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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是故人亦相識 文 / 司馬紫煙

    在這一片五色的錦嵐中,不知埋藏了多少活潑的生命!

    林琪還是第一次欣賞這等奇景,失聲的讚佩道:「沒想到瘴氣是這麼美麗的,更沒想到一般人口中的蠻荒之域,竟是這麼一片錦繡天堂,諸葛亮在出師表中說:『五月渡蘆,深入不毛,』真是欺人之語,就憑他那『不毛』二字,也該好好的打他一頓板子!」

    羅仙客在旁輕輕一歎道:「老弟,別再亂批評古人了,這一片錦繡天堂,卻是人間地獄呢!你若是把那片瘴氣逼開一看,就知道底下有多少白骨了!」

    林琪爽朗地一笑道:「那並無損於它的美,天心有生即有死,假若允許我自覺覓死的話,我倒情願埋骨於這一片錦雲之中!」

    娃狄娜秀眉深鎖,淒然長歎道:「官郎怎麼老是說到死呢!目下我們身處危境,存亡難卜,官郎為什麼不講些吉祥的話呢?」

    林琪哈哈大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福禍當至自至,講好話改變不了噩運,說死也未必真能死得了!」

    娃狄娜輕輕一歎,明眸中珠淚盈盈,淒然地道:「妾身不敢像官郎這種達觀,因為你的災禍是我給你的,當日一念之差,想不到給你種下無窮的禍根!」

    林琪依然微笑道:「你又來了,承你的情給我種下了天香絲的蠱,雖然它曾救過我的命,我仍不相信會有這麼厲害,根本上我對蠱這樣東西就懷疑,聽說你們苗家女子在端陽正午,搜集五毒之蠱,令其自相殘食,取其最後存者制練成蠱,用來控制男人,說穿了那應該是毒……」

    娃狄娜輕歎道:「那是等而下之的蠱,自然沒什麼可怕的,可是我師父蠱神婆所制練的蠱卻不同了,那是一種靈氣的感應,十里之外取人性命於動念之間,我不該違背了她的訓旨,將本命神蠱天香絲下在你的體中……」

    林琪忍不住問道:「我還是想弄弄清楚,天香絲究竟是什麼東西?」

    娃狄娜頓了一頓才淒苦地道:「我現在告訴你也不妨了,天香絲是苗疆特產的一種飛蟻,其色微紅,其氣如麝,我是取那蟻後作蠱母,每天都精心餵養,直到十年之久,才培養成形,作為本命神蠱,非至萬不得已時,絕不准使用,而且使用之後,一定殺死對方才得收回,發時無論對方多厲害,當之必無倖免……當我練蠱之際,即發下重誓,人在蠱在,蠱失人亡……」

    林琪大笑道:「你越說越糊塗了,我記得你是在酒中給我下蠱的,難道對敵之際,你也能使用那種方法嗎?再說你已經把蠱種給我了,你也沒有死!」

    娃狄娜長歎道:「官郎真是外行!我對官郎種蠱之際,心中並無敵意,只能採用那和平的手段,否則我只要隨便一揮手,蠱神即可傷敵於無形,完全受我的心靈指揮,至於我死不死的問題,那就更玄妙了,我分出一半的蠱種於官郎體內,自己還留下一半,所以不受影響,異日官郎不在身邊之時,那怕在千里之外,我一樣能憑藉著心意,摧動蠱神,將官郎召回來……否則怎能稱為本命神蠱呢!」

    林琪微笑道:「假如我不肯回來呢?」

    娃狄娜神色微變道:「那時蠱毒發作,不受控制,我們只有同歸於盡!」

    林琪不覺也是一驚,漸漸有點相信了,娃狄娜又正容道:「我們師兄妹五人,各有本命神蠱,但以我的天香絲最厲害,所以鹿加一直對我有些忌憚,也是官郎不怕他箭上青蠍蠱的原因,可是天香絲與我師尊的『晶蠖蠱』相比,則又差得多了……」

    林琪故意地激她道:「你師父武功很高我不懷疑。至於這靈蠱之說,我還是無法相信,世上真要有這回事,豈非一切的武功都是白費力氣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簡直是神話了!」

    娃狄娜急道:「官郎真是執迷不悟,盡信書不如無書,孔夫子也不是什麼都懂的,他要是晚生幾千年,我一定叫他嘗嘗厲害!」

    林琪大笑道:「你不必低毀孔夫子,他能成為至聖,當然不會亂說,你不妨拿我試驗一下,發動你的天香絲,瞧瞧我是否有感應!」

    娃狄娜莊重地搖頭道:「不行,這不是兒戲的事,現在我只有一半的蠱,萬一控制不住,立刻就是個死字!」

    林琪大笑道:「反正都不免一死,與其死在你師父的手中,倒不如我們自尋了斷的好,埋骨此間,得卿為伴,亦不負此生矣!」

    一言甫畢,林中突地響起一個蒼老的喉嚨道:「好小子!有種!年輕一代裡居然還有不把段金花放在眼中的,實在是不多見,我倒要量量你有多少斤兩!」

    這聲音就好像一頂宏鐘,震得他們心頭狂駭不已!

    林中人在說完話後,又繼之一陣哈哈大笑,笑聲十分枯澀,倒使得林外三人駭然相顧,莫知其所以。尤其是娃狄娜,她對苗疆地理知之甚稔,這瀰漫於林中的彩色雲霧,正是劇毒無比的錦雲瘴,人畜當之立斃,這人居然能匿身其間,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絕頂怪事……

    可是令他們吃驚的事就不止此,林中長笑未畢,又傳出另一個聲音道:「老傢伙別太得意了,這小伙子旁邊還有個女娃兒,那可是蠱神婆的徒弟!照他們親親熱熱的情形看來,你的算盤未必打得響!」

    這聲音比較柔嫩,好似發自女子。

    先前那人停住笑聲道:「響不響是另外一回事,難得有人敢對段金花使用那種口氣說話,我總不能放棄機會,這件事已經耗掉我們十年歲月了……」

    林琪初聽得林中有人發話時,以為那一定是蠱神婆,因為他對錦雲瘴的厲害已經聽娃狄娜說過了,除了蠱神婆之外,其他人絕對很難存身其中,及至聽到後來,竟發現林中並不止一人,而且口氣也不像是蠱神婆,不禁大是放心,立刻轉瞼望著娃狄娜,意在詢問林中人的身份與來歷。

    因為他在對方的語氣中略約聽出他們與蠱神婆有點關係,而且還好像是處在敵對的方面,更好像有著特別的糾葛……

    娃狄娜回他一個茫然的眼光,表示不認識,此時林中的兩個人也不說話了,可也沒有現身,林琪弄得滿頭露水,不禁高聲對著林中叫道:「請教二位是何方前輩?」

    從聲音語氣中他聽出對方的年紀都很大,所以才稱了一聲前輩,林中寂然片刻後,還是第一次開口的那個聲音道:「小伙子,禮貌不差,口氣也不小……」

    接著另外的一個女聲也飛快接口道:「就是根底太差,恐怕不像是我們要找的材料……」

    前一個聲音立刻又道:「管他呢,十年之期將屆,這是第一個勉強合乎條件的人,無論如何也得試上一下,要不然又得白白再等十年……」

    林琪聽他們一問一答,不禁更為驚奇,好像這兩個人與蠱神婆之間也有什麼未了之事,訂下了十年之期,而且好像這事也須假手他人代了,他們更好像有意把自己看作對象,所以才那樣地品評優劣,而且評價還不太高……

    雖然心中的傲氣難平,可是他對那「十年」二字特別覺得刺耳,自己的師尊柳無非與白玫瑰的十年之約是由他代踐的,結果惹出一場大悲劇,還兩個不知名的人又是一場十年過節,而且又可能會找到自己,那可實在缺乏興趣……

    所以他剛一揚眉頭,立刻又把性子按捺下來,轉頭指呼身畔二人道:「咱們走吧!」

    羅仙客最怕惹麻煩,他是個老江湖,知道林中的那兩個人絕非易與,立刻表示同意,娃狄娜更是以林琪的行止為主,當然也不表示反對。

    三人正待動身離去,林中人急叫道:「小伙子,等一下!」

    林琪未加理會,掉頭就走,其餘二人也跟著啟步,忽而身畔輕風微掠,眼角只有青光一閃,兩條人影已攔在他們前面。

    林琪微微一怔,對這二人身形之速大是吃驚,再一打量二人的長相,則更為駭異了,原來眼前的二人乃系一男一女,年齡都在六十上下,那是從他們斑白的頭髮上看出來的,至於他們的瞼,還完全是年輕人的樣子,甚至於稚氣未脫,好像只有十八九歲,而且一般的圓圓胖胖,透著一團和氣,再看他們的裝扮,則更不相稱了,這二人都穿著一身花衣服,簡直就是一對五六歲的小娃娃!

