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部:神仙境界天開眼 文 / 倪匡
正如陳長青所說,世上有趣的,值得探索的事物,不知多少,接下來的日子之中。自然而然,將之淡忘。直到相當日子之後,卓絲卡娃又打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有了結果,我把發生的事告訴她,她道:「你能不能把發現那東西的地點告訴我?」
我考慮了一下,齊白對我的不仁,我們不能對他不義,所以我回答:「不能。」
院士道:「真可惜,不然,再到那地方去。一定可以找到另外—些相類似的東西。」
我苦笑了—下,她又道.:「你怎麼沒有去找—找的念頭?」
我歎了一聲:「找不到的。」
她沉默了半購,顯然是在揣摩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絕對可以肯定,隨便她怎麼想,就算想破了頭,都不會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在停了半晌之後,她才道:「你沒有機會測試—下你的腦能力,十分可惜,我這裡有著世界上最先進的設備,如果你有興趣知道自己腦能量的強度,歡迎你到莫斯科來,研究一下。」
我笑了起來,立即拒絕了她:「不必了,我想沒有什麼用處,至少,目前人類還未曾找到腦能量有什麼用。要弄彎一個銅匙柄,大可以用手。」
卓絲卡娃歎了一聲:「是啊,真是落後,其實這應該被普遍利用,你明由我的意思嗎?腦能量如果校普遍應用,那就表示——」
我接了口:「那就表示,人可想這麼就怎麼,進了車子,想車子發動,直駛,轉變,停止,都可以通過腦能量控制儀來完成。」
卓絲卡娃的聲音之中,透露著興奮:「就是那樣,就是那樣。」但是接著。她卻又傷感起來:「唉,這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要是那東西……能供我詳細研究,肯定可以使理想實現的日子提前。」
我聽得她這樣說,也不勝感慨。對她的話,我並無懷疑,因為那塊合金,確然有點接受腦能量控制的作用,交給她去研究,自然可以逐步弄明白。看來,她倒真是熱衰於研究科學,雖然她在酒店中製造了這樣的混亂,手段實在卑鄙。
我也歎了一聲:「相信是。」
她又提出了要求:「如果事倩有進展,請和我聯絡。」
我十分誠懇地道:「一定。」
這次通話;可以相當愉快,作為一個畢生從事這方面研究工作的人,那東西才真是名副其實的異寶,比起齊白只想在那東西上弄點什麼好處來,卓絲卡娃的人格,比齊白高尚。
而齊白音訊全無如故,一天和白素說起,白素閒閒地道:「齊白一定又到秦始皇陵墓上面去了,你要找到他,可以到那裡去找。」
我悶哼了一聲:「才不去,誰想和這種人打交道,認識那麼多人,最洩氣的就是他。」
白素笑了一下:「卓老爺不是還在那邊蓋什麼獸醫學院嗎?可以托他手下的人,留意一下,齊白在那邊,總要和人接觸的。」
我搖頭:「不必了,而且,齊白也不一定和人接觸,他的生存能力十分強、他可以像地鼠,經年累月,藏在地洞裡。」
這種不經意的交談,說過就算,這期間,另外有一件事,說奇不奇,說不奇,卻又奇到了極點,佔據了我相當多時間,還沒有什麼進展。那天晚上,我才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就看到客廳裡坐著一個人,白素正在陪他講話。
白素抬起頭來:「看看是誰來了?」
那人這時也站了起來,是一個精神奕奕的青年人,他叫鮑士方,是卓長根手下兩個得力助手之一。我立時向白索望去,因為前些時,我們提及過請卓長根那方面的人,留意一下齊白的下落,我自然想到:鮑士方應白素邀請而來。
白素明白我望她一眼的意思:「鮑先生自己來的,有點事要說給我們聽。」
我走前幾步,和鮑士方握著手。
鮑士方笑著:「衛先生,你關於始皇陵墓的設想,真精彩。」
我搖頭:「那不是我的設想,是事實。」
鮑士方笑得相當大聲:「事實?真有人幾千年不死,成為活俑,現在還在陵墓之中?這種……事實,實在很難叫人相信。」
