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文 / 阿瑟·克拉克
海豚島--第八部分
第八部分
17
「島上的人都認為,」米克說,「教授完全瘋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你知道,這完全是胡說八道。」約翰尼立即反駁說,並竭力為自己的英雄辯護。「他現在在幹什麼?」
「他用腦電波的儀器來控制雪妹的感情。他要我喂雪妹一種魚,然後,薩哈博士又不讓它吃。這樣反覆吊了它幾次胃口,它就不再要吃了。教授把此稱作「形成條件反射」。現在,有四五條大狗魚在池裡游來游去,雪妹連看都不看它們一眼,但其它魚類它還是吃的。」
「這又怎麼會使教授高興得發瘋呢?」
「啊,這還用說,這正是他所要達到的目的。如果他能使虎鯨不吃狗魚,他當然也能使它不吃海豚。可這又有什麼用處呢?海洋中虎鯨成千上萬,他怎麼能所有的虎鯨形成條件反射呢?」
「教授不管怎麼做,」約翰尼堅持說,「總是有道理的。我們等著瞧吧!」
「可不管怎麼說,我不希望他們老是找雪妹的麻煩。總有一天,它會大發雷霆的!」
約翰尼想,米克這麼說可真有點怪,虎鯨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脾氣。
約翰尼說:「我看沒什麼關係。」
米克難為情地笑了,並用腳摩擦著地面。
「你答應我,別把我的話告訴別人,好嗎?」他問。
「當然不會!」
「是啊,我與雪妹一起游泳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感到它比你的那兩條海豚還有趣。」
約翰尼聽了米克的話,驚訝得目瞪口呆,完全顧不上米克說他的兩條海豚朋友的壞話了。
「你還說教授瘋了呢!」約翰尼總算喘過氣來,高聲嚷起來。「我看是你瘋了!你不是在騙我吧,是嗎?」他又說,怎麼也不能相信米克的話。和米克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他已能辨別米克什麼時候是在開玩笑說大話,什麼時候是認真說實話。可這次米克看上去是十分嚴肅的。
米克搖了搖頭。
「你不相信的話,可以自己下水試一試。噢,我也知道,說起來也令人難以置信。但與雪妹一起確實沒什麼危險。事情完全出於偶然。一天,我在喂雪妹吃魚,一不小心從池邊滑到池中去了。」
「吁!」約翰尼噓了一聲。「我敢肯定,你一定以為你的末日到了!」
「是的,但當我從水裡浮上來時,我好好地看了一下雪妹的嘴巴。」米克停頓了一下。「你知道,我那麼緊張,當時的情景現在不一定都能回憶起來。我想到的只是它的牙齒。我想,它會不會把我一口咬成兩半,或把我一口吞下去。」
「結果怎麼樣?」約翰尼問,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
「結果它不僅沒把我咬成兩半,反而用它的鼻子輕輕推了我一把,好像對我說,『我們交個朋友吧!』從此以後,我們真的成了朋友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去和它游泳,它就會很難過。有時候我要溜到那兒去游泳也不容易,若有人看到去告訴教授,那什麼都完了!」
約翰尼又驚訝,但又不以為然,引得米克哈哈大笑。
「這比馴獅要安全得多,而人類馴獅已有上百年了。與虎鯨一起給我帶來了極大的樂趣。也許,將來有一天,我要玩大鯨魚,那種150噸重的藍鯨。」
「是啊,至少有一條鯨魚不會把你吞下肚子。」約翰尼說。
自從他來到這小島以來,他已學到了不少關於鯨魚的知識。「它的喉頭太小了——它們只吃蝦那樣的小生物。」
「就算你說得對,那抹香鯨怎麼樣?它能一口吞下一條30英尺長的魷魚呢!」
米克越講越有勁,約翰尼後來才慢慢感覺到,原來他是羨慕約翰尼與蘇西和斯普特尼克交上了好朋友。這兩條海豚對米克從未表現出對約翰尼那般的熱情和友好,知識對他採取容忍的態度而已。米克終於找到個鯨魚朋友,約翰尼為他感到高興。
