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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郭 解 七 文 / 司馬紫煙

    一種近似淒涼的憤怒,使他喊出了如中箭哀號的慘-:「郭解,算你狠,這筆血債有你有償還的日子。」

    郭解的劍已經抵及這老兒的心窩,但因對方沒有還手,一種出自劍士本身的武德,使他止住了手,抽回了劍,沉聲道:「楊季主,你也知道血債血償的道理?」

    楊季主厲聲道:「當然知道,看了地下倒著的這些屍體,量一量流出的血,這些都要你償付的。」

    郭解怒聲道:「地下的屍體有一半是我姓郭的子弟,另一半是你們償付的代價,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楊季主怒聲道:「你殺了我兒子。」

    郭解道:「不錯,是我殺了楊武,但是非曲直自有朝廷王法公決,郭氏一族流落關東,我們已經付出代價了,你還不滿足,一定要叫我們郭氏全族死無孑遺才稱心,你未免太狠了。

    因此今天所有的殺戮,都該你一個人負責。」

    楊季主在他銳利的詞鋒下被懾住了,郭解又道:「就算我與你有仇,郭姓子弟跟你沒有仇,楊家的子弟是你的族人,跟你更沒有仇,你僅為了一己的私怨而害死這麼多人,你於心何忍,你還配當族長嗎?」

    楊季主被說得低下了頭,但仍強項地道:「人是你殺的,我的子弟都是死在你劍下的,你是個兇手。」

    郭解道:「這點我不否認,我必須殺死他們,否則我的子弟就將被屠殺殆盡了,我是為了自衛,你為了什麼?」

    楊季主垂下了頭,郭解又道:「我來晚一步,才害得我的子弟被殺了很多,如果我早到一步,應該可以多保全一些我的族人的,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晚了嗎?」

    羅東揚那邊也住了手,忍不住問道:「是啊,翁伯,你如果早來一步,很多人都不會死的,你到底為什麼?」

    郭解歎道:「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羅東揚叫道:「有什麼事比救人更重要,何況要救的是你的子弟,翁伯,我真不瞭解你呀。」

    郭解道:「如果是別的人在此受突擊,的確是比那件事重要,但被攻擊的是我郭解的子弟,那件事就顯得重要了,我在夫子槐下挖了坑,埋葬了楊二金。」

    羅東揚一怔道:「什麼?你是為那件事耽誤了。」

    郭解道:「是的,整個楊家,我就欠他一個人的情,他為了我們郭家,死於同族人的手,我必須將他安頓好。」

    羅東揚道:「那件事不能等一下再辦嗎?」

    郭解道:「不能,因為我不知道是否還能生還,如果讓他暴死荒郊,楊家人很可能會亂刃分他的屍。」

    楊季主立刻咆哮怒叫道:「不錯,現在我也有這個打算。」

    郭解冷冷地道:「你有這個權利,他的墓在夫子槐下,他活著有他自己獨立的意志,死了是你們楊家的人,你是楊氏一族的族長,你有權對他的遺體作任何的處置。」

    楊季主怔了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刨他的墳。」

    郭解道:「不錯,只要你自問對得起他,盡可以這麼做。」

    楊季主道:「你不會阻撓我?」

    郭解道:「不會,決不會,剛才我不殺你,以後也不會了。」

    楊季主道:「我會再帶人來找你報仇的。」

    郭解道:「當然可以,我知道你不會死心的,我要你去找找看,是否還有人會來幫你,我相信江湖間的正義不會被抹殺,只要你能找得到幫助你的人,郭某就等著。」

    楊季主看了他一眼,回頭朝同來的四人道:「四位的意思如何?我們這就走嗎?」

    其中一人笑道:「我們是追隨楊老英雄前來的,自然悉聽楊老英雄的吩咐,我們這就走了。」

    楊季主道:「郭解有兩個好幫手,我們不走又怎麼辦?」

    那人道:「老英雄,你的族中精英盡折,以後更難報復了,郭解說得很對,要找人幫你是很難的了,楊家有叛族的子弟,郭家卻是捨命的壯士,道理上你就站不住腳。」

    楊季主一怔道:「四位的意思是……」

    那人笑了笑,道:「老英雄知道還有一個報仇的方法。」

    楊季主道:「可是郭解不肯殺我。」

    那人道:「一樣是劍,死在誰手中並無差別。」

    楊季主想想道:「不,我還不想自殺,楊家的人雖然死光了,但楊家的財產何止千萬,用這筆重金,我可以再邀高手,許以重酬,還是會有人賣命的。」

    那人笑道:「那機會很渺茫,為重金而殺人的必是貪鄙之徒,他要很有把握保住自己的生命去享用那批重金才肯賣命,照郭解的技藝來看,那種人並不多。」

    楊季主道:「不需要太多,有幾個就夠了,我知道燕山四煞就肯做這種事,我跟他們談過,因為他們開價太高,我想有你們四位助陣也許夠了,所以才沒有接受,現在看來,只有再去借重他們出手了。」