    娃狄娜童心未失,看了這一對怪人,已忍不住撲嗤嗤地笑了起來!

    那男子立刻薄怒道:「女娃娃,不准笑!」

    娃狄娜笑得更厲害了,原來這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正是先前被認為是發自女子的腔調,由此推測那枯澀的口音倒是由女子所發出的。

    女子見了娃狄娜的無忌笑態,怒氣更甚,粗啞地喝道:「女娃娃,不許笑,有什麼好笑的?」

    娃狄娜勉力忍住了笑,指著二人道:「你們自己一付娃娃相,反而開口叫我們娃娃,尤其是你們講話的腔調,男女倒置,怎麼不叫我好笑呢……」

    說完她又格格大笑起來,那女子好似更為震怒,身形一閃,抬手猛朝她的臉上摑去,口中還怒罵道:「混帳丫頭,居然敢如此放肆!」

    以她方纔的身法速度,娃狄娜心裡知道這一掌絕難躲過,唯一的希望是她出手不要太重,僅只在薄示敬意,誰知掌及身之際,她突覺膀子上被人拉了一下,身子跟著一偏,及以分毫之差滑過掌緣,臉上微感香風輕掠而已。

    惶然定神,她才發現及時將她拉開的人竟是林琪,他的臉色特別莊重,以微帶譴責的口吻道:「娃狄娜,不許再笑了!」

    娃狄娜萬沒想到林琪的身手也會如此高明,驚喜交集下,正想開口有所言,林琪又以溫和的口吻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笑的,他們的腔調並末倒置,只是裝束互換而已,男的原來是女的,女的本身是男的……」

    娃狄娜原來的目的本不是要解釋自己發笑的原因,可是聽了林琪的話後,反而奇怪起來了,仔細一打量二人,才發現那男子的耳中穿著針孔,女子的唇上反而長著茸茸微鬚,分明是二人打扮得陰差陽錯。

    而對面的兩個人也被林琪的話震住了,女裝的那人失聲叫道:「小伙子,你怎麼知道的?」

    林琪淡淡一笑道:「二位不是自號恨無天侶嗎?你是不老神仙東方一立,那一位是尊夫人長青仙子慕容婉。你們二位真是配得巧極了。你自恨身非女子,尊夫人則憾未生做男兒身,所以二位才互易裝束,略彌恨事,其實男女天生自然,二位不過是自取其擾而已……」

    男裝的慕容婉大聲叫道:「小伙子,你怎麼會認識我們的?」

    林琪微笑道:「在下雖然沒見過二位,可是二位的舉止神情,入目瞭然,何況慕容仙子剛才所用的凌雲步與拂花掌,天下別無第二人……」

    慕容婉臉色大變,厲聲叫道:「你胡說!我們從未在江湖上露過面,也沒有多少熟人,你說你是誰的門下?……」

    林琪依然含笑道:「家師簫聖柳無非,與二位素昧平生!」

    慕容婉沉思片刻才道:「柳無非是什麼玩意,他也能教出你這種徒弟,你可別耍賴皮,憑你剛才解開我凌雲步與拂花掌的手法,足見另有師承。」

    林琪正容道:「仙子不要這樣說,家師縱然未見過二位,武學造詣並不在二位之下,不過在下剛才所用的手法,的確不是家師所傳……」

    女裝的東方一立也詫然急聲道:「那傳你手法的人是誰?」

    林琪笑笑搖頭道:「那人確為二位的故人。不過在下已得囑咐不准洩露,這點要請賢伉儷見諒!」

    東方一立沉思片刻,忽地冷冷一哼道:「你不說也不要緊,在那有限的幾個人中,我不難找出你的路數!」

    林琪一斂冷容道:「閣下最好不要存這種心,在下也無意對二位多作打擾,二位仙隱人間已二十年,難得找到這一片安靜地,何苦一定要自找煩惱呢?」

    東方一立冷笑道:「什麼安靜地?我們這一生中從未安靜過,在寥寥十幾個故人中,敵友參半,我不弄清你的來歷,更無法安靜了。小伙子,你還是準備一下吧!」

    林琪見他已經擺出姿態,存心要在動手過招中套出自己的功夫來歷,不禁有點著急叫道:「在下擔保那人與二位非友非敵,也保證不洩露二位的行蹤!」

    東方一立冷笑道:「我們的故人中,非友即敵,你要是不明白說出就別想離開!」

    語畢不等林琪有開口的機會欺身上來,一連攻出四五招,手法或虛或實,極其奧妙,林琪或躲或閃,東方一立反而愕住了,停手不攻。

    旁觀的慕容婉不禁驚叫道:「小子,你究竟是什麼來數,怎會這麼雜?」

    林琪從容地道:「所以我勸二位不必費心,在武功招式中,你們絕對看不出那個人……」

    東方一立沉聲道:「小子,雖然你的招式中敵友兼包,我還是不服氣,現在我們夫婦聯手攻你三招,若是你再擋過去了,我們拱手讓你離去!」

    林琪見他說話的神情很莊重,心知那三招必然是極其厲害,然而事情已經擠到這種地方,想不答應也不成,除非是把身上的這份隱秘揭開,然而這卻是他不願、不能、也不敢的事,因此只好裝作輕鬆地道:「在下就試著接賢伉儷三招看看!」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互相對望一眼,然後由東方一立首先發動,長袖一拂,斜斜朝他的肩上掠到,林琪停身未動,直到袖角將要捲上身子時,才微微朝後一側,慕容婉迅速出手,迎著他的退勢,奧妙無比地拍出一掌!

