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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消魂一聚 枯草重著春色 文 / 司馬紫煙

    林琪不明白她何以提出這些問題,只得又搖搖頭。

    夏妮笑笑才道:「那原因很簡單,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到達源頭上去一探究竟,這河水是由一道瀑布中流下來,要想探測河源,必須穿過瀑布,直到現在都沒人敢這樣做,因為這河水含著一種劇烈的毒質,沾到人身上立即潰爛,所以功力至高如師父,也不敢輕身一試,公子知道我把你帶到此處的用意嗎?」

    林琪更糊塗了,莫名其妙地道:

    「姊姊總不會是叫我去試探一下河源吧?」

    夏妮莊重地搖頭道:

    「那倒不是,我是來實現我畢生的心願的,公子看到我的臉嗎?」

    林琪仍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見她的態度那麼莊重,只得回答道:「聽娃狄娜說姊姊原是苗疆有名的美人,只因為受到奸人的陷害才變成這個樣子……」

    夏妮恨恨地咬著牙齒道:「不惜!那個罪該萬死的惡徒,我寧可他痛痛快快地殺了我,我倒不會恨他,可是他把我弄成這付見不得人的醜相,真比殺了我還難過,我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要報復他,叫他嘗嘗我身受的痛苦……」

    林琪忍不住道:

    「姊姊對他報復並不為過,只是跟這條河有什麼關係呢?」

    夏妮目中射出希望的光采:

    「關係太大了,那個賊子非常狡猾,我若以這付形狀出去找他,目標非常明顯,他早就聞風逃避了,因此我必需要改變我的容貌……」

    林琪點點頭道:

    「姊姊考慮得很對,中原有許多易容的秘術,我可以代為效勞……」

    夏妮搖頭道:

    「用不著,我要變得整個像另外的一個人,使他自動前來找我。」

    林琪急忙問道:

    「姊姊用什麼方法呢?」

    夏妮手指河水道:「就用這河水,我已經研究得很清楚,這河水的毒質與我所中的毒素可以互相消克,使我的容貌變形,然而必須要公子的助力,等我從河水中出來時,公子迅速以純陽真火,替我打通玄陰關穴,這是我幾十年來等候的機會,希望公子不要令我失望,因為舉世之間,只有公子才符合這個條件,而且據我的心靈預兆,此舉對於援救師父脫險也大有關係,公子幫助我完成這個心願吧,我會永遠感激你的!」

    說完不等林琪作何表示,她已迅速地脫光身上的衣服。

    在夕陽的輝照中,在林琪的驚愕聲中,她那雪白的胴體筆直地投向那翻滾的河水。

    時間,一分一刻一時的過去了!那翻滾的河水中,依舊是那樣的洶濤!

    他在默默祈禱,希望夏妮能如願以償!

    不知過了多久,河水中突然泛起波瀾,只見一條身影自水中直射上岸。這時林琪不容多想,雙手齊發,直點她的玄陰穴,一股熱浪湧入夏妮體內,使她不自覺地凝神調氣。

    此時,林琪也是一絲不掛,聚內氣經丹田至玄陽,擁夏妮而推陽入陰,吸陰滋陽……

    一個時辰過後,林琪吞氣收手,只見夏妮黑髮飄逸軟而光滑,與她白玉似的肌膚相襯下有著出奇的和諧。

    她的明眸似那秋夜的星星,都是至美的象徵!

    只有她的臉,長圓的輪廓勾出了優美的弧線,可是在弧線圈成的面龐上,卻堆糾著無比猙獰,紅紅的、白白的肉,或高或低,毫無規則地散列著。

    這張臉和這付身材是多麼的不相稱啊!

    夏妮從他的眼中讀出了他的歎息,嘴角掀起了一個淒涼的微笑,然後低低地道:「林公子,我的臉嚇壞了你吧!」

    林琪輕輕地道:「沒有!我與姊姊相處久了,已經看慣了。」

    夏妮沉默片刻,忽然又以奇怪的聲音道:「公子請多看一下吧!這付臉就將永別人間了,我希望你能記住一點,我現在的形相,這對你我都有好處。」

    林琪這才想到她之所以要沐身毒澗,原是為著要改變容貌的,怎麼到現在仍是一無徵象,連忙問道:「姊姊!你的臉怎麼還不變呢?」

    夏妮仍以那種奇怪的聲音道:「我留著給公子多看幾眼……」

    (此處缺文)

    林琪雖然不信,卻也無法確定該往哪兒去,只得問道:「莽蒼山離這兒遠嗎?」

    夏妮估計了一下道:「莽蒼雖在雲南,仍是我們苗族的居留地,穿捷徑的話,只有兩天的路程,我心中的徵兆好像透示著很多凶險,看樣子我們得快點趕去才行!」

    林琪見她說得那麼認真,不禁有點著急地道:「娃狄娜跟段前輩都會在那兒嗎?」

    夏妮搖頭道:「不清楚,不過我們應該相信神,神從不做錯誤的指示。」

    林琪不服氣地道:「神既有前知,為什麼不作更明白的指示呢?」

    夏妮神色中透著無比的虔敬,誠懇地道:「也許這就是神對我們的考驗,考驗著我們對神的信心,我們相信神,便不該懷疑他的指示,我們若不信神,他也不必指示我們,把一切都告訴我們。」

    林琪搖搖頭,心中仍是不相信,可也不表示反對,夏妮認明了方向,隨即在前面引路,翻山越嶺,帶著林琪開始前進。

    在莽密的原始森林裡,夏妮顯示出苗人對自然豐富的知識與瞭解,她告訴林琪哪些野果是可以當作食物,哪種泉水可以飲的,不透天光的濃陰下,哪一種植物的葉子永遠指向東方,她更驕傲地誇說,苗人是森林的子民,世上沒有第二種民族能對森林有這麼多的瞭解,以及在森林的孕育中生存。

    渡過了不知晨昏的兩天,因為森林中永遠是黑鬱鬱的一片,林琪越走越不耐煩,他簡直不知道這片密林在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盡頭,餓了就吃,累了就休息,雖然夏妮從不叫他煩心,始終是那麼慇勤地照顧他,可是這種日子也令他感到受不了。

