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文 / 倪匡
要命的瘦子玩何把戲
我心中咕噥了一句,問:「發現了什麼,不能講出來嗎?」
陳長青道:「講了你也不會明白。」
我提高了聲音:「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講。」
陳長青沒好氣地道:「好,我講,發現了一把鑰匙。」
我楞了楞:「開什麼玩笑,什麼意思?」
陳長青怒道:「告訴過你,電話裡說不明白,一把鑰匙就是一把鑰匙。」
我大是冒火:「我不是很有空的人,要是說不明白,你根本不必打電話給我。」
陳長青也叫了起來:「講好了要告訴你情形的,自然可以打電話給你。」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隨便你。」
陳長青又重複了一遍:「我找到了一把鑰匙,還要繼續去找,下一站,是馬來西亞的檳城。」
我冷冷地道:「一路順風。」
第一次通電話,到此結束,在我放下了電話之後,略想了一會,陳長青的話是什麼意思呢?他拿了那把鑰匙去,結果是找到了一把鑰匙。
自然,通過一把鑰匙,可以找到任何東西,那自然也包括找到另一把鑰匙在內。
「要命的瘦子」不知在玩什麼把戲。
我想了一會,就沒有再想下去。
陳長青在維也納和檳城的遭遇,我自然是在事後才知道的,那是他從檳城回來之後,他來找我的事。但是卻有必要在這裡先把他的遭遇敘述出來。
我以前的所有敘述,都是在整件事全部告一段落之後才作的,所以,在敘述的方式上,可以把我知道的先後次序隨意調動,而適合事情發生的次序。
陳長青的遭遇,在電話中,他「說不明白」,後來他自然說明白了,所以,就可以先敘述他的遭遇
維也納的美麗,是不必細表的了,這個地方,我有兩個好朋友在,在研究一項尖端的科學:如何通過外來力量影響人類腦部活動,或人類腦部應該如何活動,才能直接接收外界的信息。他們的名字是陳島和梁若水,我和他們相識的經過,記述在「茫點」這個故事之中。
陳長青臨走之前,我把陳島工作的「蛾類研究所」的地址給了他,示意他若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他們,若是事情十分簡單,那有空也不妨去見一見他們。
陳長青是知道「茫點」故事中發生的一切的,所以他也十分高興可以認識他們,並且還說:「要是進了那研究所之後,忽然照起鏡子來看不見自己了,倒是有趣之極的事。」
鑰匙為憑提取要物
我笑道:「保佑你照起鏡子來,老是看到有一蘋蛾在你鼻子上。」
陳長青誇張地笑:「哈,哈,哈!」
在維也納,陳長青照著那個地址前去,那地址在一條十分幽靜的街道,兩邊全是超過百年以上的、十分精緻的建築物,每幢都有不同的外型,面前都有小小的院子,草地即使小,但由於都整理得十分乾淨,所以看起來極其賞心悅目。
陳長青性急,張望著門牌號碼,找到了那個地址,推開了院子外的木柵門,木柵門帶動一串鈴,發出「叮叮」的聲響來。
當他來到屋子前面的時候,屋子的門已打了開來,開門的是一個頭髮花白,可是面色紅潤的老婦人,老婦人衣著十分乾淨得體,身子也十分健壯,看到了陳長青,略有訝色。
陳長青先道:「有一個朋友委託我,到這裡來用這把鑰匙取點東西。」
他說著,把那把鑰匙,和「要命的瘦子」寫有地址的那張紙,取了出來。
老婦人一看,就點了點頭:「你是宗和先生的朋友?」
陳長青不知道「宗和先生」是什麼人,想來必然是瘦子的一個化名,他答應著,跟著老婦人一起進了屋子。
