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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文 / 司馬紫煙

    經過兩邊佇立的行列,趙國的軍士們執戈致敬,河東的父老子弟們也再度跪下,虔誠的致上他們的哀敬之意。

    預讓進了酒店,襄子仍然是步行由門口經過,走出很遠才上馬,河東的父老們也遠遠的繞開了。

    只有王飛虎一個人悄悄的走過來。他看見預讓把文姜放在炕上,然後站在一邊發呆。

    雖然他盡量放輕腳步,但預讓仍是聽見了,沒有回頭,但聲音相當平靜:「飛虎,很多事都要麻煩你了。」

    王飛虎忙道:「大哥,這是小弟應該盡力的。」

    「襄子回營去了?」

    「是的。他把軍卒也集中到大營中去了,一個都不放出來,而且直到後天凌晨決鬥時,也不讓他們出來。他會當著部下的將領們,頒給我一方軍令,要我負責這兩天的邏守任務,只要現在有趙國的軍卒出營,可以立予格殺。」

    「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

    「他說是不願意引起衝突或誤會,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部屬們對他如此縱容大哥十分不滿,也許會藉機會前來騷擾生事,不利於大哥。」

    預讓輕徑一歎:「這個人的魄力實在很夠。」

    「是的,大哥。小弟說句放肆的話,他的一切,實在比智伯強。」

    預讓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只是他的運氣好一點,成了勝利者而已,成功的人,總是容易表現大方的。」

    王飛虎點點頭,欲言又止,預讓笑笑道:「飛虎,有話儘管說出來,在我這兒,什麼好拘束的。」

    「有件事要大哥替小弟作主。」

    「什麼事?是不是襄子封你什麼官職?」

    王飛虎微微一震:「大哥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現在河東已經是他領地了,而智伯無後,他必須要找個人來管轄這片土地,除了你之外,沒有別的更適合的人了。」

    王飛虎道:「他要委小弟為河東守,領河東地,歲食千鐘。他說這是他所能給予最高的食祿了,萬鍾以上的祿采是爵祿,要由天子來頒賜的,他答應我干幾年後,由他呈請鎬都天子,再進升加我的爵位。」

    「這是好事。兄弟,由劍士而晉封爵位的,你是第一人,也為我們江湖遊俠們爭點光。」

    「大哥,小弟志不在此,這也完全是大哥大嫂的提拔,否則小弟一介武夫」

    「不。兄弟,你的才具很適合這份工作,干遊俠倒是埋沒你了。再說,這也是你自己的能力掙來的,我們並沒有幫助你什麼。」

    「小弟本來不想幹的。」王飛虎道:「但是趙侯取出了一封簡緘,說是出於大嫂的請求。」

    「啊?」預讓道:「文姜還會幹這種事?」

    「簡緘上的確是大嫂的親筆,而且也有大嫂的鈐記,她是為了河東的未來計,才向趙侯提出這個要求。」

    預讓笑笑道:「文姜總是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的,不,也只有讓你來管理河東,才能平安無事,若是趙侯另外派人來,不會像你這麼體恤老百姓的,而百姓們也不會服從他,那樣,天下又將多事了。」

    「大哥不反對小弟接長此職?」

    「當然。我怎麼會反對呢?你能有正當的出身,我只有高興,而且為河東的父老計,我也替他們高興。」

    王飛虎遲疑良久,才委婉的道:「大哥!既然您不反對小弟接長此職,那小弟就要鬥膽提一個請求。」

    「是有關後天決鬥的事?」

    「是的,大哥。我不是請你取消決鬥,只是請求在劍下饒趙侯一死。因為現在殺了他,實非河東之福。這不是小弟為戀棧富貴才作此請,河東的父老們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只是很難為此進言而已。」

    預讓笑笑道:「何以見得一定是我殺死他呢?他的劍技很精,我已有兩次失敗的前例了。」

    「那只是意外使然,若是你們面對面決鬥,大哥絕對有把握能殺死他的。」

    預讓苦笑道:「你對我倒是頗有信心的。」

    「是的!大哥,小弟也是學劍的,對劍術的優勢很清楚,宮廷中貴族的劍法重在修身養志,絕對無法與江湖上的劍客相較。他們的劍華而不實,氣勢有餘,辛厲不足,重守而不重攻,自保尚可,攻擊則遜色多了!」

    預讓道:「兄弟。你若是以這種看法去評測趙侯的劍法可就錯得厲害了。他絕不是你想像中那種浮誇的劍手,氣勢磅礡,變化精微,勁強勢銳,是我平生僅見的一位高手,我或許能刺殺他,但絕無可能勝過他!」

    王飛虎不禁默然,片刻後才道:「大哥決心要殺他?」

    預讓想了一下道:「這很難回答。我私人沒有半點要殺他的理由,只是答應了智伯,必須要完成這件工作!」

    王飛虎想了一下才道:「大哥,智伯與趙侯並無私仇。以前是為了要併吞趙國的權勢而殺他,現在那個原因已經不存在了,但為了河東,卻不能要他死。」

    「是的,我明白。只是,我欠了智伯的情,卻沒有欠河東的情,所以我只能報智伯而不必報河東。」

    王飛虎又想了片刻才道:「大哥!如果你—定要殺趙侯,兄弟就另作打算了。」

    預讓道:「哦?還能另作什麼打算?」

    「我幫助大哥來完成這件事。」

    「為什麼呢?你並沒有欠智伯的。」

    「怎麼不欠呢?智伯也是兄弟的故主,我也一樣該為智伯盡心。」

    「兄弟,你錯了。我們雖然都受過智伯的恩惠,但是所受的待遇不同,他把河東的子弟交給你,好好的率領他們,教導他們,保護他們,這才是你的責任,其他的事你都不必管了。」

    「可是大哥……」

    「行刺的事我一肩承擔,不必你插手。受命任河東守,是你自己的能力與條件均夠,倒不必太感激趙侯,因為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能勝任此職,所以你大可放心,即使後天凌晨我殺趙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大哥,你這麼說就太令小弟傷心了。小弟絕不是為了貪圖富貴才擔任此職的。」

    「這個我知道。但既然有這個機會,能正正當當的發揮所長,謀求前程,也不該放棄。」

    王飛虎苦笑道:「大哥,兄弟不知要如何才能使你明白兄弟的心意。」

    預讓笑道:「我完全明白。但是我告訴你,我的決心不會更改,也不要你的幫助,你管你自己的事,後天決鬥我成功的機會極少,因為我說過了,出其不意一擊而濺血五步,我殺趙侯的機會很大,如果兩個人面對面,規規矩矩的決鬥,我勝不了他。」

    「不,大哥的劍技優於他。」

    「我難道還不比你清楚嗎?」

    王飛虎無言以對。

    預讓又是一聲長歎,道:「你不會明白的,劍勢在於氣勢,氣勢成於決心,猝然一擊,我的決心在,故而成功的希望尚大,面對面的決鬥時,我全無鬥志。」

    「那怎麼會呢?今天在墓前,大哥一劍無敵。」

    「我勝過那些侍衛很輕鬆,是因為他們想殺我,為了不被殺,我只有起而應戰。可是,面對趙侯時,他毫無殺我之意,我的殺手都施展不出了。」

    「大哥一定要被動時才有鬥志?」

    預讓默然片刻後才道:「是的。這是我劍法中一個最大的缺點,也是一個最大的秘密。

    只要對方不存殺我之心,一個普通的劍手也能擊敗我。」

    王飛虎道:「可是大哥以前對戰時,有不少名家都敗在大哥劍下。」

    「是的。那是因為他們的目的不僅在敗我,還想殺死我,才引起我的反擊。其實,不僅是我,所有學劍有成的劍手,都有這個缺點,只是大家不自覺而已,所以才有人說劍道即仁道,就是這個道理。」

