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殊方珍怪景物 文 / 蘇逸平
第一天清晨，狄孟魂在萬丈金芒的刺眼光亮中醒來，睜開眼睛，就看見遠方的天空再次出現羲和驅趕馬車遠去的身影。
而姚笙仍然站在山巔，彷彿沒有動過，背對著他，自凝視著遠方出神。
這應該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天空湛藍，隨著光度的增加，那些遠方天邊的亞維空間顏色淡了許多，要凝神細看才看得清楚。
回想來到這個時空以來的經歷，那些遠方的海、陸地、天空彷彿蘊涵著無窮無盡的神秘吸引力，正在對人招著魅惑之手。
狄孟魂凝神看著東方個蒼翠的小島，卻聽見姚笙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你醒了？」
狄孟魂猛然回頭，看見姚笙正往他的方向走來。
「南斗對我說過，」姚笙伸出手指著西方：「在西邊的陸地上住的人比較多，而且，他還說過，在那兒住的都是非常令人訝異的部族，我想，也許你會想要到那兒去看看。」
「哦？」狄孟魂饒有興味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過，你……」
「我想，大概沒有什麼地方是我可以去的吧？」姚笙不在乎地笑笑，但是那落寞的神情卻淡淡透現出來：「別擔心我。而且，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你可以回來告訴我啊！」
「好的，就這樣說定了。」狄孟魂爽朗她笑笑：「那我去了。」
他緩緩地在晴空下鼓動雙翼，騰空而起，朝著西方乘風飛去……
在空中，偶然回頭，卻看見姚笙小小的身影，孤獨地站在島上，看見狄孟魂回頭看她，她還輕輕地招了招手。
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心裡有著什麼東西揪得緊緊的感覺又再次出現。
在空中飛了會，狄孟魂發現自己的飛翔方式比起前一天，在禺強背上騰雲而行的速度要慢上許多。當然，這種現象並不令人詫異，畢竟，禺強屬於神力強大的「大神」，能力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及。
原先狄孟魂想往「歸墟」的方向飛過去，因為他對這個神秘的無底之壑最有興趣，但是飛了會兒之後，發現自己的飛翔速度比起禺強來要慢得太多，前面眨眼可到的距離，現下算了算，卻要花上很久的飛行時間。況且，狄孟魂對自己這種莫名出現的飛翔能力並沒有信心，如果飛到半途，一個力不從心落到海上，好像也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事，於是他歎了口氣，便依著姚笙的指點，飛向西方的陸地。
幾日以來，狄孟魂在四周的大地、海洋、山川、湖泊中找到許許多多奇特的風物、景觀，有些物種像是外星生物般，令人目眩神馳。
而且，在某些近似亞維空間的地點，還可以找到不少奇形怪狀的人種，匪夷所思卻千真萬確地生存在這個空間中。
在東南方不遠處，有個國度叫做羽民國，在這個國家中，許多人的形貌和狄孟魂非常的類似，長滿了羽毛，活脫像是只只大鳥。
在羽民國中，狄孟魂好奇地端詳那些像是大鳥般的人們，突然想起了件往事。
他想起的，是在龍族的時空中，前往殷商首都朝歌城的那段往事。
在朝歌城中，他曾經見過個非常老的老人，而這個老人的名字就叫做「禺強」。
「總有天，」那個老人指著周文王的第百子，鳥形人雷震子說道：「你也會像他一樣。」
而姚笙發生的狀況，老人彷彿也說過。
那個禺強，也不曉得和這裡的巨人海神有什麼關係。
有個國度的人則是在胸口都有個大洞，他們自稱是「貫胸國人」。
還有個國度叫做「奇肱國」，在這個國度的人都是獨腳，但卻對精巧的機械器具特別擅長。狄孟魂並不喜歡這個國度的人，因為這些人除了手藝精巧之外，也相當狡詐。
