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部:十年前出現的神秘少女 文 / 倪匡
第六天,就有了收穫,那一天,我們訪問了一個雜貨店的老闆,那老闆大約六十歲,他的雜貨店,開設已有好幾十年,一當我們提起姬娜的時候,他就道:「是的,那個神秘的少女!」
我和白素喜出望外,道:「神秘的少女,你說她神秘,是甚麼意思?」
雜貨店老闆有點忸怩,而且神情也略現緊張,在我將同樣的問題,問了第二遍之際,他才搓著手,道:「印地安人,有許多古老的傳說——」
我一聽他忽然牛頭不對馬嘴,說起印地安人古老的傳說來,不禁有點不耐煩,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別打斷他的話頭。
雜貨店老闆在講了那一句之後,又遲疑了一陣,才道:「那些古老的傳說,有的——有很多是和鬼神有關的,我記得,從十年前開始——」
我和白素趁雜貨店老闆又遲疑著不說下去之際,互相握了握對方的手。因為他說的十年前,那正是姬娜在墨西哥神秘失蹤的日子口
老闆望著神父,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神父,請原諒我,這件事,我從來也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而且,」他苦笑著,「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神父喃喃地道:「是的,很多事情,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老闆又道:「我一直獨身,住在店後,十年前有一個晚上,正是月圓之夜,我在睡夢中,被一陣連續不斷的拍門聲弄醒,我起來,穿過店堂,去開門——」
老闆一面說著,一面指著店堂。這時,我們正是在他的店堂之中,我相信這狹窄的,雜亂無章,堆滿了各種各樣貨物的店堂,十年來一定沒有多大改變過,我也完全可以想像當時,他從店堂後面的房間中,穿過店堂去開門時的情形。
雜貨店老闆在停了片刻之後,繼續說道:「我來到了門口,一打開門,就看了隱兒站在門口。」
我呆了一呆:「隱兒?那是甚麼意思?」
神父插了一句口:「隱兒是本地的土語,意思是一種神秘的精靈。」
我「哦」了一聲,還是有點不明白,老闆神情很不好意思:「我一打開門,看到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極美麗,站在門口,是一個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小女孩。我以後一直在見她,但是她從來也未曾告訴過她叫甚麼,我也沒有問她,只是在我心中,當她是一個神秘的精靈,所以心裡叫她『隱兒』。」
我道:「不論你叫她甚麼,我相信她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接下來的情形怎麼樣?」
老闆道:「當時我心中奇怪之極,我在帕修斯出生,居住了幾十年,這是一個小地方,很少有外地來的人,我認識在這裡居住的每一個人,可是從來也沒有見過她。我第一句話就問:「小姑娘,你是從哪裡來的?』」
白素道:「這個小姑娘的手上,戴著一隻紅得異樣的紅寶石戒指?」
老闆點頭道:「是的,她一直戴著那只戒指,當時,她揚著手,開口說話,我就已經看到,她道:『我想買一點東西,對不起,吵醒你了!』當時,我心中極其疑惑,可是我卻沒有再問下去,我只覺得她既然出現得如此神秘,我就不應該追問她的來歷!」
老闆講到這裡,向我和白素望了一眼:「兩位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我沒有反應,白素道:「一點也不蠢,不追問她的來歷是最聰明的做法,在我們中國有一些民間傳說,和你的遭遇相類似,有美麗的女人,午夜拍門,要求購買物品,結果商店的老闆好奇心太濃,暗中跟蹤前來購物的神秘女人,結果,神秘女人消失在墓地,跟蹤者嚇得生了一場大病!」
我聽得白素這樣講,又好氣又好笑。白素所講的,是中國民間故事中最普通的一種傳說,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忽然講起只該講給小孩子聽的傳說,有點滑稽。
老闆神情極為嚴肅、緊張,不斷在胸口畫著十字,喃喃地不知在說些甚麼,或許是在慶幸他自己並未曾去跟蹤不知來歷的人!
這時,我心中也在迅速地轉著念,疑問一個接著一個而來。
從雜貨店老闆的敘述之中,至少可以肯定了一件事:十年前,姬娜在墨西哥突然失蹤,的確是來到了帕修斯。
這就已經夠奇怪的了,從墨西哥到法屬圭亞那,並不是一個短距離,而且,旅程所經之處,是世界上充滿了危險的地區之一。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且不說她為甚麼要來,她如何來的,已經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大疑問。
帕修斯如此之冷僻,決不應該在一個久在東方居住的十二歲小女孩的知識範圍之內。也就是說,她知道有這個地方,已經是一樁怪事,她到這裡來,為了甚麼?就算是假設一千條理由,只怕也沒有一條,可以解釋得通!