    幸好這種日子並沒有太久,正在他的耐性到了無法支持的極限時,眼前頓地一亮,他們已經穿出了密集的森林,來到一片廣闊的草原上。

    草原的盡頭是一座巍峨而巨大的青山,山巔高入雲表,目所不能至,山勢綿亙千里,目所不能拯。

    夏妮長吁一口氣道:「這就是莽蒼山,天狼坪在半山間,此去天狼坪,必須要穿過長頸族的領域,公子見了他們,最好小心點,不要引起他們的誤會。」

    林琪不解地道:「為什麼?難道長頸族還沒有開化嗎?」

    夏妮凝重地搖頭道:「長頸族是我們苗族中最聰明的一族,也是最凶狠的一支,他們在生活上比那一族都進步,可是在內心裡比那一族都野蠻,對於外來的人,無論漢苗,都非常仇視,而且他們的報復心也最強,只要得罪了一個人,全族盡起為敵,並將對方殺死為止,所以我們苗人都很少同他們來往。」

    林琪不以為意地道:「難道姊姊這一身功夫也怕他們嗎?」

    夏妮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彼此俱為一類,我總不願意自相殘殺,而且長頸族還有許多利害的暗器與巫術,令人防不勝防。」

    林琪敞聲大笑道:「暗器不足懼,巫術尤不足言……」

    夏妮沉下臉道:「公子別忘了我們此來的目的,並不是要在異族稱雄!」

    林琪這才收起傲態道:「要是他們先來侵犯我們呢?」

    夏妮恢復和顏悅色道:「那倒不致於,只要我們不觸犯他們的禁忌,他們還不會故意找麻煩,尤其是我跟他們的族長還有些交誼,我相信他們不致於過份為難的。」

    林琪微笑道:「姊姊也別忘了你容顏已變,人家不見得會認識你。」

    夏妮想了一想,在懷中取出一枚鋼指環戴在指上笑道:「這還是他們的老酋長送給我父親的紀念品,有著這一枚指環,我們必定可以通行無阻。因為我父親曾經救過那老酋長的性命,這枚指環代表我們兩族的友誼。」

    林琪見她如此一說,才不再開口了,二人越過草原,直向山下進發,沒有多久,已經來到一座竹堡之前,堡門恰好在山谷的入口,寬約數十丈的竹牆外,便是千仞峭壁,只有那堡門是唯一的通路。

    二人雙雙進入竹門後,立刻被一群奇形怪狀的人包圍住了。

    林琪在見到這些人後,才叫白他們叫長頸族的由來,因為這堡中的每一個人,至少都有尺許長的頸子,細若手臂,撐著一顆大頭,顯得十分可笑。

    那些人圍著他倆,嘰嘰喳喳地用苗語叫著,指手劃腳顯得十分好奇,而且臉上都流露著不齒的神色,咧開大嘴笑著。

    林琪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乃問身旁的夏妮道:「他們說些什麼?」

    夏妮微笑道:「他們在笑我們長得難看!」

    林琪詫然道:「我們長得難看!那他們這種樣子就算漂亮了?」

    夏妮笑了笑說道:「長頸族的美醜以頸子的長短為標準,頸子長的為美,他們看我們的頸子太短了,自然他們會認為醜八怪!」

    林琪聞所未聞,大感興趣地道:「假如我們的頸子長到三尺,一定會成為天仙下凡了!」

    夏妮點頭笑道:「一點也不錯!記得他們老酋長的妻子是族中第一美人,我小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頸子雖不到三尺,至少也有兩尺半。」

    林琪將舌頭一伸道:「在中原只有廟裡的白無常跟吊死鬼才是那個樣子,這種美人可不敢領教!」

    夏妮笑了笑道:「各地習俗不同,假若你一出生就在此地,包你也會覺得長脖子是世上絕色,甚至千方百計地把頸子拉長。」

    林琪笑著問道:「他們頸子是天生就如此之長嗎?」

    夏妮搖頭道:「那怎麼會呢?天生人類除了略有小別之外,絕不會相差得這麼厲害的,他們的長頸都是後天人工的施為,長頸族中的嬰兒一生下來,就用鐵圈套著頸子,隨著年齡而增加鐵圈的數量各人的體質不同,頸子伸展的程度也各異,遂以此訂為丑美的標準,到了二十幾歲,除下鐵圈以定型,不過通常人都只能到尺許的標準,超過此數的在族中可以享受尊榮,不到這程度的,往往無法活到成年,就會被勉強加進去的鐵圈扣死了……」

    林琪搖頭歎道:「殘忍!殘忍!這是多麼不人道的風俗啊!」

    夏妮微微一笑道:「美與人道常不能並存,你們中原女子為了美,把腳裹得像拳頭一樣大小,不也是很不人道嗎?公子怎會想到殘忍呢?」

    林琪被駁得無言可答,只得訕訕地向旁邊望去,剛好有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頸子上帶著將有一尺半高的鐵圈,將那顆大頭顯得十分怪異,一時好奇,便伸手在他的鐵圈上摸了一下,這原是無心之舉,夏妮已神色大變叫道:「公子,不可以!」

    可是她叫得太遲了,四下的長頸苗人哄然一陣亂吼,紛紛向旁退去,站到丈餘開外,緊緊地把他們包圍在中間。

    而那個被摸的小孩子,卻怪叫一聲,飛快地向後面跑去。

    林琪聽見夏妮的呼喊,再看見長頸苗人的那些舉動,不禁愕然莫知其故,夏妮已急急地道:「公子!你惹了大禍了,長頸族人的頸圈是尊貴,除了父母之外,任何人都不許碰觸一下,你怎麼偏偏犯了他們最大的忌諱!」

    林琪駭然大聲道:「我怎麼知道呢?現在怎麼辦呢?」

    夏妮憂戚地道:「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對那孩子作了最大的侮辱,他為著維持他的榮譽,非找你決鬥不可!只有在殺死你之後,用你的鮮血洗滌圈上的恥辱!」

    林琪失聲叫道:「決鬥!要我跟一個小孩子決鬥?」

    夏妮點頭道:「不錯!你非接受他的挑戰不可,假若你不願死,就只有殺死他,用他自己的血,洗去他的恥辱。」

    林琪幾乎要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不行!我怎麼能殺死一個孩子!姊姊!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解決嗎?」

    夏妮搖搖頭道:「沒有別的方法了!苗人們的榮譽更重於生命,只有鮮血才能洗雪恥辱,不是敵人的,便是自己的,苗疆之中,不允許懦夫生存的!」

    林琪為難地道:「這怎麼行呢!我絕不殺死一個孩子,假若按照道理來說,我觸犯了他,應該被他殺死才對,可是這樣子不明不白的一死,實在太不值得了。姊姊!你快想個法子阻止這件事吧,拿你的指環找他們的族長,解釋這件誤會,要不然的話,我乾脆拔腿開溜……」

    夏妮面有憂色地搖頭道:「你可千萬不能溜,以你的功力也許跑得掉,可是你留下那個孩子可要受罪了!他不能洗去恥辱,只有蒙羞自裁,而他的父母親人都得陪著他身殉,而且死得極不光榮,苗人認為世上只有兩件東西是最乾淨的,那就是鮮血與火,既不得仇人之血,你逼得他們全家只有舉火自焚了!」

    林琪著急萬分地道:「那你找他們的酋長解釋嘛……」

    夏妮苦笑道:「那孩子的頸長尺餘,穿著尊貴,正是酋長的兒子!」

    林琪想不到無意一摸,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走既不能,接受決鬥更無可能,急得搓手頓足,不知如何是好?

