史上少不得有他不朽的一頁。
但他也有一點遺憾,李世民當政時,天下一心,沒有人會去反對他,而自己,始終末能得到全國的民心,那些頑固的前朝遺臣永遠不會歸心向他的。
再偉大的政績,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他是滿人,而中華的錦繡江山一直是在漢人的掌握中,任何一個外族的皇帝入主,都是不受歡迎的,怎麼樣才能使幾億的漢家子民一體歸心呢?
想到這個問題,他不禁又沖淡了適才的得意之情,變得有點沮喪。
國舅隆科多是他的近親,也是廷臣親貴中比較幹練的一個,而隆科多最大的長處是能揣測他的心意。
郎舅兩人很談得來,下了朝之後,還在養心殿陪著他聊天。
這時見他舒展的眉頭一皺,立刻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笑了一笑道:「陛下莫非是為那頑民而憂慮,那可太不值得了,這些人成不了什麼氣候的。」
官家點點頭苦笑道:「我曉得,他們最後的一個希望也落了空,靠著一批書生與幾個江湖人,很難幹出什麼來,如果我存心想消滅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但我實在不願意這麼做。」
隆科多道:「聖裁極是,陛下多年經營,已經使得大部份的人心歸依了,為了極少部份的人而小題大作,使得前功盡棄,可真是得不償失的。」
官家一笑道:「舅爺還不知道,他們的目的,就是希望我來這一下,好喚起漢人同仇敵愾之心,所以經常弄兩個刺客來撩撥我,要我來個大索天下,像前些日子……」
隆科多忙道:「原來陛下義釋那個女刺客,還有這麼深長的用意,聖裁睿卓,實非愚臣等所能管測。」
官家笑了一下,然後又凝重地道:「舅爺,這會兒不是坐朝,免了那些俗套吧,我不是比人特別聰明,也不是存心玩弄手段,說句老實話,我是不忍心再興起大獄,一個人當了皇帝後,看法就會改變的。
我心裡並沒滿漢之分,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子民,我有責任使他們安居樂業,因此咱們想想,有什麼辦法能使那些人不再仇視我。」
隆科多想了一下才道:「昨天四殿下有些事情來托愚臣在陛下面前進言,愚臣認為這件事太過荒謬,未敢受命,現在聽陛下聖心仁慈,倒是不妨讓他試一下。」
官家怔了一下道:「老四又在玩什麼花樣了。」
隆科多聽官家以前提起四阿哥,總是直呼胤禎的名字,現在改口叫老四,證明他的印象已改好了不少?趁機進言道:「四殿下做了一件大違祖規的事,他將前次行剌的那個女子收在身邊。」
官家先是一拍桌子道:「這畜生簡直是胡鬧。」繼而又笑了,問道:「老四不是好色之人,那個叫孟麗絲的女孩子也不過清秀而已,稱不得是絕色,他這麼做一定是有用意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隆科多笑笑道:「四殿下用意至深,與聖上不謀而合。」
說著湊過身子,在官家面前低聲數說了半天,官家一面聽,一面點頭,最後笑問道:
「這麼做真可以行得通嗎?」
隆科多道:「現在民間有日月同盟的組織,為首的一個獨臂老尼,據說就是崇禎的長女。」
官家笑道:「我知道,李自成兵陷京師時,崇禎削掉了她一條胳臂,由幾個忠心的宮監將她救了出去。
還有一個叫費貞娥的宮女冒頂她的身份,刺殺了李闖的勇將羅虎,這是件根動人的故事,至於那獨臂的公主,投在天山派下學成絕藝,削髮為尼,法號叫明因。」