白素問道:「她要買些甚麼呢?」
老闆吸了一口氣,白素剛才講的「故事」,在他的心中,顯然造成了相當程度的恐懼,是以白素一問之下,他反問道:「她……她是鬼魂?可是……這些年來……她不斷地長大……到最近,她已經不是小女孩,而是少女了!」
白素笑了笑:「別害怕,我的意思只是說,一個人好奇心太強烈,沒有好處,有很多事,還是別去尋根究底的好!她絕對是人,當然會隨著時光逝去而長大!」
老闆鬆了一口氣,再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才道:「她第一次要買的東西很普通,一袋麵粉,一包鹽,還有一塊醃肉,大約二十磅東西,大多數是食物,還有一點雜物,可是她卻訂購了一件十分古怪的東西。」
老闆講到這裡,連神父也被引起了興趣:「訂購甚麼?」
老闆道:「她給我一張紙,上面有這件東西的型號,我也不知道那是甚麼,她告訴我,要我寫信到美國一家工廠去訂購,並且給了我錢,我答應了她。三個月後訂購的東西才寄到,我偷偷拆開來看了看,也不知道是甚麼,後來問人家,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的示波儀。」
我吸了一口氣:「示波儀?」
老闆道:「是的,示波儀!」
我道:「是一種儀器,看起來有點像電視機,有一個小小的螢光屏,螢光屏外,有著方格的刻度,在面板上,還有許多掣鈕的那種東西。」
我一面說著,一面順手取過櫃上的紙筆來,大致畫出普通示波儀的樣子來。
我一面說,老闆就一面點頭:「正是!正是這樣的東西。當時我不知那是甚麼,也曾畫了下來,後來向人家問起,當時我畫的草圖還在,你等一等,我去找出來給你看!」
他說著,轉身向內走去。
這時候,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向哪一方面去想才好!一具示波儀!姬娜要一具示波儀,有甚麼用處?
老闆不一會,就從店後出來,手中拿著一張紙,紙上有著示波儀的草圖,他畫得十分詳細,連面板上各個掣鈕旁的文字,也照寫了下來。我看到這張圖,就可以肯定這是一具相當精密、雙線掃瞄示波儀,最高頻率,達到五十萬赫斯。
這種精密的儀器,普通來說,只應用在一些精密的工業製作測試上。一個十二歲、神秘地由墨西哥來到帕修斯的小女孩,要來有甚麼用?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搖了搖頭,顯然她的心中,也只有疑問,沒有答案。
老闆又道:「我估計,她買去的食物,至多足夠她一個月用,所以在一個月之後,就一直等著她來,可是她卻一直沒有來,訂購的東西寄到之後,她也沒有來。一直到半年之後,一個晚上,我才又被拍門聲弄醒,我連忙跳起來,打開門。又看到了她。這一次,她卻沒有買甚麼,只是拿走了示波儀,我一再問她是不是還需要甚麼,她才又買了一隻洋娃娃。」
神父喃喃地道:「真是怪極了,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她,問她是從哪裡來的?」
老闆苦笑了一下,道:「我……心中將她當作了是『隱兒』,我也問過,她甚麼也不回答我,所以找不敢再問下去。」
我忙道:「以後呢?」
老闆道:「在她第二次出現之後,我曾經多次在鎮上打聽她的下落,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自從那次之後,她不時出現。」
老闆道:「每次總是在深夜,拍店門。有時隔一個月,有時隔三個月,來買些雜物、食物。每次,我當她離開之後,關上門,在店門的縫中看她向外走去,走到那街口,就轉過去,看不見了!」
老闆指著店舖門外,我看到他指的那個街角。
老闆又道:「好幾次我想跟出去看她究竟到甚麼地方,但總提不起勇氣來。她一年一年長大,為了她,我訂了不少美麗的衣服,有一些,她很喜歡,一看到就買了去」
他講到這裡,我才陡地想起了一個問題來:「她用甚麼貨幣和你交易?」
老闆雙手緊握著:「是的,我應該說出來,她用來買東西的是一種金幣,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種金幣,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是金幣!」
「一種從來也沒有見過的金幣!」
我立時想起米倫太太的遺物之中,就有幾枚這樣的金幣,我向老闆望去,老闆道:「我不知道這種金幣的價值,但是她告訴我,那很值錢,我就相信了她,她每次都給我一枚,有時大一點,有時小一點,我也從來沒有拿去兌換過,一直保留。」
我大是興奮,忙道:「你一直留到現在?」
老闆卻搖了搖頭:「不,最後一次,她深夜拍門,見了我之後,道:「我知道我給你的金幣,你一直保留著,現在我想贖回來——」
我忍不住插言道:「那是甚麼時候的事情?」
老闆道:「是五天之前!」
「五天之前」!