屋子中的傢俱陳設都十分舊,可是都保養得極好。而且收拾得十分整齊乾淨。老婦人先請陳長青坐下來,陳長青道:「有一隻象牙盒子——」
他心急要去打開那只盒子,可是老婦人卻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請先坐一坐。」
她自顧自轉過身去,在一個櫃子的抽屜中找了一會,取出了一隻透明的膠夾子來,在那膠夾之中,夾著一張碎紙片。
陳長青一看到那張碎紙片,就明白那有什麼用途。因為在他手中,那張寫有地址的紙,中間有一個洞,那是把紙張先對摺起來,再隨意撕下來的,如今老婦人取出來的小紙片,自然是要來對照一下,看看來人是不是真的受托而來的。
果然,老婦人走向陳長青,吧小紙片取出來,放進了紙張的中間,天衣無縫,剛好吻合。老婦人點頭:「你真是宗和先生派來的——」
這時,老婦人有點傷感:「宗和先生說過,如果有人拿著這張紙來了,他一定是出了點事,他……他出了什麼事了,先生?」
陳長青道:「你是他的——」
老婦人抬起頭來:「他是我的房客,他向我租了一間房間,可是又很少住,不過,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十分寂寞的好人。」
看起來,老婦人一點也不知道這個「寂寞的好人」是世界著名的一個殺手!這把鑰匙,或許就可以揭破這個殺手一生的秘密。
遍搜全房不見盒子
陳長青並沒有說明瘦子的身份,老婦人仍在說著:「他竟然一下子付了我三十年房租,所以,就算他不在,我也一樣把房間留給他的。」
陳長青心想,瘦子真是聰明,把重要的東西留在這裡,花一點錢,使得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婦人替他看守著,那真是再妥當也沒有了,比放在銀行的保險庫中,還要保險得多。
老婦人再問:「宗和先生他……」
陳長青順口撒了一個謊:「他很好,在澳洲的一個牧場中,逍遙得很。」
老婦人吁了一口氣:「可是他曾告訴過我,有人來的話,他就會有事。」
陳長青沒有理會,又道:「那只盒子……」
老婦人道:「我不知道什麼盒子,我看是在他的房間裡,我領你進他的房間去。」
陳長青已經相當不耐煩了,忙道:「好,好。」
老婦人帶著他,上了樓梯,到了一扇門之前,推開了門,那是一間相當寬敞的臥房,窗子上掛著窗簾,所以光線十分柔和,房中的陳設相當簡單,一張床,一張古式的寫字檯……有可以拉下來的半圓形的罩子的那一種,一列衣櫃、一張安樂椅而已。
老婦人道:「宗和先生說過,來的不論是什麼樣人,都可以隨便使用這間房間,請便吧。」
她說著,就退了出去,並且順手關上了門。
陳長青連一秒鐘也不耽擱,他先托起了寫字檯的圓罩,又拉開抽屜,然後,又打開了櫃子,衣櫃中居然還掛著幾套衣服,一股防蛀丸的氣味。
十分鐘之後,陳長青已經完成了尋找過程,實在沒有什麼可找的地方了,但是,卻並沒有那只瘦子遺囑中所說的「鑲有象牙的盒子」。
陳長青呆了一會,思索著應該怎麼辦。
他只知道有一隻那樣的盒子,至於那盒子有多大,是什麼形狀,他一點概念也沒有。
如果那只盒子的體積相當小,是不是已被老婦人取走了呢?
可是在直覺上,那老婦人又不像是擅取他人物件的人。於是,陳長青開始第二次搜尋,這次他找得更仔細,還小心地敲打著櫃壁,移開了牆上所掛的兩幅版畫……那細綠條的玻璃蝕刻,畫的是雷電交加下的荒野,看起來十分淒清可怖。
可是,在二十分鐘之後,仍然沒有發現。
陳長青不禁有點惱怒,咕噥著罵了幾句,心想那可能是一個一生從事殺人職業者的最後幽默?在開他人的玩笑?就像金聖歎臨被砍頭之前,留下了「豆腐乾和花生同吃,大有火腿滋味」的「秘方」一樣?