    四周的苗人俱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倆,細長的脖子撐著那顆怪頭一動不動,彷彿無數的毒蛇昂著怒首,炯炯的目光象火一般地噴射著憤怒!

    林琪焦灼地等了半天,見四周仍無動靜,那個孩子也未見出現,不禁地問道:「那孩子呢?怎麼還沒有來呢?」

    夏妮低低地道:「他去請求巫師的祝福了,過不了多久就會來的!」

    林琪搓手長歎,簡直無法控制自己了,夏妮卻低聲地道:「公子最好還是小心一點,長頸族的巫術十分厲害,那孩子的父親既是酋長,他對於巫術也必然大有心得,公子在決鬥之際,還不一定能穩操勝算!」

    林琪並不相信巫術,當然也不怕巫術,可是他滿心不願意與一個孩子決鬥,想了半天,忽地眼睛一亮道:「我有辦法了!」

    夏妮不知道他想出了什麼辦法,還來不及動問,四周的長頸苗人忽然一陣鼓噪,讓出一條寬大的道路,遠遠地來了三個人!

    那個被觸摸的孩子走在最前面,他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是身材高大,遍體刺花的苗人,自肩至地已有七尺多,再加上兩尺多的細頸,尺許長的巨頭,走在一丈開外,相貌猙獰,顯然是那孩子的父親,也是長頸苗人的族長。

    他身旁的一人年紀很大,身材佝僂,遍體插著羽毛,作巫師的打扮,與酋長十分不相稱,可是他的臉貌,卻分明是個漢人!

    林琪見那同來的巫師居然是漢人,雖沒奇怪,卻十分高興,連忙跑上去,離著兩三丈遠,就作了一揖道:「老先生看來也是中原人士,能否替在下把誤會解釋一下……」

    那老年人漠然不作答理,反是那酋長用漢語高聲喝道:「呔!你這漢狗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侮辱我的兒子!你叫什麼名字?」

    林琪見他出口傷人,心中微感不樂,可是因為曲在己方,只得耐看性子道:「在下姓林名琪,乃中原維陽人士,因故來到貴地,不知貴族的禁忌,冒犯了令郎,請族長念在事出誤會……」

    那族長狂聲怒笑道:「小漢狗!我們長頸族的項圈也是隨便觸得的?你既然有膽子來到此地,就該打聽清楚,小漢狗!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林琪聽他口口聲聲都罵著漢狗,不禁觸發了宗族的尊嚴,乃亦正容厲色道:「在下已經聲明是誤會了,族長怎麼還是如此不講理,再者方今聖上德及四鄰,一視同仁,並未因你們是異族而見外,你口口聲聲罵我漢狗是何居心……」

    那酋長見他疾言厲色相責,怒氣更甚,悖然震怒,晃著細長的頸子叫道:「漢狗就是漢狗,你們漢家的皇帝也不過是一個族長而已,與我的身份一樣,憑什麼要我們向他低頭稱臣,把我們趕到這深山野地來居住!我一見你們漢狗就有氣,來啊!替我拿他下來!」

    他身後的那批長頸苗人個個作勢,卻未有所舉動,族長更生氣了,大聲狂叫道:「混帳!你們敢不聽我的命令,誰不動手,我立刻叫法師唸咒拘起你們的靈魂,壓到石頭底下!」

    這句話雖是用漢語說出,可是那此苗人卻從他的手勢中懂得了他的意思,群相鼓噪,步步向前進逼,神色間卻十分勉強,夏妮突然飛身而出叫道:「慢著!你可是鐵洛族長的兒子?」

    那族長怔了一怔才道:「你是哪一族的,跟鐵洛有什麼關係?」

    夏妮一舉右手,指著鐵環道:「我是金沙族的,這是鐵洛族長的紀念品,他曾經說過憑著這個環,可以在長頸族的村落中找到任何一個朋友!」

    族長臉色突地一變,因為有一部份的長頸苗看見那鐵指環後,立刻停止了前進,其餘的人雖然沒有停止,步子也慢了下來,顯然是對著那枚指環有著懼意。

    族長的臉色變為異常難看,厲聲叫道:「鐵洛死了,他的靈魂已經變為惡鬼,你帶著他的戒指,一定也是惡鬼的化身,我哈山大族長有著法師的靈符護身,可不怕惡鬼……」

    夏妮也怔了一怔,突然叫起來道:「你一定是害死了鐵洛族長,強佔了他的位置!」

    哈山大叫道:「胡說!鐵洛自己得罪了神,被神用雷劈死了,他的靈魂還在害人!」

    夏妮冷笑一聲道:「我不管你們族裡的事,鐵洛死了,他的指環自然也沒有作用了,今天我以金沙族長的身份,來要求接受神的規則,這位漢郎摸過你兒子的項圈,在你們全家人身上都下了恥辱,我要求你用神的方法去脫掉恥辱!」

    哈山不禁一呆,周圍的長頸苗人能聽懂漢語的,立刻發出同意的呼聲,而且紛紛把這種意思,傳給其他的人,沒有多久,全體都開始哄叫起來。

    哈山呆了片刻,突然拔出身畔的腰刀,交給那孩子大聲道:「古力,用這把刀砍下那漢狗的頭,用他的血來洗你的項圈,放心吧!法師會保佑你的,神會賜你力量。」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反而有點顫抖,好像有點恐懼似的望著老年的漢人法師,法師的臉色十分冷漠,毫無一絲表情。