    那人笑道:「經此一來,燕山四煞又要漲價了,說不定要老英雄傾家蕩產才肯答應,貴族年輕力壯的子弟雖然死了,但還有不少孤兒寡婦,老先生就不為他們的日後生計著想?為什麼捨現成的方法不為而去便宜別人呢?」

    楊季主道:「不,我一定要眼看著郭氏滅族,任何犧牲都不在乎了,這條路走不通再走第二條路好了。」

    那人笑笑道:「好吧,反正錢財是老英雄的,我們也分潤不到,我們只要達成任務,不計遲早,能省事更好,我只是替你老英雄著想,免得貴族遺孤挨餓受窮而已。」

    楊季主沉聲道:「我決定了,走。」

    舉步欲行,那人才朝郭解一笑道:「郭大俠,燕山四煞是江湖上崛起的四名煞星,他們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行事手段毒辣,無所不為,你最好小心一點。」

    楊季主回頭怒道:「魚大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人笑道:「沒什麼意思,我們也是在江湖上混的,郭翁伯是聞名天下的大俠,舉世同欽,萬一他遭了暗算,我們只想聲明一下,這裡面沒我們的份,因為我們不能代燕山四煞背黑鍋,魚氏四傑絕不做暗算的事。」

    郭解聽他說出魚氏四傑的名字,心中一動,這四人原是關東的響馬,後來被公孫弘所網羅,成為門下的死士,老大魚玄恩尤工心計,因此冷冷一拱手道:「多謝照顧。」

    魚玄恩笑道:「我們四兄弟受楊老英雄之邀,是來見識一下郭大俠的身手,郭楊二族的糾紛,我們可沒揮手,貴族子弟都可以證明,我們一個人都沒有殺傷。」

    郭解道:「這麼一說,四位還有賜教之意?」

    魚玄恩道:「改天吧,郭大俠門下子弟死傷頗眾,總還要料理一下,我們不想在這時候打擾郭大俠。」

    羅東揚冷冷地道:「如果不是我與飛衛前輩來得及時,郭氏子弟恐怕都會死在你們手裡的。」

    魚玄恩一笑道:「好說,好說,反正我們沒傷人是事實,羅前輩怎麼說都栽不到我們身上,此行雖然沒有跟大俠交過手,但能領略到二位前輩英風,總算也不虛此行,以後有機會還想求救一下,告辭了。」

    他拱拱手,正待要走,劉紅娘卻沉聲喝阻道:「等一下!」

    郭解連忙上前道:「前輩,讓他們走吧。」

    劉紅娘道:「郭大俠!」

    郭解低聲道:「他們另有陰謀,似乎希望楊季主死在我手下,所以不得不容忍一下,以後再想辦法。」

    劉紅娘一歎道:「你知道就好。」

    魚氏四傑見這邊沒有其他表示,遂催促楊季主回頭退卻,那知道郭大娘子趕出來道:

    「各位等一下。」

    楊季主立定身子道:「什麼事?」

    郭大娘子道:「老爺子,我們兩家的仇是解不開的,但死的人都不再有仇恨了,貴族這些子弟遺體如何安頓呢?」

    楊季主哈哈地道:「隨便,如果你們好心,挖個坑埋了,否則拋在荒郊喂狼也好。」

    郭大娘子莊容道:「這是什麼話,仇歸仇,我們不會報復在死人身上,死者我們一定妥為安葬,但需要您老爺子把他們的名字留下,以後好有個交代。」

    楊季主沉聲道:「不必了,每個人都姓楊。」

    郭大娘子道:「你雖是族長,但他們都有家人,你沒有權利令他們的遺孤找不到親人的骸骨,照說埋葬的事都該歸你來辦,我們替你代勞了,你連個名姓都不肯留,將來你怎麼對得起楊氏地下的祖宗,又怎麼對他們的遺孤交代?」

    楊季主在她的嚴詞責問之下,倒是沒話說了,慢慢地走回頭,郭大娘子叫人捧來一份紙筆道:「我叫人把貴族子弟的遺體清出來,您自己循序記名,我們就在墓前樹下一塊石碑,以後他們的親人也好來移屍回去。」

    楊季主頗為感動,低聲歎道:「謝謝夫人了。」

    郭大娘子把紙筆遞給他,然後叫族中生余子弟清點殘骸,兩下分開,楊季主一具具地記錄下來,到了最後才擲筆哽咽道:「二十六口,名冊都在這裡了。」

    郭大娘子道:「歸葬前,照例由親人合殮的,現在就是您一個人在這兒,我也不敢多耽誤您的時間,您就一塊兒祭拜一下吧,來,準備祭禮。」

    一個子弟應聲上前道:「大娘,屋舍田莊,都給他們放火燒掉,那兒還有什麼祭品呢?