鏡箱反映木盒藏處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心中又陡地一動,為之凜然。他想到,瘦子是一個殺手,自然知道自己也隨時可以被人殺死,能在他身上發現遺囑和鑰匙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殺死他的人(現在情形,正是如此)。那麼,他是不是利用了人類的好奇心,而作死後的報復呢?
一隻盒子,如果裡面有什麼古怪,要使開啟這盒子的人死亡,那實在太簡單了,至少,可以有一千種以上的方法達到這個目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把盒子藏在十分隱秘的所在,引得人在找到了它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打開它,這也是心理戰術的方法。
陳長青想到這裡,鼻尖有點冒汗,他推開了浴室的門,在洗臉盆前,用冷水淋了淋臉,當他抬起頭來,看到洗臉盆上,牆上所掛的那只鏡箱時,他呆了一呆。
鏡箱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在鏡子的左上角,刻著一個小圓圈,還用黑色塗在被刻出的小圓圈上,十分明顯。而在那小圓圈中,反映出來的,是浴室的左首的一幅牆上的一小部分。
整個浴室,都鋪著白色的方瓷磚,那一角也不例外,但為什麼要在鏡中特別指出來呢?
陳長青轉過身,來到了那幅牆上,那部份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用力在那部分敲了兩拳,發覺聲音有點空洞,但瓷磚沒有脫落。
陳長青反手在褲袋中取出了一柄多用途的小刀來……他身邊總帶著一些古怪的工具,那柄多用途的小刀,是他特別訂製的,用途極廣,此際無法一一細表,等要用到它的時候,自會詳細介紹。
他用那柄小刀,撬著那部份的瓷磚,不一會,就給他弄下了塊二十公分見方的瓷磚來,果然,瓷磚後面是一個空洞,而且,他也立即看見,在那個空洞之中,有著一隻木盒子,在可以看到的一面上,鑲著東方式的象牙圖案!
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曾打斷了他的話頭:「等一等,你想到過盒子可能是殺手死後的復仇,那麼,取出盒子的過程,也可能同樣危險。」
陳長青「哈哈」笑了起來,道:「說一個老笑話給你聽聽,有一個人,妻子早產,七個月就生下了嬰兒,他十分擔心孩子養不大……」
我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多口,又惹了麻煩。這個老笑話,真是老掉了牙,可是這時想不讓陳長青把它說完,真是比什麼都難了,我只好大口喝了一口酒,聽他得意洋洋地說下去:「後來有一個人告訴他:不要緊,我祖父就是七個月出世的,那人急忙問:你祖父養大了沒有?」
我發出「哈哈」兩下笑聲,陳長青道:「有風度一點。我活生生地在,這就證明A:我小心從事;B根本沒有機關。」
避免中計開盒妙法
我悶哼一聲:「C:請你少說廢話。」
陳長青看到了那盒子,也想到了我提及的這一點,所以,他拆下了掛窗簾的桿子,小心地伸進那個洞去,把那盒子撥向外。
盒子並不大,大約和普通的雪茄盒差不多大小,等到盒子快要從那洞中跌下來之際,陳長青的身子向後退,退到了門口,一手飛快地將門關上,一面射出手中的桿子。
這樣,如果那盒中放著什麼烈性炸藥,硝化甘油之類的東西,因為震盪而爆炸起來的話,隔著一道門,他受傷的可能,自然不大了。
關上門之後,他聽到了桿子和盒子一起跌下來的聲音,過了一兩分鐘,並沒有什麼動靜,他才又推開門來,盒子落在地上,陳長青過去,把盒子拾了起來,那只是一隻普通的木盒,可能是一件古董,但也未見奇特。盒子的鎖孔部份,顯然經過改裝,以適合那把磁性鑰匙。
陳長青這時,心中更是疑惑,因為這樣的一隻木盒子,實在是沒有必要配上什麼精巧的鎖的,就算不使用什麼工具,一個略有空手道訓練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將盒子劈了開來。
而在這樣的一隻盒子中,居然裝上了一柄這樣的鎖,自然其中大有古怪了。
「要命的瘦子」的殺人方法,以使用各種小巧的武器和各種劇毒的毒藥而著名,他所使用的武器,全是他自製的,這盒子雖然不大,但是憑「瘦子」精巧的手藝,要在其中弄些殺人的花樣,實在太容易了。
陳長青講到這裡時,又向我望了過來,我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敢自己打開它,先和我聯絡,聽聽我的主意再說。」
陳長青道:「你這個自大狂。」
我冷笑著:「你敢說你沒有起過這樣的念頭?」
陳長青吞了一口口水,半晌沒有言語,顯然他給我說中了。過了一會,他才道:「自己作不了決定,聽聽朋友的意見,那也不算什麼。」
我笑了起來:「本來不算什麼,想要抵賴,就算是什麼了。」
陳長青一揮手:「可是我畢竟想出了一個十分妥當的辦法來,你猜得到嗎?」
我道:「什麼鬼妥善方法,我看,根本是盒子中沒有什麼機關。」陳長青「哈」地一聲:「你只猜對了一半。」