但約翰尼從未見到米克和雪妹一起游泳。這時,卡贊教授的實驗又準備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他連續工作了好幾天,把錄音帶剪輯拼接,組合成海豚語言中的一些長句。但直到目前為止,教授並沒有把握能否確切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希望,有些部分即使他翻譯得不夠確切,聰明的海豚也能猜個大概。
教授常常在想,不知道海豚對和他的對話會怎麼想。他的那些句子,往往來自不同的海豚發出的聲音。通過擴音機放到水下的每句句子,好像是由十幾條海豚,每條輪流講幾個短語,然後拼接成一個句大,句子中的每個短語的口音也不一樣。對聽到這種談話的海豚來說,一定會感到迷惑不解,因為它們根本不可能想到錄音剪輯之類的技術問題。然而,海豚還是能聽懂這些話,這當然應歸功於它們的聰明才智和耐心。
「飛魚號」離開錨地,卡贊教授情緒特別緊張。
「你知道我的感覺嗎?」他問基思博士,這時他倆一起站在船頭上。「我好像邀請一位朋友赴宴,但在客人中放了一隻吃人的老虎。」
「情況並不那麼糟。」基思博士哈哈大笑。「你預先給了他們足夠的警告,並且你能控制那隻老虎!」
「我希望如此。」教授說。
船上的擴音機器裡響起了聲音:「他們已打開了水他的閘門,雪妹似乎不急於離開。」
卡贊教授用雙筒望遠鏡往回觀察了一番小島。
「我希望由薩哈博士控制雪妹,除非不得已才由我們自己控制,」教授說。「啊,它來了。」
雪妹沿著通道不慌不忙地游來。當它游到通道的盡頭進入大海時,它似乎感到迷惑了。有好幾次它往回游,似乎失去了方向。任何動物,甚至人,在關了較長一段時間後被釋放出來時,一時似乎會不知所措,迷失方向似的。
「召喚它過來,」教授說。接著向水下發出「過來」的海豚語言。即使這個海豚短語與虎鯨的語言不一樣,但這樣的短語雪妹一定能理解。它開始游向飛魚號,並一直跟著離開海島,向珊瑚礁外的大海游去。
「我要選擇一個可以自由行動的大海域,」卡贊教授說。「我想,艾納、佩吉和它們的同伴也喜歡這樣。萬一需要就可逃跑。」
「如果它們真的會來,它們的思想準備也許比我們更充分。」基思教授回答說,心裡不禁有些疑惑。
「不久即可見分曉了。水下擴音機廣播了一個上午了,附近幾英里周圍的海豚必然都聽到了。」
「看!」基思博士突然指著西方叫起來。那兒,半英里之外,一小群海豚正與「飛魚號」的航向平行而游。「它們就是你的志願者。它們好像不急於游近。」
「這正是這場實驗的有趣之處。」教授低聲咕噥說。「我們上船橋去看薩哈博士吧!」
向雪妹頭上的無線電發射機發送信號和接收腦電波的無線電設備裝在船上的駕駛盤旁邊。這使得「飛魚號」小小的船橋得異常擁擠。但船長斯蒂芬-諾魯與薩哈博士必須保持直接聯繫。兩個人都十分瞭解自己的職責,因此,卡贊教授也不準備干預他們的工作,除非情況緊急而有此必要。
「雪妹發現了海豚。」基思輕輕說。
這顯然是毫無疑問的。虎鯨剛被釋放時的猶豫與疑惑一下子消失了。這時,它像一艘快艇,逕直向海豚游去,尾後留下了一條白色的泡沫。
海豚四散開來,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教授心裡頗感內疚,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海豚會對他怎麼想——當然,如果它們這時不光想到怎麼對付雪妹的活。
在離一條胖乎乎油光光的海豚約30英尺處,雪妹突然縱身躍出水面,「啪」的一聲落在水裡,就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並搖了搖頭,那樣子簡直完全像人。
「兩伏特,中心懲罰區。」薩哈博士邊說,邊把手指從按鈕上抬起來。「不知道它會不會再試一下。」