我沒好氣:「從來人就不相信事實,反倒相信謊言,你不信算了。」
鮑士方搔著頭:「不過卓老先生怎麼突然失蹤,突然又出現,也真是—個謎。」
我笑了起來:「你也可以運用你豐富的想像力,去作幾個設想。」
鮑士方搖頭道:「我不是這方面的專才,對了,我向你提供一個幻想故事的材料。」
我不禁皺了皺眉,我很討厭人家向我作這種提供,由於一般人認為可以作為幻想故事的事,十之八九,無法應用。
鮑士方沒有留意到我的神情,興致勃勃地道:「這個故事,可以作,奇異的海市蜃樓,十分——」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海市蜃樓,十分普遍,可供幻想的成分並不多。」
鮑土方叫了起來:「可供幻想成分不多?你記述過,一個船長,拍攝到了海市蜃樓一個美女的照片,從此廢寢忘食地想去尋找她的經過?」
我「哼」了一聲:「是,這件事的結果,無趣之至,現實和幻像之間的距離,竟是如此遙遠。」
鮑士方仍然十分熱衷:「最近,我一連兩次、看到了海市蜃樓的景象、可是奇怪的是,那是在常識中絕不應該出現海市屆樓現象的地方。」
我笑道:「從來也沒有什麼規定的地方才能出現海市蜃樓,只要是海邊和沙漠;就可以有這種現象。」
鮑士方有力一拍大腿:「我說奇異,就奇異在這裡,我是在卓者爺當日失蹤那處附近,看到了海市蜃樓。」
我怔了一怔:「不可能吧。從來也未曾聽說過,關中地區,又有高山又不是沙漠,會有海市蜃樓出現?你多半是眼花了。」
鮑士方笑著:「人會眼花,攝影機可不會眼花。」
我「哦」地一聲:「你景象拍下來了?」
他點了點頭,順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疊相片,那疊相片是早放在那裡的,當然是他一到,就取出來給白素看過了。我瞪了白素一眼,怪她早不和我說,白素微微一笑,像是反在說我過早地武斷。
我伸手在鮑士方的手中,接過了照片,一看之下,就不禁呆了一呆。
照片是我即拍即有的那一種,在照片上看來,看不出什麼名堂,照片的背景,是白茫茫一片,而在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又有著相當瑰麗的色彩,組成無以名之的圖案,或者說,只是由色彩組成的條紋,那情形,就有點像隨意塗抹上去的顏料。
總共十來張照片,每一張照片上的情形,都大同小異,這種情景,與其說是「海市履樓」,倒還不如說是南北極上空的極光來得妥貼。然而,在中國大陸的關中地區,若是有極光出現,那更加不可思議了。
我一看之下,就有怔呆之感,是因為照片上所顯示的情景,我像是相當熟悉,曾經見過,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看著,心中疑惑越來越甚,問鮑士方:「這一片白茫茫的——」
鮑士方道:「是濃霧,很濃的濃霧之中,見到這些情景。」
我不敢太武斷,但仍然不免用充滿了疑惑的口氣問:「在濃霧之中看到海市蜃樓的景象,這好像和科學上對海市蜃樓的解釋,絕不相符。」
鮑士方道:「是啊,這才叫奇妙,不然,就是普通的情形了。」
我向白素望去;她一直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卻見她仍然微笑,胸有成竹,顯然她巳想到了什麼,只是暫時不說出來。
鮑士方又問:「是不是很值得研究?我已經準備好了,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景出現,我就用電影攝影機;把它的過程,全都拍下來。」
我指著照片:「你是說,景象會變化?」
鮑土方道:「變得好快,如果我不是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話,我一定把它當作極光。」
我又想了一想:「這種現象,我看並屬於海市蜃樓的範圍,看起來,和……蛾眉峰頂可以看到所謂『佛光』,倒有幾分相似。那也是由於光線的折射而形成的,多數在雲霧之中發生——」
我感到相當程度的震動,而且立時向白素望去,因為我同時想到,她一定早已想到!