    倒是那孩子古力接過腰刀,透著十分興奮的樣子,一步步地向著林琪逼過來。

    面對著這樣一個孩子,林琪實在提不起決鬥的興趣,因此一步步地後退讓著他!四周的長頸苗人都靜了下來,露出滿意的神色。

    林琪退了十幾步,忍不住對夏妮道:「姊姊,你還是想個方法吧,我總不能向一個小孩子動手!」

    夏妮此刻的神情十分凝重,注意著那孩子的行動,口中卻隨便地答道:「我現在唯一能對你的幫助是給你一把刀,使你不空手對敵!」

    林琪在詫然神色中,她迅速無比地欺近林琪身邊,同時抽出腰間的短刃交在他手中,以極低的聲音急迫地道:「謹防暗算,注意刀尖!」

    林琪莫明奇妙地接過短刃,那孩子古力已高興地叫道:「好極了!我本來很不願意殺死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敵人,現在你也有刀了,注意吧!我要開始攻擊了!」

    他不等林琪作何表示,他已經狠狠地劈下一刀,直取林琪的肩頭,林琪無意對敵,只上隨意地揮刃一架,「嗆啷」一聲,火光四散。

    那孩子的腕力居然強得出奇,林琪的短刃被他擊得脫手墜地,四周的苗人爆發出一聲歡呼,哈山的臉上也鬆了緊張的神色,換上了興奮。

    古力一刀得手,高興萬分,大聲叫道:「漢狗!把武器撿起來,看你這麼大的個子,一點用都沒有,我實在替你感到慚愧,快點吧!我不願殺死一個空手的敵人。」

    他的語氣雖傲,卻隱約地流露出一股豪氣,林琪心中的敵意更淡了,和顏悅色地笑笑道:「小朋友,我們並沒有什麼深化大恨,剛才不過是無意冒犯了你,何苦一定要拚死呢,假若一定要用我的血才能解決問題的話,我情願讓你在手上砍一刀,用流出來的血來洗你的項圈。」

    這就是他剛才想出來的和平解決的方法,因為錯誤在自己,所以他甘願受一點痛苦來消除這場誤會,語氣說得和藹而誠懇。

    誰知古力聽了之後,反而流露出一片不齒的神色冷笑道:「原來你們漢狗都是些貪生怕死的懦夫!真叫我看不起,你別做夢了!項圈上的侮辱只有脖子上的熱血才可以洗掉,你要是怕痛的話,乾脆乖乖地跪在地上,我一刀給你個痛快,否則就像個大丈夫,拿起武器好好地打一場。」

    林琪被他激起了怒意,忍無可忍地道:「因為你是個小孩子,我才那樣委曲求全,否則我絕不會那樣客氣地對待你。」

    古力擺著刀大笑道:「苗族裡的小孩子也比你們漢狗的大人有種,像你這種怕死的懦夫,實在比狗還不如,廢話少說!快把武器撿起來領死吧!你碰我算是運氣,因為我至少還讓你死得像個英雄。」

    林琪悻然震怒厲叱道:「放屁!小畜生,我林某堂堂男子漢,哪裡還要用武器來對付一個小鬼,三招之內,我若不奪下你的武器,就伸長脖子由你砍下腦袋!」

    古力怒吼一聲,挺刀就朝他正面劈下,林琪試出他的臂力很強,便不再留情,伸出一手,屈指對準刀鋒彈了過去。

    錚然一表,古力的刀口立刻被彈了一塊,刀身反跳回去,古力臉色微變,身形跟著急退,總算把那股勁力化開,沒讓長刀脫手飛出。

    四下的長頸苗人立刻悚然驚呼,似乎沒想到林琪的武功會如此精純。

    最急的是哈山,父子情切,幾乎要衝出去,那個漢人法師輕哼一聲道:「酋長請注意!這是你兒子的生死之事!你最好冷靜地看著,神會保佑勇士的!看來古力比你好得多了!」

    哈山雖然身為酋長,卻似對這漢人法師十分忌憚,立刻止住了腳步,憂心忡忡地瞧著,古力定住身形後,猛然大叫一聲,橫刀又削了過來,這次他慎重多了,刀身不帶半點聲息,林琪微微一笑,依然伸手朝刀上彈去,勢子又準又穩。

    古力的刀削到一半,林琪的手已經伸過來了,他忽而將手一沉,刀鋒忽轉,避過他的手指改削前跨,招式變換得奧妙之至。

    林琪不慌不忙的微一側身,伴指在他刀葉上輕輕一敲,口中說道:「第二招,下一招我就要奪你的刀了!」

    古力被他一敲之後,身子踉蹌前跌,一個翻滾起立,手中也多了一柄短刃,那是林琪在第一次不慎被他擊落的。

    古力雙手握刃,口中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忽而單手朝前一揮,一縷寒光徑射,原來他把地下拾得的短刃當作暗器打了出來。

    林琪伸手接住匕首的柄部,頓覺寒光迫體,心中不覺微微一動,原來夏妮將這柄短刃交給他時,由於外表看來並無出奇之處,所以也當作尋常兵刃,並未過份看重,甚至於落在地下,也懶得再去撿拾,而古力將它當作暗器射過來時,刃尖居然發出一絲迫體的寒風,若非自己功力大有進展,勢將為刃尖的鋒芒銳氣所傷,於是才知道這柄不起眼的短刃,竟是一柄寶器,也瞭解夏妮那句「注意刀尖」的暗示。

    本來他還以為夏妮是叫他注意對方的刀尖,卻想不到是告訴他短刃的刀尖另有神效妙用……

    正在驀然思索之際,古力忽而發出一聲長嘯,那嘯聲慘厲淒絕,完全不似一個十二歲的孩童所發,同時他細頸上的那顆巨顱也變為十分猙獰,目中碧光暴漲,身形如風地撲了過來,手中的長刀也挾著掠空的勁風夾擊而至。

    林琪心頭微異,因為他發覺這次的刀風十分特殊,雖然帶著挾空的呼嘯,卻完全感不到一絲絲勁厲,不過他還是伸出一手,恰到好處地捏住古力的腕間,中央三指一錯,將刀奪了過來,同時底下掠出一腿,將古刀踢了出去。

    他的內心很忠厚,同時覺得已經如言在三招內奪下了古力的兵器,對這少年狂妄的教訓已夠,所以那一腳用的是巧力,只將他的身軀踢開,卻並來令他受到傷害。

    古力在地上連連兩個滾翻後,又爬了起來,巨大的嘴巴一張,再度發出那種淒厲的長嘯,嘯聲中充滿了凶恨的殺意。

    林琪被這聲長嘯震得心神微分之際,忽然覺得手中進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那柄奪來的長刀彷彿有人控制似的,自動地脫離了他的掌握,對他的心頭直刺過去!

