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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部:冰縫下的奇遇 文 / 倪匡

    當然的,冰層裂縫之中,溫度至少在攝氏零下十五度左右。

    攝氏零下十五度是嚴寒,但比起冰原上的零下三四十度來,卻好得多了,而且更主要的,是裂縫中沒有寒風吹襲,人的體溫,不致於迅速消散。

    我向下看去,晶瑩的冰塊,起著良好的折光反光作用,我可以清楚地看清下面的情形,我看到:繩子已快到盡頭了!

    向下看去,下面閃著陰森森的寒光,不知還有多麼深,我若是滑跌下去,那是再也不能夠找到繩索的了。我竭力想止住自己向下滑的勢子。

    然而,那繩索上的冰,厚達半寸,滑溜到了極點,我竟不能夠做到這一點!

    眼看我身下的繩索,越來越短,十尺……八尺……五尺……三尺……我是非跌下去不可的了,但是,突然我看到,在繩子的盡頭,有一個冰球。

    我連忙雙腿一曲,兩蘋腳在冰球上踏了一下,雖然冰球也一樣十分滑,沒有法子立足,但是我下滑的勢子,總因此阻了一阻。

    當我雙腳從那冰球上滑開,我身子又向下落去的時候,勢子已慢了許多,我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繩子,在滑到冰球上的時候,我下滑之勢,也就停止了。

    我人吊在半空中,下面是深不可測的深淵,我的雙手,早已凍得僵了,但是我的十根手指,卻緊緊地握住了那根繩索。人的手指本來是十分有用的,但從來也未曾有用到像我如今這樣過,因為如今,手指若不能繼續抓繩索,就是等於是我不能活下去!

    我吸了一口氣,首先我看到那個繩索盡頭的冰球,原來是繩索的盡頭處打了一個結,而冰在這個繩結上凝結而成的。

    我心中暗暗感謝那個留下繩索,並在繩索盡頭處打上一個結的探險隊員,若不是他,我這時不知已跌到甚麼地方去了,那道冰縫,看來像是直通地心一樣地深。

    我竭力定了定神,我如今還沒有死,那當然是說,我還能夠爭取更好的處境。

    向上爬去?繩索上全是滑溜溜的冰,那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我只得打量冰縫兩面的冰壁,冰壁直上直下,陡峭無比。

    堅冰是近乎透明的,閃耀著種種難以形容的奇異光彩,那是一種只有童話中才有的境界。我打量了片刻,發現我的腳下兩尺處,有一塊大冰,突出在冰壁之外。

    如果我輕輕落下,是可以在這冰塊上,站住身子的,那比吊在半空好得多了,於是,我先鬆開了一蘋手,接著,又鬆開了另一蘋手,使身子保持著最慢的速度,落了下去,我在這塊冰塊上站定了。

    我站定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將我的雙手,放在口前不斷地呵著。但是我並沒有呵了多久,因為在我的眼前,出現了我意想不到的奇景。

    就在我站立的那塊冰塊之前,又有一道十分狹窄的裂縫,那裂縫不過五公尺深,在前面,竟是一個冰洞!

    在冰壁中有一個冰洞,那本來不是甚麼出奇的事,因為可能當數十萬年前,冰層形成之際,恰好有一團空氣被結在冰中,形成一個洞,過了若干年後,空氣又因為地殼的震動,奪圍而出,那就形成冰洞了。

    而如今,令得我大奇而特奇的是,我向冰洞中看去,竟可以看到冰洞之中有人影!

    雖然我還看不清楚,因為冰的折光,使我的視線產生許多近乎幻覺的怪影,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看到了人影!在那一剎間,我心中的喜悅,實在是難以形容的。

    我衝了過去,由於冰太滑,我才衝出了一步,便已跌倒,但是我向前的衝力還在,我人倒在冰上,仍然向前滑去,轉眼之間,我便來到了冰洞之中。

    那時,我不但看到了人,而且還看到了別的東西。

    那是一具如同電腦也似的大機器,排列在一面冰壁前,如同兩蘋大櫥,在那具大電腦之前,則是兩張椅子,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我,手還放在電腦的一個按鈕上。