我望向她,她點了點頭。
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我一在剎那間想到的是,當那次,五百人的大集會中,突然發生了意外,當濃煙置下來時候,我們都曾看到了自那合金的小平面中射出來的光柱,在煙霧之上,形成了難以形容的形象。
這情形,和鮑士方在濃霧之中看到並拍攝下來的形象,基本上一樣!
那也就是說;鮑士方所看到的,不是極光,也不是什麼海市蜃樓,而是濃霧起了銀幕的作用,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光芒,射向濃霧所現出來的形象。
那發出光芒的東西是什麼呢?可以是一具電影放映機,但是我更願意相信,就是那塊合金——齊白帶了那塊合金離去,而白素一直判斷齊白到始皇陵墓去了,那正是鮑上方看到這種形象的地方。
過了一會,我思緒才從紊亂震諒之中,解脫出來,吸了一口氣,問白素:「怎麼辦?」
白素似乎也決定不了怎麼辦,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這時,我們心中所猶豫的,是同一個問題:是不是要把事情的始末,告訴鮑土方?
鮑土方顯然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忽然之間,態度會變得如此神秘,所以他瞪大了眼,望著我們,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想了一想,才問他:「看到過這種奇異現象的人有多少?」
鮑士方笑道:「我沒有去查訪,但據我知,只有我一個。」
我覺得十分訝異:「怎麼會呢?你用海市屆樓來稱呼這種現象,它應該出現在空中,那一定是很多人可以看得到。」
鮑士方道:「兩次,我看到這種奇異景象時,都是在凌晨四時左右,霧又十分濃,我恰好在那個方位,所以可以看得到。離得稍為遠一點,可能就看不到了,而且,那時,人人都在睡覺!」
我問了一句:「你那麼早起來幹什麼?」
他歎了一聲:「為了要使那裡的人維持普通人的工作水準,必須讓他們知道人應該怎麼工作。」
我「哦」了一聲,這個答案,有點接近滑稽,他又道:「我和一些人說起過,尤其是當地人,可是都被他們笑,他們非但從來未曾見過海市屆樓,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回事!只有一個老人家——」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只有一個老人家,他的話,聽來倒有點意思。」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問:「那老人家怎麼說?」
鮑士方學著那老人的口吻,用的居然是道地土腔:「照你這樣說,這倒有點像『天開眼』,不過一輩子撞上一次已經不得了,你倒撞上了兩次,下次再撞上,許個願,神仙會叫你如願的。」
我和白素,呆了音響。中國各地,有著無數各種各樣的有關神仙的傳說,大都極富幻想,這種傳說,也不一定是有什麼人創作的,只是在經年累月,長時間的流傳之中,逐漸豐富內容,所謂「天開眼」,也是這眾多的神仙傳說中的一個。
「天開眼」的傳說,內容大抵如下:天上的神仙,每隔一個時期(或一年、或三年,或十年,甚至更久,各地傳說不一樣),就會把天門敞開(傳說中的「天門」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反正平時是關著的,開或關的權力,控制在神仙之手。也反正不會是一座牌坊,上書「南天門」三字),讓凡間的人,有機會可以看到。
這種神仙敞天開的行動,就叫著「天開眼」,據說,碰上天開眼的人,立時可以向神仙提出願望,神仙就可以使願望實現。
這種傳說,由於它的普遍性,所以「天開眼」一詞也被廣泛地應用在北方的口語之中,只要天開眼,就可以如願以償,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有恩報恩……等等。
鮑土方遇到的那個老人,用「天開眼」來形容他遇到的情形,乍一聽,很怪異,但是仔細想一想,卻又大有道理。
傳說中天開眼,照例是天上忽發異光,接著是霞光萬道(神仙和光芒分不開),也不是在一剎那間,人人都可以看得到,要有緣的才能,無緣者無由得見。往往幾千人在一起,只有一個人可以看得到,這個人福至心靈、跪地膜拜,別人還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神經哩!