    我們自己還要祭禮呀。」

    郭大娘子沉聲道:「那怕只剩一頭羊,也得先給楊家的人,快去牽了來,少嚕囌。」

    那子弟不敢再說了,滿心不情願地牽了一頭羊過來,郭大娘子道:「你走開吧,我知道你心裡不願意,拿把刀子給我,由我來殺活牲準備上祭。」

    那子弟忙道:「大娘,這由侄兒來好了。」

    郭大娘子道:「不,你心裡不情願,就是對死者不敬,郭家的人不能做這種事,還是由我來。」

    郭解在旁道:「郭丙,把刀子給你大娘。」

    那青年人遞出刀子,郭大娘子接過刀來,刺進羊的咽喉處,用盆子盛了鮮血,將死羊放在那一排屍體前面,然後將盛滿鮮血的盆子遞給楊季主道:「請老爺子主祭。」

    楊季主接過盆子,雙手高舉,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執禮叩頭,冷不防郭大娘子手起刀落,砍向他的後頸,刀刃深入一半,楊季主一縱而起,手中拋出一個白色的蠟丸,魚玄恩接住了,楊季主回頭冷笑道:「夫人,你好狠,我雖然仇恨你們郭家,還不忍逼得太急,這下你會後悔了。」

    說完砰然倒下,郭解大驚道:「娘子!你這是做什麼?」

    郭大娘子垂淚道:「我必須殺他,我們郭家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你沒聽他說還要破家買動兇手再來報復嗎?我們不能再接受一次殺戮了。」

    郭解歎道:「這樣子傳揚出去,叫我如何對天下交代?」

    郭大娘子道:「人是我殺的,無損你的俠名,你關心的是郭家的盛名,我卻希望這些孩子們能活下去。」

    郭解垂頭無語,魚玄恩笑道:「郭夫人做得對,這老兒居心叵測,如果真毀家買動燕山四煞,府上全族恐怕難逃劫數,郭大俠對燕山四煞的手段是很清楚的。」

    羅東揚在旁冷冷地道:「問題是殺了他之後,郭家人是否能從此高枕無憂了呢?」

    魚玄恩道:「羅大俠那裡話來,楊氏一族都只剩下一些孤兒寡婦,無可作為了,而且就是這個老兒固執。」

    羅東揚冷笑道:「我擔心的不是楊氏遺孤,而是你們四位,尤其是閣下手中的那個白色蠟丸!」

    魚玄恩色變道:「那是他的遺囑。」

    羅東揚道:「閣下可知道內容嗎?」

    魚玄恩道:「不知道,他說過一定要等他死了,才叫他們送到他的家裡去。」

    羅東揚冷笑道:「老頭子相信你不知道,但也相信這遺書不會送到他的家裡去,而是送給你們的主子公孫弘。」

    魚氏四傑惶然色變,魚玄恩忙道:「沒有的事!」

    羅東揚道:「那最好,你把蠟丸交出來,老頭子負責代你們送去,憑我佝僂劍客四個字絕對不會有負托。」

    魚玄恩道:「羅大俠,這個未便如命,魚某不能負人之托。」

    羅東揚冷冷地笑道:「那你就別想離開這兒。」

    魚玄恩道:「羅大俠,我們尊敬你是武林前輩?剛才不敢太放肆,如果一定要動武的話你未必勝過我多少。」

    羅東揚哈哈大笑道:「小魚兒,你們剛才四個對兩個也沒佔到上風,現在翁伯也空出手了,想留下你們絕對辦得到,你是出了名的小滑頭,應該懂得利害。」

    魚玄恩道:「我相信郭大俠義名滿天下。」

    羅東揚不待他說完就沉聲道:「翁伯如果僅為了一身安危,絕對不會趕盡殺絕,但你們要危害他整個家族的安全時,他就不會客氣了,何況你們這次奉了公孫弘之命前來對付他,就是殺了你們,也是行不害義。」

    魚玄恩把那顆蠟丸往口中一拋,迅速吞下了肚子裡,然後笑道:「現在你除非殺了我,否則就別想取得遺書了。」

    羅東揚冷冷地道:「那就只好宰了你,開膛取出遺書。」

    一擺長劍,衝上前去就要動手,魚玄恩的三個兄弟立刻上前護衛,魚玄恩道:「不必,你們走好了。」

    老二魚玄陽立刻道:「大哥,我們絕對不能留你下來。」

    魚玄恩握住他的手道:「二弟,沒關係,我倒要看看義滿天下的郭翁伯會拿我怎麼樣?」

    語畢朝郭解道:「郭大俠,遺書在我的肚子裡,我留下來隨你如何處置,我這三個弟弟與此事無關,他們可以走嗎?」

    郭解道:「可以,只要請令弟把手中的字條毀去,我對四位都不加留難,立刻恭送四位上路。」

    魚玄恩臉色一變道:「郭大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郭解道:「郭某浮沉江湖多年,閣下這點小障眼法騙不過我的,你只吞下了半顆蠟丸,裡面的一個小紙團已經轉到令弟手中去了,魚大俠,彼此全為武林中人,本來不應相互傷殘但你們為了富貴利祿,想置郭某全家於死地,郭某迫不得已,就無法顧全武林道義了,尚望三思而行。」