    砰然一聲輕響中,他們夫婦二人各退了一步,也都凜然色變。

    原來他們二人所研練的聯合攻勢,已窮二十年的參悟心得,出手雖有先後,實際上卻是同時臨敵的,而且他們所取的部位,也是奧妙之極,對手縱然再強,也無法前後兼顧,勢必應手而創。

    然而出乎他們意外的是在招式遞滿之後,突然失去了林琪的蹤跡,剛才那一聲輕響,竟是他們自己互接了一招。

    林琪好端端地站在半丈開外,從容含笑。

    東方一立突地失聲驚叫道:「你是……」

    林琪嚴肅瞪了他一眼道:「我是什麼?」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神色中都流露出無限驚恐,訥訥地說不上話來,林琪微微一笑,將聲音放得特別溫和,輕輕地道:「在下早就勸過賢伉儷不必費心,那個人對你們十三友依然十分放心,所以叫我碰到你們後,轉達他的意思,要你們守點本分,否則他仍是不會放過你的!」

    東方一立訥訥地道:「他……還在世界上嗎?」

    林琪淡淡笑道:「當然了!他對你們從未放鬆過注意,雖然你們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你們,可是你們只要有一點舉動,他立刻會出現制裁你們……」

    慕容婉輕輕一歎道:「我們十三個人再也聚不到一塊兒了,竹林一會後,大家為著一件事鬧得很厲害,幾乎成了生死對頭,我們潛隱在此地,多半也是為了躲避仇家……」

    林琪嘻嘻笑道:「這些他很清楚,老實告訴你們吧,那件事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假若不把你們拆散,遲早你們還會鬧事的……」

    東方一立驚叫道:「什麼?你說那本書是假的?」

    林琪笑笑道:「書是真的,可是他對你們這十三個人太清楚了,絕對無法同心合力聯成一氣的,所以他才把一本完整的書分為四部份,每一部份有四分之一的真經,其餘四分之三都是他亂編的,他留下了四處線索,讓你們去摸索,也使你們各自滿足,叫你們在得手之後,都以為自己所得的是真本,其實你們都只得到四分之一而已……」

    慕容婉神色突地變得異常慘淡,憤憤地道:「他簡直是個大騙子,白白地浪費了我們二十年的歲月……」

    林琪不等他說完,立刻接口道:「他並沒有騙你們,當年留言就叫你們若是有緣得到了藏書,一定要公開出來大家共享,你們假使聽了他的話,大家把所得的湊起來,依然是一部全書,可是你們各萌貪心,妄圖獨吞,才白白的浪費了自己的歲月!」

    慕容婉厲聲道:「可是我們十三友之盟,卻完全被他破壞了!」

    林琪也厲聲道:「那正是他悲天憫人的胸懷,若是由得你們這十三凶人聯絡起來,武林中不知要增加多少劫難,以他的功力在當時要將你們一舉而殲亦非難事,然而他本著好生之德,給你們留下了活路,你們自己不知道悔悟感激,還敢說出那種話來。」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聽得啞口無言,娃狄娜則莫名其妙,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只有羅仙客則膽戰心搖,二十年前他還在太行山上習藝,即曾聽說過江湖上有個十三友之說,據說是十三個武功高強的窮凶極惡之徒的聯盟,可是十三友的行蹤十分隱秘,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真面目,後來他們傳出來消息,準備要公開在武林立門創派,引起江湖上的軒然大波,許多正道人士也聯起手來,想要阻止他們,不知怎的這十三友竟然無聲無息地突然消聲匿跡了,現在聽林琪與他們的這一番對話,才約略得知十三友敢情是被一位武林高人所制,強迫解散了,而且那位高人與林琪大有關連,只不知當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位高人又是誰?林琪在什麼時候跟他搭上關係的?

    這一連串的疑問在他的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件事倒可他確定的,就是面前這一對老夫婦為當年十三友之二,想到這兒,他不禁又微存怯意!

    東方一立沉思片刻才問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林琪淡淡一笑道:「什麼人也不是,在下不久之前,無意中碰到他,蒙他指點了一些武功,更受他的關照,訪查一下你們的行蹤,賢夫婦是我所遇見的第四五兩位!」

    慕容婉立刻問道:「另外三人是誰?他們現在怎麼樣?」

    林琪搖搖頭道:「那無須奉告,他們是比較倒霉的一群,連四分之一的藏書都沒有得到,現在已經革面洗心,掩止行藏,與常人無異,若不是我得到了詳細的指點,根本無法再認出他們,因此賢伉儷也不必追問了!」

    東方一立又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他究竟是怎樣地一個人?二十年前他蒙面出現,破壞了我們十三友聯盟,大家曾經一度去追查他的行蹤來歷,卻始終沒有結果!」

    林琪仍是神秘地搖搖頭道:「那也無法奉告,他一生中從未在江湖上露面,我也不知道他姓名,即使說出他的模樣,你們也無法當面認識他!」

    慕容婉急忙問道:「至少你可以說出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林琪笑笑道:「男女又有什麼關係呢?假如他與賢伉儷一般心性行為的話,連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聽出林琪是在故意諷刺他們男女倒置,一齊勃然變色,東方一立首先暴怒地叫道:「小子,你縱然得到了他的傳授,我們也不在乎,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參研對付他的方法,不妨先拿你來做一番試驗!」

    林琪微微動容地道:「哦!你們就憑那四分之一的記載也能想出對付他的方法嗎?」

    東方一立嘿嘿冷笑中驀而伸手前拍,掌心湧出一股粉紅色的光霧,林琪雙肩微晃,迅速地避開了,他身旁的娃狄娜與羅仙客卻是行動稍慢,為光霧沾染到一點點!

    娃狄娜好似無所知覺,羅仙客晃了一晃,身子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林琪睹狀大為震怒,厲聲喝叫道:「你用什麼毒手?」

    娃狄娜失聲道:「官郎,他們是採取錦雲瘴中的毒質練成掌功,你要特別注意!」

    林琪停了一停才道:「你怎麼不中毒呢?」

    娃狄娜仍是著急地道:「我服過師父的特製靈藥,可以不受影響……」

    林琪急忙指著羅仙客道:「你快想個方法救救他!」

    娃狄娜搖頭道:「不行,我沒有藥,只有師父才能救他!」

    東方一立大笑道:「女娃兒,你別做夢了,這種掌功原來就是為了對付段金花而用的,憑她那點能耐也別想救得了!」

    娃狄娜聽他出語侵及蠱神婆,也不禁想叫道:「放屁!你連我都傷不了,還想對付我師父!」

    慕容婉也發出一聲冷笑道:「女娃娃,你不要以為你沒事,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娃狄娜猶不自信,抬手就朝慕容婉掃去,掌出一半,立刻又自動地抽了回來,臉上泛起一片痛苦的神色,林琪急忙過來問道:「你怎麼了?」

    娃狄娜茫然地道:「不知道,我才用了一點真氣,胸口就難受得厲害,好像要吐……」

    一言未畢,張口哇然一聲,吐出一大灘粉紅色的汁水,而她本人則臉色蒼白,軟弱地坐了下來,伸手朝喉間直挖,好像還沒有吐夠,繼續想用手指挖出來!

    林琪神色一變手指連拂,點了娃狄娜身上四處穴道,阻止了她的行動,然後轉身朝東方一立厲聲喝道:「快把解藥拿出來!」

    東方一立哼哼冷笑道:「小伙子,總算你還有點見識,沒讓她把內臟所化的血水一起嘔出來,可是你並不能救她的命,遲早她不免一死……」

    林琪神色莊嚴地沉聲道:「我叫你把解藥拿出來!」

    東方一立好似為他語氣中的威儀所懾,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冷笑道:「你說得真輕鬆,憑什麼我該救她?」

    林琪正容道:「為救你自己的命!我本來受命考察你們的舉止行為,假若你們怙惡不悛,我就要代替那人執行他留給你們的警告!」

    東方一立哈哈大笑道:「就是那個人自己前來,我們也沒有從前那麼好欺侮了!」

    林琪的臉上泛起一陣殺意,沉下臉色道:「那人在十三友中,特別指出一些可殺之人,你們夫婦便是其中之二,本來我見你們潛居深山,以為你們還知道收斂,所以不想對你們太絕,誰知你們自取死途,那可怨不得我了!」

    東方一立見他說話時的神情異常堅定,不由感到微微地怯意,慕容婉連忙大聲地提醒他道:「老傢伙,你別中了這小子的計,苦困荒山二十年,難道我們是白混的,幾句話就把你嚇住了!」

    東方一立神色立定,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還真會裝模作樣,差點把老夫給蒙住了,即使那人把全部的絕藝都傳給了你,我也不相信你能拚得過我們二十年的苦修!」

    林琪輕輕一歎道:「自作孽不可活,好在我已經把話說在頭裡,算不得不教而誅了!」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雙雙被他激發了凶性,一左一右,分從兩旁攻到,東方一立的掌風仍是色泛微紅,慕容婉卻帶著一絲淡青。

    林琪身形微擺,依然在掌風將及之前,使用他靈妙的身法躲開了,東方一立大喝一聲道:「小伙子!由不得你再施狡猾了。」

    喝聲中與慕容婉分別用掌朝外一圈,立時將掌風幻化成一股粉紅色的實質,像一匹綿綿不絕的長絹抖散開來,先在十數丈方圓分劃成一道圓弧,然後再慢慢的向中間收縮,勁力挾著毒霧,對林琪立足之處逼去。

    慕容婉則雙掌一拋,擊出一團栳栳大的青色光圈,也在林琪身前尺許之處迴旋流轉,越散越大,擴張開來!