而每日狄孟魂探訪的範圍，總不出姚笙所在小島的四周。不曉得為什麼，他見了這麼多特異的景物，總覺得要和姚笙討論一番才能安心，有時候甚至見到了極度令人難以理解的民族、生物。狄孟魂都會迫不及待地回到島上，同姚笙細細描述，然後聆聽她的分析。
但是，關於朝歌城的老人「禺強」說過的預言，因為怕姚笙聽了難過，他並沒有提出來。
常常，兩人面對著大海，像是二十四世紀最用功的學者般地討論這個時空的現象，談到天色將明也不覺得疲倦。
「基本上，我想我們原先的推論並沒有錯，這很可能是個空間產生嚴重扭曲的世界，」姚笙在第五日這樣沉吟地說道：「那些奇怪的生物、種族，有很多都是不應該存在於我們這個生態系的東西，但是卻又能安然無恙地和我們共存。」
「其實，後來我仔細回想這些奇怪的生物，他們的形貌雖然匪夷所思，但是在古代文明的記載上，卻不是毫無脈絡可尋的。」
姚笙微揚雙眉，以詢問的表情看他。古代歷史文明並不是她研究的重點，所以在這方面的知識，狄孟魂要比她豐富些。
「在古代中國的典籍裡有本很重要的書，因為內容太過天馬行空，向來就被當做是神話系統的著作，很少有研究者會將它的內容當真，」狄孟魂說道：「這本書，就叫做【山海經】。」
「【山海經】？」姚笙奇道：「這本書的名字我倒是聽過，但是卻從來不曾讀過它的內容。」
「記不記得我們在龍族的山谷中看過的那些壁畫？」
姚笙點點頭。當時，狄孟魂曾經約略向眾人解釋過壁畫中的涵義，發現那都是古中國神話中的情節，但是為什麼會在山壁上留下這些痕跡則不得而知。
更重要的是，當時陽風就已經認出壁畫中的火神「祝融」很可能就是潘朵拉核酸警隊的【火】丹波朱紅！
現在，他們已經在這個時空世界見過丹波，而且，她的身份果然就是火神「祝融」！
「壁畫中的神話故事，在【山海經】中大多提過，」狄孟魂茫然地搖頭，彷彿這樣的動作有助於他想出心中的疑團：「但是這本書的內容大多在戰爭時期已經亡佚，在聯邦圖書館中的資料，只是根據片紙殘缺的光碟留下的部份內容。」
「你看過這本書嗎？」姚笙不放鬆地追問著：「和我們現在所在的時空有任何關聯嗎？」
狄孟魂苦笑。
「現在我真的很希望當時我多花點精神在上面了，」他無奈地攤攤手：「但是沒有，我沒有很仔細地去讀過這本書，只是知道我見過的這些怪生物，有些在【山海經】曾經出現過。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有種很強烈的感覺，」狄孟魂皺了皺眉：「我相信，兩者之中，定有著我們所不瞭解的重大關聯，只要找出這個關鍵，也許很多事情都會出現答案。」
「也許。」姚笙點點頭。
第六日，距離和南斗約定到「天庭」的日子只剩下一天，狄孟魂迫不及待這個日子快點到來，但是又對四周的奇異景觀充滿了好奇，大早，便往小島的南方振翅而去。
小島南方是片蒼茫的大海，他隨著氣流在空中越飛越高，但是極目望去，卻仍然看不見任何的島嶼和陸地。
看了會之後，卻有個現象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蔚藍大海的上方，有團清晰的白雲，距離狄孟魂還有段相當的距離，這天和前幾日一樣，仍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因此，在湛藍的天空裡，突地出現這樣團白雲感覺上有點突兀。
而且，這團巨大的雲氣在陽光的映照下，更像是實體樣的層次分明，連雲上的每個小小皺褶都看得清清楚楚。
反正時間還早，在大海上也沒有別的地方好去，於是狄孟魂便好奇地往白雲的方向飛過去。
等到距離近了些，映入眼的景象更是讓人困惑。
在那團白雲之上，隱隱約約有著樓宇城牆的痕跡！
那也就是說，在這團面積極廣的白雲之上，居然有建物在上面！
這剎那間，不知為什麼，狄孟魂突然在心頭不自覺地湧現小時候學到的自然科學小常識。
「雲，為水氣凝結空中產生的自然現象，地表水蒸氣上升，遇冷凝結成細微小水滴，懸浮於高空之中。」