他還等著我再猜,可是我翻著眼睛不睬他,等了半晌,他自覺無趣,才又繼續說下去。
陳長青的「妥善辦法」,也真只有他這種人,才想得出來,他在浴缸之中,放了滿滿一缸水,然後,再把盒子浸到了水中。
盒中放著殺人裝置
照他的說法是,如果一開盒子,噴出什麼毒霧來,在水中,自然完全不起作用,如果射出什麼毒針,自然在水中,力道也大為減慢,就算是爆炸,總也好得多。
他自然在這之前,也考慮過用最安全的方法去把盒子弄開來,例如找一個有密封的地方,利用機械手臂去打開盒子等等。但是他卻又追求刺激,也想考驗一下自己的勇氣和判斷,所以,就採用了他的「妥善方法」。
自然,他還是十分小心的,他用他那柄多用途的小刀,在浴室掛簾桿子上鋸開一道口子,把那柄鑰匙嵌進去,然後又設法把在水中浮起來的木盒子,用重物壓在浴缸底部,持著桿子,把鑰匙插進了鎖孔之中,一插了進去,盒蓋就往上彈了一彈。
由於盒上壓著重物,所以盒蓋並未打開來,陳長青又用桿子,把盒上的重物移開,盒蓋才打了開來,那盒子裡面,當真有著古怪,裡面的空間,大約只有盒子大小的五分之一,是在盒子的中心,空間的四面,全是看來十分精巧的裝置,隔著水看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有兩個裝置之中,隱藏著閃著藍殷殷光彩的利針,有的,隱藏著一根小鐵管,也不知其中是什麼東西。
陳長青看得有點心中發毛,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這時,那盒子中心部分的空間之中,有一張折成方形的紙,浮了上來。
陳長青忙將之取了起來,打開,紙條上寫著字,是「要命的瘦子」的筆跡。
字條上寫的內容如下:
「朋友,你有足夠的智力找到這盒子,並有足夠的勇氣打開它,我很高興,你會是適當的人選。這盒子,如果不是用鑰匙,循正當的方法打開,盒中所有的殺人裝置,都會發動,而用鑰匙打開,則絕對安全。朋友,這裡又有一柄鑰匙,又有一個地址,你又必須憑你的智力和勇氣,再作一次遠行。你終於將會有什麼收穫,我無法告訴你,但十分希望你不要放棄。你要去的地方是……」
下面是一個地址,那是馬來西亞西岸的一個十分著名的小島:檳城。
陳長青看了之後,呆了半晌,伸手進水中,把另一柄鑰匙取了起來,那是一柄看來和原來可以打開那盒子的一把大同小異。
陳長青合上了盒蓋,將之從水中取出來,他又把瓷磚貼了上去,然後,他略為移動了一下鏡箱的位置。這樣,那個空洞就不會再被人發現。
那個盒子之中,有著許多可以置人於死的裝置,陳長青帶著它,找到了陳島和梁若水,在他們的住所之中,一面閒談,一面把盒子放進了壁爐之中,堆上柴火,燒了起來,燒得只剩下金屬品。
檳城之行十分重要
他就是在陳島那裡打電話給我的,在電話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檳城去,而他在維也納的經歷,雖然相當簡單,但要在長途電話裡講的確是講不明白的。
陳長青和陳島、梁若水的見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經歷,陳長青在說起來的時候,兀自眉飛色舞,他道:「他們在從事人類腦部活動的研究,其實和我早些時日的奇遇,大有關連。」
他說到這裡,又現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來。他曾經說過,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訴我,但我卻不去求他,所以他雖然不斷眨著眼,也拿不出別的辦法來。
還是先來看看他離開了維也納,到了檳城之後的情形。
檳城也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地方,它的機場,甚至比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機場,更具規模。不過陳長青無心欣賞風景,據他後來說,他一接住了那把鑰匙,心中就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感到這把鑰匙不但和一樁十分神秘的事情有關,而且和他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
他更說,他這種飄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確又曾發生過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聽我講述有關這把鑰匙的時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鍛煉「不動心」功夫的人。絕不可能被我的話,打動了他的心云云。
陳長青這個人,有時講話不免誇張,可以不必詳加研究,但是他的確十分認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這把鑰匙,會和有一定的關連,這是可以相信的。
至於何以來自一個世界上排在首三名的職業殺手的一把鑰匙,竟然會和陳長青有關聯,這一點,他也說不上來。