    林琪屹立如山,表面上仍是很從容,心中卻大是吃驚,他知道可能由於自己把話說得太厲害,逼得這對夫婦把最珍視的武功都使出來了,雖然他已經得到過指示,對這種合藉著並修的璇璣掌功略知解法,卻想不到他們的修為會如此之深,而且更能揉入毒瘴,看來今天這一大關是難渡……

    一紅一青兩股氣流漸漸地接近了,雖是相反方向而發,卻互不衝突,而且還互彌闕漏,將一切空隙都塞滿了,除卻力拚之外,別無他策!

    少年英俠微一凝神,目中精光暴射,雙臂猛的一振,隱隱有紫氣透出靈蓋,在一聲清叱之後,他的一身儒衫有如一個鼓氣的皮球,無儔的勁力朝四周迸發出去。

    轟然一聲巨響後,青紅兩股光霧彷彿受到了疾風的勁摧,散為絲絲雲絮!

    東方一立神容大變,失聲叫道:「好小子,你果然有兩下子!居然把紫氣真氣也學成了!」

    叫聲中雙手連連招揮,那失散的紅色飛絮又聚攏了起來,再次朝他身上湧去!

    慕容婉也不敢怠慢,手心相合急搓不已,將青霧慢慢凝成一條長索,繼續圍了上去,夫婦二人俱都用上了全力,額際汗跡盈然。

    林琪藉著一震之威,擋過了他們合力的第一擊,及至他們仍然將碎氣凝合,不禁在心頭發出一聲暗歎:「完了,您既然交給我這麼重大的任務,卻又不給我一點充分的時間去研練,雖然您給我的是至上無敵的神功,然而在短短的二十天內,您不能期望我是個神啊!而且,您由於自視太高,把別人看得太輕了啊……」

    他的衣衫仍像個氣球似的鼓著,在無數細小的帛孔中透著絲絲的紫氣,然而那僅能將身前的光霧逼住,再無能力將它們逼散了!

    東方一立的臉上厲容更深,嘿嘿怪笑道:「小畜生,你認命了吧!只怪那個人瞎了眼,挑上你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來代替他的任務!雖成於資質,最基本的因素還是在於火候啊……」

    林琪在困急中突然發出一聲厲吼道:「住口!你不要得意!你們得到的是最後一部,應該知道那上面還有一項足以制你們死命的功夫,拚著同歸於盡,我也不在乎了!」

    東方一立微感一怔道:「以你的功力能發揮那一招嗎?」

    林琪朗聲一笑,臉上湧出一種視死如歸的神情,口發金聲,緩慢而沉毅的道:「玉石俱焚!」

    他報出的是那一招的名稱,接著雙手自行合抱,目視前方,儼然流露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俱都怵然而驚,他們對這姿勢太熟悉了,尤其是見到林琪所抱的部位時,更是現出一種無法相信的奇異表情!

    對於那極具威力的一式,他們幾乎下了十數年的苦功,卻始終無法竟其神髓,往往都以分毫之差而徒勞無功!

    有一段時間他們幾乎認為這一式是那個人故意杜撰了來騙人的,像其中許多杜撰的廢話一樣,因為以人類的能力來看,那似乎是永遠無法達到的境界。

    然而他們卻在這小伙子的身上看到了奇跡的發生。

    是的,他所取的姿勢與部位,應該是有那種可能的。

    只要他圈著雙臂朝外一揮,潛在於人體內的一切力量均將洩發無遺,那可以造成一種無可抗拒的摧毀力量,使方圓十丈以內盡成細粉!

    雖然那發招的人也會跟著毀滅了,因為這一招耗盡了人的生機!

    面對著死亡的威協,他們不自而然的抽回一部份勁力,因而使得林琪身畔的青紅色光霧也淡了一點!

    那是一種屬於人類本能,他們希冀著在災難降臨前,多一點保衛自己的力量!

    靜寂的山林中,三個人靜靜的相對著。

    林琪見對方雖然收回了一部份的壓力,卻始終沒有放鬆的意思,乃將劍眉一豎,朗聲發問道:「你們當真至死不悟嗎?」

    東方一立輕咳一聲道:「玉石俱楚之威雖然不錯,我們始終認為那是紙上談兵,非身臨目睹不敢輕信!」

    林琪凜然又道:「到了那個時候,只怕相信也來不及了。」

    東方一立朝慕容婉望了一眼,見她毫無表示,乃輕輕一笑道:「目前我們心中只有一個敵人,你既是那個人的代表,我們就是拚將一死,也不會興退縮之念!」

    林琪默然片刻,然後才目視中天,以雄壯的聲調高吟道:「心有天籟何煩笛,胸孕靈泉千道,神珠塵盡光生,可將河山照耀!」

    吟畢雙臂猛地朝外一揮,只覺得一種沛然無比的勁力,自他的胸中迸發出去,立時山搖地動,砂土飛揚,恍若世界末日之將臨!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倏然變色,咬緊牙關苦苦地撐持著,獵獵的勁風將他們的衣衫都吹破了,滿身的砂石不斷地擊打在他們身上。

    林琪從他們的神色上看出了他們的恐懼,知道他們已被這至剛至猛的一招懾住了,也知道他們撐不了多久,即將為綿綿而至的巨勁震為纖粉……

    然而他也無法再圖挽回,這是能發而不能收的一招,而且到了最後,自己也將面臨到與他們同一樣的命運。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現在已經相信了,可是,正如林琪所提的警告一樣,現在相信已經太遲了,遲得來不及挽回了。

    三個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也在等待著接受命運。

    然而奇跡又發生了。

    他們都看見砂霧中多出一條人影,那是一個女人!

    她靈捷的身形在堅剛如刃的勁風中居然能穿行無阻,先是走到林琪身前,伸出雪白的手掌輕拍了他的胸前的兩處穴道!