    魚玄恩怔了一怔,將手展開道:「郭大俠,你真精明,既然你看出來了,我們只好如命了。」

    說著將紙團展開,送了過去,那紙條上寫了幾個小字,但十分清楚,每一個人都看見了不僅魚氏四傑神色大變,連郭解也大驚失色,嗆然出劍,魚玄恩立刻叫道:「大家分開來脫身,只要跑出一個人就夠了。」

    郭解劍出如風,已經將魚玄恩圈在劍光中,羅東揚纏住了魚玄陽,劉紅娘則長拐攔住魚玄英,可是老四魚玄華卻衝了出去,才到莊口,忽而門口碉樓中突起一條人影,長劍下劈,正是郭解的侄兒郭守,一劍急掠,因為事出倉猝,魚玄華未料及此,一條胳臂應劍而斷。

    但他還是夠狠的,負痛竄出莊門,郭解大叫道:「守兒,不能放他走,必須要攔下他。」

    郭守飛身躍上碉樓,撈起一枝長弓,搭上弩箭,叟的一聲流矢去若閃電,外面傳來一聲長呼。

    郭解道:「解決了沒有?」

    郭守道:「叔叔放心好了,侄兒的箭不會落空的,一箭穿心,那廝已經倒在五十步外了呀。」

    郭解急叫道:「砍下他的腦袋來!」

    郭守道:「莊外還有人,已經那樣做了。」

    不一會,果然有個青年漢子,提了魚玄華的首級過來,擲在地下,魚玄恩大叫道:「郭解,你好狠!」

    郭解道:「請閣下原諒,郭某不得不然,這個消息傳到公孫弘的耳中,不僅郭氏一族難保,而且還會拖累到我的義弟白秋君與衛大將軍,郭某只得狠一點了。」

    魚氏三兄弟拚命苦戰,但是他們的技藝究竟略遜一籌,首先是羅東揚手起劍落,將魚玄陽一揮兩段,劉紅娘一拐打折了魚玄英的雙腿,郭解最後一劍,揮落了魚玄恩的首級,魚玄英在地下痛苦地呻吟道:「郭解,殺了我們也沒有用,公孫大夫不會放過你的,他還會再派人來的。」

    郭解道:「只要今天的事不傳出去,郭某雖死而無怨。」

    魚玄英怒瞪了他一眼,橫劍自刎而死。

    羅東揚這才道:「那遺書上究竟寫了什麼?」

    郭解長歎道:「老爺子自己看吧,我現在倒是對楊季主不勝感激了,他畢竟還有點道義的,如果他把這個秘密洩了出去,用不到自己來,也是可制我一家於死地的。」

    羅東揚彎腰由魚玄陽的手中拾起那張血跡斑然的紙條展開,但見上面寫著:「征虜大將軍衛青麾下,先鋒驍騎將軍郭子興原名郭祥,系關東遊俠郭解獨子。」

    羅東揚失聲叫道:「這老兒怎麼知道?」

    郭解道:「楊武在軹城為縣掾,多少會知道一些風聲的,他保存這個秘密,原來可能是想以此要脅,走通衛青的門路而飛黃騰達,最後終變成用來威脅我們的利器了。」

    劉紅娘道:「這也扳不倒衛青呀。」

    郭解一歎道:「今上雖然英名,但最疑忌大將弄權,衛青雖然得寵,但朝中已經有人攻擊他與我交往,只是沒有證據而已,小兒郭祥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果被朝廷知悉,朝廷一定會嚴加追究,連白老弟都難以解脫了。」

    劉紅娘道:「就算證明你與衛青有交往也不算犯罪呀。」

    郭解道:「前輩有所不知,衛大將軍手綰兵符,如果查實他與我有交往,重臣勾通江湖遊俠,為朝中大忌,因為先皇高祖也是靠遊俠而起家的。」

    劉紅娘憤然道:「劉邦那個傢伙也配稱遊俠,他是我的同宗,跟先父學了一點武功,挾技凌人,為禍鄉里,如果不是他也姓劉,先父早就宰了他了。」

    郭解道:「人家偏偏風雲際會,掌有了天下,前輩這些話還是不必說,說出來只有自招禍患。」

    劉紅娘憤然道:「劉徹那小子算起來還是我的族孫呢,我倒要去問問他,憑什麼要如此放不過江湖人?」

    郭解忙道:「前輩千萬不可如此,做皇帝的人是不顧私情的,漢家天下是張良蕭何韓信三個人幫他掙下的,可是除了張良功成身退得以保全善終外,其他兩個人的下場都很慘,連開疆闢土的功臣都是如此,他們還會認您這個老族祖嗎?前輩去了恐怕反而會自招禍患。」

    劉紅娘道:「我現在是毫無牽掛了,一定要去走一趟,為他解說一下,聽不聽在他,不會連累你的。」

    郭解苦笑道:「我還怕什麼牽累呢,魚氏四傑這次是以公孫弘的特使身份前來的,他們已是帶職的武官,郭某今天又犯了殺官之罪了,只求能保全小兒就於願已足。」

    羅東揚歎道:「說的也是,大娘子,你今天可做了一件最重要的大事,殺了楊季主,否則事情真不堪設想,翁伯,不是我說你,除惡務盡,對敵人千萬不可仁慈,你跟本就不該放楊季主走的。」