海豚們見此情景,大為驚詫。這給它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們在幾百碼外重新又集合在一起。它們也躺在水裡,一動也不動,並全神貫注地觀望著它們的宿敵。
雪妹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又開始游動了。這次它游得很慢,也不直接向海豚方向游去。過了好一會兒,船上的人才明白了它的詭計。
它以躺在水裡的海豚為中心,游了一個又一個大圈子。只有仔細觀察才會發現圈子越來越小。
「它以為能愚弄我們,是嗎?」卡贊教授說,流露出一種欽佩的語氣。「我想,它將逐漸接近海豚,但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然後,突然撲過去。」
這正是雪妹的詭計。那些海豚沒有逃散,這充分說明它們對人類朋友的信任,同時也表明,它們學習的速度如此驚人,令人讚歎不已。
雪妹一圈一圈地游著,圈子越來越小,就像舊式唱機上的針頭,在唱片旋轉時一圈一圈地向裡轉。隨之氣氛也越來越緊張。當離最近最勇敢的一條海豚僅40英尺時,雪妹行動了。
虎鯨可以一下子加快速度,其動作之迅捷令人有猝不及防之感。但薩哈博士早就作好了準備,他的手指就放在按鈕上。幾乎在雪妹行動的同時,薩哈博士的手指按下去了。
雪妹也是挺聰明的——也許沒有它要吞吃的海豚那麼聰明,但至少也差不了多少。它知道,它無法違抗。當它從第二次震驚中恢復過來後,就轉身離開了海豚。這時,薩哈博士又按動了一個按鈕。
「喂,你這是幹什麼啊?」「飛魚號」的船長叫了起來。他一直密切注視著薩哈博士的行動,心裡非常反感。像他的小侄子一樣,他不願意看到雪妹被人擺弄。「這不正是你要達到的目的嗎?」
「我不是懲罰它——而是獎勵它,」薩哈博士解釋說。「我只要按著這個按鈕,它就會感到非常舒服愜意。因為,我向它大腦的快感中樞輸入了微量的電壓。」
「今天就到這兒為止吧,」卡贊教授說。「把它送回水池,它應吃中飯了。」
「明天再重來,是嗎,教授?」船長在「飛魚號」走航途中問教授。
「對,斯蒂夫——每天都這樣幹,但用不了一星期,我想。」
事實上,只用了三天,雪妹就領受了足夠的教訓。後來,根本就不必懲罰它了,只要用微量的伏特刺激它頭腦中的快感區就行了。海豚也很快消除了對虎鯨的恐懼感。到一星期結束時,它們已能與雪妹和平相處了。它們一起在珊瑚礁之間游弋覓食,有時甚至還互相配合驅趕魚群,有時也獨來獨往。幾條年幼的海豚甚至在雪妹周圍照常喧鬧嬉戲,當它們碰撞到雪妹時,它沒有惱怒,也沒有想要吞吃它們的慾望。
第七天,在雪妹與海豚們嘻耍一番後,就不再把它送回水池了。
「能夠做的,我們都做了,」教授說。「我要放它回大海了。」
「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基思博士表示反對。
「是的,是有點冒險,但這險早晚都得冒。只有把它放入大海,我們才能知道它已經形成的條件反射到底能延續多久。」
「而如果它真的又吃起海豚來,那怎麼辦?」
「其它海豚就會馬上告訴我們。我們就可以把雪妹再抓來。它頭上有無線電發射台,一下子就可找到。」
船長斯蒂芬-諾魯站在駕駛盤前,一直傾聽著這場談話。他回過頭去,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提出,大家也都感到憂慮起來。
「即使你把雪妹變成一條吃素的虎鯨,其他虎鯨照常食肉,而且,它們有成千上萬呢!」
「我們要耐心,斯蒂夫。」教授回答說。「我現在只是在搜集資料。我們目前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對人類,還是對海豚、也許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海豚是愛說話的動物。到現在為止,全體海豚一定都知道了我們的這個實驗。它們也會理解,我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這對你們那些漁民是大有好處的。」