    林琪立刻感到一股軟柔的抗力在她的手上傳入體內,適時地阻止他向外奔洩的真力,使他耗費過半的一點剩餘體能得以保存下來。

    然後她又巧妙地一揮手,將東方一立與慕容婉夫婦倆推出去。

    當三個人都從疲累不堪的狀態中略略恢復過來時,那女人已經開始在替遠處的娃狄娜與羅仙客實施調治。

    東方一立首先發出一聲長歎,與慕容婉二人相視不語,臉色比死了還難看。

    林琪卻萬分詫驚地叫問道:「你……你是誰?」

    那女子回過臉對他微微一笑,林琪這才看清楚她不過只有三十多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衫,艷麗如仙。

    林琪初則震驚於她的美,繼而又懾於她化解剛才那一招「玉石俱焚」時的功力,愕然而立,簡直不知其所以。

    娃狄娜經過那女子的施救後,好像已恢復了神智,張開眼睛正準備開口說話,那女子搖搖頭,作了個阻止的姿勢,娃狄娜才沒有作聲,感激而又欽佩地望著她。

    由於娃狄娜的眼神表露,證明她是認識這女人的。

    由東方一立夫婦的神情,證明他們也認識這女人。

    略一經過思索,林琪發現自己也知道她是誰了,然而他卻詫異得無法相信。

    首先無法相信的是名滿苗疆、被苗人敬若神明的蠱神婆會如此年輕,再者她能化解自己那一招「玉石俱焚」。

    那人在傳授自己這一招時,曾經再三聲明過這是天下無敵的一招,這句話絕無可疑之處,然而,這一招居然被人化解了,解得那麼離奇……

    那女子把娃狄娜緩緩放下後,才從容起立,目光一掃三人微微冷笑道:「錦雲掌並沒有難住我,什麼天下無敵的招式,也不過是拚命的無賴拳腳,看你們剛才那種沒出息的場面,我真是懶得多管閒事,要不是怕把我這個小徒兒給誤傷了,我一定看著你們拚死拚活去!」

    林琪聽得滿臉通紅,不過他的眼睛仍死盯住那女子的身上,略存一絲疑色,女子見了又是輕輕一笑道:「小伙子,你盡望著我幹嗎?」

    林琪吶吶地道:「聽前輩的口氣,應是名滿苗疆的段前輩無疑,只是……」

    那女子得意地大笑道:「只是年齡不像對不對,小伙子,你是被那個婆字騙住了,苗疆的『婆』字只表示一種尊敬,並不是表示年歲,不過你也別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人的外貌也不能完全表示年紀,你想我有多大了?」

    林琪被她說得糊里糊塗,這女子既不承認自己年老,又不承認年輕,而且還提出那麼一個怪問題……片刻之後,他只得據實回答道:「前輩望來不過三十許人……」

    蠱神婆段金花哈哈大笑道:「三十許人!你真會說話!我三十歲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林琪又怔住了,但立刻又流露出不相信的樣子,段金花又指著慕容婉道:「你一定不會相信,倒不妨問問她!」

    慕容婉臉色十分難看,以枯澀的聲音道:「段金花,你不過仗著天荔實的功效駐顏,有什麼了不起!」

    段金花格格笑著道:「是沒什麼了不起,可是你們夫婦先登,看你們剛才動手的情形,他大概不會再度受你們的利用,茫茫人海,我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慕容婉咬牙怒叫道:「那是我們的事,只要我們活著一天就不會死心!」

    段金花大笑道:「去吧!我衷心盼望你們能成功!」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毫無表情地轉過身去準備離開,林琪雙臂一晃,迅速無比地攔在他們前面,單臂橫胸作了個攔阻的姿勢道:「慢一點,我們之間的事情還沒有完。」

    慕容婉的胖臉上泛起怒色,厲聲叫道:「小輩,你當真以為我怕你?」

    林琪莊容道:「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你們必須答應找不再為惡,否則我不負所托,拚死也不准你們重入中原……」

    東方一立嘿嘿冷笑道:「小輩!玉石俱焚只能使用一次,你現在還憑什麼敢對我們說這種話?」

    林琪毫無所懼,從容地道:「但憑胸中一口氣在,我一定要貫徹我的任務。」

    東方一立獰笑一聲,伸手正待發招,段金花已飛身插到他們中間,微帶薄怒地道:「小伙子,是我放他們走的。」

    林琪仍是倔強地道:「那是前輩的事,與晚輩無關。」

    段金花冷冷地道:「在苗疆居然還有人敢出頭干涉我蠱神婆的事?小伙子,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林琪悖然抗聲道:「我又不是苗人,無須對前輩唯命是從。」

    他雖然知道段金花適才能將他那一招「玉石俱焚」封回,功力不知比他高出多少,然而天生的一付傲骨支持著他的豪氣,使他不屈於任何暴力威脅之下。

    這時娃狄娜已經甦醒過未,茌弱地哀懇道:「官郎,您怎麼可以跟師父作對呢……」

    林琪倔傲地道:「即使是你師父,也不能叫我放棄自己的責任,要我放過這兩個人,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他們親自對我保證此去不再做壞事……」

    東方一立怒叫道:「放屁!小輩,我們做事還要向你提出保證,你別做夢了。」

    林琪不理地的囂罵,只是莊嚴地道:「另一個辦法就是把我殺了!」

    說時他的眼睛望著段金花,因為此刻在場的人,也只有她有這份能力。

    段金花冷冷一笑,舉起手來道:「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林琪毫無怯意地道:「前輩當然有這種能力,晚輩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段金花臉色一變,猛然欺身上前,手掌拍了出來,娃狄娜急得大叫道:「師父,你饒了他吧!」

    段金花的身手何等矯健,林琪用手一格,她的掌勢毫不改變,異常巧妙地由他的空檔中遞了過去,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摑在臉上。

    林琪怔了一下,因為段金花的掌上好像完全沒有用力,而且下手異常有分寸,掌緣輕輕地在頰上一沾即收,只稍微有一點疼痛的感覺。

    而且段金花在欺身進擊之際,離他非常之近,她腰上的束帶跟著被帶動上揚,帶頭上繫著的那顆明珠也在眼前一閃而過!

    娃狄娜見段金花一掌並沒有將林琪打傷,心中大感欣慰,但是她知道林琪的個性,怕他受了這一掌之辱,必然更加倔怒……

    然而出人意外的是林琪挨打之後,居然毫無表示,反在呆呆地發怔。

    段金花仍是冷冷地道:「你再敢對我這樣無禮嗎?」

    林琪目中突放異光地叫道:「前輩,您……」

    段金花將眼一瞪大聲道:「別廢話,我問你現在作何表示?」

    林琪立刻垂手恭身道:「悉聽前輩吩咐。」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大感詫異,不知道林琪的態度何以會改變得如此迅速,雖然林琪挨了一下,但他們知道那絕不是這小伙子變為恭順的原因。

    段金花卻不容他們多猜測,冷冷地道:「你們還不走,難道想等我設筵餞行不成?」

    東方一立與慕容婉對望一眼,掉頭徑去。

    段金花一直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掉頭對娃狄娜道:「你們把那個受傷的人抬到我那兒去,動作可得快一點,再遲了就沒有救了。」

    她指的是羅仙客,林琪一言不發,立刻就過去把他扶起來,扛在肩頭上,段金花已經像只白鳥似的在路的另一頭消失了。

    娃狄娜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奇道:「官郎,師父也奇怪了,她從來沒有對人這樣大方過。」

    林琪卻毫無所動地道:「你師父在那裡,我們快去吧,遲了就要耽誤救人了。」

    娃狄娜依然憂心忡忡地道:「我犯了判師大罪,不知師父怎麼處分我呢?」

    林琪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擔保你師父會饒恕你的。」

    娃狄娜聽他說得那麼有把握,不禁掉臉望著他,林琪又微笑道:「你不要問原因,反正我不會騙你的。」

    說著他搶在頭裡,追著段金花的去路,放開腳步急行,娃狄娜呆了一呆,也跟在後面。

    一峰如筆,直插天際,峰腰有雲霧繚繞。

    翠竹、流泉、山籐野花,將這一座孤峰點綴得有如圖畫,林琪整個被目前的景色迷住,不禁吸了一口氣,笑對身畔的娃狄娜道:「難怪苗疆的人將你師父當作神明看待,就以她所住的地方,也跟神仙差不多,山在虛無飄緲中,往年我讀到白居易的這句詩時,總以為他有點誇大其詞,現在總算領略到古人喻境之妙,簡直是神來之筆……」

    娃狄娜見她這份高興的祥子,不忍心去拂他的興,只是輕輕一歎道:「官郎久居中原錦繡江山,居然還看得中我們苗疆的窮山惡水?」

    林琪咯咯大笑道:「人間何處無靈山,避秦豈僅一桃源,倒是古人那句『五嶽歸來不看山』說得太膚淺了,講那句話的人,若是也有機會到了此地,一定會打自己兩個嘴巴了……」

    娃狄娜不明白他何以會變得如此興奮,自從他被段金花打了一掌後,好像整個換了一個人,豪興未滅,眉宇之間透露出無限喜色,一方面是不懂,一方面也是推不開心中的憂慮,所以只對他淺淺一笑,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他!