    郭解低頭道:「我看他白髮蕭蕭,又同為武林一脈,何忍加以趕盡殺絕,再說他畢竟也是個江湖人,江湖恩怨,以江湖規矩來解決,這個人還是可敬的。」

    羅東揚道:「可是,他身懷蠟丸,控制了你的秘密呀。」

    郭解接道:「是的,這也是他最後的一步策略,他必然對魚氏四傑說過,他若被殺,才會用到這顆蠟丸……」

    羅東揚道:「可是魚氏四傑,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他們只要一走出我們的視線,那魚氏兄弟就會對他下手了。」

    郭解倏然一驚道:「老爺子說得是,我太愚昧了,竟沒想到這一點,娘子,還是你想得周到。」

    郭大娘子苦笑道:「我根本就沒想到那些,我只是怕他回去再糾結一些人來,對我們又展開一次屠殺。」

    郭解歎道:「楊家的問題解決了,郭家的災禍沒有解決,公孫弘不會放過我們的,死了一批人,另一批人還會來,這個地方住不下去了。」

    郭大娘子道:「又要遷,我們還有什麼地方好遷居的,好容易在這兒立下了根,一寸寸的土地都是我們流血流汗開墾出來的,我們不能再經一次遷離了。」

    郭解道:「莊園已毀,反正也要從頭做起了。」

    郭大娘子道:「不,只是莊屋被毀,我們的耕稼還是好好的,除了這片地方,我們無力再建一個家了。」

    羅東揚道:「遷居也不是好辦法,麻煩不在居住的地方,而在你翁伯身上,翁伯,你倒是該離開好了,而且你行俠的工作也該中止了,再這樣下去,你永無寧日。」

    郭解歎道:「是的,我必須走了,我留在這兒,就會招來永無止境的災禍,只是這兒的人我不放心,為了怕他們像我一樣,我的門人子弟都只教了一點防身的技擊,如果再有人來尋仇,他們是無力抵擋的。」

    羅東揚道:「這一點你放心好了,我老頭子沒事,在這兒替你照顧一下,你儘管走吧,翁伯,要使此地安靜,只有一個辦法,你入關去,多跑幾個地方,到了那兒都不要隱藏行蹤,公開拜訪一些當地知名的武林朋友,然而又不要在一個地方住久,最多兩三天就離開。」

    郭解道:「這是做什麼呢?」

    羅東揚道:「公開現身,讓仇家知道你的蹤跡,不會再到這兒來騷擾,隨住隨走,是叫那些追蹤你的人摸不準你的行蹤,無法跟上來陷害你。」

    郭解道:「他們難道不會一路上緊盯著我嗎?」

    羅東揚笑道:「翁伯,你是雄踞一方的遊俠,江湖經驗可不如我老頭子豐富,以你的身手,一兩個人是奈何不了你的,對方如果要對付你,必須調集大批的人手,但大批的人不能始終跟著你,一定要摸你的下落,才偷偷地調集好手,那樣最少也得三四天的時間,等他們人聚齊,你又離開了,所以你千萬要記住,絕不能在一地居留過二天。」

    郭解一拱手,道:「多承老爺子指點,我這就遵命了。」

    劉紅娘道:「羅大俠指點的方法不錯,郭大俠用這個方法,至少可以拖一段時間,老身也到京裡去一趟,見見我那個同姓皇帝的侄孫,叫他不要忘本,他那個斬蛇起義的祖父也是江湖人出生,也告訴他我們江湖人只是替天行道,彌王法之不足,不想跟他爭天下,要他撤除對你的追緝。」

    郭解道:「前輩此行不會有多大效果的。」

    劉紅娘道:「我知道,但也不會有多大損失,我不相信他還敢把我老祖奶奶怎麼樣。」

    郭解知道再勸說也是沒有用,只得罷了,他在關東留了三天,安排好族中子弟的喪葬事宜,也為劉紅娘安葬好她的兒子關東大儒沈通,更盛葬了楊二金,然後告別了大家,開始入關逃亡的生涯了。

    郭大娘子含著眼淚送別丈夫,幾十年夫婦,雖已無昔年繾綣之情,但這一別又不知重逢何年。

    郭解是比較看得開的,苦笑握著老伴的手道:「娘子,我這一生乏善可陳,但有三件得意的事,一件是娶了你這個好妻子;二是交了白老弟一個好朋友;三是生了祥兒一個好兒子。

    將來我也許都見不到你們了,但你們卻一定可以見面的,那時如果我已不在人世,你們相聚時,別忘了臨空酹我一杯酒,戒酒後,我兩度開戒,都是在最不得意的時候,而這三度開戒卻是我最快樂的時間了。」