    王飛虎搖頭苦笑道:「兄弟倒是從所未聞。」

    預讓笑道:「那是你把劍視作殺人之器,執劍在手,心存殺機,所以每戰皆凶。若是你每次都是心存仁念,不懷殺機,就會成為天下無敵的劍手,所謂仁者無敵,也是由劍道引申出來的。」

    「要除去心中的殺機很難吧?」

    「是的,很不容易。只是趙侯對我偏偏用上了。我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心,但他已立於不敗之境了。」

    「那大哥後天又何必去接受決鬥之約呢?」

    「有些事是明知毫無意義,又非做不可,有些事是心裡不想做,卻是推不掉的。」

    這是很含混的一個答案,王飛虎難以理解。他看不出預讓有什麼非做不可的理由,但是他知道這次是白來了,可以說是毫無結果。

    他也瞭解不必再說下去了,那也不會有結果的。頓了一頓,他才道:「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我自己沒什麼了,你大嫂的後事要你費心。」

    「這是兄弟應當盡力的,而且河東的父老子弟為感念大嫂的恩澤,自動的為她打造一副石槨,而且準備在智伯的墓園之側,另辟一所墓園。」

    預讓想了一下道:「我們是平民,於禮不可如此。這是貴族的葬儀,但文薑是個愛排場的人,這也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我不能太辜負人家的好意,只是記著:千萬不可將我與之合葬。」

    「大哥!您……」

    「後天一戰,我不一定會死,但也要作萬一的打算。假如我被殺了,不必費事,隨便刨個坑埋了,不要建墳,不必立碑。」

    「怎麼可以呢?」

    「我是個江湖的遊俠,路死溝埋,這是一般遊俠的必然結局,我們是沒有根,沒有歸宿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卻描繪出遊俠的悲哀。

    王飛虎感到一陣鼻酸,雖然他不像預讓那樣的深刻體驗那種悲哀的境界,但是他能意識到預讓的絕望。他也知道,塵世間即將失去這位蓋世的名俠了。

    他靜靜的退出了酒店,遠處有不少人清香俎豆,遙遙的祭拜著。這些都是預讓舊日施教過的青年以及一些感懷文姜恩德的河東父老。

    他們受了王飛虎的勸阻,沒有冒昧前來,只好在遠處一表心意。王飛虎看了心中又是一陣暗歎,屋中還有一活人預讓,但是大家的舉措,已是死亡的先兆。

    有人走上來迎著問道:「預先生情形如何了?」

    「很好,很安定,在準備作後日凌晨的一戰。」

    「文姜夫人之死,對他的打擊很大吧?」

    王飛虎想了很久才道:「看不出來,他們早已彼此互相活在對方的心裡,因此,塵世的聚散已經不會影響到他們情緒的悲樂了。」

    「是的,預先生與文姜夫人都不是常人,不能以常情度之,老漢就想不出夫人今天必須仰藥自盡的原因。」

    王飛虎道:「她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又見到預先生再度行刺失手,知道不會有第三次了,所以先走一步,在泉下去等預先生。」

    那老者想了一下才道:「以老漢的愚見,她會不會是以一死來激起預先生第三度的雄心呢?」

    王飛虎笑道:「我敢擔保不是的。以預先生的為人,他要做的事,不會受任何人的影響,而且文姜夫人也不會愚到想以這種方法去影響他。」

    「可是夫人以為不會有第三次行刺,預先生有了。」

    王飛虎輕歎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對預先生的瞭解,誰也不會比預夫人更深,她不會做沒意義的事的。」

    大家—陣默然,片刻後一個青年道:「我們可以進去叩詣一下預先生嗎?」

    「當然可以。但最好不必了,他們夫婦長年分散,前幾天就是見了面也沒有聚頭。現在好容易有點時間,讓他們好好的聚一下吧!」

    「可是文姜夫人已經仙去了,幽明路隔……」

    「唉!真俗!生離死別,只是你的看法而已,在他們那種超人的心中,生死聚散是另一種境界的。」

    這種解釋太玄,玄得連說出口的王飛虎也不知如何作進—步的解釋,但似乎每個人都懂了。因此沒有一個人再要求去打擾預讓。

    但是預讓並沒有得到寧靜。

    夜初間,涼意沁人,預讓還是以原先的姿勢跪坐在炕前,凝視著文姜。

    他沒有點燃燭火,但是文姜的肌膚毫髮仍是歷歷可見。服鶴頂紅自殺的人有一個特異的現象,它只是奪去了人的知覺行動,沒有奪去人的生命,因此文姜的肢體仍柔軟如昔,她的嘴唇依然紅潤,她的身子仍有微溫。

    預讓對著她,在心中交流著千言萬語。

    寂靜的大地,只有遠處傳來的一兩聲馬嘶衝破了寂寥,那是軍營中戰馬不甘寂寞的嘶鳴。

    但是預讓卻輕輕的抓起了身旁的劍,伸手摸了一下文姜的臉頰,還吻了一下她冰冷但仍柔潤的嘴唇。

    然後,他輕捷的走到門口,突然的打開了房門,兩條黑影像貓兒似的驚跳開去。

    預讓淡淡的道:「不管你們是誰,都給我滾出去,別來煩我!」

    兩條人影都已經做好了攻擊的姿勢,準備預讓衝出去,那知預讓只在屋裡說話,他們微微一怔,隨即有點憤怒而被歧視的低叫道:「預讓,你好大的架子!」

    預讓冷冷的道:「我只說這一次,滾出去!」

    黑影似乎被激怒了道:「預讓,也不問問我們是誰?來意為何?」

    「你們是誰都沒有關係,我更不想知道你的來意,只知此刻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黑影中的一個道:「我們不是來打交道的,我們是來殺人的。」

    「滾!我現在不殺人。」

    「哈……預讓,你的耳朵有問題是不是?我們是來殺人,不是來看殺人的。」

    「哦!此地沒有別的人,二位是來殺我的了?」

    「你總算還不太笨,到底明白了。」

    「我不明白的是二位何以要揀這個時侯來,我已退出江湖多年,而且再也不會到江湖上去闖蕩爭雄,二位若是為了想成名而來找我,大可不必了。」

    「我們才不會為了一點虛名而找人拚命呢!預讓,別以為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劍客,就自覺神氣了,我們要是有意在江湖上爭雄,就輪不到你排第一了。」

    「那很好,我投身江湖廿多年,現在才覺得那是最無聊一件事,虛名誤人,盛名更誤人。」

    「預讓,這倒也不見得,若不是擁有天下第一劍客的盛名,恐怕也活不到此刻了,君侯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胡鬧。」

    「哦,原來二位是趙侯門下的武士!」

    「我們可沒那麼沒出息。」

    「那麼二位又是何方神聖呢?」

    「我們是晉陽宮中的劍術教師,君侯的劍術就是跟我們學的。」

    「失敬!失敬!」預讓道:「原來二位是君侯的老師,那可真了不起,我曾經跟君侯對手幾次,都是預讓落敗,有弟子如此,二位想必更高明了。」

    「這個倒不敢說。」一人說道:「想必你也明白,劍術高低因人而異,看各人的稟賦智慧而定,我們只是教授他擊劍之術,不一定能強過他,但總不會差太多就是。」

    「即使如此,二位也比預讓強了。」

    「那當然,所以我們才會受命來殺你,若是我們也像王琮等那些飯桶,怎麼殺得了你?」

    「啊!二位是受了趙襄子之命來殺我的?」

    「不錯。別人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差得動我們。」

    「君侯不是已經約好了後天早上與我一決的嗎?」

    「預讓,你太天真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侯是何等高貴的身份,豈會與你這種江湖亡命之徒決鬥。」