這時,我所想到的,傳說的這種「神仙只渡有緣人」的說法,如果用現代一點的語言來說,那可以說是成這樣:「神仙」要凡人看到他時,運用某種能昨,發出訊號。而這種訊號,由於人腦部活動不一樣,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接收得到的,少數人接到了,就可以看到「神仙」,那就是有緣人。
這情形,就像性能不好的收音機,無法接收到遠處發射出來的無線電波,自然聽不到聲音,但是性能好的,自然容易接收。
人本有智、愚之分,智或愚,都由人腦部的活動來決定,也可以說,人的腦,也生來就有性能好的與性能不好的分別!
如果循著這條路子設想下去,那麼,「神仙」是什麼呢?何以他不直截了當給人看到,而只有「有緣人」才能見到他?是不是「神仙」和凡人在溝通方面,還存在著某些連神仙也未能突破的障礙?
似乎越想越遠了;除非真認為鮑士方所看到的現象,就是傳說中的「天開眼」,不然,再設想下去,雖然趣味盎然,但是和整個故事,沒有關連。
當我的思緒,越想越遠之際,鮑士方大是興奮地問:「衛先生,這種情景,真有可能是天開眼?」
我無法作出結論來,只是緩緩搖著頭。鮑士方又道:「請原諒,我不相信那種傳說。根據你一貫的說法;如果用外星人來替代神仙,每隔一個時期,能使某幾個死人見到他們的是外星人,而不是神仙,這倒很有意思。」
我還在玩味著他的話,白素已經道:「神仙,或外星人,只是名稱上的不同,可以二而一,一而二。」
鮑士方興致勃勃:「那樣說,我看到的是外星人?或者是外星人想和我作溝通的一種訊號?」
我仍然緩緩搖著頭:「難說得很——」
鮑土方說:「是啊,你在這裡,單聽我說,只是看看照片,很難有定論,不如你到實地去看看。你仍然可以用上次進去的身份,沒有人會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聽得他這樣講,不禁怦然心動,向白素望去,白素點了點頭。我道:「好,你什麼時候走?」
鮑士方道:「明天,我替你準備,我們一起走。」
我又想了一想:「好,明天一起走。」
鮑士方十分高興,告辭離去。他走了之後;白素就道:「把這種景象和天開眼的傳說,聯繫起來,倒真有意思。」
我又想到了一點:「那東西,我們一直假設它是一種什麼裝置的啟動器,會不會它……它是……」
由於我的設想,實在太大膽,所以我遲疑了一下。
我遲疑了一下,才說出來:「會不會它就是開啟天門的啟動器?」
白素微微震動了一下:「所謂『天門』,又是什麼?總不成是天上的一扇門?」
就像我自己在作設想時曾想到過的問題一樣,天門是什麼呢?
我想了一想;「我想,那是象徵式的,總之,通過那東西的作用,可以在天上看到神仙!」
過了一會,白素才問:「你去,準備如何行動?」
我道:「先找齊白。那種景象,十分有可能,就是他通過了那東西弄出來的。」
白素「啊」了一聲;「我也這樣想,不過不必和他起衝突,他想在神仙身上得什麼好處,就讓他去好了。」
我哈哈笑了起來:「自然,我又不是沒有到過神仙境地,能和你在一起,才真正是神仙。」
白素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神態嬌媚如少女,看得我心情舒暢,開懷大笑。
第二天中午,鮑士方就通知我,一切都準備好了。反正他的機構,請了許多工作人員,隨便給我一個什麼名份,誰也不會多問什麼。
傍晚啟程,午夜時分,轉搭直升機去目的地,在直升機上,發現當地霧十分大,我和鮑士方在機上,我心中一動:「這架直升機,在送你到目的地之後,我要用它來找尋一個人、」
鮑士方用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又伸手向上指了一指:「用直升機,可以飛上去見神仙?」
我知道他誤會了,不過也懶得解釋:「當然不是,你把直升機留給我用就是了,我自己會駕駛。」
鮑士方立即答應,和正副駕駛說了,兩個駕駛員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著我,我也不去理睬他們。