    另一張椅子空著,在那具電腦之前。

    另有一個人站著。那人不是站著的,他的身子恰好倚在電腦的一條操縱桿上,是以他才得以不倒。

    在那具大電腦之測,另有一張平台,上面散著許多雜亂的東西:紙張,筆,一疊一疊的文件,以及幾件看來如同電爐也似的東西,和幾蘋大紙盒。

    這一切,使這個冰洞看來,像是一個控制室。它是控制著甚麼,我當然無從知道。我呆了一呆,向那兩個人打量了一下,那兩個人的身子十分矮,頭上戴著如同潛水人也似的面罩。

    他們的背上,則撼著一排管子,像是身上繫著幾根烈性炸藥,自他們的面罩中,有喉管通向後面的管子,好像那一排管子中裝的是氧氣,以供呼吸。但在我當時的感覺來說,我卻覺得冰洞中的空氣,雖然寒冷,但是很好。

    我第一個印象是:這兩個人已經死了。

    但是,我立即啞然失笑,因為這兩個人的外表形狀,和我在傑弗生教授所主持的空中平台上看到過的機器人完全一樣。機器人是根本沒有生命的,何所謂生死?

    接著,我心中又產生了新的恐懼,新的失望,因為我經歷了如許的奇險,竟仍然未能逃脫傑弗生教授的控制,這兩個機器人,看來又要以極其純正的英語,來嘲笑我的失敗了。

    我站立著不動。等著。

    而那兩個機器人,看來也絕沒有動上一動的意思。

    我望著他們一會,我感到眼前這兩個人和空中平台上的機器人,有著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他們的面具上,有喉管道向背後負著的鋼管。

    假定他們背後所負的鋼管中所裝的是壓縮氣體的話,那麼也就是說:他們需要呼吸。

    由電子管和複雜的線路所做成功的機器人,難道需要呼吸麼?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看來,在我面前,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的那兩個身形矮小的人,並不是甚麼機器人。

    當時,我不知基於甚麼原因,我只是下意識地感到,如果這兩個不是機器人,而是有生命的人的話,那他們一定不是地球人。

    我想,我忽然會有如此念頭的原因,不外乎兩點:其一,我相信空中平台上的那些機器人,是這兩個人所製成的,因為機器人的形狀,和他們完全一樣,矮小人穿著橡皮衣服,戴著銅頭罩。如果地球人造出了最精密靈巧的機器人來,形狀一定也像是地球人,而不會造成這樣矮小的身形的。

    我那樣想法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這一切,都遠超乎地球上的科學成就。那一大具電腦,固然是地球上已有了的東西,但是沒有電,電腦等於廢物,在冰洞中,我看不到發電機,也找不到電源,那也就是說,有另一種能,在供應著電腦所需,地球人已進步到了這一點了麼?

    我呆立了許久,才道:「先生們,我來了,你們沒有絲毫表示麼?」

    那兩個人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我的思想,又回到了我第一眼見到他們兩人時的第一個想法上,這兩個人已經死了。

    我大著膽子走向前去,我先到了那個站著的人面前,輕輕地推了一下,那人的身上搖了一搖,便砰地倒在冰上了。

    這時,我也看到桌上的紙張上,滿是我所絕對看不懂的符號。但是,卻意外地有著一大疊英文報紙。英文報紙的年份,是一九○六的,我連忙走了過去,略翻了一翻。

    幾乎所有的報紙,全是記載著那一年美國三藩市大地震的事情的,有圖片,有文字,那種房屋傾圮,傷者斷腿折臂,死者被人從瓦礫堆中掘出來,死者的家屬,僥倖生還者搶天呼地的號哭著,總之,一切悲慘的鏡頭,全看得人心情沉重之極。

    而有幾個特寫的鏡頭,一個是老婦,還有一個則是小女孩,兩人的年紀至少相差六十歲,但是她們臉上的神情卻是一致的,那是一種毫無希望、痛苦之極的一種神情!

    一看到那種神情,使人有如置身於地獄之中的感覺,心頭的重壓極重,極不舒服。

    我連忙放下報紙,不再去翻閱,我不明白為甚麼這裡的兩個人,對當年的三藩市大地震這樣有興趣,因為這一大疊報紙,可以說是當年三藩市大地震之後,最完善的資料了。

    我又轉過身來,去看那兩個人。

    這時,因為我在那張大平桌面前,所以,當我轉過身來之後,我一伸手便可以碰到坐在電腦機前面椅上的那個人了。

    我心中在想著:他們是不是地球上的人呢?