這是我和白素無論如何未曾想到過的一個答案!
五天之前!那也就是說,姬娜已經回來了!從荷蘭回來了!
她是不是知道我們一直在追蹤她?而如今,她又隱藏在甚麼地方?無論如何,五天之前,姬娜曾在帕修斯出現過,這是一個極其重大的收穫!
老闆道:「她給了我很多美鈔,多得我幾乎不能相信,然後,她取回那些金幣,又留下了一張訂購單,就離去了。
我聽到這裡,心頭更是怦怦亂跳,興奮得難以形容!姬娜五天之前,曾來見過這個雜貨店老闆,並且還留下了訂貨單!那也就是說,她會回來取貨!那更是說,就算我們用最笨的辦法,就在這間雜貨鋪中等,就總有一天,可以等到姬娜的出現!
本來是茫無頭緒的長途跋涉,一下子變成了有肯定的結果,心中許多大大小小的謎團,都可以因此而解決,那自然令人興奮之極!
神父也顯得很高興,說道:「我們可以見到這位神秘的少女了!」
老闆卻用一種擔憂的神情望著我們,我知道她的心意,安慰他道:「你放心,我在十二年前就認識她,她最近還寄過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給我,我們和她是好朋友,她一定很樂於見到我們的!」
老闆的神情,疑信參半,我道:「她有沒有約定甚麼時候來取貨?」
老闆並不直接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道:「雖然她從來也沒有要求我別在他人面前提到她,可是我卻一直感到我不應該隨便向人說起她,如果她知道了……我向你們說起她……我……」
白素道:「請你相信,我們是她的好朋友!」
老闆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我也知道,單是這樣說,很難令人相信我們和姬娜是好朋友,是以我又補充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而我們相信,在這些日子之中,在她的身上,一定曾發生過極其神秘的事情,我們正想找出究竟是甚麼事!」
老闆喟歎了一聲:「我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他的這個問題,沒有人可以答覆,我們靜了片刻,白素才道:「這次她訂購的是甚麼?」
老闆道:「是許多化學用品,我也不知她要來幹甚麼用。」
我道:「單子在麼?」
老闆遲疑了一會,才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張單子來,交給我,我和白素一看,就呆了一呆。事實上,我們只看到了其中一項「甲醛十加侖」,就已經立時聯想到了姬娜在巴黎,曾經拜訪過一個殯儀專家,研究如何保存屍體的方法一事。
甲醛,正是用來浸制標本用的一種化學藥品!
那等於已告訴了我們:有一具體體和她在一起。
自然,屍體不會一開始就是屍體。屍體在未死之前,是人,那麼,這十年來,她是不是一直和這個人在一起呢?
問題越來越撲朔迷離,這些問題,除了和姬娜會晤之外,沒有別的解決方法,所以我忙問道:「她有沒有和你約定,甚麼時候來取這些貨物?」
老闆道:「我們這裡是小地方,交通很不方便,她要的那些東西,我估計至少要一個月才到,我約了她四十天之後來取。」
我知道這件事,非事先說明不可,是以我立時道:「到時,我想在你的店中等候她!」
老闆現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猶疑不決的神色來:「要是隱兒發了怒,那……我……」
我大聲說道:「她不是甚麼『隱兒』,是人,而且,她決不會發怒,見到了我,只會高興!」
白素也道:「如果她發怒,也決不會怪你,讓她怪我們好了!」
老闆的神情十分害怕,十分不自然,他並沒有答應我們的要求,只是攤著雙手,作出一種十分為難的神情。我也不再向他多說甚麼,反正我知道姬娜到那時一定會來,就算老闆堅持不讓我們在店裡等,我們在街上等,也是一樣可以見到姬娜的!
當時,我和白素兩人,都興奮莫名,雖然我們感到,三十多天的時間未免太長,但是當知道若干時日之後,一切謎團就可以有肯定的答案之際,等上三十多天,也不算甚麼了!