    羅東揚道:「翁伯,別說喪氣話,等秋君與祥兒大捷歸來時,我們好好一聚,老頭子不僅要你開戒,而且還要好好地陪你痛飲一醉呢。」

    郭解笑了一笑,放開妻子的手,拱拱手道:「老爺子,這兒就托付你了,我的子弟們也請您嚴加管束,安心務農,絕對不准做什麼行俠的事了。」

    羅東揚道:「我知道,俠客非不可為,但必須像我老頭一樣,沒家累,殺剮一身任之,你錯在把局面創得太大,把全家全族都拖了進去,才弄成今天這個樣子,否則你單身仗劍天涯,死在那兒就躺在那兒,那來這些顧忌呢。」

    郭解輕歎一聲,背起他簡單的行囊,矮小的身軀,卻豪邁地灑開大步走了,羅東揚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老眼中不禁也是一陣濕熱,他知道今日一別,很可能真是永訣了。

    郭解重入關中,像是一陣風,立刻又轟動了天下,震驚朝野,各地的遊俠兒、江湖客爭相接納,莫不以獲識郭解為榮,然而最震驚的,莫過於公孫弘,他派魚氏四傑,協同楊季主前往圍剿郭解,原打的是萬無一失的算盤,即使不能成功,他也有了另一步的打算,魚氏四傑確是實授武將的官職,公孫弘職居御史大夫,還另兼了維持全國民紀的任務,魚氏四傑官居都尉,專事緝捕奸民盜匪的工作,所以公孫弘計算著萬一他們被殺,就可以申奏朝廷,說郭解圖謀不軌,格殺朝廷命官而派重兵出關聲討的。

    想不到郭解竟然入關公開行動,他不得不把魚氏四傑被殺的事壓了下來,因為他怕做得太過火,觸怒了郭解,前來京畿行刺,他可招架不住,在郭解未除以前,他不敢對郭家人有所行動,只好暗中設法,密遣心腹,廣集高手,追緝郭解,一定要先除去這個心腹大患。可是郭解的行蹤太飄忽了,時而在東,時而在西,從沒有在一地居留過三天以上,他能夠把握住郭解的下落,可是他遣出的心腹始終無法完成一次圍襲。最後,他沒有辦法,只得私賄重金,請出了惡跡昭彰的燕山四煞,著令他們不拘手段,必須緝殺郭解。

    燕山四煞的確有兩下子,他們知道追緝郭解是不行的,唯一的辦法是叫郭解自己來找他們。根據最新得到的消息,知道郭解前兩天在臨晉落腳與當地俠少領袖藉少公相知極歡,他們也知道等他們到臨晉,郭解必然離開了,但他們還是去了。

    藉少公是臨晉世家,是羨慕郭解的為人,家中也經常聚集了一批遊俠少年,郭解來了後他欣喜若狂,歡聚了三天,臨別依依,送走郭解後,他仍然跟一批朋友,暢談郭解的風度人格,以及俠義事跡,正在興高彩烈之際,簷前飄落四條人影,都是黑衣玄布裹頭,相貌威武猙獰。

    藉少公是沉得住氣的,席上拱手問道:「四位是……」

    當頭那漢子一笑道:「我燕山白翎,這是舍弟燕青翎、燕紫翎、燕玄翎、無名小卒。」

    藉少公一怔道:「原來是燕山四義。」

    燕白翎哈哈大笑道:「藉公子說得太客氣了,人人都叫我們燕山四煞,我們聽得也習慣了,公子不必換義字。」

    藉少公見他們詞色不善,仍然從容地道:「四位有何指教?在下如能效勞……」

    燕白翎道:「公子不必客氣,我們是來找遊俠郭解的。」

    「四位找郭大俠有何貴幹?」

    「要他的人頭。」

    「郭大俠與四位有過節嗎?」

    「沒有,不過有人出了黃金千鎰,買他的首級。」

    藉少公臉色一沉道:「郭大俠義名滿天下,湖海同欽羨,四位竟是為了一點金子就想殺他,不怕同道齒冷嗎?」

    燕白翎哈哈大笑道:「藉公子,燕山四煞只認金銀,誰肯出價就為誰殺人,我們只知道這是一筆大生意,從沒考慮到被殺的是什麼人,郭解呢?」

    藉少公道:「昨天已經走了。」

    「上那兒去了?」

    「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告訴你。」

    燕白翎一笑道:「用不到你告訴,我們知道他在那兒。」

    藉少公不禁一怔道:「在那兒?」

    「就在這裡。」

    藉少公吁了一口氣道:「昨天他的確在。」

    「過兩天他還會來的,我們派人請他去了。」

    「派誰去?」

    「就是公子。」

    藉少公冷笑道:「我會去嗎?」

    燕白翎笑道:「公子不必去,我們只要藉公子的名義告訴他一聲,他就會乖乖地來了。」

    藉少公哈哈一笑,道:「在下倒希望還有這麼大的聲望。」

    燕白翎道:「你的聲望並不夠,但你遭遇到的一切都能把他給引了來,我們只要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傳言出去,三天之內,如果他不來,我們就宰了你,他會不來嗎?」