    「決鬥之說,乃出於君侯之口,預讓並未請求。」

    「那個時候,在河東百姓的圍觀之下,他為了要拉攏河東人心,不得不表現一點風度。」

    「其實大可不必,預某已落在他手中,閉目待死,他大可一劍殺了我的。」

    「預讓,那時殺了你,可能會激起民心反感。他這次到河東來,主要就是為了拉攏河東的人心,自然不能做刺激河東人心的傻事。」

    「這叫我實在不懂,此刻二位殺了我,難道河東的百姓就會擁護他了嗎?」

    「我們殺了你,會把你的屍體悄悄埋掉,後天早上,君侯照樣等候決鬥,你卻遲遲不往,大家會以為你畏死逃走,這一來,會對君侯更加敬重了。」

    預讓笑道:「君侯倒真的是好心計。」

    「這不是廢話嗎?他身為一國之君,思考眼光總是要比別人高上一等的。」

    「其實君侯憑他自己的技巧,也可以殺死我的。」

    「不錯,但那總是冒險,你是亡命之徒,他卻不是,他犯不著跟你動手拚命。」

    預讓想了一下才笑道:「我大致上算是明白了,只有一點疑問,就是二位前來,萬一被人發現了……」

    「哈……我們既然資格做宮廷劍術教師,自然得有兩下子,王飛虎限令百丈之內,不得有人前來,因此,我們來時,沒驚動一個人,即使被人發現,我們也可以不承認自己身份,因為我們並沒有在晉陽宮廷中待過,沒有人能認出我們。」

    預讓道:「二位沒有到過宮廷,又如何教君侯的劍法呢?」

    「我們一直在山中隱居,君侯都是移樽就教,這次我們也是奉命在暗中保護君侯,沒有人認得我們。」

    「預某卻得認你們了。」

    「認得沒有用,因為你已經無法去告訴別人了。」

    「預某若是被二位殺死,自然是無法告訴別人,可是萬一預某由二位劍下逃生呢?」

    「那也沒什麼,反正君侯不會承認,也沒有人認得我們,最重要的是,君侯白天有殺你的機會,他放棄了,絕不會人相信我們是被派來殺你的。」

    預讓笑道:「君侯既能把一切都安排好,預某今天大概是死定了。二位請出手吧!」

    「你出來,我們到寬敞一點的地方動手。」

    預讓道:「我不想出去,拙荊的遺體在屋中,我怕你們會去驚擾她。」

    「預讓,我們只要你的命,跟她沒有關係。」

    「我不出去,我要守著她。」

    那兩名劍客似乎沒料到預讓不肯出來,其中一人道:「預讓,你是有名的劍客,不是貪生怕死的儒夫吧?」

    預讓淡淡的道:「我現在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新喪愛侶的傷心丈夫,我只想在這永別之前,多陪她片刻,你們一定容不得我,不妨進來殺我,否則就滾出去。」

    預讓又把門關上,根本不理他們。

    那兩名劍客在外面等了一下,終於忍不住慢慢掩近,卻得不到一絲聲息。其中一個壯著膽,抬腳砰的一聲,把門踢開。但他只感到腿上寒風一拂,然後身子一歪,驟失重心地往一邊倒去。他的同伴忙扶住他道:「小心點……」

    「我……我的腿斷了……」

    他的同伴還不相信,借黯淡的微光一看,地上有條血淋淋的斷腿。

    就在那眨眼的光景,屋中的預讓已經一劍斬斷了那條踢門的腿,這是什麼劍法?

    幸朽還是用腿踢門,假如是他們衝進去呢?

    這傢伙簡直不敢想了,連忙挾著同伴往外竄去,那條斷了腿的劍客卻是連哼都不敢哼。

    衝到門口的廣場上,被一條人影擋住。

    兩個人大吃一驚,拔劍欲刺。

    那人冷冷的道:「蠢才!是我。」

    兩人聽出了聲音,連忙收回劍。

    那人問道:「如何了?」

    「回稟統領,預讓不肯出來。」

    「我聽見你們的談話了,他不出來,你們該進去。」

    「屬下等試了幾次,他終不肯受激出來。」

    「那就進去逼他出來。」

    「稟統領,屬下是這麼做了,錢通一腳踢開了門,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他一劍斬斷了腿。」

    暗中的人影這才發現他的兩個部屬只有三條腿了,倒是微微一怔,想了一下道:「他的劍藝有如此深了?」

    「稟統領,他施展的已經超越了劍法,錢通斷腿時,屬下就在旁邊,別說不見人影,連劍光都沒看見,那已經是神術了。」

    「胡說!是你自己的功夫太差,滾過一邊去!」

    這兩個人不敢再說,乖乖的退到一邊後才開始為傷者裹創傷。

    那位統領等了一下才向屋中道:「預讓,躲在裡面沒有用的,放英雄一點,出來領死吧!」

    屋中依舊沒有回音,這個人似乎有點生氣了,厲聲道:「預讓,久聞你英雄了得,神劍無敵,老夫才特來鬥鬥,想不到你竟是個龜縮不出的懦夫,太叫人失望了。預讓,你再不出來,我就放火燒屋了!」

    預讓依然不出聲。

    那人懷疑的道:「錢通,你們果真看見預讓在裡面嗎?」

    斷了腿的錢通忍住痛道:「絕不會錯,統領還聽見我們跟他談話的,再說,屬下的一條腿就是他砍的。」

    那個被稱為統領的人又思索片刻哈哈笑道:「預讓,你有種,就一直待在那裡面,火來!」

    暗中又閃出一人,用火石又拉了火,點燃了一支火炬交給了他。

    火光照出這是一個白髮的老者,隼目鷹鼻,臉色紅潤,毫無老態。

    他穿了一身黑色勁裝,給人一種看來就是武功高手的感覺。

    拿著火把,逕自去點向屋角的草垛。

    忽然寒光一閃,那枝火把的火苗被斬斷了,飄落在地。

    老者的身手很矯捷,立即鏘然拔劍,橫身擋住了門口叫道:「預讓出來了,別叫他跑了!」

    四下都有人探身而起,都穿黑色勁裝,—手執劍,另外一隻手上揚著一枝短棒,晃了幾晃後,居然爆出一朵朵的水花,照得四下通明。

    原來那是一種特製的火把,頭上有艾絨,點上了火,用罩子套著,只維持一星火苗,要使用時,拔去罩子,迎風一晃,立刻就有火花燃起,燒著了油脂,成為一支火炬,這是在戰陣上夜戰用的。

    十幾支火把,把酒店前面的雪地照得通亮,卻看不見人影,一個個都驚問道:「人呢?」

    老者也微現驚色道:「我看見他出來的,怎麼一晃就不見了?準是溜了,這沒種的傢伙!」他向四下看了一下。

    一個人道:「別是又溜回去了。」

    「放屁!他出來之後,老夫立刻封住了門口,他若是溜了回去,老夫豈有不知道的?」

    頓了一頓後才冷笑道:「預讓,老夫不怕你的,你再不現身,老夫繼續燒你的屋子,燒你老婆的屍體。」

    他又等了一下,還是沒動靜,怨聲道:「再來一支火把,這次老夫看他如何來阻止?」

    他身邊的一名漢子上前將火把交給他,老人道:「你去點火,老夫要等著攔截那個懦夫。」

    那漢子頓了一頓才道:「統領,預讓雖然是懦夫,但是我們明火執杖,登門殺人,還要放火燒死人,成了暴徒了,這兒是河東的面上,恐怕不大好。」

    老者大怒道:「混帳!你居然敢批評老夫了!」

    忽然他覺得不對勁,忙又喝道:「咦!你是誰?」

    他這才發現此人雖然穿了黑衣,卻不是自己的部下,這一驚非同小可。等他看清楚了對方後,更有啼笑皆非的感覺,因為那人赫然正是預讓。

    腳下一連退了幾步,抖著了門檻,差點跌了下去,連忙伸手扶住了門框。

    預讓冷笑道:「你放心好了,預某不會做偷偷摸摸不要臉的事,否則剛才靠近你時,攔腰一劍……」

    老者慢慢穩定下來,覺得在自己手下面前,剛才那一陣失態太失面子,惱羞成怒,厲聲道:「預讓,老夫是公開登門叫陣的,而且還先派兩個部下向你打過招呼,怎麼算是偷偷摸摸?」