把鮑士方送到了目的地,已是凌晨三時,我向鮑士方約略問了一下他發現那種奇異景象的地點,就駕著機,騰空而上。
我的目的,是想利用直升機居高臨下的優勢,把齊白找出來。
這是假定鮑士方看到的異象,是由齊白的那塊合金所發出來的,如果我也能在濃霧之中,見到這種現象,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就算看不到,那塊合金會在人腦活動影響下發出光芒,在空中尋找,自然也要容易得多。我駕著直升機,飛了半小時左右,已遠離建築工地。我知道,下面的大地,不知多少厚黃土之下,就覆蓋著神秘莫瀾的始皇陵墓。一切不可解的現象,從那裡來的一塊合金始。
霧看來極濃,不過,在一片漆黑之中,霧濃或淡,都無關重要,反正是什麼也看不見。
我盡量把直升飛機的高度降低,這一帶全是平地和草原,低飛並不影響安全。我先是選定一個目標,然後兜著圈,令圈子漸漸擴大。
約莫一小時,我看到了前面,在黑暗之中,有光芒閃耀著,看起來,是模模糊糊的一點。
漆黑的環境有一個好處:有一點微弱的光芒,就可以看得見。
我不能斷定那一點光芒是什麼,可能是牧羊人帳幕中的一盞油燈,也可能是一個趕夜的人手中的電筒。當然我心中希望那是齊白的那塊合金。
我飛過去,看到那光芒一直在閃動著,但是到了直升機最接近的時候,光芒卻突然消失,如果光芒一直持續著,我還不會這樣興奮,如今光芒突然消失,卻使我大是高興。
因為,那光亮,若是齊白弄出來的話,自然伯入發現,所以光芒突然消失。我假定齊白就在那點光亮處。為了不驚動他(這傢伙,機靈得像野兔),我先駕著宜升機飛了開去,才降落。
然後,我根據記億向前走。
在這裡,我犯了一個估計上的錯誤,直升機開去只不過四五分鐘,可是距離卻已經相當遠,要步行回去,得花一小時以上。
霧在天快亮的時候更濃,露珠沾在頭髮上,衣襟上,全變成了一小滴一小滴的水珠,而且是很快就令得衣服透濕,十分不舒服。
我在考慮著,是不是要用別的方法去接近,例如逕自在那光芒附近降落。但當我想到這一點時,向前走和向後走,都差不多路程了。
於是,我繼續向前走著,沒多倍,太陽升起,濃霧迅速消散。一大團一大團的濃霧,宛如萬千里重輕紗,被一雙無形的大手,迅速一層層揭開,蔚為壯觀。
太陽的萬道金光,照耀大地,霧已經完全沒有了,濕透了的衣服,也漸漸變干,我也看到了在前面,一個小土丘上,有一群羊,正在低頭啃著草,一個牧羊人,抱住了一隻看來是患了病的羊,在拍打著。
在小土丘上,有一個帳幕,帳幕本來是什麼顏色的,已不復可尋,事實上,如今是什麼顏色的,也難以形容,總之十分骯髒。
那牧羊人也看到了我,用疑惑的神情望定了我,我逕自向他走過去,看到他至少已有六十上下年紀,滿面全是皺紋,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
我和牧羊人打了一個招呼,他點了點頭,嗓子沙啞:「工地上的?」我點了點頭,向他身邊的帳幕打量了一下,看到有一盞馬燈,掛在外面。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若是我看到的光芒,就是這樣一盞馬燈發出來的,那才真是冤枉,在這樣的濃霧之中,走了一小時路,絕不愉快。
我遲疑了一下,問:「老大爺,你常在這裡放羊?」
那牧羊人一口土腔:「也不一定;哪裡合適,就往哪兒擱。」
我又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我把齊白的樣子,形容了一下:「他可能在這一帶出現。」
那牧羊人一面聽,一面搖頭,我又道:「你有沒有見過,在濃霧裡,有很美麗怒目的光彩顯出來?」
牧羊人仍然搖頭,反問我:「你是調查的?那……你要找的人,是壞分子?」
我沒有回答這問題,搖著頭,轉過身,準備走回直升機去,先回到工地,休息一下再說。可是就在我一轉身之際,我先是陡然一怔,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面轉過身來,指著那牧羊人:「齊白,你的演技,可以把任何人騙過去,可是騙不過我。」
牧羊人陡然一怔:「你說什麼?」