而在聯邦圖書館的光碟影像裡，狄孟魂也見過從高空俯瞰雲層的景象，那細緻的雲層質感像是潔白的棉絮大地，的確會讓人萌生可以踩上去的錯覺。
但是，再怎麼說那也只是錯覺吧？現在，他看見的卻是建在雲層上面的城市！
滿懷著肚子的困惑，他緩緩地向巨大雲層飛去，越接近越能夠肯定，在這個巨大雲團之上，果然千真萬確地有人居住的痕跡。
他靜靜地飛上高空，從雲層的上方俯看過去，發現那一座座的建樣式奇特，並不是他熟悉的建格調，而且，那些建也都是由雲氣樣的質料建成的，但與其說是雲氣，在藍天碧海的映照下，更像是質感輕柔的棉花。
在建與建之間，有許多人在行走活動著，而這些人也和一般的生物大異其趣。渾身潔白，像是棉花樣圓嘟嘟地，在雪白的地面上搖搖擺擺地來去行走。
而且狄孟魂也注意到，這個雲層上的城市是個完全靜默的世界，雖然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彷彿相當忙碌，但是卻點聲音也沒有。
狄孟魂鼓動雙翼，小心翼翼地飛到其中群人的身旁，卻發現那些人的身體像是最輕柔的柳絮般，隨著他振翅產生的風勢，有好幾個人的身形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啊？」看見那幾個「雲人」的身形碎散，狄孟魂低呼聲，直覺地就收起翅膀，準備踩在地上。
可是，那看似實體的地面雖然像是鬆軟的棉花，卻絲毫沒有著力之處，狄孟魂腳踩上去，卻沒有踩實任何東西，下子便穿入厚厚的雲層，人在白茫茫的水氣中往下直墜，沒多久便直接穿透雲氣，往大海跌落。
「噗！」的聲，狄孟魂再次展翅飛翔，卻像是做了個古里古怪的夢，他順者氣流再次飛到雲層上空，看著那些來去忙碌的雲人，方才被他振翅吹散的幾個人，此刻又逐漸凝聚起來，彷彿沒事人般，繼續在雲國之中走來走去。
那也就是說，他們根本就不曾意識到狄孟魂的存在。
狄孟魂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奇異的雪白國度，想起了第天也曾和禺強看過個只有冰的國度，而且，和眼前的雲國樣，冰國的人也完全無法理解有著冰雪之外的人種存在。
對於這樣的「人種」，姚笙有個推論，那也就是說，她認為這類型的非有機體人種可能來自外星，因為磁場扭曲才會存在於地球之上。
這樣看來，她的推論很可能是正確的，因為狄孟魂後來又在「雲國」中盤桓良久，還曾經不只次伸手觸摸雲國的人，發現他們的的確確只是團白濛濛的水氣，但是卻又千真萬確地在他的眼前行走奔忙。
只是他們到底在忙些什麼，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狄孟魂盤著手，在空中不住地隨氣流上下飄浮，看了會兒雲國的人，覺得他們雖然忙碌得毫無章法，心下卻有點羨慕他們。
其實，渾渾噩噩什麼都不清楚地過日子，也是件頗為快樂的事。
一向，狄孟魂以為自己是個愛好冒險及新奇事物的人，如今自己已經歷煉兩次時空轉移，看過各式活生生的史前恐龍，如今又來到了這個神話般的壯闊世界，雖然形貌變了不少，但是至少還保住了條小命。
這樣的冒險經歷，大概除了時光英雄葛雷新之外，已經無人可及了吧？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點也沒有欣喜之處。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卻有點想念起二十四世紀的點點滴滴，想念那人工的城市街景，想念特戰隊的夥伴，連那個最討厭的心理治療師絲克伍小姐，也覺得有點想念她。
不過如果原先的時空推測沒有錯，要再見到這些人，至少要再等上好幾千年的時光……
出神的想像中，雲國隨著陣高空的強風逐漸離開他的眼前，一時之間，狄孟魂也不曉得該跟上去，還是到別的地方。正猶豫的時候，隨著上飄的海風，傳來陣幽然縹渺的歌聲。