「嗯,我可沒有想到這一點。」
「不過,如果在雪妹身上我們成功了,我的想法是,在每個區域,對少數幾條虎鯨也進行實驗,使之形成條件反射。需要選擇的只需要雌虎鯨。它們會告訴自己的丈夫和子女,如果想吃海豚,頭就會痛得要死。」
對此,斯蒂夫很難相信。他要是知道那強大的電流對頭腦刺激產生的效果,也許會信服的。
「我不能想像,一個素食的野蠻人能使一個食人部落不再吃人。」諾魯說。
「你的話也有道理,」教授回答說。「我做的這一切,正是想看看最後效果如何,即使這樣做可行,也不一定值得做;即使值得去做,也得要幾代人的努力。但我們應該樂觀向上,你還記得20世紀的歷史嗎?」
「哪一部分?」斯蒂夫問。「20世紀的歷史上,事情可多著呢!」
「只有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50年前,人們還不相信,世界上人類各民族能和平相處。現在,我們都清楚,他們錯了。如果他們對了,你和我也不會在這兒了。所以,對我們這個研究項目,你也不必太悲觀了。」
斯蒂夫忽然仰天大笑。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教授問。
「我剛想到,」斯蒂夫說,「諾貝爾和平獎頒發至今已30年了,如果你的計劃成功的話,你也可以獲得這一殊榮了!」
18
正當卡贊教授在實驗、在幻想。的時候,有一種力量正在太平洋上空聚集。它不顧人類或海豚的希望和恐懼,悄悄地積聚、集結。首先發現這種強大力量的人中,也有米克和約翰尼。那是一個月黑風平的夜晚,他倆又來到珊瑚礁上尋覓探索。
與往常一樣,他們尋覓的是螯蝦和稀有的貝類。這一次,米克手裡拿了一個新器具。這是一隻防水電筒,比一般的手電筒要大。米克一開電筒,它就發出一柬淡淡的藍光。但這電筒也發出一束強烈的紫外線,這種光線人類的肉眼是看不見的。電簡光照在各種珊瑚和貝殼上,珊瑚和貝殼就會像燃燒起來一樣,在黑暗的海底下發出藍、黃、綠等五顏六色的光。這看不見的光線就像一根魔棍,可以把原來看不見的東西或在正常光線照耀下看不見的東西,一一暴露無遺。譬如說,如果什麼地方的沙子被某種軟體動物扒得一塌糊塗,那麼紫外線就能把它過的痕跡照得一清二楚,米克就可輕而易舉地有所收穫。
在水下,這種防水電筒能產生一種奇異的效果。當兩個孩子在靠近珊瑚礁邊沿的水潭裡潛游時,藍光雖然暗淡,卻照得很遠。他們可以看到遠處的珊瑚在閃閃發光,猶如太空中閃爍的星星和星座。儘管海底本身的景致美不勝收,但在藍光的照耀下更呈現出千姿百態,令人神往。
這奇妙無比的新工具,使兩個孩子心醉神迷。他們這次潛游的時間比往常要長。當他倆準備回家時,發現天氣變了。
這時,大海依然平靜如常,只聽見海浪沖擊著珊瑚礁發出低沉的呻吟聲。但後來,海上起風了,一陣緊似一陣,大海開始咆哮了。
約翰尼爬出水潭。他平生還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景。在遙遠的海面上,一條淡淡的光線正在水面上向前緩動。開始,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一條船發出的燈光。但後來又覺得不像,那光線暗淡模糊,且不成形,猶如一層薄霧。
「米克,」他急切地低聲問,「那遠處海上是什麼東西?」
米克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一陣驚訝的口哨聲,同時身子靠近約翰尼,好像要保護他的小夥伴似的。
他們看著霧氣逐漸凝聚,並變得越來越亮,爬得越來越高,邊緣也越來越清晰。他們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分鐘之後,那不再是黑夜中一絲暗淡的紅光,而變成了一道明亮的光柱在水面上走來。