    林琪也發現她的憂色了,忍不住含笑道:「娃狄娜,你怎麼老是那麼不開心,是不是還在擔心你師父放不過你?」

    娃狄娜淒苦的點點頭,沉默片刻,才黯然歎道:「妾身在初見官郎時,即知官郎身懷絕技,後來又心折官郎的風儀人品,才不顧羞慚,薦身自許,甚至忘記了師門的規戒,本來還盼望著官郎的技藝能勝過師父,妾身縱然落個叛師之名,得以追隨官郎左右,也算不負此生了,誰知官郎與師父相較起來還是差得很多,因此對將來之事,實在不敢想像。」

    林琪微微一笑道:「你這是多慮了,我承認你師父的確高明,別說我比不了,這世上也很少有人比得了,但是我不為那個擔心,你師父絕對不會為難我們的,你儘管放心好了。」

    娃狄娜懷疑地道:「官郎莫非認識我師父?」

    林琪搖頭道:「可以算認識,也可以算不認識,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面,當然不能說是認識的,然而她與我另有一層淵源,這層淵源我不敢現在告訴你,等我與你師父詳談之後再作決定吧,反正她不會再仇視我了……」

    娃狄娜見他還是說得那麼神秘,只得將信將疑地把問題悶在心中,此時二人已漸漸地接近峰頂,雲氣更濃了,滾騰的雲霧中隱約可見幾處精舍。

    娃狄娜用手一指道:「師父就住在這地方,前面這排屋子是我們練藝拜謁的地方,再後面就是她的修真之所,我們雖是她的弟子,也不准進去的。」

    林琪停住腳步道:「那我們就在這兒等候吧!」

    站了沒多久,遂見雲霧深處出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在跳月大會上見過的鹿加,另一人卻是二十幾歲的苗裝女了,容貌十分醜陋。

    娃狄娜立刻莊敬地叫道:「大師姊,小妹奉……」

    那女子冷冷地一擺手道:「師父已經關照過了,她叫你帶著林公子到後面去,把受傷的人交給鹿加。」

    娃狄娜的臉上透過一種無法形容的喜色,鹿加已毫無表情地過來在林琪手中接過羅仙客,目中隱隱還含著仇意。

    林琪目睹著鹿加挾起羅仙客走進旁邊的屋子裡,微微有點不放心的樣子,那女子又以冷漠的聲音道:「公子請放心吧,師父交代過鹿加要悉心治療貴友,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林琪臉上一紅,連忙道:「在下並不是那個意思,姊姊太多心了。」

    那女子冷哼一聲道:「公子別叫我姊姊,我沒有那麼好的福氣。」

    林琪本來是一片善意,沒想到會碰個大釘子,不禁把臉漲得通紅,那女子冷冷地一回頭,逕自轉身走了,娃狄娜怕林琪感到難堪,連忙湊在他耳旁道:「官郎不要在意,大師姊一向是這個脾氣!」

    林琪訕訕一笑道:「你這位大師姊脾氣可真壞。」

    娃狄娜輕輕一歎道:「大師姊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冷漠的,尤其是對我,簡直是比親姊姊還好,今天是因為官郎的原故……」

    林琪一愕道:「我又沒有得罪她,叫她一聲姊姊是為著她的年紀比我大……」

    娃狄娜輕歎道:「大師姊最恨男人,尤其是漢家男子,她原來是苗疆出名的美人,不知怎地會愛上了一個漢家兒郎,那男人是個走方的郎中,仗著花言巧語,騙取了大姊的心,其實卻是覬覦她的財產與武功,大師姊是師父最寵愛的弟子,又是黃金族的族長,她族中盛產金沙,富甲天下,那男子與她成了夫婦後,學會了全部武功,卻暗中下了毒手,用毒藥把大師姊害死了,帶著金沙逃回中原去了,大師姊幸被師父救治得能不死,可是她的容貌卻被毒藥燒燬成現在這樣子……」

    林琪恍然道:「難怪她會這樣子的,那男人實在該殺,你大師姊就這樣便宜了他嗎?」

    娃狄娜搖頭道:「這個我倒不清楚,大師姊從那次慘變之後,一直就跟在師父身邊,連族長都不當了,甚至於連那個男人的名字都不願意提起,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小,對一切都不太清楚,我在山上學藝時,她就再三叮囑我千萬別再嫁漢人,最好是不要嫁人,她認為男人都靠不住,尤其是漢人,剛才她對你的那樣不禮貌,一定是聽了鹿加的報告……」

    林琪搖搖頭道:「這簡直沒道理,她怎麼可以因本身遇上了一個壞人,就把所有的漢人都看成壞蛋了呢?有機會我一定要向她解釋清楚。」

    娃狄娜連忙道:「官郎可千萬別自討沒趣,大師姊的脾氣不太容易受人勸,連師父都不去管她,官郎又何必多事呢!今天若不是師父有過關照,很可能她會當場找你麻煩,她的功夫並不比師父差多少,只要官郎日後證明不是像她所想的那種人,她自然會慢慢消除誤會的。」

    林琪微微一笑道:「說了半天,你對我也不太放心吧?」

    娃狄娜黯然地道:「我不像大師妹那樣偏激,既然把一切都托付給官郎了,我就準備接受一切,縱然官郎也像那個男人一樣,我也不在乎,官郎若是討厭我的話,也不必使用什麼方法,只要告訴我一聲,我馬上可以自己解決生命。」

    林琪大是感動地道:「娃狄娜,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種人。」

    忽然旁邊傳出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哼!話說得好聽的人,尤其靠不住!」

    林琪抬頭驚望,原來是那個大師姊去而復返,就站在不遠之處,心中頗為震驚她身法的輕靈,可是又被她的語氣所激怒了,忍不住沉下臉色道:「我是對娃狄娜表白心意,跟你毫無關係,你心中對漢人不滿意,也沒有權利對我作那種批評,更不應該偷聽我們的談話。」

    娃狄娜恐怕林琪會跟大師姊衝突起來,誰知那醜女聽了林琪的話後,居然毫不動氣,只是冷冷地說:「我沒有那麼好的興趣來偷聽你們談情話,剛才那句話也只是警告你心口如一!」

    林琪怒聲道:「我行事唯憑一心,用不到你來警告。」

    醜女見他那付昂然無愧的神態,倒反而笑了起來,口氣也溫和了,輕輕地道:「你能這樣最好,算是我替小師妹白操心,師父等你們半天了,來日方長,你們的情話不妨留著以後慢慢的講。」

    林琪一聽她的口氣變了,倒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也放寬臉色道:「那就請姊姊帶路吧!」

    那醜女掉過頭,對他那聲姊姊也沒有再反對,反而在前面領路,林琪與娃狄娜跟在後面,穿過一排房屋,又走上了一條芳草平鋪的小徑。

    醜女一直默默地走著,她的背影十分裊娜動人,林琪方才判斷她只有二十幾歲,他是由身材來決定,然而聽娃狄娜的敘述,她最少也是近四十的人了,尤其是想到她的遭遇,不禁對她十分同情,把她先前不禮貌的地方都忘記了,心中還暗暗決定,以後回到中原,一定要想法找到那個薄倖男人,替她出一口氣。

    醜女在前面走著,忽然回過頭來道:「你可別多管閒事,我的事不要別人來插手。」

    林琪不禁一驚,失聲道:「姊姊怎麼知道我心中的思想?」

    醜女回過頭去,一言不發,林琪還想多問一句,身子卻已走到一座竹屋之前,大家都停住腳步,屋中傳出段金花的聲音,道:「夏妮跟娃狄娜先等一下,讓那個小伙子一個人進來!」

    林琪這才知道那醜女名叫夏妮,她們聽見段金花的吩咐後,都略略表示出一點詫色,林琪卻微微一笑,掀開竹屋的門簾進去了!