「原來聖上早知道這件事了。」
官家笑笑道:「我很少有不知道的事。」
隆科多道:「那個孟麗絲是天山派出身的,日月同盟會中有不少得力的人物,都是她的同門,四殿下此舉,乃在收攏人心,而且更想借這個機會去深入其間,慢慢的去感化他們。」
官家想了一下道:「他的計劃我可以批准,但是正式承認盂麗絲的身份卻不行,這樣一來,豈不是剝奪了老四的希望,漢女是不准入官的。」
隆科多道:「四殿下憂心國事,並不為己打算,他說孟麗絲的身份一定要陛下認定,他才能取信於人。」
官家道:「我宣告之後,將來繼統就永遠輪不到老四了。」
隆科多道:「四殿下就沒存這個心,他固然希望聖壽千秋,但萬一有那麼一天的話,他也願成個輔助的幹才。」
官家笑了一下道:「我一直以為老四野心勃勃,是兄弟裡面最有雄心的一個,想不到他竟然這麼淡泊。」
隆科多暗地裡吁了一口氣,對胤禎的見解不得不佩服,自己整天侍隨君側,對皇帝的瞭解還不如那年輕人透徹。
而請求冊封孟麗絲一著尤為高明,否則皇帝老子對他還是存著疑心,因此陪笑道:「聖上對四殿下倒是看錯了。」
官家笑了一下道:「希望我是看錯了,老四不愧是個人才,但太平盛世實在不是發揮他才幹的時候。
既然他有這份忠心,我應該促成他,你去告訴他好好地幹,皇帝輪不到他,但那個弟兄繼統,都不會虧待他的。
至於冊封之事,我可以召見他們,口頭上答應,然後寫在遺詔裡面,目前不公佈,對他們的行動也方便得多。」
隆科多唯唯答應。
官家又笑道:「叫他們進官也不方便,還是我去看他們吧,就是在今天晚上,你先去通知他們一聲。
我就帶明德一個人去,叫他們也別拘宮禮,我是以公公的身份去看媳婦,而且也別張揚,讓那個御史知道了很討厭,免不了又是一番嚕嗦。」
君臣兩人又密談了好一陣子,隆科多才喜孜孜地走了,一腳直到四阿哥府,找到胤禎報告喜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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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華燈初上,四阿哥府前,來了兩騎健馬,官家青衣便帽,後面跟著納蘭明德,下了馬後,胤禎早在門口等候著了,跟隆科多將他們接了進去。
來到大廳上,孟麗絲穿了一身旗裝,盈盈下拜。
官家伸手扶起了她笑道:「別拘禮,咱們今天只敘家常,你的傷好了嗎?」
孟麗絲低聲道:「幸托天祐,已無大礙。」
官家高興地道:「那就好,麗絲,舅舅把我的話都轉告你們了吧,我很感激你們幫這個忙。」
孟麗絲道:「舅舅都說了,罪女感聖上不殺之恩,理應殺身以報,何況罪女已蒙殿下……」
官家忙道:「別再這麼自稱了,你們的事已經得到我的同意,彼此就是一家人,可不許這麼生外心,叫我一聲爹!」
孟麗絲頓了一頓才再度下跪,輕輕地叫了一聲。
官家十分高興,脫下手上的珠串道:「好孩子,我這個公公沒有好的東西給你,這是暹羅進貢的瑪瑙珠串,佩在身上不僅能避邪,據說還有祛毒的功效,在我身邊可一點用都沒有,給你當個見面禮吧!」
孟麗絲道謝收下,顯然十分感動。
官家看她笑道:「你穿上旗裝倒顯得更健佻了,我認為漢家文明什麼都好,就是女裝不夠精神,硬把人櫬出三分病態來,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弱不禁風才美貌,像你這樣看起來,也令人舒服多了。」