這情景使兩個男孩不由迷信起來,心中充滿了敬畏之情——這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宇宙的奇跡是無窮無盡的,人們永遠也不可能瞭解其全部的奧秘,因此,這種敬畏之情也永遠不會消失。兩個孩子的頭腦裡想到了各種解釋,各種五花八門的理論。最後,米克哈哈大笑,這笑聲似乎想讓人放心,卻又顯露出某種不安。
「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他說。」那只是一股水柱。這種情況我以前看到過,不過只是在白天才有。」
像一切奧秘一樣,一旦瞭解了,其解釋就十分簡單了。但海外那奇妙的景象還在繼續,兩個孩子看得人神了。他們只見水柱旋轉上升,捲起了無數海中發光的生物,把它們四散拋向空中。那兒離珊瑚礁一定很遠,因為約翰尼他們並沒有聽到海浪的泡哮聲。過了一會,一切又驟然消失在那邊大陸的方向。
當孩子們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時,開始上漲的潮水已深及膝蓋了。
「再不走,就只好游水回去了。」米克說。接著,他涉水向小島走去。他仔細考慮了一下後說:「我不喜歡剛才看到的情景。那是壞天氣的預兆——我敢打賭,十之八九,將會有大風暴!」
第二天早上,他們看到,米克的話說中了。即使不懂氣象學的人,看了電視上衛星拍攝的雲圖,也會嚇一大跳。有一個漩渦狀的雲塊,長達1000英里,覆蓋了整個西太平洋上空。從遙遠的太空中的氣象衛星攝影機拍攝下來的照片看,雲塊似乎固定在一個地方。這只是因為雲塊覆蓋面太大,所以初看起來似乎一動不動。但若仔細觀察的話,幾分鐘之後,人們就會發現,漩渦狀的雲塊在地球表面迅速移動。驅動雲塊的風速達每小時150英里。這是百年來席捲昆士蘭海岸的最大的風暴。
在海豚島上,人人都密切注視著電視裡的天氣預報。氣象台每小時都預報暴風雨的進展。但整個白天情況變化不大。在當今的年代,氣象學已成為一門十分精確的科學。氣象學家非常有把握地預報未來的天氣。當然,至今人們還無法改造壞天氣。
海豚島是經常受到暴風雨襲擊的。島上的人既興奮,又警惕,但並不驚慌。幸運的是,暴風雨來臨時正逢退潮,因此,海潮淹沒小島的危險尚不致發生——在太平洋中,許多小島在暴風雨中被海水淹沒,這種情況是不足為奇的。
白天一整天,約翰尼幫助做各種防災抗災工作。任何可以移動的東西都搬進屋內,窗上釘上木板;小船拖到離海灘盡可能遠的地方。「飛魚號」拋下了四隻沉重的錨,以防不測。為了保險起見,還用好幾條牢固的粗繩子把它牽在島上的露兜樹上。大部分漁民倒不怎麼擔心自己的漁船,因為船都停泊在島上避風的一邊。島上的樹林將大大減弱暴風雨的威力。
白天十分悶熱,連一絲風也沒有。即使沒有電視上的氣象圖或從東部不斷傳來的天氣預報,人們也會發現,大自然正在醞釀一個大傑作。儘管天空晴朗,萬里無雲,暴風雨派出的信使已先期趕到。整整一天,海浪猛烈衝擊著珊瑚礁,發現轟然巨響,整個小島似乎在巨浪的衝擊下顫抖。
夜幕降臨,天空依然晴朗,星星閃爍,亮得有點異樣。約翰尼站在諾魯的水泥和鋁制平房前,最後看一眼天空。正當他準備進屋時,他在咆哮的海浪聲中聽到了一個新的聲音。這種聲音他以前從未聽到過,猶如巨獸痛苦的呻吟聲。即使夜晚如此悶熱,聽了這聲音約翰尼也不寒而慄。
他再朝東方一看,幾乎把他嚇得靈魂出竅。一堵漆黑的牆,一望無際,從海上向天空升起。當他繼續觀望時,黑牆越升越高。他聽說過,自己也親眼看到過暴風雨來臨的情景,可這種海上風暴的可怕情景他可從未見到過。
「我正想去找你。」約翰尼剛進門把門關好,米克就迎了上來。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此後發生災難的幾小時內,他們就根本無法講話。
