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空中奇遇 文 / 倪匡
飛焰－－三、空中奇遇
三、空中奇遇
羅開連考慮也沒有多考慮，就決定「上車」，是因為無論對方是什麼人，是一種什麼力量，既然能在這樣的高空中令飛機突然停止，而且又能在雲團之中，形成那麼奇異的情景，那麼，這可以肯定，是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
而且，羅開認定了那股力量和火箭失蹤有關，他正準備追查那股力量，並不打算拒絕。所以，他先抱卡婭「上車」，而準備自己也跨進車中去。可是，卡婭才一「上車」，那半圓形的飛行體，突然開始移動，速度之快，無與倫比，卡婭發出了一下驚呼聲，飛行體已被雲團掩住，看不見了。
羅開驀然一怔，想發出指責，可是他一開口，還未曾出聲，又有一個同樣的飛行體，又衝開雲層，來到了他的身邊，羅開身子一聳，躍了上去，也是他才一躍上去，就感到眼前雲團滾滾，那東西分明以極高的速度在前進，可是在感覺上，又一點也覺察不出來，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就像在攝影棚中，在進行背景移動的電影拍攝一樣。
約莫過了兩分鐘，羅開只覺得眼前一黑，在那兩分鐘的「飛行」中，他叫了卡婭幾聲，可是聲音悶啞，傳不出去，他也沒有再多叫，只好靜以觀變。
在眼前一黑之後，他無法知道自己的處境如何，先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接著，是在漆黑之中，現出了許多細小的亮點，明滅不定，也個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光亮，看來只屬幻影，遙遠而又無法捉摸。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在他的冒險生涯之中，曾有過不少次處境奇特無比的經歷，可是像如今那樣，全然無以名之的，卻還是第一次。
他處身在那個半圓形的物體之中，仍然有著飛快前進的感覺，等到他想知道，究竟已過去了多久時，他看了看腕上的表，發覺那只一向精確無比的石英跳字表，正以驚人的速度在跳著，這種情形可能已持續了好久，跳動之快，日期數字的更換之快，也無法看得清，估計超過十分之一秒！
一天只等於幾十分之一秒！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現象？
在和「時間大神」的戰爭之中，羅開早就體驗過這種現象的奇妙，地球上的任何生物，生命都受制於時間，而如今，時間看來正以千萬倍的速度在逝去，是不是自己的生命，也在以同樣的倍數，在迅速衰老、消失和接近尾聲？
一想到這一點，羅開不禁有點不寒而慄！如果十分之一秒等於一天，那麼一年只不過是三十六秒，地球人的生命，可以在五分鐘之內結束！羅開盯著自己的手背看著，他真怕看到自己的手背上皮膚膚起皺，色斑浮現，血管突出——這一切衰老的現象，雖然人人都難以避免，但如果在極短的時間之中出現，自然令人心驚肉跳之極！
還好，他向著自己的手背注視了片刻，看起來，還是那樣粗壯有力，並沒有迅速衰老的現象。
就在那一剎間，羅開陡然思潮起伏，想起了人生的短暫來。
本來，他身在這樣奇特的處境之下，是絕不該去想及那種不切實際的虛無的問題的，可是他的思緒竟然轉到了那方面——當時，他就感到，像是有一種什麼力量，影響了他腦部的活動，要他向那方面去想。
他首先想到，現在看到自己身體沒有起衰老的變化，就大大鬆了一口氣，這種心理，實在十分可笑，因為衰老、死亡，是任何人所不能避免的，一天一天，人的生命，就毫不停止地在走向衰老和死亡，古今中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逃得過這個鐵律。
人的一生，長短各有不同，但是相差不會太遠，就算是百歲老人，一百個地球年，只不過代表了地球這顆宇宙中的微塵，環繞了太陽這另一顆宇宙微塵轉了一百圈而已。
在浩森無涯的宇宙之中，兩顆微不足道的微塵之間的關係，就是人的生命的極限，其短暫和微不足道，真是到了極點。
既然如此微不足道，一百年和一分鐘的分別，自然也小到提都不值一提！
可是，就是那麼小的的小事，在每一個人的心目之中，都又是無比的大事，被稱為歷史上最有智慧的所羅門王，也要到幾十歲之後，才明白了「人生猶如一聲歎息」的道理，短暫的人生，虛無到了他要一連歎上幾十聲的程度！