    這突然發生的奇事使得林琪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在他來不及轉動任何腦筋時,那柄長刀已帶著一股勁力,刺破他的衣衫,透了進去!

    夏妮驚急萬分,趕忙躍到他身邊叫道:「林公子!你怎麼樣了……」

    林琪怔怔地站著,既不回答她的話,也沒有任何表示,那柄長刀刺進約有兩寸深淺,連刀身一起釘在他的胸膛上!

    夏妮又急得帶著哭聲道:「我早就通知你小心暗算,長頸族的巫術……」

    古力在遠處獰笑道:「漢狗!你可知道厲害了……」

    林琪突然發出一聲長笑,胸膛朝前一挺,長刀被彈出五六尺,光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他胸前衣衫破處,卻沒有一點血跡滲出。

    這一來不但使四周的苗人駭然驚呼,連他身旁的夏妮也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琪微微一笑道:「姊姊!你是被巫術兩個字給騙住了,其實剛才那一刀根本不是什麼巫術,而是一種比較隱蔽的武功心法,我曾聽我師父簫聖柳無非說過,這種功夫大概是叫『間歇神功』,發時必須藉仗外物,初時毫無動靜,而勁力卻能潛藏在物體之中,過了一會兒才發出來,傷人於不備之際,我本來不相信有這會事的,可是方才奪刃之際,因為得於過份容易,心中就在懷疑,可是等我想起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夏妮焦急萬分地道:「別管那什麼功夫,你受了傷沒有?」

    林琪搖搖頭道:「沒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夏妮有點不相信,緊跟著他破衣處望著,林琪微笑道:「你一定也認為我會什麼特殊的武功了,其實說穿了一點不稀奇,我之所以能躲過間歇神功的暗算,完全是一種巧合。」

    說著伸手在懷中取出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卻是他家傳異寶螭龍鼎,由於體積不大,也因為它的特殊價值,林琪一直是珍藏在懷中的。此刻擎在手中笑道:「我完全是仗著運氣奇佳,剛才那一刀無巧不巧地刺到鼎裡面去了,由於鼎身的質地特堅,所以我絲毫沒有受傷,而且為了要使那孩子空高興一下,我故意運勁吸往刀身,不叫它掉下來……」

    他在說出「間歇神功」四字時,那巫師裝扮的年老漢子神色就動了一下,等林琪又取出螭龍鼎後,他的眸子中更射出異采,不過大家都沒注意。

    古力狂叫一聲,神色慘異,驀而將細頸一伸,那尺餘長的頸子又自升高半尺,露出灰色的頸肉,像根竹竿似的,接著光啷啷一連串碰響,那一層鐵圈紛紛自動裂開成了手鑭的形狀,掉到他的手中。

    夏妮恐呼一聲:「不好了!快把那短刃給我……」

    叫聲又遲了一步,古力雙手連揚,將那十幾個鐵項圈幻成一片黑影罩了過來!

    林琪在倉猝中劈出一拳,洶湧的掌風竟然擋不住那些圈影,依然挾著呼呼的破空聲捲了過來,而且在斷圈的裂口處,灑出無數黃色的細末。

    圈子飛轉的快,黃粉散佈得廣,很快就湧到他倆身前,林琪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得舉起手中的短刃,潛運暗勁,舞成一片光幕,擋住了自己與夏妮!

    那刀尖的寒芒現出它的威力了,青濛濛的光華先是將逢黃粉掃蕩無存,接著在一片叮叮聲中,那十幾個項圈都被削成了碎鐵,灑落在地。

    變故都是在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發生的,當林琪收斂起手中的寒光,古力又發出了一輩淒厲的慘嘯,接著把巨頭一握,細頸中衝起一道血泉,叭搭一聲,頭落在地下。

    他在一摔之間,硬生生將自己的長頸折斷了!

    林琪似乎沒想到事態會變得如此嚴重,由於錯端是自己先引起的,所以動手決鬥之際,他始終留下了分寸,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候,他也是只求自保而不願進一步地去殺傷敵人,現在古力居然在頸圈飛擊無效之後,自絕身死,實在是出人意料之事了……

    望著古力的屍體仍在地上顫動,他不禁有著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歉疚……怔怔地說不上話來!

    哈山滿臉淚痕,先撲到古力的屍體旁邊,嚎哭了一陣,接著跳了起來,用苗語嘰嘰哇哇地大叫幾句,四下的苗人也哄然跟著大叫起來,亂哄哄地鬧成一片。

    林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趕忙問夏妮,夏妮憂慮地道:「他要求給那孩子一個隆重的葬禮……」

    林琪惻然地道:「那我一定要參加這個葬禮,在他的墳前好好地奠祭一番,我沒想到這孩子會如此決烈,雖然不是我親手殺死他的……」

    夏妮微微一歎道:「長頸族的項圈就是生命,圈在人在,圈亡人亡,所以他們的頸圈雖然是一種很厲害的暗器,不到生死關頭,絕不輕易動用,公子將他的項圈全削斷了,就等手是親手殺死他一樣的……」

    林琪訝然失聲道:「這……這是什麼風俗?怎地如此不通人情……」

    夏妮凝重地道:「公子別管風俗人情,還是應付目前的處境要緊!」

    林琪連忙問道:「目前該怎麼應付呢?」

    夏妮頓了一頓才道:「那個酋長哈山要求大家以酋長之禮葬他的兒子,大家不同意,目前正在爭論,等他們有了結果再決定如何應付吧!」

    林琪又不懂了,睜著眼睛問道:「那有什麼關係呢?」

    夏妮輕輕地道:「若以酋長之禮葬他,則全族一定要群起與我們為敵,先將我們殺死了,用我們的心肝祭奠在他的靈前,哈山是酋長,古力是酋長之子,照理說是應該這樣的,可是古力在死的時候失去了所有的項圈,一個失去項圈的死者是全族的恥辱,所以族人們不願意承認一個含恥的酋長……」

    林琪對於這些事簡直是一竅不通,聽夏妮解釋後,才輕歎一聲道:「人死不成復生,何必還在葬禮上斤斤計較呢?用活人心肝祭奠,更是荒謬無論,我與他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那孩子的死雖由我間接造成,也不應該把你拖進來呀!」