當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時,我曾經提出這個問題相詢,當時我們正在對飲,他雙眼一瞪,「哼」地一聲,晃動著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間,任何看起來全然沒有關聯的人、事、物,在某種情形下,都可以發生關連,有一種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在運行操作這種關聯。」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試舉例以說明之。」
陳長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釀酒的葡萄,和我有關聯嗎?種葡萄的人,釀酒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做這酒杯的人,和我有關聯嗎?可是當我喝這口酒時,他們就和我有關聯了,為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我不禁對他大是另眼相看,因為他那一番話,的確是不容易反駁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當時確然有這樣的第六感。
陳長青在當時,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這樣的感覺,他只是在一種飄忽的感覺之中,覺得這把鑰匙,檳城之行,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殺手遺物置陋巷中
所以,他一下機,立時就召了車,直赴「瘦子」留下來的那個地址。
計程車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他也無心細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戲台,正在鑼鼓喧天地演酬神戲,給他的印象很深。
不到半小時,計程車在一條巷子上停了下來,司機指著那條狹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這條巷子裡,車子駛不進去,你只好在這裡下車。」
陳長青向那條巷子看了一看,巷子確然很窄,而且十分陰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殺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東西放在這樣的地方?不過他隨即想到,這或者正是他聰明之處,這樣一條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誰能想到藏著一個大殺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維也納的那街道一樣。
他下了車,走進了這條巷子,巷子上有一塊十分殘舊的牌子,寫著這巷子的名稱,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他一走進巷子,就覺得這巷子十分怪。
一般來說,狹窄的巷子兩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會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著不論在什麼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這條巷子的兩旁,卻全是相當高的高牆。那還是很考究的一種高牆,牆頭有著中國式的簷瓦,那種接近黑色的深灰,在簷瓦的瓦縫中,長著各種各樣的野草,牆身上的白堊,有很多處已經剝落,長著相當厚、綠油油的青苔。
陳長青很難想像高牆後面是什麼性質的建築物,看起來,像是寺廟,或者是祠堂、會館這一類所在。
陳長青也沒有多加留意,因為他的目的地是那個地址,他很快就發現,在巷子的中間,有著一扇門。那是整條巷子中僅有的一扇門。
門相當窄,漆著暗綠色的、厚厚的油漆,看來並不起眼,當陳長青在門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把鑰匙把這扇門打開之際,他心中也不免有點緊張。
因為鑰匙原來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個極富傳奇性的職業殺手,進入這扇門之後,會發現什麼,實在令人難以逆料。
而且,巷子兩旁的高牆,看來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蘊藏著無窮的奧秘一樣。