羅開不知道自己何以在忽然之間能想到了那麼多，可是在這樣紊亂的思緒中，他倒反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鎮定。本來，他十分擔心，不知道卡婭怎麼樣了，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麼。
但這時，他覺得不論發生什麼情形。都不值得去擔心，生命如同一聲歎息，又何必去斤斤計較歎息的音調和長短呢？
羅開在剎那之間，有一種心情極度輕鬆的感覺，那是一種令人身心舒暢，重提盡卸的感受，他感到自己有了「放下」的頓悟，而他在一開始時，就有受了一種力量的影啊，才那樣想的感覺，所以這時，他自然而然地道：「謝謝，不論你是誰，令我想通了這個大問題，我衷心感謝！」
他一連說了兩遍，眼前的情景。又起了變化，再度變成了一片漆黑，而且，快速移動的感覺也停止了。
羅開知道，不論把他帶到這裡來的是什麼力量，應該很快就可以見分曉了。
果然，在靜止之後不多久，他先是在極度的沉靜之中，聽到了一種聲響，那是一種十分難以形容的聲音，才一入耳，根本無法憑借過去曾聽到的聲音來作出「那是什麼聲音」的判斷。
人腦的運作過程，和電腦的動作，基本上是一樣的。
人腦要判斷一件事，例如說，像羅開當時那樣，要辨別一種聲音是什麼聲音，就一定要在過去的記憶中去找尋資料。過去的記憶，來自生活，來自書本，來自一切資料的來源。
總之一定要有資料儲存在腦細胞之中，才能夠有判斷辨別的能力，若是腦的細胞中根本沒有這種資料，那麼就無法判斷和辨別。
這與電腦必須有資料輸入，才能運作的道理，完全一樣。
人腦和電腦的基本運作法一樣，這不是巧合。
羅開傾聽著那種無以名之的聲音，漸漸地，他感到那種聲音，十分悅耳動聽，聽了令人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對了，那有點像是一個女性發出的曼吟聲。
不知是什麼曲調，甚至也不成韻律，可是自有一股吸引人，令人悠然神往的力量。如果那是一個女人在藉著聲音抒發她的心情，那麼她的心情一定極度愉快，不然，她發出的聲音，如何會給人那麼強烈的感染？
羅開首先想到的是：卡婭！
他把那種美妙的聲音，當件是卡婭所發出來的，那是自然而然的事，不單是因為池不久以前還和卡婭在一起，而且，嬌俏美麗的卡婭，在心情愉快時所發出來的嬌吟聲，的確也極其動人。
可是不多久，羅開就知道，那聲音不是卡婭發出來的。那聲音，聽來比卡婭更嬌，比安歌人更柔，細膩動人到了幾乎直鑽人心房的地步。
至多只有兩分鐘，羅開已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由衷地道：「是那一位？你的聲音太動聽！」
在漆黑之中，那種曼吟聲若遠若近，若有若無，當它變得又遠又低時，令人懸念，彷彿一顆心都被它帶遠了。而當它來得又近又清晰時，叫人想張開雙臂擁抱它，雖然明知聲音是全然無可捉摸的！
那種感覺，叫人很容易就進人一種迷幻的境地之中。羅開本來，絕不是那麼沒有警惕的人，可是在這之前，他才想到了人生的短暫，覺得人生實在不應該在那麼短暫的歲月之中只緊張什麼——這是意念中的一種放鬆，使人鬆弛下來，不再去警惕什麼。
如果，平時的警惕是一種「防禦力量」的話，那麼，這時的羅開，完全是不設防的！他的情緒受著那種曼妙動聽的吟聲的吸引，越來越覺得那種聲音的人，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舐著口唇，全然不再去想自己身在何處，會有什麼事發生。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黑暗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團十分柔和的光芒。
那四光芒才一出現，羅開就可以斷定，那動聽的聲音，就是從光團中傳出來的，而光團之中，一個人影，在隨著那美妙的音韻在擺動著，那人影看來極朦朧，像是隔了許多層輕紗，可是當人影的擺動不是那麼快，在某種姿勢上略有停頓，像是挺立，腰向後彎，半跪向下，伏著等等的時候，也可以肯定，那是一個曲線玲瓏得無懈可擊的女性胴體。
而且，遮擋在那可愛的女性之前的無數輕紗，還在一疊一疊消失，結果是看出去，在那團柔和的光芒之中，那女性的胴體，越來越清楚。
聽覺上的舒暢，再加上視覺上的享受，羅開很有沉醉的感覺。他看著前面，習慣性地伸出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摸了一下（他有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在那一剎之間，他陡然想起，在經過了高空中的奇遇之後，是不應該會有如今這種情形出現的？