    「你們敢……」

    藉少公的手才摸上劍把,燕白翎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揚手,射出了一枝鋼鏢,釘在他的手腕上,藉少公的劍只拔出一半,就無力地垂下了,燕白翎哈哈大笑道:「公子,這鏢上是餵過毒藥的,三天之內,如果不加救洽,就會毒發身死,難得你的朋友都在,叫他們趕快去找到郭解,叫他到這裡來,否則你這條命就是郭解害死的。」

    那些少年遊俠都躍躍欲動,燕氏兄弟卻一一揚刀,燕白翎喝道:「你們都聽過燕山四煞的手段,不必上來送死。」

    藉少公的毒,發得很快,已經坐倒在地下了,但他忍住了道:「各位朋友,你們走吧,只是別去通知郭大俠。」

    燕白翎笑道:「沒關係,這些朋友我們都認識,如果三天之後,郭解還沒到,我們會每位奉上一枝毒鏢的,走。」

    有幾個走了,有幾個還留著,燕青翎再度揚手,又有三個人躺了下來,燕白翎笑道:

    「很好,多幾個人在這兒做抵押,郭解聞訊會來得更快,現在還有誰想留下的?」

    剩下的三四個人連忙走了,燕山四煞相對發出一陣震耳的大笑,居然堂而皇之地進入內宅,叫藉少公的家人給他們準備居處吃食。

    郭解在第二天就得到了這個消息,心中又悔又怒,想不到燕山四煞會施出這種惡毒手段來,他很後悔給藉少公招來了這場災禍,立刻匆匆地趕回臨晉,卻意外地看見了劉紅娘在路上等著,連忙問道:「前輩怎麼到這兒來呢?」

    劉紅娘道:「我在京師聽說公孫弘暗召燕山四煞來對付你,就匆匆地追了下來,想不到還是慢了一步。」

    郭解問道:「藉公子怎麼樣了?」

    「藉少公是個義氣干雲的漢子,為了怕你受燕山四煞的陷害,已經自殺了,而且還殺了他三個朋友。」

    郭解驚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不久以前,我潛入藉宅,把解毒的藥偷偷地給了他的妻子,那知藉少公才能行動,第一件事就是殺死了他的朋友,然後了結了自己的生命,他要他的妻子轉告說你不必去了,燕山四煞在宅中設了許多埋伏,你去了一定會中計的,請你在別的地方為他們復仇。」

    郭解默然片刻後,才問道:「前輩入京之行,結果如何?」

    「見到了我那族孫,他對我很恭敬,但不以俠風為然,他說只有國法所授權的劊子手才能殺人,除此之外,不管殺人的動機如何,殺了人就犯罪。」

    郭解默然片刻後點頭道:「他是個好皇帝,這話是對的。」

    劉紅娘道:「所以我也無法對他多說什麼。」

    郭解拱拱手,舉步朝前走去,劉紅娘道:「你還要去?」

    郭解苦笑道:「這是躲不掉的,燕山四煞還是會對別的人下手,為了藉少公,我必須殺死這四個人。」

    劉紅娘道:「我也想除去他們,可是我看了一下,他們的確防備很周密,除了一身喂毒暗器外,他們還埋伏了不少的弓弩手,你這一去萬無幸理。」

    郭解道:「我盡力一搏,即使死了,可以使他們不再去加害別人,這也是值得的。」

    劉紅娘頓了一頓,只得眼睜睜地看他走了。

    這是一個淒冷的黃昏,藉府的門關得很緊,裡面也暗暗的,似乎隨時在準備郭解的前往呀。

    郭解微微一笑,卻伸手敲響門環,裡面有人問道:「誰?」

    「郭解,你們要等的人來了。」

    牆內一陣大亂,很快又平靜下來,門打開了,燕山四煞當門而立,燕白翎笑道:「郭解我算準你會來的,卻沒有想到你竟敢公開地叩門而入。」

    郭解沉聲道:「姓燕的,你算無遺策,就是算錯了一件事,郭某從不做那些偷偷摸摸的行為。」

    燕白翎的臉上微紅,隨即笑道:「好,你是條漢子,我那些埋伏也就不用,我們以真本事決一生死,而且為了使你安心起見,我先把藉少公的毒解了。」

    郭解道:「不必,他們都已經死了。」

    燕白翎一怔道:「胡說,還沒有到毒發的時間。」

    郭解道:「我有個前輩已經先去替他解了毒,但他殺了另外三個朋友後又自殺了。」

    燕白翎道:「這是為什麼?」

    郭解道:「他不願我因他受累。」

    燕白翎道:「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呢?」

    郭解道:「他為我而死,我為他而來,我們都是為了一個義字,但你不會懂的,你們心中根本就沒有這種情操。」

    燕白翎微感不安,遂又冷笑道:「是的,我們不懂,因此也不必多談了,開始動手。」

    郭解拔出了劍,燕山四煞也拔出了刀,沒有多說一句話,就展開了一場搏殺。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鬥,但見刀光劍影飛舞,但聞金鐵交鳴之聲,一個人倒下了,兩個人倒下了,三個人倒下了,決鬥仍在繼續,這證明倒下的都不是郭解。