胤禎這時過來道:「兒臣得舅爺指示,說父王今夜是來敘家常的,所以未備廷儀,只準備了幾樣小菜,請父王小酌以敘天倫。」
隆科多湊興道:「這些菜,都是外甥媳婦親手做的。」
官家開心地笑了起來道:「那我更是該好好地嘗嘗,御廚裡的菜已經把我吃怕了!」
孟麗絲羞澀地笑道:「聖上聽說……」
官家道:「叫我爹,我喜歡聽這個字,聖上、陛下、老佛爺,這些名詞我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你聽說什麼?」
孟麗絲道:「聽說您每餐都有一百道珍-,全是宮裡的名廚精心烹調的,我只會幾樣粗菜,但殿下說這才表示敬意,我怕您吃不下喉去,請您多多包涵點。」
官家笑道:「除了例規的一百道菜外,還有各處孝敬的貢菜。但沒有一樣是合胃口的,每天都是這些老樣子,山珍海味反不如粗菜可口。
我那些孝順的兒子們只知道揀好的送上來,但沒有一樣是他們自己做的,名義上是孝順,實際卻是浪費,我一個人吃得下那麼多的菜嗎?」
胤禎笑了一下,安好座位,請官家上座,隆科多在對席相陪,他自己與納蘭明德打橫,由孟麗絲一道道把菜端上來。
菜式簡單樸素,四個冷碟竟是皮蛋拌豆腐、油爆蝦、冷拌萵苣、拌海蜇皮,然後是幾道小炒菜,最後一道冬瓜盅,沒有一樣是能上席的。
然而不僅官家吃得滿意,連隆科多與納蘭明德都讚不絕口。
孟麗絲以子媳的身份,最後才上桌敬了兩杯酒。
官家撫著漲得飽了的肚子道:「麗絲,這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愉快的一餐,對你這個媳婦我不能再說滿意的話了,只有心裡抱歉……」
孟麗絲覺得叫爹還不太習慣,但知道官家不喜歡俗套,乾脆稱他為老爺子,含笑道:
「老爺子有什麼可抱歉的。」
官家一歎道:「我抱歉的不能現在給你正名份,那是為了規矩,等你們功成回來,四海歸心的時候,我一定隆重補償你一下,那時論功行賞,不怕諫官們說閒話了。」
隆科多笑道:「聖上對那些御史們實在是太放縱了一點。」
官家正容道:「舅爺,這話不能如此說,諫官的責任不僅在指斥同僚的過失,最重要的還是規勸帝君的錯誤。
古來都是先有敢言之死臣,才有聖明的君主,人不是聖賢,不能事事都對,因此必須要以他人為鏡的雅量,才夠資格作皇帝,我還嫌他們的膽子太小,不敢暢所欲言呢!」
隆科多訕然苦笑。
官家又笑道:「老四,舅爺說出你們的計劃後我十分高興,所以立刻批准了,你們可以對那些前朝的遺臣們妥為解釋,說明我的意思,希望他們把心胸放寬一點,把眼光放遠大一點,為老百姓想想。
明朝的天下是自己失去的,不是我們搶奪來的,我無意排斥漢人,我從沒加以干涉,是朱家的子孫不爭氣,才又把基業斷送了的。」
胤禎笑笑道:「兒臣都知道了。」
官家又問道:「不過你們兩個人,能把事情辦得了嗎,這是很危險的工作,尤其是你的身份。」
胤禎道:「兒臣想一開始並不透露身份,先跟他們接近了,再慢慢設法化解,何況兒臣還有個得力的結義兄弟,叫年羹堯,此人才具頗堪大用,又精於擊技,而且還是麗絲的師兄,有他幫忙,必然可以成功的。」
官家愕了一下道:「喔,有這麼個人嗎,請出來跟我見見。」
胤禎含笑朝門口道:「年兄弟,父王要見你。」
年羹堯一身勁裝,掀-入廳,屈下一腿請安道:「草民年羹堯叩見聖駕。」
官家擺了手道:「起來,不必多禮。」
年羹堯昂然起立,果然是一表人材。
可是納蘭明德卻厲聲道:「你帶劍見駕是何居心。」
年羹堯淡然一笑,說道:「劍乃劍士的生命,怎可輕離,閣下身邊也帶著劍,為什麼年某就不可以。」