一想到這一點，他挺直了身子，感到應該採取一些行動，至少弄清楚自己是處在一種什麼樣的環境之中！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眼前輕紗盡去，在柔和光芒之下，那女性的胴體靜止，背對著羅開！那是足以令任何男人拋開任何念頭，只顧得看她的女性身體！
羅開陡然吸了一口氣，直視著前面的那個女人的裸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麼完美的女人身體，那一定是創造者的原意！
創造者創造了男人和女人，一定給予他們最完美的裸體，令得每一部分，都看起來賞心悅目。
男人或女人的身體，後來起了種種變化，變得臃腫，變得醜陋，變得畸型，那一定不是創造者的原意！
羅開這時，在看到了那女人的背影時，有一種窒息感，但即使是窒息感，也十分愉快！從後影看來，自然看不出那女人的年齡，可是，她全身的每一處肌膚，都是那樣的細柔潤滑，都是那樣潔自軟膩，她有一頭半長不短的頭髮，深色的，不可測的顏色的頭髮。
這時，她雙臂反向後，把她的頭髮，向上攏起，現出更白更膩的後頸，和她撩得人心跳加劇的手臂內側。女性胴體最動人的三個部位是：後頸、手臂內側和大腿的內側。
羅開有目為之眩的感覺，他不由自主搖著頭，心中想的是：這樣的美女，那不大可能是真實的存在！
那女郎離他不是太遠，羅開先是如瘋如醉地看著，竟然想不到去接近她，等到她身子不再移動（羅開甚至沒有留意她是怎麼來的），而且一直維待著那種撩人的姿態站著，羅開才陡然站了起來，跨出了那銀白色的半圓球體。
四周圍仍然一片漆黑，只有那動人的女體，被一團柔和的光芒所籠罩著。羅開跨了出來之後，身子向下略沉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踏足在什麼東西上，反正可以移動腳步，向前走去。
當他漸漸向那女郎接近，來到了她背後極近處時，女郎並沒有轉過身來，可是她顯然已經知道了有人到了她的背後，因為她滑膩豐腴的肌膚，有的在輕輕顫動，有的在敏感地豎起了細柔的汗毛，以致皮膚看起來，不那麼光滑，卻又更叫人想去撫摸一下。
羅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用十分優雅的動作，堪稱彬彬有禮地在她的後頸部分，輕吻了一下——她一直反手撥著頭髮，舉著手臂，後頸白膩得羅開的唇與之接觸時，視線為之模糊。
她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樣的聲音，雙臂垂下，頭髮散發，她整個人突然軟軟地向羅開靠了上來，羅開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肢。當她完全靠入羅開的懷中之後，一半仰著頭，羅開已經可以看到了她的臉面。
羅開不禁也在喉際發出了一下異樣的聲音來，和她的背影，完美動人得絕無任何可以批評的地方一樣，她的胸脯，她的臉龐，也都是那麼完美，完美到了沒有一分一毫不合美女的標準。
這樣的美貌，自然使看到的人，賞心說目之至，而且，軟玉溫香在懷，眼皮流轉，嬌喘細細，有著一切女性準備把自己和男性融成一體的明示，那應該使羅開再也不去想及別的事了。
可是羅開偏偏想到了別的事，他想到了卡婭，想到了黛娜，想到了安歌人，想到了燕艷……在他熟悉的女性之中，美麗得幾乎無懈可忐的，本來是來自外星的燕艷——羅開的思緒，最後集中於燕艷，自然是由燕艷是外星美女之故。
這時，他認為在他懷中的美女，也決不是地球人，所以他才能想到燕艷，接著，他的思緒又跳了一下，飛過了燕艷。想到了「天使」。
「天使」是他接觸到的第一個外星異性，羅開至今不能忘記「天使」，不但因為「天使」曾為救他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也更因為「天使」幻成的美女，也美得無懈可擊，雖然後來羅開看到了她原來的形體，但仍無損於他對她的懷念。
羅開的思念，在一剎間完成，他得到的結論是：不可能有那麼完美的美女！太完美了，給人一種「假」的感覺，那不是她原來的形體，她原來的形體是怎樣的，羅開不想追究，他只是感到，自己不喜歡一個美麗到了那麼完美程度的女郎！
所以。他只是輕輕環住了她，沒有進一步的親熱行動，而且，問了一句聽來十分滑稽的話：「你……會講話？」
他既然有了對方是「假人」的感覺，自然而然，就問出了這樣的一個怪問題來。