    預讓冷笑道:「他們悄悄進門,直逼內室,不帶一點聲音,若非預某發現了他們,恐怕他們鏟下預某的首級也都不會出聲,這叫打招呼嗎?」

    老者頗覺難堪,但仍強辯道:「那是兩段朽木,你若是被那兩個飯桶暗算得手,死得也不冤枉,因為你是有名的劍客,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客」

    預讓冷冷的道:「預某不敢當,也從來未自認為是天下第一劍客,倒是兩位貴屬下,吹得可真神氣……」

    老者更覺臉上無光,厲聲喝阻道:「預讓,少講廢話,老夫奉諭來收你性命的。」

    預讓笑道:「兩位貴屬下早巳說過了,預其也聽得很明白,用不著你再提一次,只是預某很懷疑你們的身份,你們當真是趙侯的侍衛嗎?」

    「那還假得了?」

    「預某在晉城也住了一陣子,對宮中的侍衛都照過面,怎麼沒看過各位呢?」

    老者微笑道:「君侯的侍衛太多了,哪能都被你見到?尤其是老夫所領的這一隊,從不在宮中出現,都是在外面擔任特別任務,更見不到了。」

    「趙侯會有什麼特別任務要劍客去辦的?」

    老者道:「這個用不著向你報告。不過有一點可以告訴你的,就是像你這種劍客,君侯殺了你怕引起河東的仇意,縱容你卻太危險,於是就輪到我們來下手了。」

    預讓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原來各位擔任的就是這種特別任務,那倒是要有兩下子的。難怪你們比我日間遭遇的那些侍衛們強一點。」

    「豈只是強上一點,根本是強得太多,那些飯桶是君候用來掩人耳目的。」

    「這倒是要請教一下,所謂掩人耳目是怎麼說法了?」

    「那不簡單?比如說,君侯對什麼人不滿意,卻又不公然去對付他,就下道口諭給我們。過不了多久,那個傢伙被刺客狙擊死於庭前,自然會有人懷疑君侯,可是君侯門中的武士們個個都武技平平,沒一個有此本領的,不是最好的一個掩沒明證嗎?」

    預讓笑笑道:「那麼明天我陳屍此地,趙侯自然也可以推個乾淨了?」

    「不錯,你很聰明,理想的是安排失蹤,讓人以為你膽怯畏死逃走了。其次是安排你殉妻自殺,那得放把火,把你們兩人燒在一起。」

    預讓笑了一下道:「好,很好的計劃。我還有最後的一個問題,閣下的尊姓大名,你又是什麼統領?」

    「老夫姚開山,是黑衣衛統領,直接受命於君侯。」

    「這麼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也不見得在一人之下。君侯從老夫習劍,他一直以老師稱老夫,執禮極恭,統領一詞,只是便於下屬們稱呼而已,也算不得官職。」

    「失敬,失敬!預某何幸,居然一夜之問,得蒙三位國師前來賜顧。」

    「什麼?除老夫之外,居然還有人來了?誰?」

    預讓冷冷的道:「兩位貴屬下,他們在不久之前,也是自稱為趙候的劍術老師。」

    姚開山大笑道:「那是他們往自己臉上貼金,君侯的劍技比他們高明多了,不過他們說的也不算虛誇,君侯剛開始練劍時,的確是他們教的,只不過現在只有老夫一人還能為君侯尊之為師了。」

    預讓笑笑道:「好了,請教完了。想不到台端有這麼顯赫又崇高的身份,在下有幸能在閣下劍下授首,實在非常榮幸,那就讓姚老統領出劍取首吧。」

    「你還不自己送上來,難道還要老夫自己動手?」

    這原是一句賣狂的話,但是卻使預讓聽出了對方的色厲內荏,究竟預讓是個聞名天下的名劍客,姚開山前來殺他,也必定要有幾下子,但不管他比預讓高出多少,絕不該狂成這個樣子。

    一個劍中高手,在遇見相當的對手之時,只會流出相當程度的尊敬,像姚開山的表現,徒然顯露其幼稚與膽怯而已。因此,預讓只冷笑一聲問道:「姚老兒,你可以把要如何對付我的埋伏端出來了。」

    姚開山一震道:「你說什麼?」

    「我相信你是來殺我的,但是不相信你憑著這幾個人就敢來找我的晦氣。」

    「預讓,你太狂了,撇開老夫不說,就憑老夫手下這十幾名劍手合組的流星劍陣,也足以困死天下所有的高手,老夫何須另作準備。」

    預讓鄙夷的看了一眼:「土雞瓦狗。」

    這是真正的輕視,跟姚開山的壯膽而賣狂截然不同,受者也立刻可以尖銳的體會出來。

    泥偶尚具土性,何況這些人都還是身手頗為不弱的劍手,他們雖懾於預讓的盛名,但也無法容忍預讓的輕視。

    十幾人差不多齊聲發出了怒吼,然後搖劍攻了上來,而另一手的火炬也在不住的晃著。

    預讓對他們的流星劍陣很感興趣。他故意以蔑視的態度激發其怒氣,目的也在領略一下所謂流星劍陣。

    現在目的果然達到了。預讓有點後悔,因為自己太輕率了,也太低估了對方。這十幾名漢子給人的第一個感覺並不特出,他們就像那些默默無聞的二三流武師,充不了大用,給人呼來喝去的充充場面,打打群架,跑跑腿。

    但是一經接觸,他才發現十幾個人都是可躋身高手之列,雖然不資格稱為絕頂高手,可是比起襄子身邊的那些侍衛強得太多。

    不僅如此,他們的整體作戰,訓練尤精,配合謹嚴,出手凌厲。姚開山說這劍陣足可困死任何好手,倒不是虛誇之言,預讓就被困在裡面了。

    這流星劍陣是在夜間實施的,主要是利用他們手中的火炬揮動,產生出無數銀蛇般的光柱,漫空飛舞,像是秋夜天際曳過長空的流星。

    流星一曳即逝,而這些光芒卻是連綿不斷的,在眼前亂竄,使人目為之眩。

    然後他們的劍就在對方的注意力不及之處悄悄地使出來,無聲無息,使人防不勝防。

    預讓若非經驗老到,身上已不知被刺上多少個窟洞了。往往就在預讓全力去注意火炬時,劍鋒悄悄走進,而且一來就是三四支,分由幾個不同的方位刺來。

    這些招式都是設計好的,恰好把退路完全封死,無論朝哪一個方向閃躲,都有一支劍在等著。

    預讓只有仗著他豐富的經驗,快速的手法,避重取輕,用手中的劍撥開對方的攻擊。

    這樣才狼狽不堪地勉強化解了對方的攻擊,身上卻已經受了幾處輕傷。

    姚開山這才得意地笑道:「預讓,老夫這個劍陣如何?不過你到底還算不錯,居然能支持十幾個回合。在此以前,陣中無三合之生人。」

    這就是說,三合之內,一定能刺死入陣的人了。片刻之前,預讓不會相信這回事。他認為劍藝靠陣法來發揮是旁門左道,不足以成大器的。

    他也曾武斷的說:天下只有不敗的劍客,沒有攻不破的劍陣。

    現在,他仍然堅持自己的這個信念,但也承認了這個流星劍陣的威力,很少有人能在中間支持過三合,因為它幾乎將敵人置於無法防禦的情況下受猛烈暗制。

    但是,他的信念沒有改變天下無攻不破的劍陣,這個流星劍陣雖然厲害,而仍然是可以破解的。只不過,要如何的破解呢?預讓相信他若是在一邊觀察過一陣子,必然能找到它的缺點,只可惜他此刻身在陣中,沒有冷靜觀察瞭解的閒瑕與機會。