正因為我們兩人的心情十分興奮,是以我們都忽略了十年來,在雜貨店老闆心目中,造成了「隱兒」地位的姬娜,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在,我們沒有料到這一點,這是我們的失策。
當下,我們和神父一起回到教堂,神父問道:「那位少女,究竟怎麼了?」
我道:「神父,你或許不相信,但是對整件事,我已經略有概念,四十年前你遇到的上帝的使者,其實並不是甚麼上帝的使者!」
神父一聽得我這樣說,立時臉上變色,說道:「孩子,一定是!」
我本來想告訴神父,他所謂「上帝的使者」,其實是一個和米倫太太同一個地方來的人。他會飛,會發出光芒,那多半是一具十分進步的個人飛行器之類的東西。
這個人,可能十年來一直和姬娜在一起,而且,他多年已經死了!
我本來想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可是看到神父對他的信仰是如此之堅定而不可侵犯,所以我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是的,我說錯了!」
神父諒解地拍了拍我的肩頭,我說道:「我想到你遇見上一使者的地方去看看,需要多少時間?」
神父「哦」地一聲,道:「需要三天。不過,我不能陪你去。我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有很多事要處理。」
我道:「那不成問題。事情,我認為已解決了,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你給了我太多幫助,我們實在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神父的神情很感慨:「不,我應該感謝你們,四十年來,只有你們肯相信我講的話。」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說道:「請問,你們要找那個神秘的少女,是不是和我曾遇到過的上帝使者,有甚麼直接的關係?」
我想了一想,才道:「可能有一定的關係,但是我們還不能肯定。」
神父點著頭:「我可以給你們一幅地圖,多年來,我屢次來往,已經辟出了一條小路。我也可以將我的十字架借給你們,沿途有幾個村落,居民並不是太友善。有了我的十字架,你們就可以受到很好的招待。」
我連忙稱謝,神父走了開去。神父才一走,白素就問我道:「我們有必要到那地方去?」
我道:「反正這三十來天,我們沒有事情做,要在這裡等那麼久,不是悶死人?而且,你難道看不出來?神父遇到的那個所謂『上帝的使者』,其實是來自米倫太太同一地方!」
白素吸了一口氣,說:「是,可是神父在那地方,甚至建立了一個教堂,他也沒有甚麼發現!」
我道:「關於這一點,我也想過了,我的猜想是神父沒有新的發現,是因為他一直等在那地方,而未曾深入去調查!」
白素的神情有點不解,望著我。
我道:「那個人,他的情形和米倫太太不同。米倫先生和米倫太太的太空船失事跌進了一個火山口中,而這位使者,他卻安全降落。」
白素眨著眼,並沒有表示她的意見。
我繼續道:「所以,我認為,使者的太空船,根本還在,可能就停在離神父遇見他不遠處。如果我的推想不錯,那麼這十年來,姬娜根本住在那艘太空船之中!」
白素道:「現在也是?」
我攤了攤手:「照說,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白素道:「我們如果找到了那艘太空船的話,那就可以——」
我立時接著道:「就可以解決一切謎團!」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對我而言,最大的謎團是何以姬娜寫出了這種文字,而她自己卻又不認識這種文字!」
我沒有表示甚麼,因為我心中大大小小的疑團太多,白素所提出來的,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隔了沒有多久,神父回來,交給了我們一隻銀質的十字架,和一幅手繪的、十分詳細的地圖,並且替我們兩人祝福。再告訴我們,有一輛舊吉普車,可以供我們使用。
第二天一早,我和白素出發,照著地圖上指示的方向,駕著那輛舊吉普車進發。開始的第一天,相當順利,我們在當天下午已經到達了阿邦達米的河畔。河水並不湍急,河灘平坦,雖然生滿了雜草灌木,但是對車子的行進,並不造成多大的妨礙。
當晚,我們就在河邊紮營,我在營旁,燃起了十幾個大火堆,那不但為了防範兇惡的野獸,火堆的火頭和煙,也可以驅散成群結隊的蚊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小飛蟲在成群結隊之後,可以造成這樣驚人的現象。一大群一大群的蚊蚋,簡直就像是形狀變幻莫測的魔鬼一樣,漫天飛舞,發出震耳的嗡嗡聲,天知道這些飛蟲會造成甚麼樣的損害。