    我接著想:這是很簡單的,我只消將他們的面罩揭開來就行了,別個星球上的人,和地球上的人多少會有些不同吧。

    我得首先弄清這兩個人是甚麼,然後才能弄清他們在這裡作甚麼?我伸手握住了那坐在椅上的人的銅面罩,用力向上一揭。

    也許是我的這一揭大力了些,也許是那條喉管在寒冷的空氣中太久,因而變得脆弱了,當我一揭的時候,喉管斷了,一股綠色的氣體,冒了出來,我立即聞到了強烈的氯氣味道。

    我吃了一驚,連忙向後退去。

    那是氯氣,它的顏色和氣味,都可以使我作如此肯定的判斷。

    而氮氣是有毒的,所以我連忙向後退去。

    氯氣比空氣重,綠色的氣體,自那喉管中冒出了之後,便向下沉去,在地面上,向外面移動了開去。

    氯氣並不太多,大約聚成了圓圓的一片之後,便停止了。

    於是,我抬頭去看那個人。

    當我一看到那個人的臉面之際,我猛地忙了一怔。然後,我忍不住低呼:我的老天!我連忙轉過頭去,心頭突突亂跳!

    我寧願自己永遠沒有揭去過那個人的銅面罩!那是一張甚麼樣恐怖的臉面!直到如今,我要將之再形容一遍,那也使得我混身起雞皮疙瘩,感到噁心。

    我可以肯定這是一個「人」——在這裡,我是將「人」這個字,作為一個星球上最高級的生物代名詞來使用的——因為他有著如地球人也似的五官。但是他的臉,卻是暗綠色的!

    我相信因為他已死了,所以他的面色更難看,但是他如果在生,他的面色一定也好看不了,那可能是鮮綠色,因為我知道他們呼吸的,並不是如同地球人呼吸氧氣,他們是呼吸氯氣的。

    那人的兩蘋眼睛,幾乎佔據了額角的一大半,他的口,小而尖,他有耳朵,卻和地球人差不多,那是一張在一看之後,能令你一生之中不斷做惡夢的可怖怪臉!

    當時,我轉過了頭,好久轉不過來,我實是沒有勇氣再向這樣的一張怪臉看上第二眼!

    我心中在想,這個人,一定是來自一個遙遠的星球,樣子和地球人近似,而這個」人」,所呼吸的是氯氣!

    我取起了一張報紙,遮住了我自己的臉,踏前一步,再將報紙蓋在那個「人」的頭上,使我可以不看那張怪臉,然後我才鬆了一口氣。

    也直到那時,我才發現那人的手(是戴著橡皮手套的),手指是七蘋,長而細,倒有點像觸需。我沒有勇氣去弄開手套看看那是不是觸需。

    人是地球上的生物,他可以有勇氣去面對地球上最兇猛的人物,但是當你面對著一個來自其他星球的怪物時,便會產生一種神秘而奇異的感覺,使到你變成膽怯,不寒而慄。

    我發現那「人」的手上,握著一張報紙,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我將那張報紙取了下來,紙上全是我看不懂的曲線。曲線是連續的,一行完了,又是一行,總共有四十七行之多。

    在四十七行曲線的下面,則是兩行短曲線。

    整張紙,乍一看,像是一封信,信未有著兩人的簽名。但是,誰能看得懂那像是一個一個高低不同的三角和平圓組成的不規則曲線,是代表了甚麼呢?