    屋中的陳設十分簡單,僅只有一張草蓆,段金花屈膝盤坐在上面,手中握著束腰的絲絛,眼望著那顆明珠出神。

    林琪恭敬的作了一揖,虔誠的招呼道:「前輩!」

    段金花將眼一抬,輕輕地問道:「你只能叫我前輩嗎?」

    林琪頓了一頓才道:「晚輩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因為晚輩只受過囑咐見珠識人,且有一語轉告,一事相求。」

    段金花神色略略一動,問道:「什麼話!什麼事?」

    林琪輕輕地道:「求將珠還合浦,同時轉達兩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事如春夢了無痕』!」

    段金花神色一慘問道:「就是這麼兩句話?」

    林琪點頭道:「是的,只有這兩句話!」

    段金花悠悠一歎,半晌才道:「不錯,這兩句話可以包括一切了,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我們原不該晤面,贈珠足見情深,還珠奈何遲遲,還珠子是還給你嗎?」

    林琪仍是點頭道:「是的,晚輩亟需此珠,要仗著它去做許多事!」

    段金花忽然變為異常溫柔,深深地凝視著他,裡面好像包含著無限溫情,半天之後,才輕輕一歎,道:「看你的樣子我就該知道你了,難為你怎麼找到我的?」

    林琪有點莫名奇妙的道:「晚輩也不知道,我受命之時,並沒有得到任何指示,更不知道前輩在苗疆,這麼快就找到了前輩,只能說是天意。」

    段金花把「天意」兩個字念了好幾遍,才輕輕地一歎道:「也只能說是天意了,天意何其茫茫,又何其神奇!他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匆匆一聚,又匆匆地分手,兩情相寄,唯憑此珠,二十年了,也該把珠子還給你了,只是你知道用法嗎?」

    林琪點點頭道:「知道,晚輩出門之際,把螭龍鼎也帶在身邊。」

    段金花呆了半天,幾度欲言又止,林琪也憋著許多問題,想說不敢說,雙方都發現了這種情況,最後還是段金花先開口道:「你想說什麼?」

    林琪支吾了半天才道:「晚輩也許不該問,當年前輩與……」

    段金花連忙道:「他什麼都沒跟你說嗎?」

    林琪搖搖頭道:「沒有,晚輩一直都被蒙在鼓中,一點武功基礎還是跟家師簫聖柳無非紮下的,直到今年春天,晚輩才得知一點詳情,然而僅學了十幾天就被遣派出來了。」

    段金花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那招玉石俱焚只能使到兩成火候,否則我還真解不了,看樣子你的確還需要加點努力,珠子拿去,我這兒很安靜,你就在此地用用功吧!」

    說著輕輕一彈指,絲絛上的那顆明珠立化成一道白光,飛向林琪的身前,段金花已經站了起來道:「練功切忌分心,你也不必再去見娃狄娜了,我在外面替你護法守關,一個月後,你再帶著她走吧!這妮子算她造化,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那種叛師的行為,我非要好好地懲治她一番不可!」

    林琪高興的道:「謝謝前輩,前輩當年……」

    段金花不待說完,已經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搖手道:「當年的事他不告訴你,我也不必告訴你,安心在這兒用功,不准再去想它了!」

    說時聲色微厲,林琪連忙道:「是的,晚輩遵命!」

    段金花微微一笑,移步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後,她忽然又立定腳步,以特異的神情聲調道:「他近來還好嗎?是不是還是從前那個老樣子?」

    林琪恭身道:「他老得多了,不像前輩駐顏有術,只是身體還很健康。」

    段金花幽歎道:「其實我也老了,老在心境上,表面上的青春是靠不住的,人遲早要老的,想起來我的這番駐顏反倒是矯揉做作了。」

    在歎息聲中,她的身形輕盈地在門口消失了。

    林琪癡癡地站在屋子中間,心中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想起,半天之後,竹門簾掀了起來,那個醜女夏妮托了一盤水果進來,見他還在發呆,不禁厲聲叱責道:「師父叫你少胡思亂想,別浪費了時間,快吃吧,餓了就吃水果,這一個月,她是不來看你了,有什麼事都跟我說!」

    林琪聞言一驚,連忙整飭心神道:「是的,謝謝姊姊。」

    夏妮冷冷地哼了一聲,轉身也出去了,林琪又等了一下,才在胸前掏出那座銅鼎放在蓆子上,然後將那顆珠子安放在鼎蓋的珠穴裡。

    奇跡發生了,那珠上立刻發出一陣淺銀色的光輝,將銅質的鼎色照得像水晶似的透明,在晶體中隱隱透露出無數奇妙的花紋圖案與字跡。

    林琪審視片刻,臉上泛著喜悅的光輝,沒有多久,他已整個的神遊其中,到了一種忘我的境界裡了……

    渡過了漫長的一個月,林琪終於從那迷離的狀態中覺醒過來,室中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有他盤膝屈坐的地方,陷下一個淺淺的印痕!

    那席下原是一方堅硬的青石,林琪站起身來,先望著那個印痕皺了一下眉頭,接著用衣袖輕輕地拂了一下,印痕整個地消失了,像經過石匠細心的琢磨,石面一平如鏡,不見一絲痕跡。

    林琪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掀開門簾,只見段金花與醜女夏妮都含笑地站在那裡望著他。

    林琪未開口,段金花已經跑了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欣喜無狀地叫道:「孩子,你終於學成了……」

    說著聲音一陣硬咽,眼中淚光盈盈!

    林琪乍然受到她的一握,不知道她何以會如此激動,不禁有點手足無措,段金花好像也覺察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放開了手,訕訕地道:「我是看到你的成就,欣見故人絕藝有繼,一時高興得忘了情……」

    林琪也感激地道:「謝謝前輩!這一個月來煩勞前輩太多了……」

    段金花欣慰地笑著,一言不發,林琪等了一陣,還是忍不往問道:「娃狄娜呢?」

    段金花斂起了笑容,沒有回答,林琪看她的臉色有異,以為娃狄娜一定是受到了她的懲處,不禁大急道:「前輩不是答應饒恕她的嗎?」

    段金花仍是沒有回答,夏妮卻淡淡地問道:「你對娃狄娜真是那麼關心嗎?」

    林琪急聲道:「當然了,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夏妮輕輕一歎道:「她真是好福氣,能遇上你這麼一個人,怎麼上天對我要那麼殘忍呢?……」

    說著居然潸然落淚,林琪卻焦急萬分,大聲問道:「娃狄娜到底怎樣了?」

    段金花忽的恨聲道:「她被鹿加劫持逃走,這混帳畜生,我要是找到他,一定叫他粉身碎骨,嘗盡萬蠱噬心的痛苦……」

    林琪大驚失色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段金花氣得臉色煞白,一語不發,夏妮代她回答道:「鹿加和你那個姓羅的朋友,一起把娃狄娜拐走了,這傢伙一直在追求娃狄娜,偏偏娃狄娜看不上他,想不到這一次他居然會做出這種欺師叛上的行為……」