    預讓又支持了一下,慢慢地終於悟出了虛實,這個流星劍陣其實也很平常,只是利用火花造成的,然後再掩飾他們的劍及光影,而殺手就從光影之後進攻。那時,對方的注意力在追視光影,對接著而來的攻擊往往難以應付。這的確是一種很精妙的設計。

    預讓是劍中高手,目力、聽力,都下過多年的功夫,所以能看出一點究竟,也憑著感應的本能,在鋒刃臨體之前作了適當的防禦,危險雖不免,畢竟是支持過去了。

    當他找出了對方的虛實,預讓立刻作了適當的處置,他閉上了眼睛,完全憑聽覺來判斷敵情而作反擊。如果他睜著眼,就無法不受光影的干擾,所以他擯棄視覺。

    這也多虧他前一陣子在晉城謀刺襄子時所作的練習。為了求速求狠,他常常閉著眼睛練習搏擊,放鬆防禦,聽任對方進攻,然後在對力鋒刃未及之前反擊。

    這是以速度取勝,得力於一個「快」字,著重在一個「准」字,不僅要刺得準,一招而斃敵,更要拿捏時間准,不快不慢,恰到好處。快了,對方有了警覺,臨時撤招自保,無法達到速決的目的,慢了,自身亦將不保。

    為了拿捏這個時間,他的身上密佈劍痕,臉也變了形狀,所得的代價就是這一點心得。

    那就是用聽力去測定出手時間,恰到好處。

    當人發現一頭奔牛對著自己衝來時,不假思索,一定是閃躲,而且在距離十多丈時,就有了動作,而奔牛衝勢的方向,仍然能夠衝到人。但如若人直立不動,到牛奔近丈許處再突然閃開,牛必然一衝而過,毫無危險了。

    這道理很簡單,但那些以鬥牛為職業的鬥牛士,卻必須以幾年的時間苦練,經過無數次被撞的經驗,才能把握住閃身的一瞬,有時仍不免出錯。

    所以,視力雖是人判斷情況而作反應的主要依據,卻是最不可靠的一種。

    流星劍陣就是利用人視覺上的誤失。

    預讓很快的就發現了這個關鍵所在,也立刻作了適當的反應。他閉上了眼睛後,憑著聽覺與感覺反擊,立刻收到了效果,嘶嘶的劍風不住的驚空作響,沒有金鐵交觸的叮噹,他的劍不會虛耗勁力碰對方的刀劍。

    也沒有慘叫痛呼聲,預讓極少傷人,他只殺人。

    一個受傷的對手是最危險最可怕的,他們往往會殺紅了眼,不顧一切的拚命。

    所以預讓在決心殺人的時候,絕不用第二招,他的劍所取的方位大部份是咽喉,劍過人倒,無聲無息。

    像是秋風吹過秋雲的原野,那些枯草都紛紛倒下,沒有多久,那些流星殺手已倒了一大半。

    姚開山正得意地看著預讓陷入了劍陣,似乎不要多久,就可以把這個天下第一劍手殺死了。

    但就在眨眼間,情況變了。他驚惶地喊道:「停!停!快退下去!」

    這些命令是對他的部屬發的,預讓雖然不是他的部屬,卻先停止了行動。他並不喜歡殺人。

    流星殺手只剩下三四個了,他們手中還執著火炬和長劍,卻有著惶然不知所措之感。地上倒著橫七豎八的同伴,火把在一邊,有些還在燃燒,有些熄了,冒出一股刺鼻的濃煙。

    片刻前活生生的人,現在已不能動了,這種變化是令人無法立即接受的。

    姚開山怨聲道:「叫你們退下去,難道沒聽見?」

    那些人不是聾子,自然都聽見了,他們也不是不想退下,而是不敢。

    預讓的劍雖停止了動作,殺氣仍然湃溢劍端,而那些人因為距離太近,仍然在殺氣的威脅下。他們唯恐一動就會挨上一劍。

    雙方凝立片刻,預讓將劍尖垂下,放鬆了身子,冷漠地道:「滾吧,預某不殺你們!」

    這是一個絕對靠得住的保證,那些劍手們吸了口氣,連忙退了下去,而且丟開了手上的火把,隱入黑暗中不見,只剩下了姚開山,他的聲音中帶著擅抖:「預讓,你好狠,一揮手間就殺死了近十個人!」

    預讓冷冷地道:「他們要殺死我,我還不想死。」

    劍刀對搏,互拼生死,不殺人就會被人殺,這時候不講客氣,預讓的話不算回答,因為姚開山的話也不是問題,但雙方又似乎在一問一答間,解釋了一切。

    姚開山吸了一口氣:「預讓,老夫不得不對你說一聲佩服。老夫這流星劍陣自從練成以來,所向無敵,多少高手都在其中倒了下去,卻被你輕易地破了。」

    預讓輕歎了一聲:「不算輕易,我破得很辛苦。」

    想起練劍時身受的種種,預讓身不由主地抖了一下,那種滋味不是人所能接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過來的,如果現在再讓他過一天那種日子,他寧可自己拿劍割下腦袋來算了。

    一道道的傷痕,雖不會致命,還是會痛的,痕未癒,又劃上了新的,尤其是到了晚上,躺在石坑上,每一條傷痕都在痛,澈心透腑。

    那時,是一個決心在支持他,現在這決心沒有那麼激烈了。

    襄子沒死,他的任務沒有完成,他仍然要繼續下去。但是他對襄子的仇意越來越淡了。

    是時間的關係嗎?不,他的決心是不受時間影響的。

    那又是什麼原因呢?預讓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只有一個感覺,感覺到整個事情很可笑,很愚蠢而無理,但又非做不可。

    沒有人在強迫他、鞭策他,但是卻也無法改變他,不僅預讓本身有這樣的感覺,其他的人也是如此。

    每個人都認為預讓已無殺死襄子的必要,也不希望他成功,但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這件事,或是說預讓的不對,大家只有聽其自然發展下去。

    只有文薑是聰明的,她懶得活著去傷這個腦筋,所以她死了,而且選了個最適當,最引人注目的時機。

    預讓感到很無聊,襄子派人來殺他,他並沒有認為不對,因為襄子沒有跟他決鬥的必要。

    預讓所以要反抗,只是他不願意在這種方式下受死,襄子不該派人來暗算他。

    如果襄子派個不會武功的人來對他說:「預讓,已經兩次行刺失敗,君侯也兩次不死,你既然不肯改變心意,歸順君侯,君侯卻不能一直受你的威脅,所以派我來要你的命,那原是你欠君侯的。」

    如果有人來這樣說了,預讓會毫不考慮地交出自己的首級。但襄子派出了大批的殺手,使他無法忍受了。

    殺手是要殺他的,不管他接不接受要求,都要帶著他的首級去覆命,預讓可以屈於理,但不會屈於威脅。

    姚開山站在場中,沒有說話,預讓也不想說話,他知道事情沒有完,因此,他等待著下一場風暴的來臨!