    我當然可以肯定,這就算不是一封信的話,那些曲線,一定也是極其進步的一種文字,因為在乍一看之下,它就像潦草的英文一樣。

    我也可以肯定,在這張紙上所記載的一切,一定是極其重要的。

    因為那個「人」緊緊地握著那張紙而死,我要用力扳開他那觸需也似的手指,才能將之取了下來。

    我將那張紙小心地折疊了起來,放在我內衣的一個小袋之中——那是我放寶貴東西的地方。

    然後,我在那兩個人身上搜了一搜,在那個倒在地上的人的一個口袋中,我找到了一張照片,我向那張照片看了一眼,又不禁呆了半晌。

    我知道,我如果形容那張照片上的情形,我一定會又起嘔心而恐怖之感的,但是我如果不形容的話,那卻又對不起讀者了。

    照片是捲成一卷放在那「人」的口袋中的。我將之展了開來,我所看到的東西,具有高度的立體感,絕不像是我們所能看到的普通照片。

    我看到了一片綠色——全部是綠色,所不同的只是其綠色程度的濃淡而已。

    整幅照片全是綠色,在大量的淡綠色中,有許多濃綠色的東西,看來可以稱之為」樹木」,在那些「樹木」之前,有著三個「人」。

    一個身量較高,頭上生出濃綠色的長髮,身上的皮膚,起著閃綠光的鱗甲——我沒法肯定那是不是衣服。而「他」的雙手,都有七根觸需也似的東西,扭在一起。

    在那個「人」的旁邊,是兩個較小的「人」,形狀和那個大「人」差不多。在照片的正角,有五個十分明亮的綠色圓圈,那不知是甚麼東西。

    整幅照片,越看越是具有立體感,而且,照片上的一切,像是不斷地在擴大,使看的人,也像是置身於那綠色的天地中一樣。

    我連忙鬆了手,照片又捲成了一卷。

    我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四面看了一看,還好,四周圍的冰,仍然是晶瑩的透明,而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綠色——那個充滿了綠色氣體的星球上的「人」,無異是科學極其進步的「人」。

    旁的不說,單是那張一看使具有如此立體感,再看便彷彿使你置身其間的照片,便不是地球人所能夠做得到的事了。

    我相信那照片的三個「人」,多半是那個人的家屬。我將他們兩個「人」,拖到了外面,推下了冰縫,許久許久,我還未曾聽到有重物碰擊的聲音,那冰縫竟如此之深,那實是我意料之外!

    我又回到那個冰洞之中,那張平桌上的紙張上,不是奇怪的曲線,便是莫名其妙的符號,我翻了一翻,便放棄了研究,我又打開了那幾蘋紙盒,紙盒中所戴的,全是一塊塊一寸見方的綠色東西。聞了聞,有股濃烈的海澡味道。

    我猛地省起:這可能是他們的食物!

    海澡的氣味並不難聞,比氯氣的味道好得多了,我能不能靠這種食物來維持生命呢?我拿起了一塊,它們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那當然是經過濃縮提煉的。我已將那塊東西放到了口邊,卻陡地想起了那張可怖的臉面來,我不禁一連打了兩個冷震:我吃了他們的食物之後,會不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呢?

    我連忙放下了那塊東西。

    我一連開了幾蘋盒,裡面所放的全是同樣的東西。我的肚子雖餓,但是我卻不敢去嘗它們,因為我絕不能想像我的皮膚變成翠綠色,我的手指長得像觸需一樣,我怎樣能活下去。

    我又踱到了那具大電腦機之前,揭開了一扇鋼門,裡面竟是一具畫面極大的電視機。

    我無聊地扭動了畫面下的一個掣,轉身過去。我扭動那個掣,原來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絕不期望可以發生甚麼變化。

    可是,當我的身子,才轉到一半的時候,我便聽到了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轟轟聲,那種轟轟聲之驚人,我如今實是難以用筆墨來形容,那像是將你所聽過的最大的烈火轟發聲放大了一倍,又像是有幾萬幾億匹山一樣的巨獸,正在你的頭上踐踏著,更像是地球上所有的鼓手全都集中在一起,以他們的鼓聲,在震盪著你的耳膜,也像是所有的海水,移到了天上,而以一秒鐘的速度,再瀉向地面。

    我被那種突如其來,如此驚人的轟發聲,驚至跌倒在地!

    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我是在做夢麼?我看到了火,不,我不是在做夢,我的確看到了火,那還不是普通的火,而是灼白的、翻流的,放射出難以想像的強光的,發出如此巨大聲響的烈火,我本能地向後退去,怕那種烈火,會燒到我的身上來,使我在十分之一秒之內,變成灰燼。

    然而,在我退出了兩步之後,我卻發覺冰洞之中,仍然冷得可以,我吐出的氣,仍然凝成乳白色。

    我停了下來,我仔細地向前看去,我才發現我實在是太慌亂了,火是根本不會燒到我身上來的,因為那只是彩色電視上的東西。

    我向前走了幾步,忙又動了一動剛才的那個掣,聲音聽不見了,可是畫面上那翻滾騰挪的烈火,卻還是繼續出現著。

    我實是想不通,那樣驚心動魄的畫面,是從甚麼地方攝來的!那像是一蘋煉鋼爐的內部。當你透過藍色的耐高熱玻璃,去觀察一具煉鋼爐的內部之際,你將會看到類似的情形。

    然而,一具煉鋼爐的內部,和如今我所看到的畫面,只是類似,而絕不相同,因為它們之間的大小,相去太遠了,你看到一盆海水,會聯想到海,但是一盆海水,怎能和大海相比呢?

    在翻騰的烈之中,不時爆發出白亮的光芒,那種光芒,真的比閃電還亮!