    夏妮卻沉思片刻,忽而以沉重的聲音道:「我看這事情內裡另有溪蹺,尤其是那個哈山酋長,他表現的態度更足令人起疑,他從來沒見過你,然而對你的一切好似十分清楚,所以他那兒子古力在一開始要求向你挑戰時,他就再三反對,分明是已經知道你的能耐……」

    林琪搖頭道:「父母愛子之心,天下皆然,這倒不能怪他……」

    夏妮冷笑一聲道:「假若你只是一個普通人,與那孩子交起手來,有幾分勝的希望?」

    林琪聽了一怔才道:「那孩子年齡雖小,腕力技藝手法都臻上乘,十幾個尋常大人也非敵手……」

    夏妮又道:「這就是了,有了那樣一個兒子,做父親的還須要耽什麼心事?除非是他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來歷,所以才表現的那樣著急,甚至於還想利用權力,破壞規矩行事……」

    林琪怔了一下道:「就算如姊姊所言,他已知道我的身份來歷,又有什麼關係呢?」

    夏妮沉聲道:「那就證明神給我的指示是正確的,鹿加等人一定到過這裡,跟他有過接觸,所以才會得知你的一切情形!」

    林琪越想越覺有道理,不禁興奮的道:「那可太好了……」

    言尚未畢,哈山與那些苗人的爭論已經靜止了下來,苗人都回到原來的位置靜靜地等候著,哈山卻與那個巫師打扮的老年漢人正在低聲耳語商量著。

    林琪連忙問道:「他們的結果如何?」

    夏妮冷靜地道:「也許對我們有利,他們要求哈山先以酋長的身份向你挑鬥一場,假若他勝了,他們才肯以酋長之禮葬殯那個孩子,族人們才答應合力替他報仇……」

    林琪愕然道:「如此說來,他無論勝負,對我們都沒有好處,怎麼還算有利呢……」

    夏妮微微一笑道:「事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糟,據我判斷,那哈山雖為酋長,卻實在是個無膽的懦夫,他絕對不敢對你公開挑戰……」

    林琪不以為然地道:「何以見得呢?你不是說過苗疆中都是強不畏死的勇士嗎?」

    夏妮沉下臉道:「勇士中也有敗類,這傢伙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現在要求那巫師用法術來對付你。」

    林琪怔了一怔,立刻緊張地注視著那兩個人,果見哈山比手劃腳,頻頻作著要求,奇怪的是那個老年漢人卻連連搖首,好似在拒絕……

    四下的苗人也等得不耐煩,發出呵呵的催促聲,哈山力求無果,才不得已移身出列,目光在凶憤中又含著一絲懼怯,色厲內茬地叫道:「小漢狗!你殺死了我的孩子,你們中原有句成語: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現在對我要如何交代?」

    林琪倒不禁呆了,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地的話,還是夏妮開口道:「這位漢郎是在我們苗疆的土地上,當然要遵守苗人的規矩,勇士的規例只有一條,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你的兒子死於決鬥,而且連嘗試敵人刀口的勇氣都沒有,他是自殺的,他的靈魂是骯髒的,唯一的辦法是你代他洗去靈魂的骯髒,不用你的血,就用敵人的血!」

    這一番話講得慷慨激昂,連四周的苗人都為之歡呼起來,哈山怨聲叫道:「惡婆娘!你也是苗人,怎麼反而幫漢狗說話?」

    夏妮也疾言厲色道:「神的光明只照勇士,並不問他是哪一族人,正義之劍只削懦夫的頭顱,希望你替我們苗人爭口氣,公平地參加決鬥,不要再動什麼卑鄙的腦筋了。」

    苗人們又爆出一聲吹呼,哈山的臉色卻漲成鐵紫,哇哇怒吼道:「好!賊婆娘!我先收拾了那個漢狗,再來對付你!」

    夏妮平靜地對林琪道:「公子,好自為之吧!生死場上不可存婦人之仁,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別忘了我們還有不少待做的事。」

    林琪默然不語,夏妮已輕盈地閃過一邊了,兩名苗人神容肅穆地捧出一束標槍,兩張強弩,一袋長箭,哈山過來了選了三支標槍,一張弓與十幾支箭,那兩名苗人又把槍刀等奉到林琪身前,意在請他挑選武器應戰。

    林琪傲然地推開了,拔出腰間長劍,朗聲道:「一劍橫握在手,屠龍刺虎如狗,劍發風雲變色,劍下奸邪授首……」

    浸在他的豪氣中,那兩名苗人臉露欽色離去了,只有夏妮憂急地道:「公子棄長而取短,可千萬要小心……」

    林琪拋給她一個寬慰的微笑,那邊哈山已引矢控弦,掠空聲中,一支長箭直奔心窩,疾如閃電,林琪單劍平拍,準確地將長箭封了出去。

    「噹!」的一響,聲如鳴雷,林琪雖然擋開了那一箭,心頭卻大是驚異,因為哈山那一射勁力之強,遠超過他的想像,握劍的手被震得又痛又麻。

    哈山卻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嗖嗖嗖又是三箭連射,恍若一道直線,首尾相連,勁速無匹,第一支箭才飛一半,第三支箭已離開弓弦了,手法之快,尤屬絕倫。

    鑒於剛才的經驗,林琪可不敢用劍架了,深吸了一口氣,雙腳一蹬拔空,讓過第一支,然後身軀猛折,彎腰探指,拈住第二支的箭桿,隨著箭勢的帶力,飄空行有丈餘,再以老猿掛枝的縣法,將身子倒吊下來,藉著那一點點的浮力,單腿反踢上去,輕輕一觸第三支的箭桿,將它的方向改變,呼嘯著向天空飛去。

    四下的旁觀苗人大概從來沒有見過這等身手,雖然林琪是他們的敵人,他們也由衷地發出了歡呼與讚歎。

    林琪發現以巧勁來化解箭勢,遠比硬擋硬磕來得省力,不禁大是得意,然而一瞥夏妮,見她美麗的臉上卻充滿憂愁,一時不明何故!

    哈山鐵青著臉喝道:「好漢狗!你再接這三支箭看看!」

    喝聲中抽起三支長箭,並列弦上,然後臂抱滿月,叟然再發。

    這三支箭的來勢十分怪異,既不走直線,又不走曲線,卻是一高一低,採取波浪的形態向前湧來。

    林琪做夢也沒有想到箭上會有這種手法,由於這三支箭的來向無定,因之只好呆立當場,暫時不作應付的準備!