只過了幾秒鐘,整個房屋就顫抖起來了。接著一聲巨響,儘管聽起來十分可怕,但對約翰尼來說,又似乎十分熟悉。這聲巨響使約翰尼回憶起了他這次冒險經歷開始時的情景。當時,在「桑塔-安娜號」上,他腳下也發出過這樣的巨響。自從他偷偷爬上氣墊貨船,來到了世界的另一邊,一切似乎都變了樣。
暴風雨的呼嘯聲掩蓋了一切說話聲;而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聲音越來越高。接著是傾盆大雨。事實上,「雨」這個詞根本無法描繪此時此刻從天上傾瀉下來的大水。從大水倒在屋頂和牆上的聲音判斷,如果有人站在屋外,他要是不先被傾倒下來的水砸死,也會一下了淹死。
但米克全家對此鎮靜自若。幾個小孩子還圍著看電視。當然,聲音是聽不見了,但還可以看圖像。諾魯太太平靜地在打毛線——這是她年輕時學會的一門手藝,使約翰尼不勝驚歎,因為在此以前,他從未見過有人打毛線。現在,他膽戰心驚,無心看那針線來回運動,最後像變魔術一樣織成襪子或毛衣。
約翰尼想根據房子四周的狂風聲,猜猜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毫無疑問,大樹被連根拔起,船隻被吹走,房屋被刮倒。但狂風的怒吼聲和海浪的咆哮聲,壓倒了其他一切聲音。門外也許有人打槍、但沒有人能聽到槍聲。
約翰尼看看米克,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到某種表情,表示一切正常,狂風惡浪很快就會過去,不久一切又會恢復平靜。但米克只是聳聳肩,帶上潛水面罩,開始通過水中呼吸器呼吸起來。但在此危急時刻,約翰尼一點也笑不起來。
約翰尼不知道島上其他地方情況怎麼樣。但除了這間小屋和小屋裡的人是實實在在的之外,其他一切似乎都似幻如夢,好像世界上只有米克這一家和他自己,而暴風雨好像是衝著他們刮來的。想必諾亞及其一家在方舟上也有同樣的感覺吧;他們是世界上唯一的倖存者,無可奈何地看著洪水越漲越高。
約翰尼在陸地上,從未想到過暴風雨會使他膽戰心驚,那至多不過是颳風下雨罷了。像現在這樣,狂風像惡魔一樣,在他藏身的搖搖欲倒的堡壘周圍肆意暴虐,不僅他以前從未經歷過,而且連想都沒有想到過。如果有人對他說,整個海豚島將被狂風刮到海裡去,他也不會不相信的。
突然,在暴風雨的咆哮聲中,傳來了陣陣嘩啦劈啪聲——但無法判斷聲音來自遠處,還是就在附近。同時,電燈熄滅了。
暴風雨越刮越猛,屋內一片漆黑,這是約翰尼有生以來所經歷的最可怕的時刻。只要他還能見到面前的朋友,即使無法與他們交談,也足以獲得安慰。現在,他獨自一人在狂風暴雨的黑夜中,孤立無助。他從未見到過大自然如此施展淫威。
幸運的是,黑暗只持續了幾秒鐘。諾魯先生早有準備,他料到可能會斷電,所以準備了一盞乾電池燈。當燈光重新亮起來時,約翰尼發現屋內一切如常。他深為自己的膽小感到羞愧。
即使在暴風雨中,生活照舊在進行。孩子們電視看不成了,就開始玩玩具或看圖畫書。諾魯太太照樣在打毛線,而她的丈夫則在著一本厚厚的世界糧食組織關於澳大利亞漁業的報告,裡面儘是圖表、統計表和地圖。米克推開了跳棋。儘管約翰尼毫無心思下棋,但他知道,在這種場合下,只有下棋才能排遣自己心中的憂慮和恐懼。
夜晚就在這樣的煎熬中慢慢過去。有時,暴風雨略微小一些,狂風的怒吼聲也低一些,如果你大聲叫喊,別人也能聽到。但在這種時候誰也不願大聲說話,因為實際上也無話可說。而不久,狂風暴雨重又大作。
半夜時分,諾魯太太站起來走進廚房。不久,她拿來一壺熱咖啡、半打聽裝啤酒,以及一些什錦糕點。約翰尼想,這會不會是他最後的一頓點心呢?不管怎麼說,他吃得津津有味,但在棋盤上,他開始輸給米克了。
大約凌晨4點鐘,即黎明前約2個小時,暴風雨開始平息了。狂風慢慢減弱下來,最後只聽到大風的呼嘯聲。同時,雨也小了,他們不再像生活在瀑布的衝擊之下。5點鐘左右,還斷斷續續刮過幾陣狂風,但這只是暴風雨消亡前的最後掙扎了。當太陽升起時,就可以出門了。