    流星劍陣無功,對方應該倉惶而遁的,但姚開山留著不走,顯而易見,他們還有第二步行動或別的主意。

    等了一陣之後,姚開山才道:「預讓,你的劍技高明,但剛才那個流星劍陣,並沒有那麼容易破的。」

    「是的,預某破得並不輕鬆。」

    「不!不!你破得很輕鬆,老夫說的不容易,是指開始時,如果他們一開就全力進攻,施展殺手,你絕對擋不住,也不可能給你找出破陣的缺隙。」

    這倒也是。預讓在開始時應付得很緊,他沒有被殺,卻也受了傷,而且他感覺到對方的攻勢沒有用足,最多只到八分。設若他們全力進攻,此刻生死誰屬,還很難說。

    姚開山見他不說話,忍不住道:「預讓,不管你是否承認。但你心中明白,我們是對你手下留了分寸。」

    「承情?承情。只是豫讓不太明白為何。」

    「那當然是君侯的指示。」

    「君侯不是要你們來殺我的嗎?」

    「不錯,但那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君候最大的希望,還是你能為他效力。」

    預讓不禁笑了:「這個問題重提太無味了,預某早就表示過,這是不可能的。」

    姚開山歎了口氣道:「君侯也知可能性不大,但總要試一下,他是個很有耐性的人。」

    「我卻是個固執的人。」

    姚開山道:「君侯行事很仔細,他不願意留下後患,你如不能改變心意,他只有殺了你。」

    「他早該這麼做了。」

    「不過現在做卻更為穩妥。預讓,除了文姜夫人之外,好像還有一個女人。」

    「這跟我們此刻的事無關!」

    「不,有關係。那個女人是趙國的人,好像也會武功,曾經參與謀刺君侯的行動。」

    「她是為了幫助我,趙侯答應過不追究了的。」

    「君侯是答應過,但希望她能感恩圖報,不要再萌謀刺之心,現在看來她並沒有覺悟。」

    「不!她已經沒有這個意思,所以她離開了。」

    姚開山笑道:「你們做事隱秘,但我們也不笨,她是因為有了身孕,由王飛虎派人送她躲起來了的。」

    預讓道:「她是個女子,是絕對無害的。」

    姚開山道:「我們可不這麼想。女人的心事很難捉摸,尤其是她懷了孕,日後生下孩子,記起了你身死之仇,那是很可怕的。」

    「沒有的事,我早已告訴過她,我殺君侯不為私仇,我若被殺,也不是私仇。」

    「女人可沒這麼講理,她們固執起來,誰都阻止不了,而你的那個小桃的女子,又是個很偏激的人。」

    「怎麼?你們難道不想放過她?」

    「我們沒這個意思,但是怕她不放過我們。因此,最好是你不死而歸君侯,這樣她也可以過好日子。」

    預讓道:「不必說下去了,你們找到她了?」

    姚開山冷笑了一聲,拍了兩下手,黑暗中出來了一個人,一手提燈,一手端著個木盤,盤中是一件女子的衣服,一支玉簪,東西並不很值錢,但卻是小桃的。

    衣服是小桃離去時所著,玉簪是她隨身所用的,預讓不必細辨就認得出來,這是他買了送給小桃的,玉簪上還刻了幾個字。

    預讓微微一震道:「你們把她如何了?」

    「沒怎麼樣,只是送到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而且很客氣地招待她,至於今後如何,要看閣下自己了,我們必須要殺了你,自然也不能放過她,我們若殺了你時,她也不會太痛快!」

    預讓目射怒光道:「你們這麼做太卑鄙了。」

    「很抱歉,這是上命差遣。」

    「趙侯以為這樣做就能使我屈服了嗎?」

    「君侯也沒把握,他只是試試看,反正掌握住她,多一個影響你的人總是好的。」

    預讓思索片刻才道:「我已經知道了,請你告訴趙侯,就說我很感謝他替我照料家人。」

    「別客氣,這是應該的,君侯是個很慷慨的人,對部屬的家人一向照顧得很好。」

    「我不是他的部屬,今後也不可能是。」

    「那也會用另一種方式去照顧他。」

    預讓冷冷地道:「隨便你們用什麼方式都行,我只希望你們能瞭解一件事,我的決定是很難改變的,而且我雖謀刺君侯,一直守著劍客的規矩,現在他既然用出了手段,可也怨不得我了,從現在起叫他多加小心!」

    說完他的身形一掠,衝向了黑暗之中。

    一直等預讓的身形完全消失不見了,姚開山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了得意的笑容。

    一名劍手則諂媚地道:「統領,您真是好算計,預先安排了這一著,否則今夜這一關還真不好過呢。沒想到預讓的造詣會如此之高,連我們的流星劍陣都奈何不了他!」

    姚開山歎道:「流星劍陣的缺點,我早就知道,記不記得我們曾經折敗在盲劍客許顯的手下?流星眩光,對目不能視的對手就沒有了作用。只是我沒想到預讓在這麼快的情況下就能找出劍陣的破綻,而且他聽風辨影的造詣也精深如此……」

    劍手猶有餘悸道:「那還不算什麼,那不過只能使他自保不受傷而已,最可怕的是他的反擊,一出手就使人無以閃避,他出手在後,劍卻比我們快一步,以這須臾之差,使我們無自保之力,予取予求。」

    姚開山輕吸了一聲道:「無怪也有人稱他是天下第一號煞星。有些人的劍術造詣並不遜於他,卻不敢與他對陣,就是因為他的人與他的劍,都含有一種濃烈的肅殺之氣,未戰已寒人之膽奪人之魄,老夫先前不相信,可是剛才領受到了。」

    那劍手遲疑片刻才道:「統領,照您的說法,似乎天下就沒有一個人能強於預讓了?」

    「或許有這個人,但是老夫卻未知聞。據目前所知,應是如此了。」

    「統領自己也不如他?」

    姚開山苦笑道:「在今天之前,老夫是絕不承認這句話的,但是現在,老夫自承不如他。他的劍法太凶太險,一出手就是與敵偕亡,奮不顧身的戰法,除非有與之拚死的決心,否則誰都無法擋得住他。」

    那劍手又問道:「統領,既是如此,何以他一連兩次行刺,都失敗了呢?」

    姚開山歎道:「這只是天意。第一次是他放過了最準的時機,首先攻擊了內侍臧興,殺氣已洩,使得襄子得以從容對抗,制住了預讓,但襄子不但不殺預讓,而且還放了他,使得預讓在第二次行刺時心中存了猶豫之感,自然難以得手了。」

    「這一次他受激而去,大概就不會再心存猶豫了。」

    「應該是如此的,因為他心中對襄子所存的好感,完全被破壞了,這將使他在面對襄子時的殺機變盛。」

    「統領,襄子是您弟子嗎?」

    「這倒一點都不假。他最初啟蒙扎基的劍法,就是老夫傳授的。初時不過平平,可是到了後來,他突飛猛進,頗出老夫意外。」

    「襄子對你如何?」

    「十分恭敬,待遇也十分的優厚,禮貌從無疏忽之處。」

    那位劍手默然片刻才道:「統領,這個屬下就不太明白了,襄子既是如此對您,連咱們國君也比不上的,為什麼您反而肯擔任這次工作呢?」

    姚開山笑笑道:「問得好。每個人曾經問過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在問,我在趙國所享待遇、身份、地位,一切都比在韓高,為什麼我要投韓而倒趙呢?不僅別人難以理解,有時連我自己想想都不明白。我只能這麼說,那是一種不甘寂寞。」

    「不甘寂寞?這又是怎麼說呢?」

    「在趙國,我已經無法再教給襄子什麼了,後來的幾次切磋,都是他勝了我,雖然他對我的恭敬不改,但是心裡的滋味卻不好受;再者,在趙國,我的地位清高,卻無實權,不像我在韓地,獨當一面,這麼說你明白嗎?」