納蘭明德勃然怒道:「咱家責任保駕,自然劍不離身。」
年羹堯也道:「在下要保護四殿下的安全,也必須劍不離身。」
納蘭明德道:「有我在,就用不到你了。」
年羹堯微微一笑道:「正因為你靠不住,我才不放心,如果前兩天,不是我及時得到消息,轉告四殿下前去護駕,你這位御前侍衛恐怕早就掉下腦袋了。」
納蘭明德勃然大怒,嗆然出劍,朝年羹堯刺去。
年羹堯微微一笑,輕輕一轉身避過,兩指疾伸,接住他的劍葉道:「閣下就憑這點身手也敢護駕。」
納蘭明德沒想到對方身手如此矯捷,被挾住的劍葉甚牢,怎麼樣也抽不回來,羞怒交加之下,忽地欺身直進,單拳直搗對方胸口。
年羹堯不躲不閃,硬受他的一拳,然後身軀急轉,長劍出鞘,挑向官家的身前。
納蘭明德大為吃驚,奮不顧身,放棄手中的長劍,撞向年羹堯的手腕,想把他的劍推開。
那知年羹堯的動作比他更快,飛速地長劍歸鞘,一手奪過納蘭明德的劍,一手塞出一樣白晃晃的東西,含笑道:「接好了,我不是刺客,別太緊張。」
那樣東西來得太快,納蘭明德不由自主地接了一看,卻是一個酒杯,杯中還有半杯殘酒,略有餘溫。
那是官家的杯子,被年羹堯用長劍挑到手中,又塞給納蘭明德,取酒、奪劍、歸鞘、還杯子,都在剎那間完成。
快得令人目不暇睹,難得的是杯中的酒都不濺出一點。
納蘭明德滿臉羞慚。
隆科多卻笑道:「年壯士,真是好身手,那天如果年壯士在圍場中行刺,那就太可怕了。」
年羹堯微微一笑道:「聖駕受驚了,草民只是想敬聖駕一杯酒,祝聖上壽永千秋,可是納蘭侍衛信不過草民,草民只好將杯子交給他,請他代為致意了。」
官家的神色很平靜,一點也沒有受驚的感覺,哈哈一笑道:「我到今天才算是開了眼界,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等精妙的技藝。
明德,這是你太大驚小怪了,年壯士是老四的結義兄弟,難道還會對我不利嗎?快把杯子拿過來。」
納蘭明德把酒杯呈上。
官家親自將酒斟滿了道:「我奉壯士一杯,為臣屬的無禮而致敬。」
年羹堯屈膝跪下接過酒杯道:「草民拜受賞賜,致歉卻屬不敢當,草民蒙四殿下受拔知於風塵,雖然結義金蘭,卻不敢高攀金玉,唯肝腦塗地以報隆恩。」
語畢一飲而盡,雙手奉還玉盞。
官家就用那只杯自斟滿了酒道:「我陪一杯,壯士請起,壯士這麼高的身手,不知是出於何人門下?」
「家師姓顧,號肯堂。」
官家愕然道:「肯堂先生是江南名士,文章卓著,沒想到還是一位技藝的高手。」
孟麗絲笑著說道:「顧師伯不但技藝入神,胸中丘壑韜略,更是無人能及,年師兄是他的得意門人……」官家點頭道:「我知道,我對此老心儀已久,也曾經下過幾次手詔,命江南提撫邀請顧先生來京一聚。
只可惜始終沒有得到回音,壯士既然為顧先生的門下高徒,能否替我再致意一聲,請他來京一遊。」
年羹堯說到:「家師生性淡泊,從不履權貴之門,他行雲流水,遊蹤無定,草民也有好幾年沒見他老人家了。」
官家連聲歎息。
胤禎這才笑道:「父王,今天年兄弟甘冒犯駕之罪,炫技駕前,是有深意的,年兄弟的技藝雖然不凡,但江湖上像年二弟者大有其人。
甚至於高出年二弟的為數亦不少,如果這些人心生惡念,入京驚駕,宮中的侍衛恐怕很難保護父王的安全……」
官家含笑道:「你有什麼辦法呢?」
胤禎道:「兒臣一方面易名四出,尋訪江湖高人,宣揚父王德政,另一方面,兒臣想請年二弟推薦一二位高手入宮保駕,以策安全。」