    我在注視了三分鐘之後,又按下了另一個掣,畫面迅速地轉為黑暗,但是我的眼前,仍是一片紅色,許久,我方可以看得清周圍的一切!

    我直到這時,才能夠鬆一口氣,我實是不明白我剛才看到的畫面是甚麼。我更不明白何以那電視機的工作性能仍然如此之好,我也不明白那一大具電腦,還有些甚麼其他的作用在內。

    我知道這裡一定是蘊藏著一個高度秘密的地方。而且我可以肯定,這裡和我曾到過的那個空中平台,一定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繫。

    說不定那個傑弗生教授,就是被這個星球人來的怪人所收買的地球叛徒。

    我作了許多假定,都不得要領,當然我絕不能長期留在這冰洞中,我要攀上去,希望獲救。

    我在冰洞中找了找,找到了一把鉗子,那可以供我敲落凝結在繩索上的堅冰,我臨走的時候,又忍不住扭開了電視機看了幾分鐘,電視機的畫面上,仍是難以想像,難以形容的烈!

    我走出了冰洞,用鉗子將繩索的堅冰敲去,使我的手可以抓上去,然後,再一步一步地向上攀去。這是名副其實的艱難的歷程,我整個人幾乎都變成了機器的、本能的,我心中唯一所想的,只是向上攀去,向上攀去!

    我終於攀上那道冰縫,再度倒臥在冰原上,陽光在冰原上的反光,使我的雙眼生出劇烈的刺痛,我開了眼睛,抓了兩把雪,塞向口中,冰冷的刺激,使我的頭腦,略為清醒了些。我站起身來,向前走著。這時,我後悔為甚麼不在冰洞中帶兩塊板出來,可以作為冰撬,當然,我是沒有氣力再下那冰縫去的了,我只向前走著,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神智已開始模糊,在我的眼前,產生出種種的幻覺,我看到前面的冰原上,有許多綠色的怪物在跳舞,在歌唱,唱的是我一點都聽不懂的怪調子,」軋軋軋,軋軋軋」,噪耳之極,接著,綠色的怪物不見了,一個龐大之極的怪物,卻自天而降。

    那怪物有著如魚般的身體,但是在背部卻有一個大翼,正在旋轉著,慢慢地下降,生出極強烈的風來。

    老天,那不是甚麼怪物,那是一架直升機!

    也就在那時,我忽然發現自己是睡在冰上,而不是站著,奇怪,我是甚麼時候跌倒在地上的呢,我不是一直在掙扎著走路的麼?我勉強抬起頭來,直升機停下來了,機上有人下來。

    下來的並不是甚麼綠色的怪物,而和我一樣的地球人。

    他們一共有兩個,迅速地奔到了我的身前。

    我聽得他們叫道:「是人!」「這是不可能的!」「他是人!」接著,又有一個人奔了過來,喝道:「快將他抬上直升機去。」

    我的身子被他們抬了起來,抬著我雙腳的那個人道:「他已經死了麼?」我幾乎要大聲罵他,但是我的口唇卻凍住了,講不出話來,另一個人道:「可能還沒有死,你看,他的眼睛還望著我呢!」

    我的眼睛的確是望著他,因為他抬著我的頭。原來我看來已和死人差不多了!那我一定是早已凍昏倒在冰原上,是直升機降落的聲音,使我從昏迷中醒過來的。

    陡然之間我想到:我得救了!

    我得救了,我想大聲叫了起來,但是我面上的肌肉,像化石一樣地僵硬,我沒有法子叫得出聲音來。

    我只覺得自己被一直抬上直升機,有一個人,將一蘋瓶口,塞到了我的口中。自那個瓶口之中,流出一種金黃色的,異香撲鼻,流入了我的咀中,使我的精神頓時為之興奮的液體來——那並不是甚麼玉液瓊漿,九天仙露,而是最普通的白蘭地。

    我覺得我自己又漸漸地有了生氣,我的咀唇已開始在抖動了,但是我仍發不出聲音來,我又覺得我身上的衣服,被人粗鹵地剝走,一張十分粗糙的毛氈,裹住了我的身子,好幾個人使勁地摩擦著,使我已經凍僵的身子,重新發出熱力來。

    約莫過了五分鐘,我已能出聲了,我發出了一聲呻吟,出乎我自己意料之外,我竟說出了如下的一句話:請再給我一口酒!

    我絕不是酒鬼,但這時候,我卻極度地需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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