那歌聲因為距離得遠，聽起來不太真切，但是卻彷彿是柔美哀怨的女聲。
狄孟魂像是著了迷般，順著歌聲的方向朝著海面上飛去。他貼著海面滑翔，發現那歌聲是從更南的方向傳來的，而在南方的海面上，空氣的色澤有點變了顏色，這種現象，他和姚笙都認為是亞維空間扭曲約跡象之一，那也就是說，如果順著這個方向過去，可能就會進入個原先不屬於地球的外星世界。
「反正，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狄孟魂在心中陡地萌生這種無所謂的想法，還是沒有轉向，循著歌聲，向那個顏色、光度都有點不對勁的亞維空間範圍飛過去。
進入亞維空間範圍的時候，狄孟魂開始對四周的環境留神注意。
進到這個空間之中，氣息變得沉重黏膩，彷彿呼吸也有些辛苦。
這種空間之感彷彿有點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有過樣的感覺，但是此刻狄孟魂正凝神細聽那陣幽然歌聲的來處，時間也沒去細想。
四周的光度有點晦暗，從這個角度看去，海平面有點點淺灰。有點點淡黃，而且，還可以聞到陣淡淡的硝煙味。
那歌聲來自不遠處的處小小礁岸，孤零零地浮在大海之中，四周的海浪不住沖刷礁岸，而在礁岸的中央，坐著幾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生物，而那幽遠美妙的歌聲，就是它們唱出來的。
狄孟魂張著口，久久合不起來，在悶熱濕黏的海洋空氣中，向那礁岸再飛近了些，幾乎無法相信眼前見到的景象。
在礁岸上坐著曼聲而歌的是群女子模樣的「人」，她們的身上泛出柔亮的光澤，連頭髮也像水生植物般泛出深褐色的光。
但是，她們的身體從腰部以下沒有雙腿，屈著下身，那下身卻像是光滑的海豚般，只有巨大的尾巴。
這幾個在礁岸上曼聲而歌的女子，竟是傳說中的「人魚」！
剎那間，狄孟魂的腦海中浮現出段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見過的記載，原文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那圖像卻清清楚楚地映入腦中：「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續，其眼泣，則能出珠。漁民或捕而養之，注水以酒，色美如桃花……」
在這個色調昏暗的悶熱空間中，人魚女子們魅惑的歌聲像是迷人的磁石，不只吸引了狄孟魂的注意，還有不少魚類都自四面八方聚集前來傾聽。
魚人們的歌聲並沒有歌詞，只是以柔美黏膩的嗓音無止盡地張口唱著，她們的歌聲並不高，但那種音波卻很奇異地，能夠傳到極遠之處。
彷彿是怕驚擾了她們，狄孟魂悄然地又飛近了些，想要仔細端詳這些女子的模樣，等到飛得近了些，看清了她們的形貌，卻又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那些人魚「女子」們從遠處看，很容易讓人產生絕色女子在海中曼聲而歌的美麗遐想，但是近看之下，狄孟魂發現「她們」並不是人類，倒像是粗貝人形的海豹類生物，皮膚相當的光滑，本應是頭髮的地方，披著水生植物般的長葉，而且，「她們」彷彿也沒有視覺，因為在眼睛的部位，是兩顆如珍珠般光潤的圓形物體，而發出美妙歌聲的嘴巴，也只是個漆黑深邃的洞，整個形貌看起來非常的怪異。
突然間，人魚們的歌聲戛然而止，四周聆聽人魚歌聲的水生動物們起了陣莫名的騷動，有些體積大點的魚族更是在倉皇奔逃時激起陣陣的水花，有幾條偌大的鯊類怪魚更是轉身便跑，粗大的背鰭在海面上顯得失措，不會兒便消失了蹤影。
歌聲陡然停止的海面，透現出暫時的妖異沉寂，幾個人魚在岸礁上躁動不安，紛紛在礁面上吃力地挪動，挪到海邊便縱身跳，也逃入海裡。
然後，巨大的變故便在這一剎那間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