他先伸手在門上摸了一下,觸手有清涼的感覺,那扇門是金屬製造的,而且看起來也十分堅固結實。陳長青已取了鑰匙在手。那把鑰匙,並不普通,是通過磁性處理,絕難仿造的那一種,而且,一定要有同樣經過磁性處理的鎖,與之配合。這樣現代科技尖端的產品,和這條看來又古老又陰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給人以一種怪異的感覺。而更使得陳長青訝異的是,當他在通常的位置尋找鎖孔之際,他發現門上根本沒有鎖孔。
高牆之外別無建築
門上根本沒有鎖孔,那麼,有了鑰匙,又有什麼用呢?金屬製造的門,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沒有門柄,他用力推了幾下,門一動也不動,他又大力敲打了一會,鐵門發出一種相當悶實的「砰砰」聲,顯示這扇門相當厚,厚實得陳長青在敲打時,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險箱的感覺。
陳長青敲門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會有人來應門,但在十分鐘之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的。這時,他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繞著高牆,另外去找入口處,因為這扇在巷子中的門,看來只是一道側門,應該另有正門的。另一個辦法,就是假定門上有鎖孔,不過相當隱秘,他要設法把隱藏著的鎖也找出來。
陳長青在事後,向我詳細說起他的經歷之時,在講到這時,他停了一停,問我:「如果換了是你,衛斯理,你會怎樣做?」
我想了一想:「我會先找鎖孔。」
陳長青點頭:「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就算找不到鎖孔,還可以去找正門,所以,尋找鎖孔的行動,不會太仔細,多半不會成功,對不對?」
陳長青連連點頭:「對,對,我找了大約十五分鐘,沒有發現,就放棄了。」
我笑了笑:「這是很正常的。」
陳長青花了十五分鐘,沒能在門上找到鎖孔,就穿過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後,他才發現兩旁的高牆是屬於同一列建築物的,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在建造的時候,要留下這樣的一條小巷。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中國舊式建築物中的一個特色,實際上有著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個建築物看起來不是那麼呆板。)
他出了巷子,向右走,繞過了兩個牆角,就到了相當寬闊的街面上,同時也看到了正門,正門很大,而且已根本沒有門,只是一個入口處,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熱鬧得很,和那條巷子的陰幽,全然不同,陳長青立即發現那是一個市集,有著各種各樣的攤位,在進行各種各樣的買賣。
原來的建築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廟,因為還有著石頭台階,這時,台階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購自攤子上的各種食物。
一看到這種情形,陳長青不禁發怔,在觸目可及的範圍內,除了高牆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建築,有的只是攤販搭起來的簡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沒有建築物,那麼,就算打開了小巷中的那扇門,也只不過是進入這個市販雲集的廣場之中而已,「瘦子」是在開什麼玩笑?
一語中的道破關鍵
陳長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那把鑰匙,是很多年前的事,譬如說,二、三十年之前,而在這些日子中,這裡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瘦子」並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來,這種磁性處理的鑰匙,是近三、五年來才出現的新科技,二來,作為一個成功的職業殺手來說,一定行事計劃周詳,心細如髮,絕不可安排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之後,幾十年不來察看一下的。
陳長青知道,其中一定還有自己想不通的關鍵在。他雜在人群中,向高牆走去,當他來到牆前時,發現靠牆處堆滿了各攤販所堆放的各種雜物,十分污穢不堪,有一道明溝貼著牆,溝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氣味也十分難聞。
而陳長青也立時看到了那扇門!