那女郎的身子震動了一下，本來她是軟綿綿地半躺在羅開懷中的，這時，她站直了身子，轉過身來，面對著羅開。一和她正面相對，羅開心中「假人」的感覺更濃，形成一種詭異的，使人不舒服的思緒。使羅開這樣想的原因是：那麼完美的女體，一切都全乎最高標準，對是卻少了一份女性在裸體時應有的羞澀——女性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羞澀，使女性胴體的體態嬌媚，得到生命。
眼前這個美女，卻全然沒有那種神態，那使得她的美麗，看來不真實。
而當她開口——她會說話——之後，羅開更不由自主，低哼了一聲，那女郎的聲音動聽之極，剛才羅開聽到的那種曼吟聲，正是她發出來的。
可是她所說的話，聲音再動聽，發音太標準了，也就是缺乏了一股生氣！
她說：「我主人很歡迎你來。」
羅開用力一揮手：「我有一個同伴一起來的，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那女郎眨著眼，現出佻皮的神情來，羅開卻又在心中低歎了一聲：「太標準了！一切動作都太標準了！真正的生命，絕無可能那樣合標準的！那女郎道：「她……你的同伴，也在接受著和你相類似的接待！」
羅開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一個和你一樣，完美得無懈可擊的俊男，正在接待她？」那女郎點了點頭，羅開揚了揚眉；有點不敢想像那情形會怎樣，男人和女人之間，有著天然的性吸引，這本是人的天性，如果卡婭竟然受不了俊男的誘惑，那麼她……羅開用力揮了一下手，不再想下去，他又問了第二個怪問題：「你應該有一個名字？」
那女郎現出了極訝異的神情來，接著道：「啊啊，真是名不虛傳，你怎麼……知道我是造出來的？我完全照地球人最理想的外型來製造，我給所有地球男人的觸覺，都是真正的女人，你甚至可以和我造愛，我也完全像真人，有著一切地球女人最能使男人心蕩的反應！」羅開聽得有點目瞪口定，那女郎說完之後，定定地望著他，他心中的感覺，實在怪異莫名。雖然他有那美女美得太完美而不真實的感覺，也有覺得她少了一分生氣的感覺，但是當他真正知道了，在自己面前，這樣出色的一個美女，竟然是一個假人時。他還是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那女郎又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假的？不然你不會這樣問我，也不會對我那樣冷淡……我什麼地方還要改進？你撫摸我的胸脯，保證你和撫摸一個真的地球女人一樣！」
羅開連連點頭：「我相信，絕對相信，你……太完美了，事實上，地球女人之中，根本不可能一個像你那樣完美的！」
那女郎笑了起來，笑靨如花：「這倒沒有想到！」
雖然明知中假的，可是看到了那麼燦然的笑容，羅開還是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擰了一下，手指碰到的，是柔滑之極的肌膚，他想起剛才自己接近她的背部時，她甚至敏感地汗毛直豎，她真是假的？還是在開自己玩笑？
羅開的這種想法十分矛盾，他一開始見那女郎不久，就覺得她不真實，可是這時，他又懷疑起那女郎根本是真人，而自稱是假人。
這種疑真疑幻的想法，令得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只好肯定一點，這女郎不論是真是假，她那主人，才是自己要見的人！
他吸了一口氣：「請帶我去見你的主人，我相信是他給我訊號，將我帶到這裡來的！」那女郎點了點頭，向那半圓球體招了招手，那半圓球迅速移近，她作了一個請羅開上去的手勢。羅開略為猶豫了一下，就坐了上去。
他的猶豫的原因是，怕那女郎也會來和他擠在一起，那就會形成一種十分尷尬的處境。可是，他多慮了，他才一坐上去，那半圓球體便已迅速移動，把羅開送進了黑暗之中，羅開回頭看去，看到那女郎仍然在光罩之下，但正在迅速變小，終於只剩下了一個小亮點，看不見了。
這一次在漆黑中「飛行」，羅開再度留意自己的手錶，「時間」到少已過去了幾萬年了，他仍然無法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現象。
等到他在感覺上，覺得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時，半圓形球體，突然又停了下來，而且，光亮自四面八方湧來，羅開看到，自己已不是在無邊無際的大空間，而是到了一個小小的空間之中。
那看來像是一間房間，淺色，有著簡單而舒適的傢俱，甚至還有一列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