平安度過了一晚之後,繼續依照地圖,沿河進發。這一天的途程,已不如上一天那麼容易,河灘上高低不平,低處積著水,在水潭中,長出一種盤虯曲折的植物,那種植物的根,硬而有刺,在地上蔓延著,使得車輪在輾過它們之際,不住地跳動。一天下來,只不過行進了一百公里左右。
當天晚上紮營,除了有六七千條兩尺以上的大鱷魚圍住了我們,說甚麼也不肯離去之外,倒也沒有甚麼別的驚險。不過在火光的照映之下,看那些大鱷魚,有時一起張開口來打呵欠,白牙森森,那滋味也決不太好受,這一夜我和白素輪流值夜,不敢鬆懈。等到再次出發,已經是行程的第三天了。照地圖上的距離來看,我們在當天晚上,應該可以到達了。
這一天的上午,我們經過了兩個小村落,神父的十字架果然有用,我們受到極佳的招待。下午開始,進入了森林,我們已經盡量靠近河邊行駛,可是那種紅木林,一直蔓延到河水之中,河兩岸全是樹,很多樹根本是從水中長出來的,行進分外困難。
幸而神父說得沒有錯,他多次來往,總算開出了一條小路。勉強可以供車子行進。但等到我們在夕陽西下,可以看到那座簡陋的小教堂的尖頂之際,也已經被車子震得頭昏腦脹了。
小教堂只有一個年老的印地安人看守,一見到我們取出來的十字架,看守人極其興奮,將教堂中的幾條長木凳並起來,供我們睡。我和白素盡量使用我們會講的印地安語,和看守人交談著。看守人在教堂一造好之後就開始他的工作,已經有二十年了。問到他可曾見過姬娜這樣的一個少女時,他瞠目不知所對。我們在他的口中,全然得不到甚麼。
晚上,我和白素商量明天我們應該如何進行。教堂在叢林的中心,我想像中的太空船,可以在教堂四周的任何一個方向。而且,我們除了步行之外,無法使用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們在商量了一會之後,我道:「我看,我們不妨採取蜜蜂的覓途方法。」
白素點頭道:「這樣比較可靠些,雖然花的時間相當久,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所謂「蜜蜂覓途的方法」,是以一點為中心,繞著這個中心,不斷地繞圓圈,而將圓圈的直徑,不斷擴大,這是蜜蜂尋覓目的地的方法。用這個方法,可以找到在中心點外任何一個方向的目的地。
第二天我們開始準備,要看守人替我們準備食物,並且在神父豎了一個十字架標明那是「上帝的使者」曾經站立的地方、觀察了一會。
那地方,就在教堂之旁的一塊空地上,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年,當然不可能在那地方,再找到甚麼特別的線索。
我站在大十字架前,抬頭向天空望,想像著當年,神父和偉大的探險家倫蓬尼,忽然之間,見到有一個頭上發光的人,自天而降的情形。這種情形,自然是極其令人震懾,一個年輕的地理教師,在這種現象的震懾之下,變成了一個虔誠的神職人員,也可以想像。
當我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白素在我的身邊,她問道:「你在想甚麼?」
我道:「我在想,如果我知道那位上帝的使者是從哪一個方向飛來的話,事情就易辦得多!」
白素道:「我昨晚也想過這個問題,有一點線索,對我們很有用。依照你的猜測,太空船降落,使者走出太空船,利用個人飛行器飛行,那麼,是不是可以假定,神父或倫蓬尼是他遇到的第一個人。」
我道:「那又有甚麼關係?」
白素道:「關係很大!」她一面說,一面攤開了神父給我們的地圖,指著:「你看,在教堂的南邊,有一座村落,離教堂三公里,西邊四公里處,也有一座村落,如果使者降落之後第一次見到的人是神父,那麼他必然在四公里的範圍之內!不然,他會見到村落中的土人!而土人如果曾見過有人飛下來,一定會形成一種傳說,不會一直沒有人提起!」
我點頭道:「分析得很有理,那也就是說,就算我們用蜜蜂覓途的辦法來打圈,那個圓圈的直徑,也不會超過四公里,是不是?」
白素道:「是的,我想,有五天時間就足夠了!」
我搓著手,五天,如果在五天時間之中,我們就可以有所發現的話,那實在不算太久。
等到中午,看守人替我們盡量準備好了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將東西放在一輛手拉車上,開始出發,以教堂為中心,開始打圈子。
到了晚上,開始在叢林中一個空地紮營,我們估計,離教堂一公里。
當然,距離中心點越遠,每一個圈所費的時間也越多,但如果四公里是最大的距離,五天也足夠了。
接連兩天,我和白素在叢林中打轉,一望無際的叢林,樹木茂密,每一株樹的樹身上,都掛滿了各種各樣寄生植物,有的開著極美麗的花朵。兩天來,我們沒有新的發現。可是第四天一早,我們才開始不久,仍然在叢林中打轉時,白素陡地叫了起來:「看!」
當她叫出來的時候,我也已看見了。她伸手所指的,是一片沼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