    林琪連連頓足道:「這……這怎麼得了,前輩!您追查過他們沒有?」

    夏妮怒聲道:「師父替你守關護法,分不開身,我追到鹿加部落中,他跟那個姓羅的,還有幾個漢人,帶著娃狄娜一起失蹤了!」

    林琪搖頭道:「那一定是黔中四豪,羅大哥怎麼會那樣子呢……」

    夏妮慢慢地道:「鹿加的頭腦很簡單,也不會有那麼大的膽子,這件事多半還是那個姓羅的主意,我早說過漢人不是好東西!」

    林琪臉上泛起了怒色,夏妮連忙又改口道:「當然你是例外!」

    林琪此時也懶得跟她多生氣,只是急急地道:「羅仙客武功有限,鹿加也不會比娃狄娜高到哪裡,他們怎能把娃狄娜架走呢?」

    段金花沉著臉色道:「娃狄娜是被他們用迷藥迷昏了掠去的,那種迷藥是中原的配方,因此這件事必是那個姓羅的策動,那人外貌忠厚,心地卻十分奸詐,假若不是你的關係,我根本不願意出手救他!要不是為了你守關,我也早就去追蹤他們了……」

    林琪沉思片刻,知道急也無益,乃鎮定下來問道:「他們居然全躲得無影無蹤?」

    段金花暴躁地道:「我要是知道他們的行蹤,還會等到現在……」

    林琪又想了片刻道:「前輩可否將摧蠱的方法傳授給我?」

    段金花奇道:「你又不是苗人,要學這些幹嗎?」

    林琪連忙解釋道:「娃狄娜曾經把她的天香絲,種了一半在我體內,聽說這種本命神蠱,在千里之處,都能產生感應,我只要體內的蠱神摧動,就可以找到他們了!」

    段金花冷笑一聲道:「我外號叫做『蠱神婆』,這個方法若是可行,還會等到你來出主意?」

    林琪又是一驚道:「難道前輩已經試過了?」

    段金花輕輕一歎道:「我早就放出我自己的本命神蠱晶蠖展開搜索,卻毫無蹤跡可尋,看來他們好像另外得到能人的委託,那個能人一定深解蠱術,所以才能隔斷我聲氣的感應!」

    林琪凜然色變道:「當世之間難道還會有人比前輩的蠱術更高明?」

    段金花的臉色變得十分震怒,厲聲叫道:「我就是不相信有這回事,然而這又明明是事實,因此我發誓一定要查出這件事情的真象,找出那暗中庇護他們的人。」

    林琪現在十分煩惱,而且事情的發生也太出乎他的意料,呆了半晌才問道:「前輩有把握能找到他們嗎?」

    段金花怒瞪他一眼厲聲道:「找不到他,我就一輩子不再見人!」

    話音剛落,她的身形已如一支離弦的急箭,在二人眼前一閃即已失去蹤跡,林琪急得大叫道:「前輩!別忙!等我一下!」

    可是他的聲音只在空際迴盪,段金花的影子已不再出現,夏妮憤然地責怪他道:「你怎麼可以對師父說那種話,你不知道這件事給她的刺激有多大,鹿加發動叛師後兩個時辰,師父就發現了,那個時候她要去找他們易如反掌,然而為了你的緣故,她強壓住自己的怒氣來替你守關……」

    林琪愕歎道:「我並不需要人守護啊?」

    夏妮冷笑道:「你真是不識好夕,那段時間正是你練功最緊要的關頭,有時你失去了自制,一個人又笑又哭,假若不是師父遙空以內功幫助你鎮定心神,恐怕你早就完了,師父一生要強,在苗疆中的地位比神還高,這件事情發生後她的盛名受了多大的打擊,可是為了你,她什麼是不在乎,我真不懂她為什麼會對你那麼好,我追隨師父的年代最久,從未見她對人有那麼關心過……」

    林琪聽得如癡如呆,在迷糊中又好像有點記憶,每當練功到了緊要關頭,自己的心神受到幻影的困擾,可是到了最後仍是挨了過去,萬沒想到那是段金花在暗中幫忙。段金花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好呢?難道僅只為了與那個人的一點淵源嗎?在段金花的口中約略可以猜出他們當年有過一段綺情關連,那個人不肯說,段金花也不肯說,當年究竟是怎麼一會事呢?

    他思索了半天依然不得其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最後一句無心的問話,卻給了段金花高傲的心性以最大的刺激,所以她才一怒而去,對於一位恩情深重的前輩,這些行為實在太失禮了,想了片刻,他才對夏妮道:「為了段前輩,也為了娃狄娜,我也必須要找到鹿加那批人,只是我毫無頭緒,姊姊能給我一點指示嗎?」

    夏妮目光灼灼的注視著他,半晌才道:「假如我師父有了災難,你肯不顧一切地幫助她嗎?」

    林琪又是一驚道:「段前輩會有什麼災難?」

    夏妮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心靈上總有這種預兆,你知道我是黃金族的人,我們族中有一種特殊的巫術,可以預測先機,我的功夫還不到家,僅只能有個大概的感應。」

    林琪對這點倒是相信的因為夏妮曾經一言道破他的心事,頓了一頓才道:「段前輩比我高明多了,我能幫得了她的忙嗎?」

    夏妮變得十分不耐煩地道:「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那種誠意!」

    林琪慨然道:「撇開段前輩對我的成全恩情不談,就為了她是娃狄娜的師父,我也會盡力地幫助她,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夏妮略為動容道:「好!衝你這句話,我對漢人的看法也要改變一點,我們上吧!」

    林琪連忙問道:「上那兒去?」

    夏妮漠然地道:「這我無法答覆,以我們目前的腳程是追不上師父的,然而依照我的心靈兆示,我相信可以在她最危險的時候趕上她!」

    林琪默默不語,只是點點頭,夏妮閉上眼睛,好似在運用她心靈的感應來決定方向,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光景,她才睜開眼睛,眸子中精光頓射,大聲叫道:「走吧!神靈的指示在南方!」

    說著領先急行而去,林琪不相信她是受了神靈的指示,卻不懷疑她的判斷,所以也毫無猶豫地跟在後面追去。

    夏妮的速度很快,她的身形在狹窄的山道上宛如一道輕煙向前直飄。林琪本來以為追不上的,可是他一提勁,發現自己在這一月中的進境居然增加得出乎意外,腳下提步移身輕捷無比,遙遙地跟在後面,雖然無法邁過,卻也不至於落下。

    如是一前一後,也不知飛馳了多久,只是天色已由正午而漸進黃昏,算來也有三個時辰了,若以距離計,至少也有數百里了。

    山道早已不見了,他們只是在叢巖密林中穿行,霧氣氤氳,珍禽異獸不計其數,林琪一心追隨夏妮趕路,根本沒有注意,直到一水遙遙阻路,夏妮才停下身來,林琪也跟著停下,見夏娘已經是汗水盈盈喘息不止,乃含笑道:「姊姊大概累了吧!」

    夏妮掠他一眼,語氣忽轉欽佩地道:「公子這一月精修,比我幾十年的苦練猶有過之!」

    林琪自己也莫名其妙,然而身上的確沒有疲累的感覺,看著夏妮的情形,知道她的話並無虛假,只得訕然地笑道:「也許因為我是男人,體力比較充沛一點。」

    夏妮搖搖頭道:「公子別謙虛了。以我的體力而言,絕不遜於任何男子,公子所習的功夫,師父也差不多全教過我,唯一的理由是公子稟賦的確超越常人,難怪師父會對你如此器重。」

    林琪當然不便承認這個理由,可是也沒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釋,只得傻兮兮的一笑,算是答覆那句話,夏妮沉思片刻,忽地指著面前的河水道:「公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林琪搖搖頭,這條河並不寬,只是水色特異,微帶一點赤黑色,在晚霞的映照下,波濤翻滾,發出耀眼的烏金光輝。

    夏妮神情激動地道:

    「這是我們苗人的禁地,叫做生命之河,據說這河的源頭,便是生命大神的居地,當然此說並無根據,可也無人敢提出反證,公子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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