約翰尼想,這肯定是一場災難。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和米走出屋子,一度熟悉的小路上,樹木橫七豎八地躺著,擋住了去路;約翰尼和米克只能從橫倒的樹幹上爬過去。他們也遇到島上其他的人在外面轉。他們見到的情景,猶如一個剛遭到轟炸的城市,使大家啼噓不已。許多人都受傷了,有的頭上裹著繃帶,有的手臂用紗布吊了起來。但由於早有準備,也由於幸運,總算沒有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財產的損失是嚴重的。電線全被吹斷了,但這些很快能再架起來。更嚴重的是發電廠遭到了嚴重的破壞。這是一棵倒下來的大樹造成的。大樹被狂風刮起,吹了百米碼遠,然後摔在廠房上,電廠就像挨了巨棒猛擊。附近的內燃機廠也未能倖免。
更糟糕的是,不知夜間什麼時候,風向轉向西邊,襲擊了島上原來避風的一邊。停泊在港內的漁船一半沉沒了,另一半給風掀到了沙灘上,摔得粉碎。「飛魚號」船身傾斜,一半浸在水裡。當然,它可以被打撈起來,但要花幾星期的時間修理後才能重新出航。
然而,儘管財產損失慘重,人們似乎並不怎麼難過。起初,對人們這種無所謂的態度約翰尼感到困惑和震驚。後來,他才慢慢瞭解到,暴風雨的襲擊在大堡礁是家常便飯——這是生活基本的、不可避免的現實!想在這兒安家立業,就得作出犧牲;如果不願付出代價,辦法也很簡單,可以搬到其他地方去住。
對此,卡贊教授卻另有高見。當約翰尼和米克發現他正在海豚池邊檢查被吹到的鐵絲網時,教授說:
「這場暴風雨把我們拖回去了整整半年,但我們能克服困難。設備可以替換——但人和知識是無法替代的。幸運的是,這兩者我們都沒有損失。」
「計算機『奧斯卡』情況怎麼樣?」米克問。
「無法運轉了,要等電來了才可恢復工作,但記憶庫和線路完好無損。」
約翰尼想,這麼說來,最近可以不上課了。真是不論發生什麼不幸,總會有人從中得到好處。
但損失最大的要算泰西護士。這個大個子女人看著自己的醫務室變成了一堆廢墟,不禁悲痛欲絕。
什麼地方劃破了、擦傷了,或手臂壓斷了,這些她還能應付。天亮以後,她一直在為受傷的人包紮傷口;但再嚴重的傷痛她就無能為力了。現在她連一點兒青黴素也沒有了。
暴風雨過後,天氣驟冷,很可能有人會著涼發熱。沒有藥物,人們也會發牢騷。這一切她都預計到了。啊,對了,不能再浪費時間,快去通訊大樓發電報要求供應藥物。
早年工作的經驗告訴她,這種情況下急需什麼藥物。她迅速列出一張單子,匆匆來到通訊中心。結果更使她大吃一驚。
兩位情緒低沉的電子技術人員之正在一隻便攜式汽化煤油爐上烤著烙鐵,周圍是一堆堆亂七八糟的電線和破損的電子儀器。一棵露兜樹從屋頂直捅下來砸在無線電設備上。
「真抱歉,泰西。」他倆說,「如果本星期末我們能與大陸取得聯繫,那已是個奇跡了。現在,我們只能回到古代,用煙作信號來聯繫了。」
泰西考慮了一番。
「我不能有僥倖心理,」她說,「我們得派條船去大陸聯繫。」
聽了這話,兩位技術員只能苦笑了。
「你還不知道嗎?」其中一個人說。「『飛魚號』翻了個底,其他船隻正停泊在島中央的樹上呢!」
泰西慢饅地咀嚼著這個報告——報告略微誇大了一點,但也只是稍稍誇大而已——她感到在自己的護士生涯中,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為難。唯一的希望是大家都健康無恙。要生病,也等到電訊恢復之後再生吧!
但傍晚,有一個病人的腳似乎生壞疽了。接著教授來看她;只見他臉色蒼白,全身顫抖。
「泰西,」教授說,「給我量量體溫。我感到我在發燒。」
到半夜,泰西確診,教授得了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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