我歎了一聲:「別再裝下去了,我已經拆穿了你的把戲,恭喜你又有了新的成就,放心,我絕不會沾你半點寶氣,只是想來幫助你。」
牧羊人呆了半晌,才歎了一口氣,恢復了齊白的聲音:「我真服了你,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任何人,沒有懷疑過我。」
我笑著:「總之有破綻就是了,先不告訴你,齊白,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齊白鬼鬼祟祟,壓低了聲音,雖然可能在十公里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他走前了幾步,指著插著—根樹枝的地方:「看。」
我循了所指看去,看到那樹技,插在一個小洞上,那洞,不會比高爾夫球場上的洞更大。他道:「就是從這裡打下去,到那個墓室的。」
我問:「有沒有再發現什麼?」
齊白十分懊喪地道:「我第一次下手時太大意了,把一些可能取到的東西,弄到了地上,在石桌之下,沒有法子弄得上來,可是,我可以肯定,下面還有寶物,我笑了起來:「是啊,傳說中很多寶物是分雌雄陰陽的,你到手的異寶,可能只是一對中的一個。」
齊白瞪了我一眼,歎了一聲:「進帳幕來坐坐再說,你來了也好,一個人,真寂寞,不知道有多少話,只好自己對自己說。」我彎腰,進了他的帳幕,他的喬裝徹底之極,帳幕之內,就是那麼髒亂,而且充滿了羊氣。」
一進去,齊白先生歎了一聲,望著我:「你們不能怪我,因為我實在太緊張,這寶物……寶物……。」
我向他揚了揚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我可以體諒他的心情,但是我還是說了一句:「以後你若再見到陳長青,最好小心一點。」
齊白苦笑著,我把話題帶到正事上:「到這裡來之後,又有什麼新的進展?」
齊白抿著嘴,想了一會:「本來,我想在墓室中再弄點什麼出來的,可是沒有可能,我就一個人集中意志力,用我的腦能量去影響它,開始,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有一次,偶然地,我把寶物放在那個洞口,那是我用『探驪得珠法』打出來的,直通墓穴之中,就……就……」
我忙道:「就怎麼了?」
齊白吸了一口氣:「很難形容——」
他說到這裡,探頭向帳幕之後,鬼頭鬼腦,張望了一會,才道:「很難說,白天……怕別人發現,晚上你再來,我們一起試驗。」
我瞅著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又想開溜?」
齊白現出了一副十分冤枉的樣子來:「我可以把寶物交給你。」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而在這種感覺之下,我自然而然,指著帳幕一角,一隻看來十分破舊的茶壺:「好,那就拿出來給我。」
我這樣說,連我自己也不禁有點訝然,齊白更是直跳了起來,望著我,神情如見鬼魅:「你……你怎麼知道我……把異寶……放在那茶壺之中?」
我道:「我不知道。」
我這樣的回答,自然不合情理之極,但當時除了這樣的回答,沒有別的話可說,因為我確然不知道齊白把異寶藏在什麼地方。
但是,我剛才,卻又自然而然在向那柄破茶壺指了一指,指出了他藏寶的所在。
這一切,都不是由於我「知道」,而只是由於我陡然有了感覺,感到異寶是在那柄破茶壺中。這種感覺,就像是上次我在機場時,感到異寶是在那個人身上一樣。
我講了一句「不知道」,齊白惘然,我已經又想了不少,所以,我接著,又向那柄破茶壺指了一指:「它告訴我的,我想,它告訴我它在什麼地方。」
剎那之間,齊白的臉色,真是難看到了極點,他臉色刷白,額上青筋暴綻,一面瞪著我,一面又指著我,厲聲道:「衛斯理,有一件事我們耍弄清楚!」
我本來還想開開他的玩笑,逗一逗他,可是看這情景,這玩笑是不能開的了,再逗下去,可能會弄出人命大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