    僅剩下燕白翎,他也殺紅了眼,三個弟弟的慘死使他忘其所以,拚命的撲擊,忽而嗆的一聲,燕白翎手中的刀被擊飛了,刀柄上還連著一隻斷手,郭解哈哈大笑道:「燕山四煞,你們用盡一切手段來對付我,結果又如何呢?」

    話才說完,噗噗噗三聲連響,三枝鋼鏢急射而來,一起釘在郭解的胸膛上,牆外人影急進,手起拐落,把燕白翎的頭顱,擊得粉碎,然後飛快地要為郭解拔鏢,郭解卻笑了一下,用手一拍,將三枝鏢都深深地拍進胸瞠。

    劉紅娘一怔道:「郭大俠,你這是做什麼?」

    郭解道:「我知道他的毒鏢厲害,所以對另外三個人都是一劍斷首,根本不讓他們有出手機會,剩下這一個,我豈會僅斷其一臂,敞開胸膛受鏢呢。」

    劉紅娘道:「是啊,那三鏢是他斷臂之後發出的,勁力也不足,你不躲也傷不了你的,我實在不懂。」

    郭解道:「我存心挨鏢又怎會運氣抵擋呢?」

    劉紅娘道:「你存心求死,為什麼呢?」

    郭解苦笑道:「我不死,事情不會了結,我死了,一切就都過去了,如果不是藉少公自殺身亡,我為了死者有個交代,連這四個人我都不願殺死,讓他們去得手了。」

    劉紅娘默然片刻才道:「郭大俠,你還有什麼交代的?」

    郭解道:「沒有,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我這一生所為是對還是錯的,只好讓後人去為我判斷了,不過我只有一句話想說,除了郭解外,沒有人能殺死郭解。」

    說完他又笑了一下,身子砰然倒地,一代大俠,竟在這種情況下,結束了他多彩多姿的一生。

    劉紅娘淒然地望了他屍體一眼,黯然地走了。

    郭解終於死了,他的死訊令天下人震驚,也令天下人惋惜,但他就死的情形傳聞出來後使他成為天下遊俠的偶像,尤其是他臨死前那句豪語,更是使遊俠的人奉為主臬,後起的俠士們,都緊記住這句話,在身遇強敵,無以保身時,他們都留一口氣,殺死了自己。

    公孫弘放心了,但沒有安心,他怕郭氏的子弟再來找他尋仇,所以力奏朝廷,說遊俠之風,因郭解之死而更盛,必須嚴懲郭氏族人,以儆天下。

    漢武帝被他說動了,終於下了一道詔令,族滅郭解的全家,公孫弘親自率軍前去剿滅的。

    那又是一場瘋狂的屠殺,郭氏全族三十餘口,無一倖免,只有郭大娘子在臨危時被羅東揚救了出來,躲在一個荒僻的地方。

    公孫弘志得意滿,將郭氏一族的首級干封帶回了京畿,懸掛在鬧市以示誡,用以儆止民間俠風的流行。

    他還親自在懸首的地方坐鎮,看看有沒有郭解的餘黨前來致祭,好一網打盡,懸首三天,終於有一個老掃人前去弔祭,公孫弘為了顯示威風,自己拔劍將那老婦人一揮兩截,等他認明了這死者是誰時,他怔住了。

    這是劉紅娘,是皇帝的祖姑母,是先高祖的族妹,是漢天子劉家的老祖宗,而漢代律條至嚴,殺皇族者滅族,這是漢家天子為保持皇帝尊嚴而定的律令,因為劉家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平民出身的統治者,為了使臣民對天子的尊嚴特別敬畏,這一條律命執行得特別嚴格。

    於是御史大夫公孫弘一族也被誅無遺,族人者人族之,遊俠出身的劉紅娘以這個方法代郭解雪了大仇。

    衛青北伐匈奴,功成凱師,他自己固然是勳業輝煌,功勳蓋世,前鋒將軍郭子興也以功及侯。只可惜他無法將這份尊榮獻給他泉下的父親,白秋君一直在幕後策劃軍務,回來後仍然辭絕一切封賞,與窈娘優遊林泉,他們把郭大娘與羅東揚都接了來,奉養在家裡,郭祥也只有在拜訪老師時與母親一敘天倫。

    衛青也常來拜訪白秋君,晤談時也常提起郭解,悵念故人,總是不勝唏噓,他們在外廳垂淚時,窈娘也總是陪著郭大娘子在簾後吞聲飲泣,郭解給人的印象太深了,給世風的影響也太大了,遊俠之風並沒有因郭解的遭遇而被阻遏,湖野之間,市井之中,仍然有著無窮無盡的俠義之士,起而效之,執行著法外之法,而且一直流傳下去。

    後記

    郭解的一生是個悲劇,悲哀的是他生錯了一個時代,如果他早生一些年,趕上諸侯紛逐的戰國,他一定會風雲際會,有著更為轟轟烈烈的作為,名垂不朽,不致於湮沒於江湖,接受那種悲慘的遭遇了,為了替他稍申一下委屈,雖然他是漢代的人,筆者仍然願意稱他為戰國奇士郭解,因為他應該是生在戰國時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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