    箭行頗速,到他面前七八尺時,中央的那支忽地一拐彎,朝他右邊攻到,而旁邊的那兩支路數更複雜,左右穿花,交相穿舞,竟不知目的何在。

    林琪在驚愕中無暇他顧,只得就近先對付到達最早的那一支,腕下生勁,劍尖抖成一團圓花,對準箭簇上絞去。

    嗖嗖輕響中,那支長箭的竹竿被劍刃絞得粉碎,而那箭簇卻透過他的劍花,仍然朝他身上襲到。

    林琪神色微異,疾忙騰出另一隻空手,恰到好處地將它捏住,同時嗖嗖聲中,另兩支箭也接著而到,林琪沒有功法,依樣畫葫蘆地抖出劍花猛磕!

    「錚!」第二支箭被磕飛了。

    「克!」第三支箭被削斷了!

    然而危機並沒有解決,磕飛的長箭在空中繞了一圈,呼嘯著又朝他的後心上疾射而至,被削斷的那支箭也挾著餘勁擠了進來!

    林琪在萬分無奈中,只得暴喝一聲,一面把手中的箭簇對準箭上彈去,一面全身勁氣外發,把衣服鼓得像個大氣球。

    叮然聲響中,斷箭被箭簇抵消掉勁力,同時落在地下。

    刺向後心的那一箭部筆直釘在衣服上,刺穿了他的護身勁氣,然而勁勢大減,只劃傷少許皮膚!

    林琪在驚怒之餘,也激出真火來了,一聲清叱,長劍挾著一道青光,迅快無匹地朝哈山撲去,劍尖如毒蛇吐信,刺向他的咽喉!

    哈山見林琪居然能在他回波之箭下安然避過,心中的詫異並不在林琪之下,長劍攻到時他未加多考慮,只得將手中長弓向外撩去。

    「碰!」的一聲,弓弦被劍刃割斷了,彎曲的弓身彈直開來,再度迎上長劍,林琪但覺虎口一陣火熱,長劍握不住,立時脫手飛去。

    哈山被彈退了兩三步,弓身也握不住,震了出去,同時把虎口撕了半寸長的裂口,血跡盈盈,痛不可忍。

    在急痛中他像瘋了一般,操起一根標槍就朝林琪刺去,林琪手無寸鐵,只得連用肉掌向下直劈,危急中用力特大,竟將那根銅製的標槍劈成兩段。

    哈山萬萬想不到林琪的掌上有如此神力,哇哇怪叫聲中,卻不敢直撲過來。

    林琪一不作二不休,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另兩根標槍,雙臂一運勁,硬生生變成兩個銅圈,光啷兩聲落在地上!

    哈山臉色急變,細長的脖子朝上一伸,舉手卸下一枚鋼環!

    林琪知道他已至圖窮匕見的關頭,準備用項圈作生死的一搏了,倒也不敢怠慢,連忙聚氣凝勢待敵。

    哈山將手一揚,鋼圈飛了出來,林琪知道厲害,而夏妮的匕道又不在手中,只得運足功力,一掌對準圈上劈去。

    誰知哈山的項圈上竟附著一根細絲,不等鋼圈與林琪的肉掌接觸,伸臂朝後一扯,鋼圈又回去了,接著發出刺耳的長嘯,扭轉身軀,幾個急跳,越過人叢,朝後面飛也似地逃走了。

    林琪不覺也是一愕,似乎沒想到這樣的情形發生的。

    四下的長頸苗人立時一陣大亂,哇哇的怪叫聲中,帶著無比的憤怒,而且一個個都取下頸上的鐵環,林琪以為他們要群起進犯,連忙飛身搶起地上的長劍,準備抵抗,夏妮卻趕緊將他攔住了道:「公子不要誤會,他們不是對付你!」

    林琪愕然未明所以,四周在一片想叫中,鐵圈飛舞,一起擊向地上古力的屍體,叮噹之聲,不絕於耳,片刻之後,唯見一團血肉……

    林琪愕然問道:「他們對一個死人攻擊幹嗎?」

    夏妮輕輕地歎道:「哈山身為酋長,卻貪生畏死,臨陣脫逃,對苗人來說是奇恥大辱,所以他們要壞古力的屍體,因為他是哈山的兒子……」

    林琪搖搖頭道:「這太沒有理了。父親的錯誤怎麼能牽連到兒子身上,何況他已經死了……」

    夏妮輕哂道:「這不是我們苗人野蠻,在你們漢人的法律中還有更不合理的事呢!一人犯罪,株連九族,甚至於人死了,還要刨墓鞭屍,公子又如何解釋呢?」

    林琪語為之塞,只得紅著臉道:「遺憾的我不是皇帝,否則我一定廢止這些不合理的律法。」

    這時那些苗人一個個都沉重地去拾起自己的頂圈,默默地退去,不一會工夫,廣闊的場子只剩下他們兩人,連那法師也不知在什麼時候走掉了。

    林琪奇怪地問道:「事情就算這麼過去了?」

    夏現輕輕地道:「不!今天是長頸族蒙受大恥的日子,目前他們急於回到家中去祈求神明寬恕,無法對你尋仇,從明天開始,你就成為全族的公敵,天涯海角,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林琪頓了一頓,才憤憤地道:「這是從何說起!古力是自殺的,哈山逃了,雖然都是因為我的關係,然而我完全是出之自衛……我總不能束手就斃呀!」

    夏妮苦笑了一聲道:「世事未必全按著道理來評定是非,否則天下就不會有事端了!」

    林琪也是無可奈何地一歎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只有挺著接受了,好在他們明天才開始找我報復,目前我們還是辦自己的事要緊,你說的天狼坪在什麼地方?」

    夏妮認了一下方向,才指著一處山峰道:「翻過這座山頭就是了,不過公子要十分小心,這後面是長頸族的神廟所在地,長頸族人對於埋伏機關的造詣很深,雖然限於器物,做不到漢人那般精巧,然而他們利用各種天然設備,令人防不勝防……」

    林琪傲然一笑道:「你曾經誇說他們的巫術如何厲害,結果是一些騙人的玩意兒,這莽莽叢林中,縱然有點埋伏,絕對超不出弩箭陷阱的範圍,刀山劍樹尚且不怕,這些小玩意又算得了什麼,再說有姊姊在旁邊更不用我操心了。」

    夏妮張嘴好像要說什麼,但最後只歎了一聲,默默在前引路,林琪滿不在乎地跟在後面,沿途經過許多長頸苗人的居屋,他們都把門關得緊緊,然而在窗縫中,卻透出無數仇恨的眼光。

    默默地走了一陣,村屋漸稀,最後到了一條谷地的入口處,夏妮莊重地道:「公子也許恃著藝高膽大不在乎,然而我對長頸族人知之甚深,仍然要請公子特別小心,不管發生了什麼情況,我們千萬不可失散!」

    林琪見她說得那麼嚴重,遂也一收傲態,加深了戒意道:「姊姊放心好了,我一定處處聽從你的指示!」

    夏妮輕歎一聲,突然加快步伐,飛也似的朝山徑上竄去,林琪緊記著不得分散的囑咐,立刻也提起身子,緊緊地跟在她的背後,這山徑一邊靠著巖壁,一邊臨著懸崖,寬不過兩尺,剛可容人,林琪怕她猝然停止時,自已收不住身形,所以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會撞到她身上,但是不明白她何以要走得那麼快?