納蘭明德忙道:「今日一會,奴才方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奴才之能,實不足以保聖駕天安,如果年壯士真有靠得住的人,請聖上賜准……」
官家搖搖頭道:「不必,我信得過自己,也信得過明德,有他保駕就足夠了。」
納蘭明德急得跪下來道:「聖上,奴才實在沒有把握,如果聖駕有了不測,奴才就萬死莫贖了,萬望聖上……」
官家攏手笑道:「傻孩子,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信任的是你的忠心,不是你的技藝,我何嘗不知草野之間,奇人異士多加恆河沙數,但幾十年來他們從來也沒有光顧到我的頭上來。
沒有其他原因,是他們瞭解殺死我無補於事,我死了,江山不見得就轉到漢家手裡去,天下之得失,不在一人之生死,何況殺了我之後,換個人來當皇帝,相信不會比我更好,這是我相信得過自己的道理?」
眾人俱皆默然。
官家含笑起立,道:「今天是我最愉快的一天,家人小聚,嘗嘗兒媳婦親手燒的菜,只怕以後很難再享到這種福了,得隴不可望蜀,知足常樂,皇帝的行動也不是自由的,宮裡一定在著急了,咱們回去吧。」
他說要走,誰也不敢挽留。
官家笑了笑又道:「你們也不必送了,明德與我回去就好,老四,你們明天就走吧,我准你兩年的假。
有事就找明德轉告我,你這次出去,我許你便宜行事,同時也替我看看那些督撫外臣,如果有貪贓枉法,你盡可直接處置,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先斬後奏。」
胤禎等人跪下叩頭送駕。
官家卻笑嘻嘻地帶著納蘭明德走了,一直等他們走出大門,裡面的四個人才站了起來。
隆科多笑道:「年賢侄,今天你可露足了臉,把納蘭明德那小子比了下去,我真沒想到你會勝得這麼輕鬆。」
年羹堯微笑道:「納蘭明德的功夫是不錯的,我高不了他多少,我不過只是先聲奪人,阻遏了他的鬥志而已……」
胤禎微笑道:「還有一點,麗絲在他的酒杯裡,先放了減兩功力的藥,那是從天山帶來的,服下後能使人功力打個對折,而本身卻毫無所覺,所以你才勝得輕鬆。」
年羹堯微驚道:「那可不行,這種藥性我知道,服下後二三天才能復原,納蘭明德也不是笨蛋,他回去後,發現情形有異,豈不是全功盡棄?」
胤禎笑道:「你放心,我用量很輕,最多只能維持半個時辰,所以才急急叫你出劍動手,現在他的藥性差不多已經解了。
只是遺憾的老頭子不合作,我們在宮裡塞人的計劃,行不通了,以後在京裡的事,那就要全靠舅舅了。」
隆科多沉吟片刻才道:「老頭子那一關雖然沒打通,納蘭明德的膽已寒了,我可以側面想法子,塞人到納蘭明德的侍衛裡去。
這一著棋子很重要,因為老大跟老八府裡,養著不少好手,如果他們趁你離開的時候,猝然發難,倒下了老頭子不要緊,大局為他們控制後,事情就難辦了。
尤其是老八,他的班底是各地的外臣督撫,都是握有軍權的實力派,如果不先扳倒他,事情很難辦,好在老頭子有了話,你不妨兩面進行,先在外面把他的黨羽一一削除,然後我再在裡面設法。」
胤禎笑道:「舅舅放心好了,我會辦的,我爭取出去,主要也是為了這一點,我的人,明天就向舅舅報到。」
又商量了一下,隆科多也走了,胤禎擁著孟麗絲回到房裡。
孟麗絲感動地道:「你父親真是個好皇帝。」
胤禎朗聲笑道:「將來我會做個更好的皇帝,麗絲,明天就是英雄歲月的開始,你我好好地放手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