    「明白了。沒有一個學劍的人是甘於寂寞的。」

    姚開山歎了一口氣。

    那劍手忽又道:「預讓會不會發現我們真正的身份,看穿我們不是襄子派去的?」

    「不會。」姚開山道:「沒有人知道我們來到此地。我之所以要用你們來出任狙殺,主要就是沒有人識得你們。何況襄子跟他見面之後,提到了我,襄子不會否認是我的弟子,如此一來,預讓自然不會懷疑你們不是他的人了。」

    「預讓是不是現在就去殺他呢?」

    「這倒很難說,照我想是不會的,因為他是個劍手,不會盲目地魯莽從事。襄子約好了他後天決鬥,總不會先溜的,預讓大可以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天,養足精神,然後再去找襄子赴約。」

    「那我們得快點離開,免得被人發現,拆穿了身份就糟了。」

    姚開山道:「是的,活人撤走容易,死人就麻煩了。要從這兒搬走十來具屍體,很難不被人發現,尤其王飛虎,是個很精明的人,叫他知道就麻煩大了。」

    「那我們找個地方,挖個坑埋了。」

    「十來具屍體要挖多大的坑?時間上來不及。我們把人搬進店裡,點上一把火,燒它個乾淨。」

    「這雖不錯,但火勢一起,外面的人就過來了,那時屍體還沒有燒完,他們一定會去救火的。」

    姚開山笑笑道:「我有辦法。照我的意思做好了。放火時要多人一起動手,四面八方同時起火,外人想進去也沒法子了。」

    他們又從林中叫了幾個人出來,那是一批身背強弓的箭手,埋伏林中,準備施暗襲的。

    姚開山這次行動,準備原是十分充分,計劃也很周詳,他是銜了韓侯的命令前來作一石二鳥之計的。

    韓侯對襄子一直都懷有戒心,對河東這兒的地與人也很感興趣。他派遣姚開山帶一隊劍客前來,主要是想不利於襄子,且兼併河東之地。

    但姚開山知道襄子的身手絕佳,不敢輕動,剛好發現預讓也在這裡,就設法激動預讓去找襄子拚命了。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的犧牲也相當大,精心訓練的一批劍手傷亡大半。

    但這個老人的心腸相當硬,他招呼手下把屍體抬進了店房,堆置在廚房中,然後把菜油都淋在上面,最後找了五六個人,同時在屋子四面,一起點上了火,火勢霎時就熊熊燃燒起來。

    火蔓延得很快,迅速地波及四壁,吐出了紅紅的火舌,但王飛虎的人也來得很快,眨眼間已來到了廣場上,正要衝前進入店中,卻被姚開山攔住了道:「王將軍,你要進去幹嘛?」」

    「當然是救人,我預大哥在裡面。」

    「預大俠不在裡,這火是他自己放的。」

    「什麼?是他自己放的?為什麼?」

    「為了使預夫人的遺體能火化得很乾淨,也為了便於攜帶,他一會兒就要來帶走的。」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實在聽不懂。」

    「我的話很容易明白。預大俠在極短的時間內要離開,他希望能帶著預夫人的遺體一起走,唯一的辦法只有付之一炬,撿拾骨灰攜帶最方便!」

    「他……本人現在到哪兒去了呢?」

    「到趙營找敝君侯決鬥去了。」

    「決鬥不是決定在後天清晨嗎?還有一天多呢!」

    「預大俠決定提前了,不希望這一戰在眾人目睹之下公開舉行,因為他的目的乃是行刺而非較技。」

    王飛虎怔了一怔後才問道:「這!……趙侯同意嗎?」

    「不知道。我們奉預大俠之命守候火場,不讓人前來擾及預夫人安靜升天,沒有跟去看。不過這件事取決之權,仍在預大俠,君侯不同意也沒有用。如果預大俠以劍相逼,他除非是束手就刃,否則只有起而迎戰。」

    王飛虎困惑地道:「奇怪了,這不像是預大哥的為人了。他一向都是堅守信約而不移的,怎麼會突然改變呢?」

    姚開山道:「或許是預大俠不耐久候。這段時間對他說來是很痛苦難挨的,能早點作一結束,也是解脫。」

    這番話倒是入情入理,王飛虎不再懷疑了,可是他略作思索後忽又問道:「閣下是誰?

    為什麼會在此地?」

    姚開山笑道:「老朽乃晉城劍士姚開山,也是趙國的宮廷劍術指導教師,君侯的劍技就是老朽啟蒙的。」

    王飛虎沉聲道:「你到這兒來幹嘛?」

    「姚某乃奉君侯之命,為預大俠送酒食來的,同時來向預夫人致弔唁。君侯對預夫人之死十分遺憾。本想親自前來致意,但又怕引起誤會,遣別人前來,則又不恭敬,老朽是他的老師,也是一名劍士,代表他前來是最適合的了。」

    王飛虎冷笑道:「不適合。王某對你的話一句也不相信,趙侯與敝人相約好了,他的人決不會出趙宮一步!」

    「那是指他的部屬。姚某的這些弟子不受拘束,因為姚某並未在宮中任職,是布衣百姓。」

    「閣下既是布衣百姓,就該受另一項約束,此地乃河東,本由王某管轄,王某曾經命人在此巡守,五十丈之內,絕對禁止任何人前來打擾。」

    姚開山道:「啊!有這個規定嗎?姚某卻不知道。」

    王飛虎道:「你進來之前,難道沒有人阻止你嗎?」

    「沒有,因為君侯要老朽行動隱秘一點,不要跟河東人引起誤會,所以老朽力求不驚動人。」

    「你是說你們這幾個人都是悄悄地進來的?」

    姚開山笑笑道:「老朽知此舉不太恭敬,可是為了避免糾紛,也只得失禮了,將軍能諒解的。」

    王飛虎冷笑道:「我相信你是偷偷溜進來的,但是不相信這些人都能瞞過那些邏卒的耳目而進入。」

    「老朽這些弟子身手都非常人,他們都練了好幾年武功了,而且頗有成就。」

    王飛虎道:「閣下在晉城很有名氣,我相信貴子弟也不會差到那裡去,不過我還是不相信他們能越過外面防線而潛入進來。」

    姚開山笑笑道:「事實上我們已經進來了,而且也瞞過了守卒耳目,將軍卻全無知曉。」

    王飛虎道:「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們不是由趙營出來的,那個方向,我的戒備特別嚴謹,而且我自己就在那邊坐鎮,卻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將軍說對了。我們不是由北面來的,而是由西面入切的,所以較為容易。」

    「你們從趙營出來,該由北邊才對。」

    「但是北邊的守衛太嚴,燈火通明,所以我們才特意繞到西面進來。」

    「閣下是替預大哥送酒食來的?」

    「是的。君侯對預先生十分器重,茶飯不忘,他在用膳時庖人進了一味鹿脯,是剛獵得的幼鹿,十分鮮美,君侯就命我們送了一份前來。」

    「預大哥接受了沒有?」

    姚開山道:「預先生雖然接受了,卻沒有食用。他說心情不佳,沒有味口,只是放在一邊。」

    「他就去找君侯決鬥了?」

    「當然不是,和我也談了幾句。他忽而煩躁起來不想再等下去了,於是就告訴我們說他要找君侯提前決鬥。」

    「他就放火燒屋子了?」

    「是的。他還要我們幫忙一起點火,等火燒得差不多了,他才離開的。」

    「你們沒跟他一起去?」

    「他跟君侯之間的事,任何人都插不上手,君侯交代得很清楚,所以我們也不必跟去了。」

    王飛虎道:「預大哥也是的,他要帶走文姜夫人的遺體,不必要火焚,我們會替他送去的。」

    姚開山道:「他說他此去不再跟人相見了,而且此地收殮也不方便,他不想麻煩各位,還是火焚了方便。」

    王飛虎冷笑道:「姚開山,你終於露出馬腳來了。預大哥早就知道河東父老已經全力趕工為文姜夫人雕刻石廓,他也交代說:文姜夫人一向喜歡大場面熱鬧,他自己無力營葬,把歿殮的事交給我們了,怎麼會變卦的呢?」