    走了一陣之後,山徑越來越窄,有時幾乎要擦著山壁才能通路,可是夏妮的行速仍未減低,林琪忍不住叫道:「姊姊,慢一點走行不行嗎?」

    說話時真氣微散,落腳重了一點,立刻感到腳下一鬆,接著頂上一陣哄呼巨響,無數碎石像冰雹似的滾了下來。

    林琪在驚愕中抬頭一望,只見那片碎石範圍極廣,前後三四丈內全無隙地,身外是萬丈深崖,欲避無路,只得奮起神威,雙掌直推上去。

    如潮的勁力迎著石雨,發出震耳的巨響,接著是沙石亂飛,反擊在山壁上,勢若天崩地裂,林琪乘著那一絲空檔,身形電閃似地朝前掠去,剛走出丈餘,第二批的石雨又罩了下來,幸而前面的夏妮已經停下來,反身劈出一掌,替他再擋了一下,碎石紛紛朝崖下墜去,良久始聞回聲。

    林琪衝到夏妮身邊,驚魂乍定,片刻之後,才咋舌歎道:「真厲害!這些機關是怎麼安置的……」

    夏妮微微一笑道:「公子現在不說是小玩意兒了吧!」

    林琪臉上一紅,吶吶地道:「姊姊何必還挖苦人呢!我不知道他們會把機關設在上面……」

    夏妮輕歎道:「我也不知道,二十年前鐵洛酋長曾邀約家父與我來過一趟,他告訴我們說這條路叫飛鳥道,意思是只有像飛鳥一般的輕靈才能夠渡過,所以我一開始就使用最快的速度前進,就是盡量使身形輕一點……公子是如何觸動埋伏的?」

    林琪想了一下才道:「我在說話的時候,落腳重了一點,好像覺得腳下一空……」

    夏妮點頭道:「是了!那一定是他們在路上挖了許多小坑,每個坑中都連通著上面的石堆,只需輕輕一觸,石堆受了牽引,就滾了下來……」

    林琪猶自有點不相信地道:「那他們自己是怎麼通行的呢?我不相信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像飛鳥一樣……」

    夏妮撲哧一笑道:「公子這一問可天真了!這一路,尋常人是很難走的,即使逢上祭祀大典,舉步前往的時候,也都必須由酋長下令解除機關才行。」

    說話間,二人眼前出現一片樹林,層層霧氣環繞,當下夏妮急急對林琪道:「此林陣高深莫測,小心了。」不等林琪回答,霧氣突然濃濃襲來,一時間不見人。轉眼間霧氣散盡,夏妮不見蹤影。

    「姊姊!姊姊!」林琪一面大聲叫到。一面朝前急追。可無論他怎麼走,就是出不了這樹林。

    這時一個奇醜無比的女娃笑嘻嘻地從林中飄出來。

    「小弟弟,你只要跟著我走,保管你能走出去。」

    「你是誰?你想幹嗎?」

    醜女輕輕一笑道:「你想到哪兒去?」

    林琪抬頭朝方才見到青山之處一望,不覺又是一驚,原來就在這片刻之間,眼前的景色已變,隱隱青山,此刻又是樹影千條。

    醜女呷呷大笑道:「你現在正在迴旋路的交錯點上,一定是被幻象迷住了,假若不是及時止步的話,此刻早已轉入死門了……」

    林琪駭然地道:「這是個什麼陣?」

    醜女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陣,這是我爸爸跟老猴子一起佈置的!」

    林琪更為驚駭道:「你爸爸是誰?老猴子又是誰?」

    醜女搖頭笑道:「我爸爸已經死了,老猴子跟你一樣也是男人,只因為他長得像猴子,又姓侯,所以我跟爸爸都稱他老猴子,正如我是冬姑,老猴子稱我冬瓜一樣。」

    林琪聽見冬瓜二字,倒不禁笑了,因為這醜女一身臃腫,的確像個長長的冬瓜,醜女見林琪笑了起來,立刻很得意地道:「喂,小伙子,你再笑一次,你笑得很好看,老猴子就沒有你笑得好。」

    林琪遂知道這醜女不僅是醜,而且還傻,不禁有點氣道:「我沒有精神跟你嚕嗦,我還要去找我姊姊!」

    醜女搖頭道:「沒有用,你找不到的!」

    林琪聞喜心中一動,連忙笑了一下道:「冬姑,你對這林子很熟嗎?」

    醜女大笑道:「當然了!我從小在林子裡長大的,每一棵樹都可以背出來。」

    林琪藹聲道:「那你帶我繞一圈好嗎?我一定要找到我姊姊。」

    醜女怔了一怔才道:「你剛才不是叫我姊姊嗎?有我做你的姊姊,你何必還要去找別人呢?」

    林琪大為氣怒,高聲喝道:「剛才我不知是你……」

    醜女連忙道:「現在你知道了!」

    林琪見她眥牙咧嘴的那種醜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怫然地道:「妹姊豈是隨便可以叫得的,你不肯帶路,我自己也能去,這一點點陣圖變化,當真還能將我困住不成……」

    說著動身欲行,醜女卻擋在前面道:「不行,你不懂裡面的變化,硬闖進去,只有死路一條!」

    林琪怒不可遏地喝道:「滾開!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醜女仍是擋著不讓路,林琪忍無可忍,只得奮起一掌,推向她的肩頭,誰知那醜女力大無窮,而且體內隱有一股彈力。

    林琪的手剛觸上她的肩上,立刻被那彈力反震回來,連連退了五六步,卡嚓一聲,撞斷了一棵大樹。

    立刻大地變得黑暗了,風雷之聲大作,林中也瀰漫了一些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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