那扇門在小巷中看來,油漆還相當新,但是在另一面,看來銹跡斑駁,十分殘舊。在那扇門的旁邊,是一個凸出約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牆一般高。
同樣的柱台,在高牆上,至少有十來個之多,柱子看得出是磚砌的,因為柱子有破碎的紅磚顯露。這裡的建築,當年一定曾十分輝煌,但那可能是幾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陳長青又呆了半晌,心想自己料得不錯,就算打開了那扇門,也不過來到這裡而已,靠著門還堆著許多雜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開門,只怕還要被那些雜物弄得一頭一臉,「瘦子」的這個玩笑,真可以說是開到家了。
陳長青在說到這裡時,又問我:「衛斯理,如果換了是你,你是不是放棄了?」
看著他那種得意洋洋的樣子,知道他後來必有所獲,誰會回答「放棄」?陳長青有時笨起來,還笨得可以,我搖了搖頭,懶得開口。
陳長青卻還追問:「為什麼?完全沒有腦筋可動了。」
我道:「是你不動腦筋,而不是沒有腦筋可動,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會有心思開這種玩笑,一個職業殺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險中,哪會和別人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我一面說,一面瞪了他幾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陳長青沒有留意,一揮手:「不要推測,要憑當時的環境去推理。」
我悶哼一聲,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說,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幾半晌門?」
陳長青沒有回答,立時瞪大了眼,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情來。我知道,我已經講中了事情的關鍵,所以我不再說什麼,只是作了一個請他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陳長青先無緣無故歎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一牆之隔如兩天地
陳長青在當時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樣的。
當他在小巷時,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門,覺得發出的聲響十分沉實,門像是十分厚一樣。
不管如何,門後是一個市集,有著許多人,他拍打了半天門,一定會有人聽到,作出反應,可是事實上,他拍門,卻絕無迴響。
這說明小巷的那扇門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門,和這時在他面前的那扇門,不是同一扇。
兩樣形狀的門,如果相距極近,又隔著一道牆,除非有人可以同時看到牆的兩面,不然,在感覺上,一定以為那是同一扇門。
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戲,他使那扇門看來一點用處也沒有,即使經年累月關著,也根本不會有人理會,而且絕不會有人關心如何打開它,看來就像是廢物一樣不起眼。
而內中自然另有乾坤,當時,陳長青也想到,奧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門可以通向之處,自然是空間,然而,空間可大可小,通向廣廈,也可以通向一個十分小的空間,只能放下一個拳頭之類。
一想到這一點,陳長青大是興奮,他立時又回到了小巷中,來到了那扇門前,在他經過一個賣工具的小攤子時,他買了一柄小小的鋤頭。
他用那小鋤頭,在那扇門上,逐寸逐寸地敲著,這花了他大約半小時的時間,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靜,一牆之隔,如同兩個天地一樣,根本沒有人經過,不然,人家看到陳長青用鋤頭在敲門,一定會以為他發了什麼神經了。
小鋤頭敲著,發出來的聲音都是十分堅實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處,才有不同的聲音發出來。陳長青是選擇了右上角開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後,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這時,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感歎造化弄人,要是他一開始就選擇左下角的話,那麼,大約一分鐘之內,就可以有所發現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製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來,就發出了鎖孔,看起來像是有一隻小小的保險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這條巷子雖然冷僻,總也有些人來往的,可是再也不會有人想到,在這樣的地方,會有一個小保險箱在,那真可以說是隱蔽之極了。陳長青在這時,不禁想起中國長江以北的鹽幫寶藏的故事來,鹽幫有大量的黃金藏在場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關之後,在揚州製造了大屠殺……歷史書著名的「揚州十日」,也沒有找到一點黃金,後來,直到一座每天有千萬人來往的一座小石橋,忽然一夜之間被人拆走,人們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