    姚開山微微有點發慌,說道:「這個老朽不知道,預大俠是如此交代了的。」

    「不錯,我是如此交代的,現在你可以滾了。」

    說話的正是預讓,他從屋後出來,手中居然抱著文姜。

    預讓的神情很冷漠,而姚開山臉色大變,結巴的道:「預大俠,你怎麼回來了?」

    預讓冷冷的道:「我到趙營去見到趙侯了。」

    姚開山更為緊張的道:「你們沒有決鬥?」

    預讓道:「沒有。還沒有到時候,那是後天早上的事。他是看見這兒失火,出來探看究竟,我們在路上見了面,談了幾句話。」

    姚開山不安的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不多。我只問了他兩句話:第一,我問他認不認識你?他很坦然承認你是他的劍術老師。」

    姚開山呼了口氣:「這可以證明老朽沒有說假話。」

    「我問了他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他帶來的?」

    「這個……」姚開山忙道:「我想他不會承認的,因為老朽跟他約定好的,我這些弟子幫他做事只是在暗中進行,不管出了什麼問題,都與他無關。」

    預讓笑了一笑道:「他沒有否認,只說你不但是他的老師,也是趙國的人,你做了什麼事,他都該負責。」

    姚開山意外的道:「他是這麼說的?」

    預讓道:「不錯,他是這麼說的。然後他問我你做了些什麼事?」

    「這還不是變相的否認嗎?他怎麼會不知道老夫做了些什麼事呢?」

    「我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相信他?」

    「是的!我相信他,因為他用不著對我使什麼手段,更不必偷偷摸摸派你來暗算我,即使他真派了你前來,在望見這邊起火時,應該避嫌躲在軍營裡,用不著冒險一人出來探看究竟。」

    「他想必是來看看老朽得手沒有。」

    預讓道:「假如是這樣的話,他至少應該帶著劍,或是穿上軟甲再出來,我見到他的時候,他赤手空拳,身著便裝,不帶一個從人。」

    姚開山道:「那是他自信藝高膽大,除了你預大俠外,別的人很難傷得了他的。」

    「如果他做了那種虧心事,就該避著我一點,但是他主動的先跟我打招呼,而且顯得很高興,他是怕我被燒死在火埸中。」

    「這……完全是做作!」

    「他用不著做作,我們會面時沒有第二個人在旁,他做作給誰看呢?」

    「當然是給你看呀。」

    預讓冷笑道:「姚開山,你實在該慚愧,襄子在說起你的時候,仍然十分恭敬,他說你是趙地有名的劍客,劍技精湛,胸懷脫俗,生性恬淡,不屑於俗世富貴,所以他縱有仰慕之心,不敢冒犯你到宮中去任事。」

    姚開山道:「胡說八道,他從來也沒有問過我。」

    「那是因為他不敢開口。你一直在人前人後表示自己清高淡泊,他怎麼敢侮辱你呢?」

    姚開山還要說什麼,沒有說出話來,因為他發現預讓的確厲害,旁敲側擊,已經把自己的話頭口風都套去了,剛才最後那一陣爭辯,很明顯的已經說明了自己不是襄子所遣。

    他顯得很畏怯,不安的摸腰間的劍柄,眼睛溜向四周,在作應變的準備。

    他考慮著是要出手攻擊,還是逃走。

    出手攻擊,此刻倒是好機會,預讓手中抱著文姜,空不出手來拔劍抵擋,只不還有個王飛虎在旁邊,此人當然比預讓差,姚開山相信自己也必可勝他,如果一劍殺了預讓,再收拾他,應該絕無問題。

    只怕在攻擊預讓的候,他出頭擋一下,等預讓把手中的文姜放下,那就糟了。

    考慮了一下後,姚開山是決定走路。他手中握劍,身形在慢慢的後退。

    他的幾個手下更為緊張了,爭著往林子裡去。

    預讓沉聲喝道:「站住!姚開山,你別緊張,我不會殺你,只要你回答一句話。」

    姚開山色厲內荏:「笑話,預讓,別以為劍術了得,唬不了老夫,老夫成名的時候,你還沒出世呢!」

    「劍人不以年齒為尊。」預讓的口氣十分冷淡,然後又鄙夷道:「我們不必在口舌上辯高低,現在我問你一件事。」

    姚開山連忙道:「預大俠,你若是要問我那個女子的下落,我可是很抱歉,因為我不知道。」

    預讓冷笑道:「整個事情是你策劃的,你會不知道?」

    「預大俠,老朽不過是奉命行事,怎會是策劃的人呢?劫持那個女子不是老朽經手的,老朽自然不會知道了。」

    「你手中有著她的玉釵。」

    「那是別人交給我的。我的任務只是勸大俠遠走高飛。你若答應了,自會有人將她的下落相告,現在看樣子預大俠無意離開,別人自然也不會將她的下落洩給老朽知道,所以在這件事情上,老朽無能為力。」說完他轉身欲行。

    預讓道:「等一下,你話還沒說完。」

    姚開山道:「預大俠,老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老朽的確不知下落,你再問也沒有用,有現成知道的人,你該去問他的。」

    預讓道:「你認為我該去問趙侯?」

    姚開山狡猾的道:「老朽可沒有這麼說,這是大俠自己的想像而已。老朽只能回答不知道。」

    預讓道:「你不必故作暗示明推,我要問你不是這件事。預某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也不會笨得在你身上找答案;而且,我根本也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哦?大俠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是的,你們以為挾制了她就可以威脅我,那實在大錯特錯。那女子雖然跟過我一陣,但並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是文姜,現在正在我的懷裡。」

    姚開山道:「那女子已有身孕,她懷的可是大俠的骨肉。」

    「我知道!但是那也不會令我改變什麼,預讓已置死生於度外,連妻子都不保,哪還能管那麼多?」

    「你們挾制了那個女子是沒有用的,放了她我不會感激,殺了她我也不會難過。現在我只想問另外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放火燒店?」

    王飛虎道:「他說是大哥叫他放的火。」

    預讓道:「你會相信嗎?」

    「小弟當然不信。小弟知道大哥對大嫂情深,已經要小弟妥為安殮大嫂遺體了,斷然不會輕加毀壞。」

    「這就是了。我就是被這場火引回來的。我不能讓文姜受到一點損傷。我回來的時候,有兩個傢伙在後面要阻我,被我一劍揮成兩截,搶進去,只差一點就要燒到炕上了。姚開山,你為什麼要放火?」

    「這沒什麼別的目的,只不過大俠殺了我的幾名弟子,我既無法把他們的屍體帶走,也不想留下來,所以只有放火燒了。要放火,自然是就地取材。」

    「為什麼不能留下來?是怕被人識破他們的身份嗎?」

    「不……不……他們沒什麼特殊的身份。」

    預讓冷笑道:「我相信一定是為了這個原故,只是我對瞭解他們的身份毫無興趣。現在你可以滾了,滾得遠遠的,千萬別打什麼鬼主意,我是懶得跟你們這些陰謀無恥之徒計較,但也不想讓你們像蒼蠅似的盯著我,下次我再見你們,我就不客氣了,滾!」

    姚開山的臉色很難看。他也是知名的劍客,被人如此呼來喝去,自然很不是味道,但是他卻默然的走了。

    那是因為他在預讓面前,不敢倔強。他知道預讓對他已十分鄙薄,隨時可能揮劍殺了他——

    天馬掃瞄,玄鶴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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